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術館門上貼著「忌中」,據說是總教練心臟病發,唐澤元趕回去就是為了見他最後一面。
老頭生前跟佑生總教也頗有交情,所以童除了代表學校之外,也理應來上香。她被留在外頭,是因為童怕唐澤元又跟她貢上了。她倒是無所謂,心情好得出奇,等童上完香後,直接開車回她曾居住過的小鎮。
童請了三天的假期呢,約會約會……想來就眉開眼笑的,從沒想過第一次約會的對象會是童——
「尤癡武?」
不好的預感如冷水潑下,澆熄了好心情。
「你來了,那麼童晃雲必定在屋裡了。」
癡武不太甘願的轉過身,循聲看去,心頭微微訝異。是預料中的唐澤元,卻沒當日的意氣風發,癡武的唇蠕動了下:
「請節哀順變。」現在才知道詞是老套,卻是最有用的。
「不進去?」唐澤元忽然點起菸來,沒有進去的打算。「我聽說你救了我的學生一命。」
癡武搔搔頭髮。「不算救啦。」最多只是陪著一塊跳崖而已。下回不敢再這樣做了,可不想看見童爆發脾氣的時候——好像真沒見童完全的生過氣,可怕啊,這樣的男人才嚇人,不知哪天會火山爆發。
「我辭職了,明年風雲會多出老師名額,你可以去試試。」他沒頭沒腦的說道,細長的眼瞧見癡武防備的神色,冷嗤一笑:「我有這麼可怕嗎?你的成長是有目共睹的,不是嗎?」
「你……還是節哀順變吧。」只得這樣說了。再不喜歡一個人,也不會當是仇人來看待。她一向喜歡笑臉迎人,難有正經的時候,但這種情況下可不能隨便發笑,只得很勉為其難的收斂。童呢?還沒上完香嗎?
「節哀順變嗎,要他安心的走也只有一個法子——」眼神一黯,猝下及防,探手欲抓癡武的手,癡武怔了怔,連忙閃過,卻教他一翻再翻,抓了個正著。
「你想做什麼?」
「跟我進來。」
「我不要啦——」可惡,硬是他拖進去。不怎麼擔心,因為裡頭有童。
連鞋子也沒脫的蹌跌過走廊,從走廊的盡頭轉了進去,是寬敞的靈堂。裡頭有男有女,人不多,童也在其中。
「童。」放了手,連忙鎖向童。
童晃雲抬頭,略略的驚詫,但迅速伸手將癡武護在身後。
「他有點不對勁。」癡武小聲提醒,苦著臉甩甩髮痛的手腕。
屋內似乎都是唐家自己人,目光輪流在唐澤元跟癡武身上巡視。
「哥,這裡是怎麼回事?」唐佑元問道:「這兩天你都上哪了?」
「尤癡武,我們來打一場吧。」唐澤元解下了領帶,捲起袖口。
「哥,這裡是靈堂……」唐佑元向童晃雲拱了拱手,語露歉意:「請原諒我大哥的失態,家父淬然去世,對我們都不好過。」相信尤儒生出意外時,童晃雲亦有相同感受。他的眼睛落在尤癡武身上,不明白大哥為何突然要跟她打一場?六年前尤癡武跟童晃雲曾來生武術館打過工,當時的尤癡武手無縛雞之力,連套基本的拳路都打不完,大哥一向不屑跟弱者動手的——
童晃雲回了禮,正欲帶癡武離開。唐澤元忽然開了口:
「你該明白的,童晃雲。在這裡打一場就能結束一切。我要在他的靈堂前,讓他知道他捨棄我是他的損失。」
童晃雲沉默了會,搖頭:「癡武傷勢剛愈,不適合與唐兄切磋。如果不嫌棄,由我來跟唐兄過兩招。」
