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時此刻,那份親切卻教一抹詫異的烏雲給遮掩了,變得陰邪,而……激憤。
方悠然五官扭曲變形,銀牙咬得嘎嘎作響「你、再、說、一、遍!」忍不住要懷疑這號稱「半仙」的張鐵嘴是活膩了,想直接升天做仙!他要他算的是何時
能辭官成功,而他竟告訴他——
「恭喜公子、賀喜公子!您鴻運正當頭,此月內必封侯拜相。」張鐵嘴笑呵呵搓著雙手。啊!好久沒算到這樣大富大貴的命了,誰能攀上這位爺,一輩子吃穿都不用愁了。
「封侯?拜相?」方悠然把眼瞇了瞇,一個急欲辭官的人算來必封侯拜相的命,這代表什麼?他一輩子都別想美夢成真了!「恭喜個鬼啦!誰要那勞什子封侯拜相了?我問的是,幾時可以辭官成功?」最後一句話吼的差點破嗓,沒辦法,實在是氣壞了。
「辭、辭官……」張鐵嘴搖完手指、再指腦袋。
「公子爺,您……恕老夫直言,您一生大富大貴,將來成就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辭官恐怕是不可能
了。」
「那你還恭喜我?」害他一陣驚喜過後,無限失落幾乎壓垮了雙肩。
「公子,陞官發財是好事啊!老夫怎能不恭喜您?」
「你再說一句陞官發財,我拆了你的算命攤!」方悠然一肚子怒火正想找樣東西發洩,張鐵嘴若肯好心
提供,他發誓絕不會客氣,定將這攤破爛桌椅拆得半絲不剩!
張鐵嘴慌得摀住嘴,兩顆昏花老眼嚇得直打轉。
方悠然用力吸氣、再吸氣,吸飽了一肚子的氣,再徐緩吐出,反覆數次,心頭的火終於給排出些許。
「好吧!我也不問你幾時能辭官成功了,就問你,我有沒有可能擺脫一切、雲遊四海去?」
張鐵嘴望了望他的面相、又注視他的掌紋半晌。
「公子,我想這天底下除了萬歲爺之外,當屬您的命最好了,一生富貴無雙、妻嬌妾美、兒孫滿堂,這樣的命,您還有什麼不滿呢?」
不滿?他當然不滿啦!所謂的好命不該是心想事成、快樂無憂嗎?可瞧瞧他,做的是討厭的事,行的是無聊的人生路;玩難盡興,食也不安穩,有什麼好的?命若能選,他寧可當乞丐,怎麼都比做官強。
「他奶奶的,什麼鬼玩意兒?」方悠然氣得一拳頭擊在算命攤上,轟然大響將整條街的人都給震住了。
「公子爺……」深怕吃飯傢伙遭人給毀了,張鐵嘴悠然起身,卻發現底下那張立不穩、靠不住的破桌居然不搖了,比它十年前剛買來時還要穩靠。
「哼!」方悠然正準備拂袖而去。
「大富大貴的大官人,何苦欺負一個年邁老翁呢?」那聲音明明似銀鈴般清脆,可裡頭夾雜的譏嘲卻比十二月的霜雪還寒。
「你說誰大富大貴啦?」不悅的詞語自方悠然的牙間磨出。他最討厭聽到那四個字,每聽一遍,滿口白牙都要被磨去一分。
「你。」說話的姑娘身量只到方悠然胸膛,平凡的容顏好似隨處可見的農婦村姑;偏偏一雙眼兒黑如墨、明如星,焰焰光燦中,帶著一絲詭媚,像煞兩處專奪人魂魄的海市蜃樓。
「我欺負他?有嗎?」方悠然唇邊掛著一抹淡笑,雙眼無辜似地圓睜著。
「你一拳將他的算命攤子釘入地下,教人收不起,也放不下,這不是欺負,又是什麼?」霍青蓮素手掀起復在算命攤位的布簾,露出木桌的四隻腳,俱已入地三分。顯見方悠然適才一拳威力之大。
方悠然眨眨眼,料不到一名小小女子競有此好眼力。但仍休想教他承認錯誤。
「愛管閒事的小姑娘何不問問張鐵嘴,他這攤子是要不要收?要不要放?」
