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會回來了嗎?早知這樣,就不要白白安分守己了兩個多月。
杜飛煙枯坐小亭內,庭院寂寧空曠。回房吧!妙齡少婦,不!她仍是處子,該說是目少女才對,唉!紅燭獨坐,翡翠衾寒芙蓉帳冷,日子好難熬。
不如,出去溜躂溜躂。
主意打定,她慎重地換上秋衫,重點式畫一下妝,霎時整個人便又神采飛揚,矯媚地美麗了起來。
她不能為了一個心猿意馬、樂不思蜀的壞男人,糟蹋了大好青春。
人生得意須盡歡,不得意時更要自行找樂子。
今兒街上好熱鬧,小販叫賣得特別起勁,想是中秋將近,大伙趕著採辦牲禮祭品。
杜飛煙拿出段樵留給她的一百兩換成碎銀,到清波門,遇著陸少華,她大方走過去跟他打招呼。
「好久不見。」
陸少華一怔,有些受寵若驚,沒想到她還肯理他。
「你近來可好?」他風聞段樵幫著官府護送賑銀到河北,只不知回來了沒?
「好啊!只是很無聊。」杜飛煙覷到前面石梯上有空位,一派灑脫地坐了上去,還刻意留出地方給陸少華。
「段樵還沒返家?」他老實不客氣地倚著她坐下。
「他回不回來,與我何干?」杜飛煙努力想表現得神釆自若,「你不已經知道,我嫁給他純粹是為了迴避穆夭魁的糾纏。」
「你終於肯面對現實了。」陸少華緊盯著她,「萬一穆天魁知道了真相,怎肯善罷干休?」
「他不敢招惹段樵。」這是她一直不願擅離段家的主要原因。段樵形同她的護身符,頂著他的姓,她才能夠高枕無憂。
「所以你準備繼績耗下去,用美好的青春歲月換得一時的苟安?」陸少華移近身子,一手搭上她的肩,「我是這麼的喜歡你,何不給咱們彼此一個機會?」
「我……」她承認,他的確是百里挑一的好對象,不僅家世顯赫,長得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只是若選擇了他,她心中仍不免有缺憾。「請給我一點時間,我總得和段樵先作了斷,否則難杜悠悠眾口,要不了三五天,就會被冠上『淫婦』的罪名。」
「你願意認真考慮?」這代表他還是有希望。
「唔。」她和段樵沒有誓言盟約,只有悲哀的決裂,他不回來,她也沒有必要傻等下去。是到了認真考慮自己未來的時候了,大不了回去偽造一封休書,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把自己另嫁他人,反正段樵早八百年前,便已經休過她一次了,她心想。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陸少華喜悅難掩,笑得好不得意。「今兒難得出來,我陪你遊湖散心。」
「好啊!」有人講講話,總比一個人孤零零的好。
經過海湧橋,陸少華雇了一艘瓜皮艇,沿途為她講解三潭印月和阮公墩的由來。
他不像段樵那麼惜言如金,一路上只聽他滔滔不絕,說得意興昂揚,熱鬧非凡。
杜飛煙只是陪著笑臉,偶爾點頭附和兩下,謝謝他賣力演出。和段樵相較之下,他用心也體貼得多,為什麼她以前一直沒注意到他是這麼好的一個人?
「杜姑娘可知虎丘如何得名?」
「據說是丘如蹲虎,所以叫做虎丘。」
「不。」陸少華笑著搖搖頭,「千年以前,吳王闔閭埋葬於此,三天後,白虎踞其上。待會兒我們便可見到主景。」
杜飛煙聽得心悅誠服。「陸大哥真有研究。」換作段樵,絕對不肯悉心為她解釋這些。
「段樵沒告訴你嘛?他或許比我更清楚呢!」
「請不要提他好嗎?」即使她心裡總沒片刻忘了那薄情漢,但一聞及他的名字,仍令她情緒大壞。
其後,連著十餘日,陸少華一得空就邀杜飛煙出去攬勝。她也不避諱鄰里的閒言閒語、指指點點,大大方萬的拋頭露面。
快三個月了。段樵十之八九不會回來了,她心中的失望和憤恨是等量俱增的。存著微妙的報復心理,她甚至刻意表現得和陸少華情苗暗生。或許有一天,她真會愛上他也說不定。
段樵不喜歡她,那就讓他恨吧!起碼表示他在乎。可是,倘使他無動於衷怎麼辦?
