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初語將鑰匙連同肩上皮包和手上裝滿禮物的提袋一起丟到沙發上,然後不由自主的走向父母的房間。
她將房裡的燈打開,看著一如五年前、爸媽仍然在世時的房間模樣,鼻頭不禁酸澀了起來。
她走進房裡,坐在床上,拿起擺放在床頭邊的全家福照片,瞧著裡頭的爸爸、媽媽,還有她。
照片中的爸爸雖然已是一頭白髮,蒼蒼老矣,但與爸爸相差了足足二十歲的媽媽,仍是一臉愛意的凝望著爸爸。
他們的愛情在生前令人羨慕,死後亦然,因為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至少他們能選擇同年同月同日死。
她並不怪他們留下她一個人,選擇燒炭自盡來結束生命。畢竟與其要她眼睜睜的看爸爸被病痛折磨,看媽媽每天以淚洗面、日漸消瘦、夜不成眠,變得比癌末的爸爸更像個病人,還不如讓他們倆如願的手牽著手一起走。
只是心雖然是這麼想的,但同時喪失父母的傷痛讓她至今仍情緒翻湧,每每想起總是壓抑不住湧進眼眶裡的淚水。
都已過五年了,她以為時間已幫她沖淡一切,不料,只是看見一對與爸媽一樣,男人已是滿頭白髮,而女人則是黑髮如雲的老夫少妻手牽著手從她眼前走過,她便感到強烈的傷痛與思念。
她真的好想念他們,好想、好想。
「爸媽,你們在天上好嗎?你們的女兒現在很好。」除了偶爾會覺得有點寂寞,偶爾會特別想念你們之外,其餘都很好。「所以你們不必為我擔心。」
樊初語對著照片中的父母說話,平常只要想念他們,她總會這樣。
「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們一定記得對吧?同事們幫我辦了一個慶生會,每個人都有送我禮物喔,連老闆都有送。只是他送了一瓶香水給我,讓我感覺怪怪的,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我又不是他眾多女性朋友之一,送我香水真的好怪。
「同事還開玩笑的說,老闆一定是嫌我這個助理秘書沒有女人味才會送香水給我,但我有沒有女人味,關他什麼事呢?」她對著照片中的父母說,臉上有著搞不懂的表情。
「爸媽,你們在天上一定什麼都知道,也看過我那個長得很帥的老闆對不對?那個人雖然長得很帥,工作能力卓越超群又足智多謀,身價更是不在話下,有一堆女人瘋狂地迷戀著他,但我就是不喜歡他。」她搖著頭說。
「問我為什麼?你們在天上不是都看見了嗎?怎麼還問我呢?」
「或許他擁有英挺的白馬王子外型,還擁有企業家冷靜聰明的頭腦、貴公子般的翩翩風度,但是對每一個向他示好的女人都一視同仁的來者不拒也未免太博愛了吧?雖然大家都說他只是多情並不濫情,但我還是不喜歡這種男人。」
樊初語再度搖了搖頭,腦中浮現的是父母在世時,兩人鶼鰈情深、柔情蜜意的模樣。
如果真要找個男人結婚的話,她一定要找到一個像爸爸對待媽媽那樣一心一意的男人,而她也會像媽媽對待爸爸那樣,為他付出一切所有,包括生命也在所不惜。
只不過,她都已經癡活二十五年了,那個人卻始終不見蹤影,不幸的話,她可能會在等待中度過一生也說不一定。
可是即使如此,她仍然寧缺勿濫。
從小便看著爸媽相親相愛長大的她,對愛情、婚姻和家庭早有了既定的刻板印象,要她為了結婚而結婚,或者是寂寞而結婚,她寧願一輩子不婚。
縱使有時候,渴望會比寂寞難熬。
渴望有人能與她長相廝守一輩子;渴望能遇見一個像爸爸珍愛媽媽那樣的男人;渴望身邊有會逗樂她、與她拌嘴小吵後以親吻做道歉的伴侶;渴望彼此即使過了四、五十年,也能如初時邂逅般的深愛著對方,就像爸媽一樣,不會因為時間而改變。
她是多麼、多麼的渴望呀……
「大家早安。」
「老闆早。你今天還是一樣帥。」
「那是當然的,每天都可以欣賞到帥氣老闆可是我們公司的福利之一,我可不敢隨隨便便就剝奪了妳們大家的權利。」
「哈哈……」辦公室內頓時響起一片高低不一的嬌笑聲。
「老闆,你不要老是說笑話逗我們笑啦,害我臉上的笑紋愈來愈明顯。」
「笑紋有什麼好怕?只要不是皺紋就好了。妳說是不是,樊秘書?」
眨了眨眼,樊初語不知道老闆怎會突然把話題丟過來給她,但她還是正經的點了點頭,老實的回答說:「對。」
「唉∼」老闆忽然大聲的歎了口氣,然後筆直的走到她辦公桌旁。
辦公室裡的同事全揚著笑,視線隨他移動到她這方向,一副等著看戲的模樣。
樊初語不由自主的抿了抿唇瓣,心中滿是無奈。
她實在搞不懂,在這間「擎義公關」公司裡明明美女如雲,長得比她漂亮、比她會打扮、比她有口才、會交際的女人比比皆是,為什麼老闆不去找她們「鬥嘴鼓」,總是愛來找她呢?
難道他覺得她老是一本正經、與眾不同的反應很有趣?