「我跟你打有什麼意義?我要跟一個天才打。」話沒完,唐澤元出了手,狀似纏上童晃雲,卻在轉身之際掠過他,直接打向癡武。
童晃雲伸手欲攔,中途像想到什麼又縮回了手。
慌忙中,癡武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急急擋住拳。
「童晃雲,你在幹什麼?還不阻止我大哥……」注意力轉移了。在靈堂前方對打的身影俐落而……令人吃驚,至少尤癡武的身手並非當年那般不濟,唐佑元的嘴角掀了掀,想說些什麼,腦海卻一片空白——
「唯一的一次。」童晃雲低聲說道,全身卻在防備著。
「什……什麼?」目光著他們不放,離不開了。
「他們都是極具天份的武術者,這樣的切磋少有,也將會是唯一的一次了。」
「童,你過份!」癡武嘴角下滑,將冷氣開大了點。如果童不是在開車,一定跳進他懷裡抗議。
童晃雲看了她一眼,隨即將注意力轉向路況。「你剛好,小心感冒。」又將冷氣轉小,惹來她齜牙咧嘴的。
「你心疼我,就不該讓我跟姓唐的對打。」休養那麼多天,骨頭早都睡散了,靈活度沒以往好,輸給唐澤元是必然。她伸伸懶腰,往童肩上靠去。
「你打得很好。」
「好個頭啦,我打輸了,童,拿不到冠軍,有沒有安慰獎?」笑瞇隙地把頭的重量全賴在他的肩上。
「你在意輸贏嗎?癡武。」
「這倒不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倒對他的拳法思路滿感興趣,如果他下手沒那麼狠的話。你知道的,我的腿被他一拐,肯定好幾天走路都—跛一跛的,童,你要負責背我。」
「好。」想都沒想的回答讓癡武縮了肩。以前老以為她吃童吃得死死的,現在才發現從頭到尾都是童在吃她,一口一口的慢慢吃,吃到最後,她想跑也來不及了。
「癡武,你不問我袖手旁觀的原因嗎?」
「想啊,不過你是悶葫蘆,想問也得等你想說。」
「他跟你的背景有某種程度的相像,」童晃雲簡潔地說:「你們對武術相當具有天份,卻都曾被輕忽過。」任誰都能看得出他們彼此切磋到最後已非正統的武術,僅憑借靈敏的反應見招拆招。
論實力,癡武尚不及唐澤元,但在靈敏度上則不分軒輕,他們同時可以做到在短短的過招間,將舊招翻新再拆。癡武的心思本就凌亂古怪,卻沒想到她能做到這等地步。這樣同樣具有天份的人才,同樣的環境,同樣的輕忽……因為心態上的不同,而造就了不同個性的兩人。
佑生總教臨終前似乎還是沒承認唐澤元的能力,讓他難以承受,如今辭了職,怕是從此會從武術界消失。難得的人才啊,他得克服自己的心結才有未來可言,而癡武已經先一步做到了。
童晃雲看了她一眼,忽然問道:「你捨棄了習武,貪戀逍遙的生活,而他因為不甘心,所以下了苦功。癡武,你後悔過嗎?如果沒有我,也許你會得到尤老師的重視。」
「童,我不是唐澤元,我沒他極端的個性。」她皺皺鼻。「就算如你所說,我在武術方面具有天份,不該是我的,我也不再強求。你除外,就算要強求,這一輩子我也只強求你,我真的很高興老頭帶回了你。」她笑咪咪的從後座拿了三明治過來,童要開夜車南下,一晚上都不睡覺,可憐哪!