就算要,張鐵嘴也不敢點頭啊!那公子爺非富即貴。又武藝驚人,他還想活命,不願惹上煞星。
方悠然滿意地揚起唇角。「我這是幫人,才不是欺負呢!你瞧瞧這張破爛桌,原本搖得像要散掉似的,曾幾何時能夠站得如此穩靠?現在經我一拳下去,除非拿斧頭來劈,誰能撼動它半分?」
好個強辭奪理的無賴漢!霍青蓮只把眉一聳,又道:「好吧!就當你沒欺負人。不過你算了命,總該留下銀子吧。」
「姑娘,請你看清楚這布招上的字,你……識字吧?」
「鐵口直斷,不准不收錢。」
「可不是。」方悠然笑得恍若一名無害的書生;但他若真無害,世上就沒有惡人了。「是他自己說不准不收錢的,我幹嗎付銀兩?」
「你算的是未來,即是尚未發生之事;既未發生,你何以斷定它不准?」方纔這算命攤上的爭執大得響透
整條街,她自然也是聽見了。
「因為這世上除了我自己之外,誰也決定不了我的命,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
真是個霸道的無聊男子!「既是如此,你何必來算命?」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來找他算命了?是他強拉住我硬要幫我算的。」還平白被觸了一大霉頭,沒拆了這算命攤,實在是便宜張鐵嘴了。
「貧苦人家,討口飯吃不為過吧?你這樣百般刁難,羞也不羞?」
「你好心,你讓他算啊!」方悠然把張鐵嘴拖到了霍青蓮面前。.「你讓他做成生意,他不就有飯吃了。」教她也觸霉頭,有難大夥兒一起當。
「你……」霍青蓮話未說完,就被盯著她瞧的張鐵嘴一聲驚吼給喊飛了剩下的話。
「怎麼?她也是大富大貴之命?將來要統治後宮的一國之母?」方悠然大樂,以為天下人都與他相同,厭惡俗務纏身。
張鐵嘴白著臉,山羊鬚下的兩片唇抖如風中葉。」這位姑娘恐怕……」
「老人家有話直說無妨。」她橫了方悠然一記。「我非無賴漢,不會失禮的。」
「是啊!」方悠然也不介意她的明嘲暗諷,一徑兒抿唇直笑。「小姑娘本非『漢』,所以不管你算出什麼,她都會給錢的。」
「這一算老朽不收錢,只勸姑娘,萬事小心。」張鐵嘴又是搖頭,又是歎氣的,將兩人的好奇心都給勾起了。
「她該不會真是未來皇后吧?」方悠然湊興地笑說。
霍青蓮懶得理他,轉身面對張鐵嘴躬身詢問:「老人家。你到底看出什麼了?何妨直說?」
張鐵嘴轉身回到算命攤後,閉上雙眼,不再言語。
「老人家,」她上前一步。「你倒是開個口啊!」
這回張鐵嘴不只閉眼,連頭都一併撇開了。
方悠然冷眼瞧著女子頻頻追問,卻得不到答案,他輕聳肩,不在意地轉身走了。他本非執著之人,生性淡泊才懶得為官,對於得不到的答案,自然不會多費心思去挖掘。
這一生怕是沒有任何事值得他用心去追求了,是沒那份心,也懶得費力氣,他惟一想的只有自在;但願無官一身輕;但願漂泊天涯、無拘又無柬。唉,想是這麼想啦!無奈眼下重重枷鎖在身,壓得他連多喘一口氣都疼,想自在,不知何年何月方能順遂心願哦?
一名身材壯碩如熊的大漢在方悠然離去後迅速遞補了他的位置,出現在算命攤的不遠處。
霍青蓮瞧見他立刻收起滿臉的熱心熱情,轉以冰霜復住一雙靈光閃爍的水眼,舉步離開算命攤。
「大哥,你可瞧清楚了?那便是方悠然,咱們此次的目標。」
「妹子,這樣真的好嗎?」大漢一臉的為難。他本名霍大,與霍青蓮是結拜兄妹,兩人來自九連山上的「黑風寨」;平日以打劫為生,如今卻要主動招惹官家,還是只赫赫有名的大官虎,怎不教他心驚膽寒?
