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他倒真是沒想過。
「蘇爺,你這話不對,那難不成我們見有人落難,也得袖手旁觀嗎?」
「不是讓你袖手旁觀,是要你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來做事,就像你見人餓肚子,你不顧自個兒肚子,先去顧別人的,那你先餓死了,還怎麼能幫人,是嗎?」
聞言,大夥兒想想也對,紛點了點頭,就另一個小伙子忍不住舉手發言。
「蘇爺,可有時也不是我去招惹別人,而是人來招惹我,照這樣說,那我們練了武,反而會因為反擊死得快啊?」
「非也,因為練過武,所以遇險時,便能拖得一時。」姓蘇的負手傾身笑道:「拖得一時之後呢,那我教你們一招啊,這招可是我走遍大江南北,卻還能存活至今的保命絕招。」
此話一出,教每個人都雙眼發亮,紛紛湊上前,問:「什麼絕招啊?這麼厲害?」
姓蘇的伸出一根手指頭,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然後道:「這招啊,就一個字。」
「什麼字?」人人都問。
易遠好奇的忍不住也走上前幾步,想知道是多神妙厲害的一招能讓人保命。
姓蘇的好笑的瞧著聚精會神的眾人,說了一個字。
「溜。」
「啥?」眾人傻眼,為之嘩然。
易遠更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還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這陣子在應天堂住久了,他多少也聽說過姓蘇的這傢伙的豐功偉業,他非但曾上戰場殺敵,更曾是刑部尚書直屬將吏,現在雖然離開京城,但也仍在刺史大人那兒兼差,年初才剛剛破獲了鄰縣的一窩山賊呢。
可這傢伙剛剛說他保命的絕招是啥?
「溜啊。」
像是聽見了他心中的問題,姓蘇的眼也不眨的笑著伸出兩根指頭模擬兩腿,在半空中做快跑狀,笑著說:「在你用一身好武藝拖得一時半刻呢,那當然就要趕緊溜啊!否則就算你武藝高超,也是雙拳難敵四手,遲早被逮了給千刀萬剮,做成白斬雞。」
他說著,仍笑著,可廣場裡的小伙子,卻沒人再笑了。
這話別人說,那定是惹笑,可眼前這男人說,就沒人敢亂笑了。
這些天,無論新來後到的,都曾在練武時,見過蘇爺身上的刀傷,他從沒特意遮掩過,有時拳打熱了,他便會脫下衣裳,袒露那刀疤滿佈的上身,易遠第一次看就他身上那多疤也嚇了一跳。
一時之間,眾人一片沉默。
確定達到警告效果了,姓蘇的才滿意的直起身子,笑了笑,道:「好啦,再練過吧,要知道,練好了功夫,才能保得住小命啊。」
大夥兒聞言,紛紛更加認真的打拳了。
易遠看著那嘴角帶笑的男人,忽然間,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早離開了轉角,站到了廣場上。
那姓蘇的看著他,微微的笑,他傻站著,只覺得一張臉莫名有點熱。
男人喊著口令,一邊指導那些小伙子的動作,一邊緩步朝他走來。
易遠臊得有點想跑,但雙腳卻動也不動,然後那姓蘇的來到了他面前,沒說別的什麼,只開口問了一句話。
「會扎馬步嗎?」
他仰頭看著那高大的男人,只見他雙眼黑得發亮。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這姓蘇的一直曉得他在這裡,這幾天這男人沒朝他在的方向看來,不曾和他對到視線,但他直到自己在這裡,說不定打從第一天就知道。
那些話,是說給他聽的。
姓蘇的瞅著他,再問:「會嗎?」
他仰望著這個男人,半晌,緩緩拉開了雙腳,收拳在腰,往下半蹲,紮了一個穩穩的馬步。
「背挺直,氣沉丹田,丹田在哪知道嗎?」
「臍下三寸。」他眉一揚,沉聲回道。
「不愧是易家紙坊的少爺,念過幾年書啊。」蘇小魅笑了笑,道:「你先好好的紮著,我不發話便不許起,成嗎?」
他眼也不眨的看著那男人,道:「當然。」