原以為很快就能離開,卻沒想到跟唐澤元打了一下午,好累,掩嘴打了個呵欠。「童,要不要吃?」
童晃雲深深看了她一眼。「我自己來,你休息吧。」
癡武微笑的遞到他的嘴前。「沒關係,我可以餵你。」
童晃雲遲疑了下,咬了一口。
癡武對準他咬過地方也吃了一口。「你一口,我一口,感情不會散。」
「癡武。」
童的聲音好像有點怪異。「童,有什麼關係嘛,我又不是沒吃過你咬過的東西,小氣。」把剩徐的三明治再送到他嘴前,笑咪咪的:「吃不吃?吃不吃?」
童晃雲面無表情的吃完。「癡武,你不要玩火自焚。」他低聲說。
癡武吐了吐舌,在他肩上尋了個好位置靠著閉上眼睛。她喜歡賴在童的身上,從一開始就是如此。
「童,你想怎樣的約會才算約會哪?」
「你喜歡就好。」
「這樣啊,讓我好好想想……」電視裡的愛情文藝劇一古腦兒的鑽到腦袋裡,卻沒有可以適用於他們的……
「你睡吧,等到了我叫你。」
是真有點想睡了。「你好辛苦呢,童。」她含含糊糊地說,感覺到身子蓋了件衣服。
「我注定一輩子辛苦了,癡武。」他輕聲說,沒驚動陷進沉睡的癡武。她的唇畔含笑。
如果當年尤老師忽略癡武,而讓她成為唐澤元那樣極端個性的人,那麼再怎麼窮盡心力的拉也要將她拉回來。
愛笑的癡武,但願一輩子她都能開懷放笑。
他的責任。
沒什麼不好,因為,她是癡武。
「癡武,醒來。」
「嗯……」童的聲音混著鳥叫,是早上了嗎?熟悉的氣味飄進鼻,癡武懶得張開眼,直接伸出手摸索童。
童晃雲抓住她胡亂摸的手,低喊:「癡武……」她含笑擺脫他的錮制,直接拉下他的頭親吻。
「癡武,不要亂來。」
「童,早安吻……」她睡眼惺忪的。
輕微的女咳聲驚動了癡武。驀然張開眼,她坐在車內,天大亮,外頭是熟悉的街道,再過幾條街就是尤家武術館了,童卻選擇在靠近公園的地方停下——
車外樹蔭下有抹眼熟的影子……「老師!」磕睡蟲全跑了。是當年國中的導師,可惡!方才童沒告訴她,丟臉丟大了,連忙鑽出車。
「癡武,外頭冷。」童晃雲叫住她,從車窗遞給她昨晚披在她身上的外套。
癡武皺皺臉的輕笑接過,蹦蹦跳跳的走過去。
「老師,好久不見了,最近好嗎?」癡武乖乖穿上外套。暖暖的,是童的味道,原來昨蓋在身上的是他的衣服,難怪一整都覺得安心。
「我很好,倒是你……」蔡姓女老師停頓了下。看著她及停好車走來的童晃雲。「你們都過得不錯。」
「是啊。」癡武笑咪咪的:「現在我在童的學校當工友,薪水不錯,福利也很好呢。」
「那就好了。」出來慢跑,怎麼也沒料到會見到許久不見的學生。方纔還以為看錯,要不是童晃雲忽然停下,她會以為只是眼熟的生人。
童晃雲走來,點頭微笑:「老師。」轉向癡武,微微皺眉,舉起手梳了梳她略嫌凌亂的頭髮。
「童,你不冷嗎?」
「還好,你穿著就好。」童晃雲停了下,注意到半百老師投給她別具意味的眼神。讓癡武成為彼得潘的那一夜,癡武導師的老公也在場,究竟發生了什麼?遙遠的往事即使時間的洪流淹沒,依舊偶爾會浮上心頭。
「老師,你過得好嗎?身體看起來很不錯呢。」癡武笑道:「好難得遇上老師,畢了業後老陰錯陽差的錯過。」
童晃雲看看她,忽然冒出一句:「你們慢慢聊,我去買早點。」拍拍癡武的肩,往早餐店的方向走去。
癡武搔搔頭髮。她有做得這麼明顯嗎?是感到肚子餓了點,但還沒說出口呢。
「從以前開始,晃雲這孩子就很細心……你們在一起了?」邊聊邊走向公園的椅子。
「嗯。」癡武有點害臊的點頭。「老師看出來了?」有這麼明顯嗎?從小青梅竹馬長大,童對她的態度始終如一。如果說真有什麼改變,也是在細微之處,好比碰碰她之類的,而她則喜歡賴著童。
「有什麼能逃出我的眼睛呢?」蔡老師坐下,拍拍身邊的位子,示意癡武也坐。「我很看好你們這一對青梅竹馬,能夠在一塊長大是緣份,至於將來能不能在一起,是要靠彼此的努力。癡武,還記得你畢業那天嗎?」
「嗯。」國中畢業那一天老頭沒空,是童來學校看她的。那天是童第一次送花給她,著嚇了她一跳。他是第一個送花給她的男人,當時只覺得好玩。過去的回憶哪,有趣而溫馨。
「你畢業那天,你學姊離了婚,孩子歸她,他們也是青梅竹馬。」
模模糊糊的回憶逐漸成形,癡武皺眉:「我好像喝過他們的喜酒……」不懂老師為何提起這件事?