「大哥,這已不是好不好的問題,現在箭在弦上,是不得不發了。」霍青蓮平凡的容顏上隱罩一層精光,灼灼雙眼難掩詭異。
霍大低下頭來不敢與之直視。他雖號稱「黑風寨」大當家,但是所有寨務卻都由霍青蓮掌控:她才是「黑風寨」名震天下的幕後黑手,而他充其量不過是只傀儡。
「大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別忘了,寨裡的兄弟還等著我們撈完這一票,好洗手歸隱呢!」百餘人的寨子想解散,自當儲備大量金銀做後盾,所以霍青蓮選中素有「京城首富」之稱的方府做為最後劫掠之地。
霍大無可奈何地微一點頭。「好吧,我去跟蹤方悠然。你回客棧等我,千萬小心。」他人雖笨重,動作可輕靈得緊,幾大步已然消失在街角。
霍青蓮秋眼瞇起,危險的殺意在裡頭流竄。
那閉眼不語的張鐵嘴忽然長歎口氣,走到霍青蓮的身邊說道:「唉!姑娘系出名門,奈何一身血仇,若不能放下仇怨,恐將命不久矣!凡事請三思啊——」
聽見他的話,霍青蓮也沒回頭,冷冷的笑勾上唇角。我本不欲長生,又何懼短命?」語畢,輕移蓮步離去。
那張鐵嘴倒是神准,看得出她系出名門、一身血仇,遙想十年前,她父本是則天大聖皇帝御封的「鎮南將軍。卻在李隆基起義復唐時,遭摩下一名於姓書記污蔑,滲遭五馬分屍、株連九族之禍。
她不知道武則天是不是篡唐,也不懂李隆基何以稱為正統?她只看到了滿地血腥,在陣陣寒刀冷劍中,霍家八十餘口就這樣死盡滅絕。
只餘她與妹妹因外出逛街而逃過一劫,然而那些萬惡的劊子手並不放過她們,一路追殺她們至九連山。她墜下山崖,後為霍大所救,兩人結為異姓兄妹;她本名沈星寒,也因官府追得緊,為了避禍而改名換姓,成為「霍青蓮」。
但妹妹月冷就沒有這麼好運氣了,在九連山上失散後,她一直不死心地明察暗訪妹妹的下落,只求老天垂憐,別奪去她在這世上僅存的惟一親人。
可惜事與願違,任她天南地北尋訪多年,依然一點月冷的消息也沒有,怕只怕……妹妹早已死在那群劊子手的手中。
天下之大就剩她孤苦一人,她還求長生來於嗎?她只想報仇,改朝換代她管不著,但當年陷害她父親的於姓書記她卻非殺不可。聽說這幾年那賊廝官運亨通,已高居中書令之職,身旁保膘不計其數,想明目張膽殺他是不可能了,得迂迴著來。
她要先弄個好身份充做掩飾,再不著痕跡地接近那賊廝,一舉刨了他的根,以慰亡父母在天之靈!
而方悠然,那個近年來最得皇上寵信的男人,將是個不錯的好踏板。
「皇上,您有沒有聽到我說的?」方悠然皺著一張苦瓜臉,已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提辭官了;本以為趁皇上出外狩獵心情大好之際提,希望可以大一些,豈料皇上竟呆瞧著他,半句話也不吭,真是急死人了!
