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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暖冬(下) 第8章(2) 作者:黑潔明
    以前,很久以前,他總在人前閃避著她,那是她知道他覺得同她一起很丟臉。人人都道她是個傻瓜,欺她是個傻瓜,雖然難過,可她不怪他。後來,兩人再相遇,他總也在夜裡來找她,從不曾在白日出現過,她還以為,他仍那麼樣覺得,覺得同她一起,失了他的顏面。

    直到這兩天,直到他那日早晨來找她,直到他說要娶她,她才發現,不知何時,他早不再在意旁人的眼光,在不覺得同她一起,會丟臉。

    這是……何時發生的事呢?

    她說不清楚,也想不明白,可他在這裡了,就在大街上,牽握著她的手,任眾人瞧著,讓大夥兒看著,讓人人都知道,他要娶的人,是她。

    他清楚讓人知道,也讓她知道,同她一起,不丟臉。

    莫名的甜暖,熏了心肺,熱了鼻眼,鼕鼕看著眼前這個即將娶她的男人,深吸口氣,終於緩緩收攏了手指,回握住他牽握著她的手。

    那一剎,他揚起了嘴角,將她的指緊扣。

    她看著他,不由自主的回以微笑,張開嘴,讓字眼滾出雙唇,漂浮在空氣中。

    「嗯,不怕。」

    那讓他眼裡的暖意更暖,唇邊的笑意更深。

    當他牽握著她的手再舉步時,即便依然能清楚意識到旁人的視線,縱然還是覺得羞,她依然緊握著他的手,不再低垂著首。

    因為她知道,他再不以她為恥。

    同她一起,不丟臉。

    那日,他又堅持陪著她轉了幾處,甚至跟著她一塊兒送豆腐去了應天堂。

    「坊裡正忙,你不需回去瞧瞧嗎?」當她發現他跟著她上驢車時,忍不住瞅著他問。

    「快入冬了,該處理的事早處理得差不多,現在就剩店舖子裡的生意,那些事幾位掌櫃就能應付,再且還有李總管在,不礙事的。」他主動拿起韁繩,看著她說:「況且,姓蘇的再怎麼說也算是我師父,我要娶妻了,總得去同他打聲招呼。」