蔡老師停頓了下,認真地看著她。「那一天,是你打的,是嗎?」
「嗄?」
「曾經是你師丈的那個男人。那一夜,你看見了什麼,而動手打了他。」
「老……老師,你在說什麼……我一點都不記得了。」癡武心虛地說。是真記不得了,誰會把喝喜酒、打人的事記在心裡這麼多年啊?老師要硬賴給她,她也因早忘了而沒法反駁。
蔡老師微笑:「不記得了也好。」她捲起袖子,手臂上是瑣瑣碎碎的疤。「這些,是你師丈留下來的,還有很多,但我從沒後悔過,我們一塊成長,一塊相戀,就跟你們一樣。」
「我……跟童嗎?」癡武皺眉。記憶裡的師丈是醉鬼,老師嫁給他就是糟蹋了她。拿他來跟童比較,她可不甘心。
「都是青梅竹馬,不是嗎?我跟你師丈,你的學姊,還有你跟晃雲,同樣的青梅竹馬,同樣的走上相戀,但際遇不同。」她忽然握住癡武的手,認真地說:「你跟晃雲會走出怎樣的路子,都不是我們所能預料。不要怕往前走,只要問你有沒有去經營過。我跟你師丈離了婚,並不表示得抹殺我們的過去,你學姊也離了婚,但她跟她的孩子過得很好。癡武,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懂得老師的用心。」
癡武的心輕輕震了下。她有這麼容易被看穿嗎?藏在心裡的疙瘩原本已經遺忘,卻被老師的一番話給勾起了回憶。
她喜歡童,卻在那一夜看著醉鬼的師丈。想跑的新郎,不停的跟童重疊了,即使明知童永遠不會成為那樣的人,但心裡害怕哪,害怕青梅竹馬下場,害怕為何青梅竹馬在眾人眼裡得湊成一對,下場卻落到像學姊跟老師一樣……
從那時,開始對童有了距離,卻不自知……童發覺了嗎?
老師走後,癡武近乎發呆的看著重在對街買早點。他剛上武術學校唸書的時候,她心底總覺得寂寞,每當星期六他會坐夜車上來,她則在天一亮的時候跑來這間早餐店買早點,「順便」巧遇他。
會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心裡就有了童的存在嗎?想捨也捨不掉啊。
癡武瞧見他拎著早餐走過來,笑咪咪的跑到馬路前跟他招招手?想告訴他老師的話,還有自己的心情。他注意到了她的手勢,唇畔帶著淡淡的笑走來。童哪,在他宿舍那一晚,他沒強求性關係,卻讓她覺得跟童更為親近。十五歲那一夜所見所聞及影子似乎逐漸淡去……
有什麼聲音驚動了癡武,她轉頭循聲去看,咪咪笑的臉忽然僵住,圓圓的眼瞪著馬路上迎面而來的砂石車,童……童還在馬路上,就如同老頭——
她的思想一片空白,嘴唇掀了掀,喉嚨卻發不出聲音。不要!走了一個老頭,再也不要失去童了——
她的喉口終於擠出了聲音,大喊道:
「童!」
「童!」
「癡武,癡武!」童晃雲及時抓住她的肩。「癡武,我在這裡,看見了嗎?我在這裡,我閃開了,癡武!」
癡武怔了怔,抬頭看看他,再往馬路上看去。馬路的中央是散落的早點,砂石車開過去了,她回過視線再瞧瞧童,焦距老調不准,因為,把他跟老頭的影子重疊了。
「我……我以為會來不及……」她有點失神。
「來得及,我閃開了,不是嗎?」童晃雲用沉穩的聲音鎮住她渙散的注意力。他搜索她的眼,沒見過癡武這樣,如果不是及時拉住她,她會衝上馬路。他知道她擔心他,卻覺得事情不止如此。