皇家林苑內,那好不容易平定了武後之亂、重建唐朝太平盛世的年輕皇帝李隆基,正高踞在一匹雄駿的汗血寶馬上,一雙讚賞的眼直勾勾盯住方悠然。
這男人,當年跟著他打天下時還是個稚嫩少年,已處處顯露了不凡;如今,十餘年過去了,少年也長成了英雄漢,雖稱不上俊美無比,但一張討喜的面容就是教人移不開眼。
「皇上!」方悠然又拜又求的,幾乎把手都給拱斷了。」您何妨點個頭呢?只要您肯應聲好,微臣感激不盡。」
皇上瞧著他,笑瞇了眼。「愛卿啊!聯對你的冀望有多深,你會不明白嗎?」
他明白,卻寧可不明白。「皇上,當微臣求您了,拜託、拜託,您就准了微臣的辭官吧!」
皇上拍馬上前,親密地拍拍他的肩。「聯準備給你陞官的詔書都擬好了,你說,這節骨眼兒聯會准你辭官嗎?」
晴天霹雷也沒這消息驚人!方悠然的下巴殼狠狠敲中跨下的馬背,大眼鼓凸凸的,活像只肥青蛙。「皇上,您剛才沒說話吧?」他寧願相信是自己耳背了。
「明天聯會在金蠻殿上宣此一消息,很快你就是二品大臣了。」
方悠然漆黑如夜空的雙眼裡隱閃著不信、錯愕、憤怒……千般情緒,將他可親的面龐更加點綴得精采萬分。
「不,我現在一定是在做噩夢,什麼陞官、晉級都是夢境作祟,醒來就沒事了,對!睡醒就沒事了。」說完,還給了自己重重一巴掌。
瞧見他那副惹人發嚎的模樣,皇上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有一件事兒他一直沒對旁人說,在他的後宮裡,最受寵愛的是武惠妃,為何寵愛她?因為她有一雙與方悠然同樣惑人的瞳眼,似喜非喜、靈光璀璨。
「愛卿啊!你想要什麼賞賜呢?一座府邸可好?」
若非眼前的是一國之君,方悠然發癢的拳頭一定會控制不住吻上他的臉。
「微臣寧可要一紙放逐詔書。」
皇上輕頷首。「如你所願,府邸一座。」
這不是強人所難嗎?是不是皇帝做久了,都會變得這麼討人厭?方悠然哀怨地回想多年前的一時失足,誤救了李隆基,才會成就下這段千古憾恨。
「真是的,我救的明明是個可親的大哥啊!幾時變成一個土匪惡霸了……」不滿的咕噥響個不停。
卻惹來皇上更暢快的大笑。大哥?那是多遙遠的事情了?當時方悠然還只是個大娃兒呢!站起來不到他的肩膀高,可愛又能幹,幾度救他出險境,可以說沒有方悠然,就沒有今日的皇帝李隆基。
不過人總是會長大,昔日十五歲的少年,如今也……快三十了吧?皇上這才想到方悠然至今未婚,也許給他指個婚,讓他安定下來,就不會再一天到晚想辭官雲遊四海去了。
嗯!這倒是個好法子。拍著馬向前行,皇帝老爺腦海裡過濾著滿朝名門閨秀;美女雖不少,可有誰能配得上他從前的義弟、如今最寵信的愛卿呢?
方悠然望著皇上遠離的背影,越瞧心火越旺,想當初兩人相約結拜時,明明說過互不干涉的啊!如今他卻屢屢食言,真是可恨!
一時惡作劇心起,他舉起背上的長弓,搭上犀利的羽箭,箭鋒瞄準前方皇上身側的大樹,意欲嚇人一大跳。
「方侍中謀反了,來人啊,快保護皇上!」某位隨行狩獵的大臣卻誤會了方悠然的舉動,嚇得衝口大喊。
可來不及了,方悠然手中的羽箭倏然飛射,宛如流星劃過天際,銳不可當。
「皇上!」群臣驚喊,其中一各急慌了的大臣更將手中長箭射向方悠然,以期阻他傷了萬歲。
皇上耳聞雜音,利箭立時擦過他的右頰,數朵血花飛濺,嚇得他墜落馬下。
但羽箭飛勢依然未停,強勁貫穿了皇上身邊一株大樹後,繼續往前掠去。「吼——」毫無預答地,——聲猛獸垂死前的慘嚎,炸開在天地間。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一抹龐然的白色獸影奔出林間,直朝皇上的方向飛襲而去。
是一隻白色的猛虎,狂暴的氣勢像是能搖天撼地,若非它眉間插了枝利箭,沒人會懷疑它有能力撕裂一支御林軍。
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眨眼間,皇上甚至還未想到逃命,白虎已飛撲近身,他閉上眼,以為死定了。突地,砰!好大一聲如雷暴響,煙塵漫天中,攻擊中的白虎身軀倒臥在皇上腳邊,虎口剛剛抵住皇上的左腳,卻沒力氣咬下。
白靈則額染滿鮮血,方才坐撲不過是強弩之末,其實白虎的腦袋早被方悠然的利箭射穿,沒救了。
「皇上!」萬歲的貼身內侍高力士最先回過神來,衝過去將皇上拉離虎口。
「聯沒事。」皇上驚魂甫定地站起身。
「方侍中呢?剛才多虧了他,膚才逃過一劫。」不先思察這本該稱王於關外的白虎何以出現在皇家林苑中?才脫險境,皇帝老爺就急著尋找那寵信的愛卿——方悠然。
至於方悠然……他則因大受刺激而持續處在神魂遊離中。
搞不清楚事情是怎麼演變的?不過是一場小小玩笑,想要嚇嚇皇上,也許皇上會因一時惱怒,而罷了他的官,正遂了他雲遊四海的心願。
誰知行動才開始便教人給破壞了,皇上受驚回頭,利箭無可避免地擦傷了皇上,換成自己大吃一驚,他雖想辭官,可還不想掉腦袋呀!
