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打開,盒底靜靜地放著一塊素白染著暗紅花朵的錦緞。
「咦?這什麼啊?」蘇抹微話一出口,陡然意識到了這是初夜落紅,不由得大窘,又有些氣惱,急忙把盒子蓋上,臉紅得幾乎要燃燒起來。
這、這是什麼東西啊!怎麼可以拿來做禮物……
太不要臉了!
蘇大娘接過盒子,又打開看了看,目光複雜,看著那白色錦緞上的落紅,眼中迅速地閃過一絲尖銳的痛苦。
「娘?」蘇抹微有點擔憂地看著蘇大娘,推了推她的胳膊。
蘇大娘回過神,笑了笑,「你這孩子出嫁得匆忙,娘都沒來得及好好教導過你,這是回門錦,是夫家認可了新娘子的清白,正式接納她進門為婦的證據,三朝回門時給女方父母看過,請他們放下心,這還是要帶回去的。」
蘇抹微又氣又窘,吶吶半晌,才忍不住道:「這都是什麼跟什麼,真不把女人當人。那萬一要是沒有落紅呢?」
「那就死。」蘇大娘冷冷地道。
蘇抹微一怔,有點被娘親的語氣嚇住。
蘇大娘摸摸自家閨女的頭,「運氣好點的會被遣送回娘家,但就算回了娘家,日子也不會好過就是了。這個社會,對女人向來就是苛刻的。」
蘇抹微想起自己小妾的身份,以後恐怕也會度日艱難,不由得黯然。
蘇抹微為了轉移話題,又急忙把那個包袱打開,裡面卻是三套衣服,一套石青色素緞男裝,一套寶藍色雲緞女裝,一套大紅的細棉布男童裝,顯然是給蘇抹微爹娘和弟弟預備的。
除了這些,就是那籃子點心果子,再無其他。
蘇抹微雖然不奢望原齊之金銀珠寶地堆砌做禮品,但是禮物如此之輕:心頑不免還是有點失落,她忍不住對蘇大娘抱怨道:「趙裁縫家的閨女回門,她那醜女婿好歹還帶了一整頭豬,請左鄰右舍飽餐一頓呢。」
蘇大娘噗哧一笑,忍不住拿手指頭點了點自家閨女的額頭,「你真是眼皮子淺,沒見識!兩頭豬也換不來這一身衣裳。更何況,趙家那殺豬醜女婿是什麼身份,原齊之是什麼身份?他今天肯陪你來,就比把金山銀山搬來更讓娘高興。」
蘇抹微的眼眶一紅,投身到蘇大娘的懷裡,哭道:「娘,對不起,都是我的命不好,給人做了小妾,讓爹娘和弟弟都跟著沒臉。」
「打嘴!」蘇大娘趕緊摀住女兒的嘴巴,「這話你日後萬萬不可再說,可不是要傷了原家女婿的心嗎?人家的命都是靠你沖喜得回來的,你卻說自己命不好,這不是咒人家嗎?」
蘇抹微趕緊點頭。
蘇大娘低頭為女兒擦淚,「命不命的不要多想,多想也無益,事已至此,就要向前看,好好把日子過下去。我看原家少爺並不是輕浮紈褲,你真心待他,想必他不會辜負了你的。」
蘇抹微再次點頭。
娘兒倆正說著知心話,卻聽到外面一陣吵嚷。
蘇大娘臉色一沉,蘇抹微疑惑地站起身來,蘇抹雲衝進房間喊道:「娘,昨天那人又來了!」
「什麼人?」蘇抹微問。
蘇抹雲快嘴道:「說是咱們舅舅家的大管家。」
「舅舅?」蘇抹微詫異了,長這麼大,她還是第一次聽說自己母親娘家還有親戚存在呢!