「對,你閃開了……」癡武喃喃道,忽然狠狠地。使力地抱住童的腰,確定他安在,確定面前的男人不是幻影。「你閃開了……童,你嚇死我了……我以為……我以為……」以為他會像老頭一樣離她遠去,然後她會孤獨—個人到老死。
「癡武,你在……哭嗎?」
「我才沒呢。童,你別再嚇我了,這種驚嚇只要一次就夠了。」心膽俱裂,心膽俱裂!終於深刻體會到這句話令人多麼駭怕。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失去童,眼角悄悄晃過馬路,又害怕的縮了回去。在馬路上,總像看到了老頭。
「癡武。」童晃雲捧起她的臉,圓圓的臉有兩道清淚,他靜靜的說。「你在哭了。」
「我貪哭,不行嗎?我本來就愛哭的。」心跳好快,餘悸猶存。「我……我嚇死了,可惡,你再敢嚇我,我會如法炮製的。」她瞪著他,心有不甘。
童晃雲微笑,抹去她的眼淚。
「我就算有十斤膽也不夠你嚇的了。」忽然將她緊緊抱住,歎了口氣:「癡武,你知道尤老師臨終前最後的遺言嗎?」
「不知道。」她的臉埋在他的懷裡含糊回答。童抱得她好緊,但無妨,那讓她感到她還活著,而童也活著,這一輩子只要兩個人就夠了。老頭的遺言嗎?眼角又瞥到馬路上。
老頭死的時候,她不在場,送終的是童。是有點遺憾,但如果童跟她之間只能一個去送終的話,那就捨棄她吧。
「尤老師……要我照顧你,不管將來你喜歡誰,都要我好好的保護你。」
癡武瞪著馬路,嘴巴抿得緊緊的,眼睛的霧氣好重。
「癡武?」
「只……只有這一句遺言?」聲音有點沙啞,但掩飾得很好。
「嗯,沒有武術館,沒有我,就只有你。」
是這樣嗎?明知咬著牙,眼淚會照流,但就是不願意讓童瞧見。她是愛笑的癡武,沒道理老頭的一句遺言讓她哭得要死要活,童好過份……老頭更過份!
他的葬禮她沒哭過,現在要她為他哭上一哭……是有點晚了……在心底深處始終無法理解老頭寧願捨了命救一個陌生人,在那一剎那他究竟是怎生的想法?會想到她嗎?或者心裡依戀不開的仍是武術館?
到她跳崖後才隱約能體會老頭捨身救人的用心。這一生走了老頭,不能不願也不甘不肯再失了童。
「童……」
「嗯?」
「你別離開我,」她的聲音小小的、啞啞的:「你要離開我,我就不是癡武了。」
「好。」童晃雲給了承諾。
受不住左鄰右舍的八卦追蹤,在小鎮上待了半天,童晃雲便決定往南開。三天的假期泰半是在開車中度過,中途在某地方的餐館用飯。
「你看起來像小白兔。」童晃雲出去了會,回來時看見癡武點了果汁在喝。她看起來還是笑臉迎人,眼睛紅,鼻頭也是紅的,但,她的笑容依舊惹人舒服。
絕口不提她哭過。從尤儒生去世後,她沒哭,他就開始擔憂她沒有足夠的渲洩管道,即使她賴著他,也不表示她軟弱到得事事依靠他,從以前就是如此。從天真沒到隨性而活,她藏了多少心事,卻不曾與他分享。能哭出來,他著實暗鬆了口氣。
癡武皺皺臉,嘴角努力下滑。「童,我沒叫你的飲料呢。」
他坐下,淡笑:「無所謂。」
癡武彎彎的黑眼閃啊閃啊的,壞壞的,邪邪的。「童……」她傾身上前,向服務生多要了根吸管。「童,我們可以一起喝。」
童晃雲看著她。「你自己喝吧。」
「童,我都不怕吃你口水了,你怕什麼?小氣。」癡武擠眉弄眼的。「不解風情,小心我跑了唷。」
「你會嗎,癡武。」一句就能堵住她,可惡!