然後,一頭絕不可能出現在御林苑中的白虎,卻莫名地擋在他的飛箭軌道上,教他給射死了,緊接著……
「愛卿!」皇上瞧見方悠然了,急忙地奔近過來,不停拍撫他僵在馬上的身子。「這回你救駕有功,聯定封你為安南王,另賜黃金千兩、府邸一座。」真該感謝那頭壯烈身殉的白虎,多虧了它,他才有借口永遠留下方悠然。
「啊!」理智回來了,方悠然下巴掉到天邊去。他……該死的!三品侍中一下子跳到世襲王爺去了;真給那烏鴉張鐵嘴說中,他這個月內必封侯拜相;那一生富貴無雙呢?
不要啊!他寧為乞丐也不想做官,這個月明明只剩三天,他便可逃過一劫,上天為何要如此戲弄他?
白眼往上一翻,這刺激太慘烈了,他受不住,要昏了、要昏了……
「愛卿?」皇上見他神色不對,更加用力拍他,卻沾得滿手黏膩。「啊!你怎麼中箭了?快傳御醫、傳御醫——」
皇上焦急的聲音在方悠然耳邊迴繞,但是他聽不見,只是一心想著要怎樣避過這場大禍。十足受不了官場上的束縛,每升一品,便要折去他十年壽命,若真做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侯公卿,不必等天收他,他自己就先了結自己了。
可他想活啊!世上還有那麼多風景沒游過,恁多美食未嘗遍……不行不行,他得留著這條小命玩遍天下去。有什麼辦法可以教他逃脫這一大劫呢?
「方侍中要有個三長兩短,聯就斬了你們給他陪葬。」皇上的怒吼像打雷似,一字字敲進他心坎。
方悠然在心裡咋舌,皇上也太誇張了,一支文臣射的無力小箭哪能教他有什麼三長兩短?不過……兩長短可就難說了,若他自這一刻起再無力擔任一官半職,不信皇上不放他自由。
想到就做,不顧周圍一堆人著慌地想扶他下馬,尋了個空隙,方悠然當場直挺挺倒下。
「砰!」一泡英雄淚險些流出,下回裝死可得選個好所在,地上的石塊碰得他痛死了!
「方侍中——」好淒烈的呼喊。
雖然很對不起關心他的人,方悠然還是堅決閉緊雙眼,任由神魂兒飄離軀體,是昏了,也是唾了。
方府大廳熱鬧哄哄,而在方府後院的「擎天樓」裡,方悠然人如其名,正悠然地躲在床板下吃著弟弟方自在偷渡進來的食物。呼!差點餓死,大廳上那群像蝗蟲過境似的探傷人,一波接一波,害他想偷得浮生半日閒,享受一下養傷的樂趣都不成。
「恭喜了,安南王。」譏諷的調侃突然響起。
咚!「唉喲——」一聲慘嚎自床底下傳出,方悠然的腦袋重重地吻上床底板。
「保重啊,安南王。」方自在好心地拖出在床底下痛得縮成一團的兄長。
方悠然邊撫著頭,邊哀怨地睨著親弟。「自在,你想謀殺親兄啊?」明知他厭極了做官,還喊他「安南王」,存心嚇死他嘛!
方自在只把一卷黃綾丟給他。
「什麼東西?」方悠然好奇把玩著黃綾。
「聖旨,皇上方才遣高公公來報,策封你為安南王,賞賜下來的用品將大廳都給堆滿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方自在尋了張椅子坐下,蹺高腿準備看好戲。
「什麼?」方悠然張大嘴,錯愕的模樣兒十足地精采逗人。
方自在頹然搖頭。「大哥,你都幾歲人了?還一天到晚裝可愛,難怪皇上捨不下你。」
「我什麼時候裝可愛了?」一巴掌拍在桌上,方悠然氣呼呼的表情果真……相當可愛!.