※※※
九九重陽那一天,杜飛煙應她娘的要求,返家同她爹小敘。父女畢竟是父女,儘管南柯大夢功敗垂成,杜萬里也只能忍火吞怒,在老婆的淫威兼恫嚇下,歡天喜地的女兒迎進門。過往的恩恩怨怨一筆勾銷不算,還當場損失五百兩銀元,給她做「零花」。
女婿呢?
姓段的那該死的,敢誘娶他女兒,難道不敢來見他這位泰山大人?
義務護送賑銀?講什麼東東!吃飽撐著也不需要蹚這種生雞蛋的沒有,雞屎倒阿了一大堆的渾水!真是愚蠢加三級的人,還讓他把女兒勾引去,簡直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杜萬里少不得心血來潮又大肆數落一番,令杜飛煙差點當面掀他桌子。
話不投機半句多,橫豎荷包滿載,此刻不走更待何時?
途經單琳琳掛牌的醉花樓,她不知不覺放慢腳步,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問問段樵的訊息?
或許在門前徘徊得太久,引人特別側目,大門赫然開啟,走出一名老婦人。
「姑娘找誰呀?」老嬤嬤聲音沙啞,嗓門好大,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直盯著她瞧。
「呃,我是單姑娘的朋友。」杜飛煙心虛地低垂著螓首,尷尬地說著。
「聽說她已經回來了,可是等了半天還沒到。大概在忙著她爹的喪事,才會這麼久……」
「她爹過世了?」他們不住一起嗎?河北離這兒可有好長一段路途。
「是啊!她爹上回寫信來只說病得很重,哪知道沒隔多久就回老家啦!可憐我姑娘當了五年的煙花女,賺了大把錢子,終究救不回她老爹的命。幸虧有段公子襄助,否則看她怎麼熬過去。」
杜飛煙倏地只覺腦子嗡嗡作響。她誤會段樵了,原來他們不是……原來他們是……
不記得是怎麼告別老嬤嬤的,她一腳高一腳底,忐忑來到昔日她和段樵初相遇的街口,怔忡地跌坐在石塊上,思潮如濤。
她緊咬著的唇,微微沁出鮮血,和臉面融成一種絕望的顏色。她從沒像此刻這樣惱怒過自己,為什麼她要那麼任性,那麼衝動?
如果那天她肯聽他解檡;如果她沒因單琳琳的出現就被妒火燒昏了頭,也許她和段樵還能有未來。
遲了,一切都太遲了。
夜深了,寒風刺骨,風聲颯颯,四野空寂近乎恐怖。
杜飛煙彷彿沒有知覺,跌跌撞撞回到段宅,已過了子時。
「你剛回來?」這聲音彷彿來自幽冥地府,杜飛煙整個心神猝然地被段樵一雙烈火怒焚的黑眸吸了進去,如墜深淵。
「我……是的。」預期該有的驚喜,盡數化成愧疚和詫異。
「這麼晚?你同他在一起?」一入城,所有的風風雨雨全部自動傳入他耳中,回到家中,看到陸少華為了討她歡心送來的大大小小禮盒,他再也忍抑不住,怒氣在他體內已持續燃燒了近一個半時辰。
「你在說什麼?我不懂。」千萬招供不得,她告訴自己死不承認方熊保身。每次她爹到外頭偷腥,都是用這招矇混過關的。
「撒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的拳頭握得顫抖,滿臉通紅,鼻翼因激動而張得老大。他咬牙切齒,罵了句他平生從未講過的話。
「原來你如此淫蕩!」
杜飛煙凜然一怒,抬頭之際,竟挨了他一記耳光。她痛得眼前金星亂冒,淚珠兒流竄而下。
「我瞧不起你!」
杜飛煙撫著臉上五個指印,嘴角溢出鮮血,紅唇猛然抖著。
問題是她打不過他,開罵又浪費唇舌,這巴掌就算扯平了,以後他們誰也不久誰。
她把嘴角的血漬抹淨,平靜地走到案前,取出文房四寶。
「以後咱們各行各的路,我不怪你,你也別來怨我。」杜飛煙淒愴地說道,卻只覺心疼如絞。
段樵盛怒地,揮掌將筆、墨、宣紙掃落一地。「你們到底好到什麼程度?你和他有沒有?有沒有……」
他竟敢污辱她?!事關清白,他怎麼可以?
