「凌?」
上官凌直瞪著月盈掉落的河面位置。「泰漠人處於天寒地凍的北方,擅騎卻不諳泅技,要是她真死在這裡,就代表她不是小滿,要是她能夠游上岸,那麼……她就是小滿。」
「……你故意推她的?」李彧炎瞇緊眼。
「對。」他下了一筆大賭注,非賭不可的注。「確定之後,咱們就不用再胡思亂想……現在,我可以確定她不是小滿。」
只因曲橋河面上沒有半點動靜,彷彿名叫月盈的女人已葬身河底。
不能怪他心狠手辣,穆納岳突然帶了個酷似小滿的女子出現,居心叵測,身為護國國師,他必須要防,只因這個皇朝盛世是小滿期待的,他不能讓小滿的願望落空!
救不了她,他至少也要完成她的遺願……他心狠,全是為了皇朝。
「不……不!你怎麼忍心見酷似小滿兒的女子陳屍河底?」李彧炎眸色狂亂,一把將他扯開,不顧一切地躍入河底。
「皇上!」上官凌想要抓住他已來不及,只能眼睜睜見他跳入河中,不一會工夫,便將她抱上岸。
月盈渾身濕透,凍得發顫。李彧炎見狀,無視她的掙扎,硬是抱她回到寢殿。
「來人,備爐!」一聲令下,候在寢殿外的宮人隨即入內準備。
但見到月盈後,他們全都震懾得說不出話。
李彧炎見他們還愣著,不禁重喝,「快!」
「奴才遵旨!」
一干宮人急忙點起近兩個月都沒再點過的火爐,而李彧炎則是抱著懷中人走向大床,小心翼翼的將她擱置在上頭,接著動手扯開她身上的斗篷,準備拉開她的衣襟。
「不要……」月盈虛弱地抓住他的手。
看她一眼,他低聲吩咐,「來人,替泰漠太子侍妃更衣。」話落,隨即大步走出殿門外。
他怕自己不離開,她便堅持不更衣,更怕僵持之下,會教她染上風寒。
他沒有凌的狠心,就算她不是小滿兒,他也沒有辦法對她棄之不顧,更遑論是見死不救。
「皇上渾身濕透了,還請到神龍殿換下衣裳。」一名太監趕緊向前道。
李彧炎想了想,沉聲交代,「好好伺候月盈妃。」隨即轉出長廊,後頭跟著數個小太監。
一換好衣裳,等不及將頭髮擦乾束起,他便披散著一頭長髮回東邊的甘露殿,只見宮人守在殿外,一見到他就著急開口。
「皇上,月盈妃不讓奴才們服侍。」
他輕擺手,推開殿門,便見月盈一臉侷促不安地坐在錦榻上。
「暖和些了嗎?」走進甘露殿內,他順手關上門,看見她身上單薄的中衣,立刻皺眉。「怎麼沒替你多添件襖子?」
她一頭檀發如瀑,襯得那張粉膩小臉更加蒼白,就連額面刺青都較平常鮮紅。
月盈不知所措地瞅著放下長髮的他。「……月盈想回迎賓館。」
李彧炎不解的走向她,卻見她艱難起身,不斷往後退。
霎時,他恍然大悟。
「等等,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我誤會?」緊抿著唇,月盈終於忍不住指控,「有人推我下河,皇上又帶我回寢宮,難道這不是皇上的意圖?」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再加上他連發都沒束,其中之意,還需要多說?
面對她那麼直接的表態和毫不掩飾的責罵,他該惱羞成怒,大斥她的荒唐,然而,充塞在他心間的,只有一股濃濃的笑意,和酸澀並存。
最終,他掀唇低笑。「你誤會了。」
這樣直接的性子,怎可能是身居在太子府的侍妃該有的反應?