蘇小魅點點頭,跟著就轉身回前頭去了。
之後,姓蘇的再沒理過他,即便胸口還隱隱作痛,他依然咬著牙死命紮著馬步。本來,他還以為只是扎個馬步那麼簡單,會有多難?誰知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他就全身冒汗,雙腿發酸。
隨著時間的流逝,豆大的汗水一粒粒從他額頭上冒了出來,浸濕了他的衣,他漸漸開始骨酸肉僵。
剛開始,他還能計算到底過了多久,可到了最後,他還真是只能把全身的精力都拿來維持全身上下的穩定,就在他快撐不下去,覺得自己就要昏倒時,那傢伙才晃回到他身邊。
「行了,起來吧。」
他鬆口氣,試圖要站起,腳卻抖了一下,差點軟倒在地,幸好那姓蘇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這小子脾氣倒挺硬的啊。」
姓蘇的哈哈大笑的將快虛脫的他給扛到了肩上,一路走到了飯堂。
他沒有力氣反抗,而且紮了半個時辰的馬步,他早累得腿軟手顫,渾身冒汗,連句話都吐不出來。
那一天,是他到應天堂之後,第一次和大夥兒一起在飯堂吃飯,那天的早飯雖然不是什麼山珍海味,但卻是他有生以來吃得最香甜的一次。
從此之後,他天天早上都跟著大夥兒在廣場練拳,即便傷好回家後,他也會天還沒亮就爬起來偷偷往應天天這兒跑。
她是來送豆腐的。
就只是陪著爹爹一起來應天天送豆腐而已。
應天堂打她有記憶起,就長年和爹爹訂豆腐,五天一回,一回十板,爹爹總是會帶她一塊兒過來。
她很喜歡應天堂,這兒的人很好,就連孩子也對她好,沒有人會欺負她,送大夫常給她糖吃,宋夫人年年還會送她新衣裳,主事的白露姑娘……啊,她前兩年嫁給蘇爺,是蘇夫人了,蘇夫人上回還納了雙新鞋給她,蘇爺則在每次出遠門時,都不忘帶些小玩意送她。
她喜歡應天堂裡的人,就連那隱居住在島上的怪少爺,她都喜歡。
少爺是第一個對著她慢慢說話的人,也是第一個發現她不是笨蛋,腦袋沒有燒壞的人。
少爺對她很好,爹爹也說,當年是少爺救了她一命,雖然那回之後,她的耳朵是聽不見了,可她還是很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所以她和爹爹一起來送豆腐到應天堂時,總會親自把少爺的份送到島上。
爹將馬車在門口停好,捧著好幾層板豆腐送到了廚房,她則如以往一般,提著一隻裝著各種豆腐料理的竹籃下了車。
下車時,她看見應天堂門口,還停了另一輛華麗的馬車,那車有兩匹馬拉著呢,車篷後還有真絲刺繡的門簾,讓她忍不住多瞧了兩眼,不過她也沒多想,一轉身就忘了這件事,提著竹籃輕快的往那大池子走去。
大池子旁有艘船,船上早有大娘等著,大娘對她笑了笑,摸摸她的頭,她踏上船,彎著腰鑽進船篷,想把竹籃放好就到外頭坐著,誰知一掀起門簾就對上一雙烏黑的眼。
她瞪大了眼,倒抽口氣,那雙眼的主人已經抬手放在嘴邊,示意她安靜。
他沒有抓她,沒有捂她的嘴,他就只是把手指擱在他的唇中央。
那是安靜的意思,她知道。
那一剎,她雙眼睜得更大,她沒想過會在這裡看見他。
船動了,她能感覺到,他在那時幫她捧住了竹籃,跟著伸手指了指她身後。
「她叫你。」
他開口說著,她感覺不到他說話時吐出的氣息,發下他並沒有真的發出聲音。
她遲疑了一下,才鬆開手,讓他接過籃子,然後轉身看去。
大娘已經把繩子解開,將船往島上擺渡,一邊對著她微笑說話,她仔細再看一次,發現大娘只是要她坐下,小心別摔到水裡。
她乖乖坐了下來,感覺到身後那傢伙就在門簾後,安靜的待著。
水岸邊,有些人騎著馬經過,東張西望的像是在尋找什麼,她猜她知道那些人在找什麼,那些人對著渡船的大娘喊了些話,大娘揚聲回了些話,不一會兒,他們就走了,她感覺到身後的人放鬆了下來。
小船慢慢在水上晃啊晃的,緩緩朝島上前進,沒有多久,小船就停靠在島上。
她本以為那傢伙會繼續躲在船裡,可大娘才轉身把小船拉得更靠近碼頭,他已經從另一頭跳了上去,一溜煙鑽進林子裡。
這島是不能隨便進的啊!