杜飛煙氣得理智盡失,兩眼燒紅。「有又如何?」
「啪!」突然揮來的這巴掌力道更強,使杜飛煙整個人跌扑到床榻上,嘴角的血越發殷紅傾注。
她呆掉了,劇烈的痛楚讓她無法思考,只是本能的把身子縮進床底,以躲避他的粗暴和無情。
段樵也怔愣不已,他是為什麼來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驅使他在半瘋狂的狀態下出此毒手。
是愛嗎?
只有非常非常深刻的情感,才可以讓人如此憤怒。他彷彿聽見自己的心狂跳著,自責的長鞭抽過他的肺腑,但還是不能遏止那閃爍無名的怒火。
天哪!他像一名賭徒,激狂地只想孤注一擲──原始的獸慾不斷挑釁他的理智,令他如拉緊的弓弦,又像受傷的雄獅。他趨近她,著魔似的攫住她的身子,撕掉她的衣裳,氣焰迫人地令她害怕不已。
杜飛煙連哀求掙扎都無能為力,唯有淚水潸潸,滴向他同樣光裸的胸膛。
「你為何不肯安分守己?」他在為自己的行為找借口,他等待這一刻已經太久了。誰能猜透,在他堂皇耿介、波瀾不生的外表下,有著一顆怎樣火熱熾焚的心?
他的唇含住她的,近乎粗暴地輾轉舐吮,笨拙的雙手,焦灼地想要佔有她的每一寸肌膚……
慌亂之中,他瞥見了她手臂上的守宮砂──「你?原來你沒有?」這一個震撼為他帶來更強烈的渴望,他近乎野蠻地扳開她的腿,迫不及待地闖了進去。
從未有過的撕裂感讓她快窒息了。痛楚過後,她卻興起莫名的、羞恥的酥軟快感,怎麼會這樣?
她真的是淫婦嗎?
沒想到,他方才猶狂暴如一頭兀鷹,這會兒卻突地溫柔起來,他的舌輕輕地挑逗、吸吮,雙手飢渴地遊走……
她忘了該抗拒;該抵死不從。紅潮泛滿全身,她的嬌軀更是抽動不已,口中低低吟哦,擱在他背上的柔美,不自覺地環緊……
天快明瞭,累了一整夜,他乏力軟癱地覆在杜飛煙身上。原來他是如此無法自拔地迷懋著她,和她的身體。
一個女人竟能這般繾綣地挑起他的慾念,令他一發不可收拾,真是始料未及。
她相信嗎?他是這樣熱烈的愛著她。
近百日以來,他天天念著她、想著她,但一思及臨別前她那決裂的眼神,就有如利刃刺進他的五跩六腑,似油煎火燎般痛不欲生。
可是她為什麼要欺騙他?
一直以來,他小心翼翼不敢踰矩、侵犯她,但願在那一刻,她是絕對心甘情願的。孰料,他搞砸了。蠻橫奪走她的清白身子,他非但不愧悔,還感到酣暢銷魂。
他將杜飛煙緊緊抱在懷裡,緊得彼此都透不過氣,急劇起伏的胸口拍擊著對方。
「我不會放你走的。」他喃喃低語。
「你留不住我的。」杜飛煙堅決的口吻一大半是強裝出來的。
她的感情宣洩得比她想像的還來得激昂,但這不代表她就該原諒他惡劣的暴行。
段樵挪了一下身體,凝睇著她的眼,「別這樣,我是個粗人,不懂斯文的手段,必要時,我使用的仍是蠻力,仍是粗暴的方法。」
「你竟然打我?」腫脹的兩腮說明了她的畏懼,她氣他更怕他。
「我不許你喜歡別人。」他將溫熱的唇熨在她的紅額上,憐疼地摩娑著。
本來只是痛,現在又如了麻癢。杜飛煙心想,這個老實頭一點也不老實,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先起來,咱們來把總帳算一算。」讓他沉甸甸的身軀一直這麼壓著她,遲早會斷氣的。
段樵根本不依,他眷戀著這種感覺。他不是個風流公子,他的愛戀卻是直接的,毫不矯情偽裝,離了此刻,不知何時才能再次把她攬在懷裡疼惜。
爭執不得要領,杜飛煙索性睡一覺再說,反正她已經累得沒力氣跟他吵架了。
※※※
被自己的丈夫玷污了,不知能不能告官?