「我誤會?」她退得更遠,水眸不斷左飄右移,企圖找到任何可以保護自己的器具。
「朕如果要你,不需要這麼迂迴。」他笑著坐到錦榻上,倒了一杯熱茶。「過來喝點熱茶,你凍壞了。」
抱她上岸時,他發現她並沒有喝下河水,更沒有被嗆傷,這意味著她肯定諳水性,只是不知為何直往河底沉,幾乎要嚇停他的心跳。
月盈直睇著他,抿了抿唇。「可……你明明親了我。」
李彧炎微愕,不自在的別過頭,掩住羞赧。「要是唐突了你,朕向你道歉,實在是你和朕的皇后太過相似,朕一時情難自禁……」
那一瞬間,讓他想起去年尚在銜月城時,小滿兒戴上面具,只露出那紅唇時的模樣,深深地蠱惑了他的心。
「皇后?」月盈征了下。「我跟她很像?」
「……昨晚的宴會,你沒聽見朕和太子的對話?沒發現朕一直看著你?」
「……沒。」一開始她很忙。忙著四處打量,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後來他的視線灼熱得教她根本不敢抬眼,一顆心慌得要命,光是安撫自己就用盡力氣,又怎會在意他們說了什麼。
「太子必定是聽朕如此說過之後,今兒個才會特地要你入宮陪朕,好讓朕可以稍緩喪妻之痛。」李彧炎說著,面露悲傷。
月盈聞言,羞愧的垂下小臉,緩步走向他,跪在他身前。「請皇上贖罪,月盈誤解了聖意,月盈……」
她不知所措,覺得好丟臉。
明明感覺得到他是個溫柔仁厚的人,但太多的事件糾結在一塊,讓她新生誤解,現在她真的覺得自己好糟!
然而這也不能全怪她呀,誰讓她昨晚聽見太子不知和誰說……她驀地怔住,仔細回想。
昨晚太子似乎和人商議要她來引開金雀鳳皇的注意力……難道說,太子要對付他?
月盈猛地抬眼,就對上他柔情似水的黑眸。
「無妨,先喝點茶水吧,別凍著自己。」他端起杯子道。
她愧疚地伸手接過,在他身旁的另一張錦榻坐下,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張花幾。
靜默地啜著熱茶,她感覺他的視線就繞在自己臉上,不自覺的羞紅了粉頰。
「總覺得這樣瞧著你,就好像小滿兒回到朕的身邊了。」他沉嗓醇厚悅耳,帶了點啞,娓娓道來的口吻滿是思念。
月盈還是不敢看他,只覺心跳漸快,整個人變得恍惚。
「這些日子朕一直在想,她那麼怕冷,落在河裡會不會像你一樣,忘了掙扎。」
當他的聲音變得嗚咽悲傷時,她不禁抬眼,看見他裹滿思念的眸,心無端被扯痛,而他長髮垂落頰面,面頰消瘦,形色哀感的模樣,更讓她忘了禮數,霍地起身環抱他,讓他偎在她胸前。
「別想了、別想了……」她說著,覺得心好痛,痛的像是有誰正拿刀剮著她一樣。
這是怎麼了?怎會如此難受?明明是和她不相干的事,然而他的悲傷卻染上她,教她跟著痛、跟著悲,很想要安慰他。
李彧炎錯愕地瞪大眼。這擁抱的方式,簡直和小滿兒如出一轍……是她吧,是吧?
他們的命運,從她出生那一刻便已繫上,他的心在她笑開的瞬間,便已交到她手上,為何這會她卻不再認得他?
「小滿兒……」他雙手微顫地環抱住她的腰,緊密得不容她逃脫。
風暴般的力道使月盈猛地清醒,粉頰漲紅,不懂自己怎麼會鬼迷心竅的擁抱了他。
這是多麼於禮不合的舉措,她嚇得不斷推他,然而身子卻軟在他的懷裡,彷彿貪戀著他身上熟悉的氣味。她掙扎著,又放縱著,矛盾得讓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直到——「皇上。」殿門外陡然想起上官凌無波的低嗓。
李彧炎猛然張大眼,眸色殷紅,猶如受困的獸眼。
「皇上,外頭降下大雪,也許皇上該在風雪大之前,先將月盈妃送回迎賓館。」
月盈不敢動彈,屏住呼吸,卻阻止不了紊亂的心跳和發顫的身軀。
好半響,李彧炎調勻氣息,才緩緩放開她。「抱歉,朕失禮了。」
月盈看他癲狂的眸,見他沉痛地閉上眼,有股衝動趨勢著她再擁住他,然而理智又要她不能再放縱自己。
不管怎樣,她是泰漠太子侍妃,怎能忘卻禮教?