    他這說法也對,她只能讓他繼續跟著。

    到了應天堂,他幫著她把豆腐送到廚房,蘇小魅一聽到易遠和鼕鼕來了,不一會兒就出現在廚房門口。

    「鼕鼕,來送豆腐啊?」

    「嗯,我來送豆腐。」鼕鼕見著蘇小魅,不禁露出微笑。

    蘇小魅回以和藹的微笑,這才抬首看著那站在鼕鼕身後的傢伙,明知故問的說:「易少,你紙坊不正忙嗎?來這兒做啥?」

    「我陪鼕鼕來。」易遠直視著他,道:「我想你應該也聽說了,我們倆要成親了。」

    蘇小魅眼一瞇,不過那笑仍掛在嘴角:「成親?我以為那只是謠言而已。」

    「那不是謠言。」易遠皮笑肉不笑的瞧著他說:「我們日子都挑好了,帖子正在坊裡印著,應該明兒個一早就能送到。」

    「鼕鼕,你真要嫁這小子?」蘇小魅垂首瞧著那小臉兒泛紅的姑娘,道:「不再考慮考慮?」

    「她已經考慮過了。」易遠嘴角仍維持著笑,眼裡卻閃過一絲惱怒。

    蘇小魅不理會他,只瞧著鼕鼕,「別怕,若是他逼你的,你同我說,我幫你做主。」

    鼕鼕羞紅了臉,只搖著頭羞怯的道:「他沒逼我。」

    蘇小魅笑笑,問:「真的?」

    「真的。」她含羞帶怯的再點頭。

    「那就恭喜你了。」蘇小魅溫柔的笑著。

    「謝謝蘇爺。」鼕鼕開心的道謝。

    「白露剛好去了島上,我陪你倆一起過去吧。」他對著鼕鼕說。

    「好。」鼕鼕不疑有他,笑著說:「我先回車上拿食籃。」

    她轉身走出去,蘇小魅同易遠跟在她身後,穿門過院,來到驢車旁,又幫著她一塊兒提了食籃往碼頭走去,到得了沒人的地方,他皮笑肉不笑的低問。

    「臭小子,你做了什麼好事?」

    「什麼意思?」易遠面無表情的回問。

    「我那日去找你,你可半點也沒娶妻的意思。」

    「我沒說我沒娶妻的意思,只說好媳婦不好找。」易遠揚起嘴角,故意的道:「那還多虧了您老人家的提醒,我才想到鼕鼕再適合我不過。」

    蘇小魅眉一挑,才要開口,碼頭已經到了,剛巧撐船的三嬸回來了,三人一起上了船,在船篷裡坐下。

    易遠同鼕鼕坐一邊,蘇小魅坐另一頭,臉上又恢復了笑容,調侃著鼕鼕,問:「鼕鼕,你以後若嫁人了,那咱們的豆腐同誰訂去啊?」

    鼕鼕見了,認真的道:「少爺救過鼕鼕的命,鼕鼕和少爺承諾過,只要鼕鼕還能做,就會一直送豆腐過來的。」

    蘇小魅斜眼睨那臭小子一眼,才看著她笑道:「你要嫁人了,那便是易家少夫人,還能做豆腐嗎?」

    「易少……」她話說到一半,感覺小手被身旁的大手握住,不禁頓了一下,她看也不敢看他,但還是順從的紅著臉改口:「易……易遠說,易家廚房裡也有石磨,能讓我用。」

    「是嗎?那真不錯。」

    蘇小魅笑笑的說,找了些不著邊際的話,同她閒聊著,一會兒問她那她家那頭驢子要怎辦?是要跟著帶去易就家,還是要寄養在應天堂?一會兒又調侃兩人情投意合的在一起,卻保密到家,一點兒也沒讓他曉得。

    鼕鼕是羞得完全無法多想,只能他問什麼,她就答什麼,幸好有時她答不上來,易遠便會幫著她回答。

    見他搶著答,蘇小魅故意再問:「聽說你在豆腐店,搶豆腐搶輸了秋捕頭?你四他六,是嗎?你這小子該不會把我教的都忘得七七八八了吧?」

    易遠臉一黑,眼角微抽,正要開口辯解,誰知,卻聽鼕鼕開了口。

    「易少……易遠是先扶了周叔,才會慢上一點的。」

    他一愣,轉頭瞧去,只見她臉微紅的幫他說話:「若不是他先扶了周叔一把,周叔怕早跌破了頭,豆腐破了可以再做,腦袋瓜要是破了,那可是怎樣也就不回來的。」

    他不知道她有瞧見。

    蘇小魅挑眉,「是這樣嗎?」

    鼕鼕羞紅了臉,卻還是忍不住為他解釋:「易遠若非為了救周叔,慢上那一慢,定也能多拿上幾板的。」

    這話,讓心甜暖,微熱。

    笑,不由自主的染上了嘴角。

    他握緊了她的手,看見她小臉上的紅暈,漫上了小巧的耳。

    小船在這時停泊在鬼島碼頭,三人下了船,提著食籃穿過林子,來到島中央的屋舍,拜訪應天堂的少爺宋應天。

    那如南方屋舍般架高些許的屋舍,冬暖夏涼。

    宋家的少爺穿著白色的長袍,腰上的衣帶鬆鬆的綁著,閒閒待在書房裡倚著桌案在瞧著醫書,見人來,也沒起身待客,只笑笑要鼕鼕坐下。

    應天堂的執事白露,端跪在一旁,替眾人泡了茶。

    易遠在鼕鼕身旁坐下,他看著眼前那意態休閒的男人,心中不禁有些緊張,大小他第一次見到這傢伙時,就有同樣的感覺。

    應天堂的宋家少爺一直是個怪人,他的怪遠近馳名,洞庭附近的人都知道。

    無論發生什麼事,這傢伙總像是八風吹不動似的,我行我素的自顧自做著自己的事。

    他是個神童,從小就把老虎當坐騎,他外公身為鬼醫,在江湖上名聲顯赫,他爹的師父更是傳說中已經得道成仙的齊白鳳。

    因為天生聰穎,加上家學淵源,宋應天三歲能寫字,五歲就遍讀四書五經,七歲已經能替人把脈開方,十五時,他同那頭虎一塊兒在江湖上走了一遭,在各地留下了一串顯赫事跡,二十那年卻又突然回來在家中的藥堂裡幫忙看診,幾年後,也不知為了什麼原因,他突然就不同雙親再住在應天堂裡,反而隱居到了島上,只在需要時再會出島上岸。