癡武齜牙咧嘴的,百般不情願地喝光柳澄汁。談戀愛哪,誰像童這樣的悶,但就是喜歡他了,沒辦法擺脫了。
等童結了賬,笑咪咪的讓他牽起手,步出餐館。
「童,真不敢相信,我開始在想念風雲了呢。」
童晃雲唇畔淡淡的微笑。「你想,我們可以直接回去。」
「童,你不是醉鬼,也不是想逃婚的新郎,就算你是,我也不是老師或學姊,」癡武忽然沒頭沒腦地說:「就算你是,我也會將你拉回來。」
童晃雲看了她一眼。是蔡老師跟癡武提到了什麼嗎?或者,是她長久來的心結打開了?但願是後者。
「我們有自己的路,癡武。」
癡武皺皺臉,點頭。「童,那果老頭沒死,我沒到風雲,你會告訴我們,你在那裡買小屋,打算久居了嗎?」
「沒想那麼多。」他忽然停步了下來,注視她。「在這裡買房子純粹是因為這裡民風淳樸,我希望有一天,你也會來,並且喜歡上這裡。」
「如果我沒來呢?」她好奇地問。
「我會親自帶你來,我說過我不可能等你一輩子,不想你我永遠處在你跑我追的情況。遲早,我會告訴你,我愛你,癡武。」
原來,童當初那句話是這意思啊……癡武的臉有點熱,眼睛瞥到童從口袋裡拿出什麼。
「喜歡嗎?」是髮帶,不同顏色的髮帶。「方纔我看見的,以後你留了長髮,就不必東找西找沒東西綁了。」
癡武眨眨眼,瞪著那堆五顏六色。可惡,童老愛趁她心情好得出奇的時候,讓她的心酸酸的。也許童是有點不解風情,但他細心的注意到每一樣事情,相形之下,她就有點偷懶了。
「童……」真的有點淚腺發達了。
「嗯?」
癡武小心接過髮帶,低聲說;「你低下頭點,我有悄悄話跟你說。」
童晃雲遲疑了下,彎下身。
癡武抬頭親了下他的唇,迅速的跳離他,呵呵發笑的:「童,柳澄汁嘗起來的味道好不好,你要喜歡,我們可以回頭再點唷。」
「癡武!」
「童,我老想什麼樣的約會才適合我們……現在我才發現,我們無時無刻都在約會,在風雲、在鎮上,甚至在這裡,每一刻我們相處的時間都是在約會,比任何情人都多的。」她雙手斂後,微笑的蹦跳往後退。
在她的背後一片藍天,襯著她圓圓的笑臉,很舒服也很動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她已經開始引人注意了。
「童,我有沒有很肯定的告訴過你一件事?」
「嗯?」
癡武笑咪咪的,雙手圈著嘴,七彩的髮帶夾在指間,隨風飄揚。
她大聲的喊:「童晃雲,我愛你!」
「癡武!」童晃雲的腳步快了,他等這一刻等多久了?
她扮了個鬼臉,往前蹦蹦跳跳的走了。他快步追上。
從一開始相識,她就在前方等著他,而現在,他終於追上她了。
「童,我們相依為命一輩子。」藍天白雲之下,是兩並行的人影,矮個兒的個依在他身上。
「嗯。」
「我有沒有說過,其實我很喜歡那個屋子。也許是我們一塊長大的緣故,對每一樣東西的偏愛都相近呢,童。」
「嗯。」他的唇帶笑。
「我們回去風雲吧。」
「好。」
「童哪……」矮個兒的人影頑皮地笑,悄悄的跟他保持了點距離。「會不會我想太遠了呢,如果我們結婚,你猜會是你先提出或者是我呢?」
「尤癡武!」想抓住她問個清楚,卻教她一溜煙的跑了。他以為對癡武會太快,至少癡武還不會想到這麼多,一天之內她投下這麼多炸彈是她的本性。應該適應的,但總是淬不及防的教他震撼了。
癡武吐了吐舌,轉身又走回來,雖然眉開眼笑,但神態正經而沙啞的:「你是童晃雲,我叫尤癡武,誰少了誰,都不再是童跟癡武了。」
童晃雲伸出手。「是的,我們相依為命。」
「嗯。」癡武笑咪咪的跳進他的懷裡,用力抓住他的手。
陽光下,地上的影子有兩抹,難以辨認誰是誰,疾武開心地笑,更窩進他的懷裡,讓地上的人影完全融成一抹,淡淡的、淺淺的,一輩子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