問題是,她並不覺得有趣呀。
「請問老闆有事要交代嗎?」他的不發一語讓她主動開口問道。
「妳不覺得我帥嗎,樊秘書?」老闆問她。
又來了。這個問題在她進公司三年來,他大概問了她一千次有,平均一天問一次。
「很帥。」她平心靜氣的點頭回答,同樣的反應三年如一日。
「既然很帥,為什麼妳和我四目交接都不會臉紅呀?」
這個問題也早問過了八百遍。
「因為你是老闆,而我現在正在上班。」她平靜的回答,而後一頓,接著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緩慢地反問道:「還是老闆您希望公司的女職員在上班時不專心工作,滿腦子想的都是對老闆的性幻想?」
「噗——」
剛進公司還不滿一個月的新人噴笑出聲,其它見慣了她直言不諱的老鳥們,則一個個拍案叫絕,笑到不行。
「哈……老闆,你輸了……」
「性幻想……哇哈哈……」
賀子擎只是輕佻了下眉頭,一點也不在意自己被員工們取笑。
事實上,公司能一片和樂融融,大伙像是一家人般的相處就是他的期許,也是他傾全力所致使的,目的就是為了不想讓多年前的憾事再度發生。
當年學長將這間公關公司讓渡給他時,他年紀尚輕,為了顯示他的決心與老闆威嚴,他不僅嚴以律己,也嚴以待人,讓公司裡不管老鳥或新鳥都不得不對他折服,更不敢因他資歷不夠便將他看輕。
他那時並不瞭解過與不及都不是好事,直到公司有一名員工在工作上犯了錯,連面對他的勇氣都沒有就畏罪自盡,他這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錯。
那件事讓他沉鬱了近一年的時間,那段時間裡他幾乎都沒進公司,也不管事,公司因而差點倒閉。
後來他被原本是學長秘書、現在則變成他秘書的李姊找了回來,指著鼻子狂罵了好幾個小時,這才醍醐灌頂般的清醒過來,沒再繼續一蹶不振。後來,他著手將搖搖欲墜、幾乎可以說是已人去樓空的公司改名為「擎義」,一切從頭來過。
樊初語是在公司更名後的第二年進來的。
一開始他並沒有對她多加注目,畢竟在他的公司裡,最不缺乏的就是外貌亮麗、口條伶俐又討人喜歡的美女公關。而且嚴格來說,她在公司裡其實一點也不出色。
會注意到她,完全是因為她年紀輕輕卻老成持重到令人噴飯的個性。
「是,老闆。」
「好的,老闆。」
「不,我不喝咖啡,因為咖啡因對身體不好。」
「不,我不喝茶,因為茶和咖啡一樣有咖啡因。」
她老是一本正經回答問題的模樣實在是很好玩,讓他忍不住逗了她幾次,然後便愈逗愈上癮。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公司裡的氣氛竟因此而愈來愈放鬆,大伙在不知不覺間就變成一家人般的親密,這結果還真是他始料未及。
可是最讓他吃驚的,卻是他竟在不知不覺間讓她佔領了自己的心,真的是有嚇到他。
一個小他七歲、他上大學時她還在讀國小六年級的小學生呀……想來真是怪異透了。
在他週遭,長得比她美、條件比她優、個性比她好的女人隨便抓都有一堆,偏偏他的心誰不愛,卻唯獨失落在她身上,真的是……
該說什麼呢?
大概是上輩子欠她的吧。
不過還好,經過這些年他有意無意的調教之下,她的個性至少稍微變得活潑些了,連「性幻想」這字眼她都能臉不紅氣不喘的把它說出來,可見這幾年她也長大了不少,讓他不至於再有殘害幼苗的怪異感受。
也許,他是該找個機會將對她的心意化暗為明瞭。
他一邊忖度著,一邊將臉湊向她,突然想要試探看看。
「老闆,你喝醉了嗎?」看見他的舉動,她立刻將身體往後靠,面不改色的開口問他。
「哈哈……」辦公室裡頓時哄堂大笑,她的回應總是能逗笑他和大家。
「我只是想聞聞看妳有沒有噴上我昨天送妳的香水。」他咧嘴一笑道。
「沒有。」她直接回答。
「為什麼不噴?」他問。
「我沒噴香水的習慣。」她誠實的說。
「習慣可以養成。」
「好習慣當然。」她回應道。
「意思就是說,噴香水是壞習慣嘍?」他挑高眉頭,意有所指的將目光轉向辦公室裡的其它人。
「我沒這麼說。」她輕蹙了下眉頭,一本正經的說。
「那它就是好習慣嘍?明天記得要噴,我要檢查。」他微笑,逕自決定的對她說。
樊初語皺緊眉頭,還來不及開口表達她的個人意見,辦公室那頭卻已響起同事們此起彼落的揶揄聲。
「老闆,你要怎麼檢查?」
「需不需要脫衣服啊?」
「初語,記得要把香水噴在胸前,然後衣服穿厚點喔。」
「哇啊,老闆,我的生日禮物也要香水啦!送我香水,其餘免談。」
「哦嗚∼」
有人故意學起狼嚎聲,大家都笑了起來,樊初語則是在一陣無言以對後,輕撇了撇唇,連原本要說的話都懶得說了,直接低頭繼續做事。
「對了,初語。」老闆的聲音再度響起,「李秘書的產假休到何時?什麼時候會歸隊?」
和其它公司正好相反,老闆不以職銜而以名字稱呼你時,便表示他是在認真的對你說話。
「原本是下星期一的,但就在剛剛李秘書打電話來說可能沒辦法。她說晚一點會再打電話給您。」樊初語立即抬起頭來,認真的回答道。
「待會兒我要出去,妳幫我把今天所有原訂行程都調開,再幫我打電話給李秘書,接通之後將電話轉進來給我。」老闆交代道。
「好的。」她嚴謹的點頭響應,在他轉身走向辦公室的時候,已經拿起話筒撥號給李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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