杜飛煙「掛」在床沿邊,兩條光溜溜的腳丫子晃呀晃地,不想哭更笑不出來,只想找個人當受氣包,讓她好好發洩一頓。
昨夜的溫存,清晰浮現腦海,挑勾著她的每一條神經。沒想到竟讓個沒什麼情趣的魯男子輕易的擄獲了她的心,真沒出息!
他到哪兒去了?八成又去找單琳琳了。普天之下,像她這麼寬宏大量的女子誠屬少見。往昔忍他,是因為沒權,今兒呢?她已經是他的人了,做什麼還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忍耐?
告不了他,管他總可以吧?
霎時,她整個人都理直氣壯了起來。杜飛煙換了白繞水衫,藍緞裙兒,略略施了脂粉,準備出去展現她河東獅吼的威力。
可這周嬤嬤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選在這時候闖進來。
「幹什麼?」杜飛湮沒好氣地說。誰教她大嘴巴,有的沒的胡說八道一通,害她被「冷落」的事實傳遍大街小巷,連陸少華、單琳琳都知道。
若非念及她的廚藝實在不壞,幹活也挺勤快,她早就向段樵挑撥讓她回去吃自己。
「是爺吩咐把他的東西搬過來,從今天起他要住這兒。」除了幾個木箱,她還差人扛著一個朱漆的鋼製盒子,置於雲石桌上。「這是爺送你的。」
「嗯!」杜飛煙打鼻孔冷哼一聲,看都不看。「他搬來這裡,那我住哪?」
周嬤嬤好笑地捂著嘴,「夫人怎麼這樣說話?你們是夫妻,同床共寢是天經地義的事,以前那樣分房,就……太不正常了。」
「嗄?」她倒忘了。那壞蛋還真懂得順理成章的道理,輕易就打算「登堂入室」。
周嬤嬤好像沒注意到杜飛煙一肚子不悅,認真盯著她的臉,詫異地問:「怎麼回事,動作太過激烈弄傷的嗎?」
拜託,老嬤嬤你就不能含蓄一點嗎?
杜飛煙狠狠白了她一眼,切齒道:「昨晚什麼事都沒發生,你可別亂嚼舌根。」
「是嗎?」周嬤嬤曖昧地眨眨眼,壞壞她笑說:「床上那攤血又怎麼說?」
「哪有?」生理常識不及格的她,猛回眸才瞟見被褥、床單上狼藉一片,趕忙跑過去遮住。「你敢嘲笑我?」
「冤枉呀!」周嬤嬤抿著嘴,輕點了下她的鼻子,「你和爺能夠恩愛相處,我們下人的高興都來不及了,哪會嘲笑你。」
「你會高興才怪,你不是一直巴望單琳琳當段家的女主人?」杜飛煙酸溜溜的說。
「我又不是老糊塗。」周嬤嬤辯解道:「其實這全是杜老夫人的意思。」
「我娘?」杜飛煙難以置信地睨著她。
「是啊!老夫人早猜中了你和爺這出真戲假做的事兒,她交代我把這秘密洩漏給單姑娘和陸掌門,一方面探測爺的心意,一方面幫你釐清方向。」周嬤嬤略帶笑意地盯著杜飛煙。「哪知道一測就測出你眼中兩簇妒火,老夫人真是料事如神。」
「才怪!」對於她娘的雞婆行事,她一點也不感激。依她冰靈聰明、超級理智的才情,哪需要旁人幫著澄清什麼鬼方向?「除了這些,她還叫你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
「應該沒有了吧,就算有也……」
「嗯?」杜飛煙銳利的眸光一掃,同嬤嬤馬上噤若寒蟬。
「沒了沒了。」周嬤嬤做不得大勾當,口裡猛否認,眼睛還直往金漆木箱瞟。
杜飛煙也非等閒之人,隨便一瞄便已心知肚明。
「這箱寶物,是……我娘送的?」段樵那魯男子,諒他沒那等細心眼,知道拿東西來討好她。
「呃……」做人有時候連沉默也是撒謊。周嬤嬤過了多少橋,吃了多少鹽巴,居然也會說給它漏勾去,不是老糊塗是什麼?