她以前一直以為自己的外公外婆已經不在世了,母親也沒有親戚了。
蘇大娘的柳眉愈皺愈緊,她看了眼蘇抹微好奇中略帶擔憂的神色,微微歎了口氣,又想了想她如今已經是原家媳婦,雖然只是個妾,但也算正式踏進了豪門,不能再單純無知下去,便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這事鬧了兩天了,你也躲在簾幕後面聽聽吧!」
蘇抹微點點頭,「我會小心的。」
蘇大娘用手抿了抿鬢角,才挺直若背,端正地走出了內室。
蘇抹雲因為年紀太小,也被強行留在了內室,陪著姊姊,躲在內室的繡花門簾後面,聽堂屋的聲響。
堂屋正中,上位端坐的是原齊之,旁邊陪坐著蘇老爹。
一個身穿靛藍薄綢的中年男子面色窘迫地跪在地上,正給原齊之叩首行大禮。
中年男子身材略胖,面白無鬚,眼睛小卻閃爍著精光,滿面堆笑,只是笑得有點勉強,他萬萬沒想到原齊之會屈尊陪著一個小妾回娘家。
他的額頭上很快積起一層薄薄的油汗,暗自擔憂今天會把事情辦砸了。
原齊之目光冷肅,直到中年男子頭叩在地板上不敢抬起,他才慢慢地用手指叩著桌面,開口道:「袁福,我倒不知你們袁家幾時和蘇家扯上了關係?嗯?」
袁福再磕了一個頭,才回道:「稟原二公子,我家老爺也是最近才知道蘇家太太原來是失去音信多年的長姊,是我們袁家的正經大姑太太。」
「喔?」原齊之的聲音更冷,劍眉微挑,「這可真是巧了。」
袁福訕笑道:「誰說不是呢?我們老爺知道了也是大感驚喜,立即就讓小的上門認親了。說起來,蘇姨奶奶和我們大小姐還是表姊妹,等日後我們大小姐進了門,就更是親上加親了。」
原齊之的手指在桌子上緩緩叩著,袁福就覺得好像叩在自己心坎上,讓他呼吸都困難,難受得緊。
說起來,他也覺得自家老爺做事不講究,可那又如何,他這個做僕人的,只能聽命行事。
袁家老爺袁可望吩咐袁福,認親事小,最要緊的是要讓大姑太大蘇大娘和姑表小姐蘇抹微在准姑爺原齊之的面前,幫著袁家說幾句好話,如今原齊之轉危為安,袁家擔心袁麗華的婚事有危險了。
當初,原家最早是要袁麗華提早嫁進門為原齊之沖喜的,可是在戰場上見過原齊之半死不活摸樣的袁可望擔心女兒進門就守寡,決定再觀望一些時候,所以拒絕了原家沖喜的要求,反正他也知道是自己的緣故才害得原齊之受重傷,如果再沖喜不成,那自己女兒不僅守寡,還要承受原家人的牽連怨恨,倒不如不嫁。
這種種思考的後果,就是更加得罪了原家,等得到原齊之轉危為安的消息,袁可望想再和原家搭上關係,原家已經懶得搭理他了。
袁可望有點焦急。
如果還能聯姻,那麼原家或許會看在自己女兒的面子上,不會太追究他在戰場的責任,甚至出面在皇帝面前為他說兩句好話。
如果聯姻失敗,女兒被退婚,別說以後自家女兒能否再嫁人,就算再嫁,也找不到好婆家了,一個自私自利、沒有擔當的罪名就足以毀了女兒的閏譽。
無論為自己,還是為了女兒,他都不能和原家真的翻臉,所以就著急了,幾經翻查,意外發現原齊之沖喜小妾的身份有點名堂,蘇抹微的母親居然是二十年前以為已經死了的袁家大小姐,袁可望從中發現了可乘之機,所以才有了袁福的登門認親。
蘇大娘從內室走出來,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袁福,冷冷地道:「你家老爺弄錯了,民婦娘家已經沒有親人,可不是什麼袁家大姑太太。」
「姑太太,我家老爺說斷沒有認錯的,當年老太爺身邊伺候的老人還在,還認得姑太太。」
蘇大娘冷笑,「他們認得民婦,民婦可不認得他們,民婦的家在萬里之遙的鄉下,從沒聽說有個兄弟,可高攀不起袁大將軍。你請回吧,也別再來了,否則民婦就要告官了,問問你家老爺能不能扯得下臉來跟官府周旋。」
自古以來民告官都不容易,但是如今蘇家不同以往,蘇家女兒成了原府的沖喜小妾,官府怎麼也要高看幾分。
袁福有些為難,哀求地看向原齊之。
原齊之道:「蘇家現在是原府的正經親戚,聽蘇太太的吩咐,以後不要再來打擾蘇家的清淨。」他停頓了下,才似笑非笑地道:「以後有什麼事兒,還是直接找我吧!」
袁福無奈,再給原齊之磕了個頭,才狼狽地帶著半車的重禮離去了。
沒辦法,袁家雖然算是軍中大佬,但和原家這種世家大族還是無法相比,更何況如今袁可望犯了大過,正擔心皇帝的問罪責難,更不敢再得罪原家,為自己樹敵。
袁福認為,原齊之怕是知道了袁家的事,今日才特意來給蘇家撐腰的。否則哪裡有貴族少爺到一個妾室的娘家登門拜望的,那實在太失禮數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