    他這半隱居的狀態,只讓和他有關的謠言,越傳越誇張。

    人人都說他能文能武,還能驅使鬼神。

    小時候,他還以為那只是大夥兒隨便說說,可他兒時真曾見過那頭虎,當他後來發現宋應天竟然還真的懂得奇門遁甲之術,也開始懷疑這些傳說,不只是傳說而已。

    少年時,因為好奇,他曾同他學了幾年的奇門遁甲。

    這男人從來不曾藏私,只要他問,這傢伙就一定會教他。

    可那門學問博大精深,他花了幾年,也只學了皮毛,可他知道,宋應天年紀還小時,就已經將其完全掌握,佈陣施法對他來說都如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雖然宋家的少爺性格怪異,可他也真的十分厲害。

    他很少真的佩服一個人,可除了姓蘇的,這傢伙時另一個讓他真正心悅誠服的男人。

    說實話,他既佩服他,也尊敬他。

    可他也知道,著男人對鼕鼕很特別,這座島,除了應天堂裡少數幾個人,平時是不讓人進的,可宋應天卻讓鼕鼕從小就能自由出入。

    他把鼕鼕當成了自己人,對她照護有加。

    來此之前,易遠雖和鼕鼕說是要同蘇小魅報備,可其實另一方面,他知道若沒得到宋應天的同意,他是很難能順利將鼕鼕娶進門的。

    果然,才坐下,宋應天便瞧著易遠開了口。

    「我聽說,你和鼕鼕要成親了?」

    他知道這男人會有意見,他早有了心裡準備。

    深吸了口氣,他直視著那傢伙,定定開口。

    「是,我要娶她。」

    男人仍倚在桌案上,瞧著鼕鼕,又瞧著他,微笑緩聲在問。

    「你是認真的嗎?」

    「是。」他眼也不眨的說。

    「即便她聽不見?」宋應天笑笑再問。

    「即便她聽不見。」易遠斬釘截鐵的回答。

    宋應天用那黑色的瞳眸,直視著他的眼,像要看進他的心裡似的看著,然後下一瞬,他微微又一笑,直將視線再拉到鼕鼕身上。

    「你可會再送豆腐過來?」

    鼕鼕見了,小臉又紅,只點頭道:「嗯,鼕鼕會。」

    「好。」宋應天心滿意足的點點頭,「那就這樣吧。」

    說著,他像是再不在意其他事,只又垂眼,繼續瞧著他手中的書冊了。

    幾個人都知他的性子,曉得這就表示他已經談完了,白露率先開了口。

    「既然都來了,留下來吃個便飯再走吧?」說著,她也不讓人拒絕,起身便招著鼕鼕道:「鼕鼕,你來幫我。」

    「好。」鼕鼕沒有多想,起身就跟了上去。

    蘇小魅見狀,也跟著起身說:「臭小子,水缸水快沒了,同我一塊兒去打水。」

    易遠跟著起身,才剛轉身來到門邊,卻聽身後傳來一聲叫喚。

    「易少。」

    他一愣,停下腳步回首看去,只見那長相俊美的男人抬起了眼,瞧著他問。

    「我教你的那些,都還記得嗎?」

    「記得。」他早將那些陣法結印都銘記在心。

    「可別忘了。」男人提醒他。

    「我不會忘的。」

    「那就好。」宋應天揚起嘴角,淡淡說:「易少,你既然握了鼕鼕的手,可得把她給握好了,別隨便鬆了手,知道嗎?」

    這話,似曾相識。

    然後,他才想起,多年前初見他時,這男人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易遠知道。」他瞧著那個仍坐在桌案後看書的男人,只定定道:「我不會鬆手的。」

    宋應天聞言微微又一笑,再沒多說,只垂下了眼,以手支著腦袋,繼續看他的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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