「你去告訴我娘,就說我丁點都沒懷疑,還興高采烈、欣喜若狂的收下這份厚禮。」既然她娘愛當爛好人,她也沒必要拒之門外,金銀珠寶,多多益善哪!誠所謂以其人之計還治其人之身,不拿白不拿。
「你……有嗎?」
「你有意見嗎?我是你的主子,我叫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囉哩囉唆的煩不煩?」
周嬤嬤欠身後要離去,她不知憶起啥,又將她喚回。「我娘怎知道段樵和我已經……替他送來這箱禮物?」
「這……」周嬤嬤一陣青一陣白的臉色,把什麼都招了。
杜飛煙實在不曉得該拿一把利剪割了她的舌頭,還是直截了當炒她魷魚。
「既然你不說,你就去投靠我娘,當她的老媽子好了。」簡直是養老鼠咬布袋。
「不不不,你千萬則趕我走。」周嬤嬤抽一下鼻子,眼淚立刻垂下,「我這麼做也是不得已的,你也瞭解老夫人凶悍麻辣,誰敢不從,日後就不曾有好日子過的。」
這倒是,她娘的潑辣堪稱轟動武林、驚動萬教,連她爹那隻老狐狸都不得不畏懼七分,更何況是周嬤嬤。
「一開始我也抵死不從,可是老夫人說,只要我聽她的,依她的計謀行事,就能使你和爺弄假成真,還可以多賺點錢貼補家用,所以……」
杜飛煙皮笑肉不笑的挨近周嬤嬤,「如此說來,你對我仍算是忠心耿耿囉?」
「當然,如果我有半句虛假,願遭……」
「夠了夠了,沒那麼嚴重。」杜飛煙彎身扯下被褥交予她,「去把它洗乾淨,關於我和段樵的事,除了我娘,別再告訴任何人。」
「為什麼?」這又不是壞事。
杜飛煙幽幽長歎,「我根本不確定他對我是不是真心的,而且我也不希罕做他的妻子。」
「可,你們都已經……」一夜夫妻百日恩呀!
「這是一筆糊塗帳,當真不得。」杜飛煙無神地瞟向窗外,忽地悲從中來,淚水剎那間模糊了她的視線。「他真正喜歡的人是單琳琳。」
否則他也不會千里迢迢的陪她回鄉安葬亡父,此等情分,是如何深重啊!
她怎麼能和單琳琳比?
「不可能的,老婆子我活了六十幾歲,不會看錯的。爺重視你遠勝過單姑娘,他只是不善表達而已。」
「你甭安慰我了,即便他對我尚有一絲真情意,我也沒那個肚量容忍他享齊人之福。」
「爺不會娶單琳琳進門的,她美則美矣,終究是個青樓女子。」身份貴賤,在一般市井小民眼中,仍舊是非常在意的。
「世俗榮辱,段樵斷不可能放在心上。總之,我已經死心了,他想愛誰就去愛,而我……」她將何以自處?幾個月前,她尚有機會到衙門當捕頭,閒閒沒事緝捕盜賊以自娛,但她把機會讓給了陸少華,這會兒恐怕只得游手逸樂,混吃等死了。
「錯錯錯,丈夫是你的,拱手讓人是懦弱的行為,老婆子我不同意。」周嬤嬤持續道:「你先到澡堂舒舒服服洗個澡,稍後我再為你精心梳理一番,直接把單琳琳比到山腳下去。」
要我去博他的歡心?「不必了。」杜飛煙自尊心特強,怎肯「紆尊降貴」,曲意承歡。
「死要面子濟不了事的。」周嬤嬤發揮她浸透世情的本事,勸道:「喜不喜歡,要不要博爺的歡心是一回事,但敗在別的女人手下,就事關重大囉!丈夫可以不要,但面子呢?尊嚴呢?」
幾句話撩撥得杜飛煙雄心萬丈,劍拔弩張。被妒火和傲氣燒昏頭的她,居然聽不出這段前後矛盾的勸進話語,瞬息間已下定決心,準備放手一搏了。
「可,萬一……」下一個瞬間,她又躊躇不前。
「沒有萬一,得置之死地,方能再生。最壞的結果,不過是沒了丈夫而已,跟你現在的處境沒啥兩樣。」周嬤嬤亦摩拳擦掌,預備幫助主子榮登勝利寶座,她好奴以主貴。
「也好。」略一沉吟,她有了比較妥當成熟的想法。
死馬當活馬醫,不管成不成功,饒有遺憾是她不苟同的。美色對於段樵根本是毫無用武之地,這點,她比周嬤嬤清楚多了。
她要的是兩心相屬,而非短暫的迷惑。她可以美麗,可以妖嬌,但不為別人,純為自己。段樵假使不瞭解這點,就不值得她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