「現在。」方自在歎口氣。明眼人都瞧得出皇上對方悠然的寵信裡夾雜了私心,也不是說這對君臣間有何曖昧之情,只是方悠然太對皇上脾胃,皇上莫名就是信任他、想提攜他,這是緣;只是對皇上而言是善緣,對急欲擺脫束縛、展翅高飛的方悠然來說,便成了孽緣。
「我知道你打小就嫉妒我長得比你英俊!」方悠然輕哼一聲。
他就是有自我作樂的本事,也許正是這番喜悅教皇上歡欣吧!身為一國之君,壓力如天那般大,宮中雖有弄臣,卻不敢太親近,怕才安定的天下會因一時疏忽而盡毀。
親近方悠然有個好處,他聰明又賢能,能定天下、又能放鬆人心,這樣的人,怎不教皇上又寵又愛?
方自在睇他一眼。方家兩兄弟,悠然似母,五官精細而親切;自在肖父,粗獷有型;嚴格說來,兩人是難分軒輊的。
「沒錯,我是嫉妒你,所以一直恨不得你快死,現在可好,給我找著機會了,打下一餐起,我再不給你偷渡糧食了,你準備餓死吧!」
「弟弟,我親愛的弟弟,」方悠然急忙拉住欲走的自在。「你雖無為兄的瀟灑,但你很有男子氣概啊!相信大哥,你將來一定會大受女人歡迎的。」
方自在不耐甩開他的手。「廢話少說,你到底想裝傻充楞到幾時?」
方悠然為了躲避麻煩,藉御林苑中的意外,謊稱受傷嚴重、恐有成癡之虞;他打著如意算盤,認為自己要是癡呆了,皇上就算再不捨,也非得放他離開不可。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皇上還是給他封了王,一心只期待他有康復的一天。
該死!全給那烏鴉張鐵嘴說中了,今日已是這個月最後一天,他還是封侯拜相了。唉,可憐他悲慘的命運喂!
「到皇上對我死心為止吧!」
方自在頭痛地按著額角。「若皇上一輩子不死心呢?」方悠然裝呆不過三日,皇上已派了八回慰問團前
來探視,每次都把家裡吵得差點翻過去,他懷疑自己還能忍受多久?
「不可能,皇上日理萬機,哪有那麼多時間陪我玩?假以時日,他一定會死心的。」
「你的時日是多久呢?」
「也許一月,也許一年,我怎麼知道?」方悠然是從不去想那麼久遠的事的,他向來是及時行樂的人。
方自在咬牙獰笑。「你要我們無限期陪你玩?」他已經開始考慮弒兄了,只要能得回他往日的清靜,他
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不會無限期啦!」方悠然轉著靈動的眼珠子。「我想過了,再過幾日便以長期修養為由躲迸某問深山古剎裡,等我休息夠了,自會找個地方玩去,你不必太擔心我。」
「我才不會擔心你!」惡狠的聲音硬從方自在齒縫擠出。「我只煩惱會不會被你連累?」他不懂,當官有什麼不好?是拘束些,但只要日子久了,終會習慣。方家人天生沒有清閒的命,他都認了,大哥為何還要拚死反抗?明知那根本是不可能實現的夢,放棄不是輕鬆多了。
方悠然大笑攬上弟弟的肩。「自在,承認你尊敬、羨慕我這個大哥又不丟臉,咱們是兄弟嘛!你不喜歡我、喜歡誰呢?」
方自在朝天翻個白眼。「我告訴你,你的鬼主意從來沒有成功過,你為什麼不認命呢?你若再闖禍,休想我會幫你。」推開無賴兄長,他氣沖沖地出了屋子。
「我哪會這麼倒霉,次次都失敗?」方悠然輕聳肩,走過去倒了杯茶潤喉。他啊!才不懂得「認命」二字如何寫呢?「不過自在也真是的,脾氣越來越壞,一點兒都不符合他『自在』之名。」要他說,人生不過半百,快樂最重要,汲汲營營非他本性,閒雲野鶴才是他的想望,為了不枉費走這一遭,他絕不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