但,儘管如此,她的心仍不受控制的為他痛著。
為什麼?她根本不識得他呀……
午時時分,天色卻沉魅如夜。
淒迷的霜雪從天空不斷降落,落得人心煩意亂。
李彧炎和上官凌親自送月盈回到迎賓館,然而一踏進落合閣,竟見段詢就在廳裡。
「皇上?」段詢起身,面色微訝。
「穆納岳見過鳳皇。」穆納岳則是如往常般,氣度大方的走向他。「怎麼了?今兒個怎會到迎賓館?」
李彧炎眸色不變地看了段詢一眼,淡聲問:「宰相怎會在此?」
「臣前來和殿下商談砂河一事,希望殿下可以幫助協尋皇后。」
他躬身道。
「也希望未來泰漠能夠配合清除砂河淤泥。」
「是嗎?」
砂河一直流進泰漠國境,根據小滿兒落水的地點,要是流入泰漠國境,也並非不可能。
「這事,本殿下絕對會全力配合,只是鳳皇今天來是……」
「今天朕前來,是特來向殿下道歉的。」
「道歉?」
「今日在後花園,朕不慎讓月盈妃掉落河底。」
「是嗎?」穆納嶽立即看向站在他身後的月盈,瞧她一臉緋紅,大手隨即探上她的額。「月盈,你該不會染上風寒了吧,怎麼臉紅成這樣?」
「月盈……頭有點昏。」她不安地將臉垂得更低。
「那還不趕緊回房歇著?」穆納岳上前想要攙住她,豈料李彧炎卻突地手格開令他微愕。「……鳳皇?」
李彧炎死盯著自己的手,想不到身體的反應比思緒還要快上許多,他佯裝沒事的緩緩縮回手。
月盈見狀,更是心亂如麻。
儘管已經回到迎賓館,她依舊無法將思緒整理好,如今更生出可怕的衝動,想投進李彧炎的懷裡,開始厭惡穆納岳的碰觸。
然而,她的身份,不容許她放肆。
「走吧,我帶你回房。」
當穆納岳的手橫過她的腰後時,她下意識的一顫,抬眼朝後探去,看見李彧炎微瞇的眸,彷彿像在掙扎。
「皇上。」
她看見段詢走到李彧炎身旁,立即認出他的聲音,知道他就是昨晚和殿下商議的人,然而教她不解的是,他的週身怎麼會出現一周黑影,連帶的,李彧炎身上也染了一抹黑。
此景她不禁想起上官凌在宴會上問過她的話。她疑惑的眨了眨眼,想再看清楚一點,然而黑影始終始終纏著兩人,再往旁看去,上官凌的身邊又什麼都沒有,教她更疑惑了。
李彧炎抬手制止段詢開口,隨即大步上前,「殿下,朕瞧著落合閣裡似乎沒有自泰漠帶來的宮女。」
「是啊,本殿下向來不喜歡帶太多女眷在身旁。」
「既然如此,就從宮中調幾個來伺候月盈妃吧。」
「這樣可好?」穆納岳攙著月盈進房,邊問。
「畢竟是朕害她落河的,總該彌補她。」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垂睫的小女人身上,壓根不在乎自己的目光有多唐突。
「既是鳳皇美意,那本殿下便接受了。」穆納岳看似不怎麼在意地笑著,長指在月盈粉膩頰面輕撫慢移。「月盈,還不叩謝皇恩?」
她長睫顫了下,不敢抬眼。「謝鳳皇恩典。」
「好了,就讓月盈歇著吧。既然鳳皇蒞臨迎賓館,又正是用膳時間,不知鳳皇是否願意賞臉,和本殿下一道用膳?」
「有何不可?」
「那就走吧。」穆納岳往他肩頭一摟,拉著他往外走。
臨走前,上官凌上前一步,道:「殿下,臣略懂醫術,何不讓臣先為月盈妃把脈?」
「去吧。」穆納岳颯爽地擺了擺手。
李彧炎深沉地看了上官凌一眼,他只是聳了下肩,目送他倆離去之後,隨即走往床前,拉了把椅子坐下。
「月盈妃,身子可好些了?」
「已經好上太多。」知道李彧炎已經離開,她淡淡勾笑。「不用勞煩國師把脈了,我沒事。」
「是嗎?」
她直瞅著他,突地像是想到什麼,面色有些猶豫。
「月盈妃有話可以直說。」他以為她發現推她進河的人是他,準備跟他興師問罪。
可他不怕,心裡早有應對之策。
「那個……那天宴會上,你問我是否在人的身上看見黑影。」
「……有問題?」上官凌心頭一緊。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睛花了還是怎麼?剛剛我瞧見……鳳皇和宰相大人身上有黑影。」
他倏地瞪大眼。
見他震愕,月盈趕緊說:「也許只是我眼花了。」他會驚詫亦是正常,她自己都覺得古怪了。
「你……你可有仔細瞧,誰身上的黑影較重?」上官凌的心幾乎提至喉口。
「我這麼說,你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曾經問你的人是我,我豈不是更怪?」
「對呀,你怎麼會這樣問?」
「請你先告訴我,誰身上的黑影顏色較重?」
月盈偏著螓首想了下。「應該是宰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