鼕鼕心一驚,雙眼瞪得老大,一下子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快快抓起竹籃,也來不及和大娘道謝,腳一點地,提氣就匆匆飛奔追了上去。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慢了一步,當她抓到他手臂的那一瞬間,他仍在往前跑,將她也帶入了陣法之中。
前一瞬間還明亮的天地,在剎那間,暗淡了下來。
「搞什麼鬼?!」
一踏進森林,他跑沒幾步天地就瞬間變色,日月無光,易遠嚇了一跳,緊急停下腳步,回身看去,後方那片明媚的湖光春色竟然瞬間消失了,只有那張著大眼緊抓著他手的丫頭,和在那丫頭身後,像是無止境往後蔓延的黑暗林木。
「湖和船呢?發生了什麼事?」他一驚,脫口忙問她。
鼕鼕見狀,不禁鬆開他的手臂,退了一步,搖著頭。
他講太快了,她看不懂他在說什麼。
可易遠誤會了她的緊張和搖頭,以為是週遭環境的驟變也嚇著了她,不禁深吸了口氣,鎮定下來,看著她說。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別怕,我不會對你怎樣的。」
她愣了一下,看著他突然緩和下來的表情。
他試探性的上前一步,朝她伸出手。「沒關係,沒事的,你過來。」
她張著大眼瞧著他,懷疑自己看錯,可下一瞬,他看著她說:「你叫鼕鼕,對吧?雷鼕鼕?」
她一怔,有些呆愣。
他是在叫她的名字嗎?
「是冬天的冬吧?」他瞧著她,放慢了速度,再次念了一次她的名字。「鼕鼕?」
她一雙大眼,睜得更大了。
他真的是在叫她的名字,她不知道他竟然知道她的名字。
她還在發愣,他已經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這個行為,讓她更加呆傻,不禁低頭朝著被他握住的小手看去,本以為他是抓了她想做什麼,可他沒有將她往旁拖拉,而已沒有嘲笑她,他只是輕輕的握著她的手。
他的手熱熱的,像爹爹的一樣。
他另一隻手,輕觸了下她的臉,她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來,只見他瞧著她,緩緩保證:「你別怕,可能我剛跑太快,拐了彎,所以湖才會不見。」
她眨了眨眼,小嘴微張,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可這小霸王沒等她開口,他拉著她就往回走,「一定是這個方向。」
啊,不對,等等——
她想張嘴和他解釋,又想起上回她開口時他的嘲笑,結果一遲疑,他已經拉著她往前走了。
那個方向一樣幽黑陰暗,除了林子還是林子。
「不然就是這裡。」他不死心再轉一個彎,但彎後的林木後還是林木。
「不是這邊就是另一邊。」他信心滿滿的說。
但無論他轉了幾個方向,往前走了多少步,感覺周圍都還是樹林。
她臉不紅、氣不喘的被他拉著走,當他發現自己再次回到同一個地方之後,他眼底浮現一抹驚慌,但他很快將那抹慌掩去,緊緊握著她的手,鎮定的看著她說。
「你不要害怕,我們找一個方向一直往前走,一定會找到路的。」
鼕鼕看著眼前這被人稱為小霸王的傢伙,有些微訝,他刻意放慢了說話的速度,他平常說話不是那麼慢的,她知道。
他是為了她,而且今天他每次說話,都會轉過來看著她說。
不自覺的,她露出微笑。
每回遇見他時都會無端升起的驚慌,莫名在他牽著她有如無頭蒼蠅般瞎走的這段時間,盡數消散。
她還以為在發現自己迷路時,他會驚慌失措的丟下她,自己跑走,但他沒有,他非但握著她的手,還試圖安撫她。
見她笑了,他也無端稍稍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