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五官清秀,渾身散發著一種大家閨秀的高雅氣質,要不是衣裳的布料粗糙,髮髻上沒有任何珠翠裝飾,還會以為她不知是哪個有錢人家的閨女。
她的眼眶始終是紅的,這一路上有好幾次都想哭出來,但她都極力忍住,絕不讓軟弱的淚水掉出來。
她早已下定決心,無論遇到多難堪、多痛苦的事情,都不會再哭了,她要堅強的活下去,絕不被殘酷的外在環境打倒,就此認輸!
一名小男孩原本坐在有些老舊的屋門前等著,一見到她出現,馬上開心的跳起來,「姑姑,你回來啦!」
方才再如何的難過委屈,在看到小侄子後,她立刻振作了起來,漾起笑容道:「初興,怎麼一個人坐在門前,不怕著涼嗎?」
「我才沒這麼弱,姑姑你少看不起我了。」他沒好氣的微噘起嘴。
二十歲的季清音獨自一人帶著十歲的侄子居住在酈水城內,她有一手好琴藝,以琴師的身份在大戶人家教姑娘彈琴,所收的學費可以供姑侄倆溫飽,再加上她原本就從家中帶出不少銀兩,不愁日子過不下去。
她本來住在京城,是由大哥一手養大的,大哥經商賣藥材,家境小康,卻在四年前被惡人陷害,落得家破人亡。
只因某個惡少仗著自己後台強硬,在京內橫行霸道、做盡壞事,偶然間看上她大嫂的美貌,便想強搶大嫂做妾,大哥憤怒的與惡少打了一架,因此招來禍端。
惡少誣陷他們家賣的藥材混有假貨,害人誤服假藥而死,大哥因此入獄,大嫂知道大禍臨門,將唯一的獨子交給她,要她連夜逃離京城避禍,免得被連累。
之後大哥冤死在獄中,大嫂也跟著自盡,追隨大哥而去,季家只剩她與侄子相依為命,在酈水城落腳過活。
季清音笑著蹲下身,與侄子平視,「好好好,咱們初興最強壯了,強得與一頭牛一樣。」
瞧著與大哥有著神似樣貌的侄子,她很感傷也很欣慰。初興很貼心懂事,從不替她惹麻煩,她無論如何都會努力將他扶養長大,替大哥保住季家最後一條血脈。
「那是當然。」季初興得意一笑,即刻發現姑姑的眼眶紅紅的,像是曾經哭過一樣,「姑姑,誰欺負你了?告訴我,等我再高再壯一些,就去幫姑姑討公道!」
姑姑不曾在他面前掉過淚,但他知道姑姑帶著他受了很多委屈,他多麼希望自己能夠快快長大,反過來保護姑姑,不讓姑姑再被欺負。
「沒事,你別胡思亂想,也不能總是想用拳頭解決問題。」季清音笑著拍拍他的小腦袋。他就是這一點讓她有些擔心,怕他終究會跟大哥一樣,因為一時的意氣用事而惹來禍端。
「可是……」
「你不聽姑姑的話了嗎?」她故意板起臉。
「……好嘛。」他頗不甘心的噘嘴低喃,不想惹姑姑生氣。
「這樣才乖,才是姑姑的好初興。」季清音起身牽起侄子的手,「咱們進屋裡去吧。」
「嗯。」
她漾著柔雅的笑容,與侄子一同進到有些老舊的屋裡,其實心裡有些苦惱。她今日拒絕田大壽的求親,在茶樓當著眾人的面給他難堪,他絕對不會放過她的,接下來肯定麻煩不少。
田大壽仗著自己是酈水城的富商,就連官府也得看他幾分面子,在城裡作威作福,想將她納為第三房小妾。
沒想到她都已經離開京城了,還是遇到如此齷齪的事情,到處都有這種仗勢欺人的敗類在,避不勝避。
她和侄子好不容易才在酈水城安頓下來,難道要為了田大壽一個人,改去其他地方重新落腳過活?
還是先看接下來情況到底如何再說吧,重新尋找落腳處是件辛苦的事情,非到必要,她真的不想再帶著侄子到處奔波,無所依歸。
季清音知道田大壽肯定會報復,所以當挫折出現時,她倒是一點都不訝異。
「季師傅,真是對不住。」某一大戶人家的總管在門前對她道:「老爺已經說了,不再請你來教咱們二小姐彈琴,只能請你另尋新主了。」
她只頓了一會兒,便漾起淡雅的笑容,抱著琴彎腰行禮,做足禮數,「我知道了,多謝貴府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
她沒有纏著總管問原因,爽快轉身離去,因為不用問也知道,肯定是田大壽在背後施壓,要不然不會這麼湊巧,她的五份教職,都在這幾天內陸續出問題,每一家都各有理由,終止她繼續教琴。
走到一半,絲絲雨滴落下,她抬頭瞧著漸大的雨勢,擔心琴會被雨淋濕,她只能趕緊躲到某家店舖前的遮棚下,等雨停了再回家。
她連忙用衣袖擦拭琴上的雨滴,這把琴是她當初離開京城時唯一帶走的珍愛之物,現在更是她的吃飯傢伙,當然得細心照顧。
這是一把上好的桐木琴,價值不菲,她將它取名為「綠綺」,是她剛學琴時大哥送給她的禮物,本來彈琴只是純粹有興趣,沒想到後來竟能靠琴藝討生活,要不然她也不知自己該如何在外頭掙錢。
但是被田大壽這樣一攪和,接下來,她恐怕很難在酈水城內尋到有人願意聘她教琴了。
將琴身都擦乾後,季清音才沮喪一歎,輕撫著琴身喃喃自語,「綠綺,咱們真的該走了嗎?」
離開酈水城,又該往哪兒去比較好?就算到了另一個城鎮,是否又會再遇到像田大壽一樣的惡霸,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欺負?
女人在外拋頭露面,就是如此無奈,總會引來各種騷擾,忍著忍著,別人就以為好欺負,會更加過分、更是無禮。
她雖然也忍,但也學會不能無止境的忍下去,該要反抗的時候就要反抗,絕不能吃悶虧到底。
沉思之際,她的眼前突然出現一道淺灰色的身影,男人將一把打開的油紙傘遞給她,自己卻站在棚外,不在意雨絲接連落到身上。
「呃?」季清音回過神來,瞧著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心弦不期然一動,幾乎要看傻了眼。
這是哪裡來的俊秀公子?她甚至有一種錯覺,以為自己看到了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現身,他那一身縹緲出塵的氣質,再加上此刻細雨紛紛的景象,更是襯得他雖處熱鬧市集,卻依舊有種遺世而獨立的氛圍。
聞人玄羲見她只是呆呆的一直瞧著他,遲遲沒有其他動作,乾脆把握著傘的手又往她的方向靠過去一些,示意她接過傘。
季清音終於意識他的舉動,有些慌亂無措的接過傘,臉蛋也微紅起來。
「多……多謝。」
他怎會注意到她,還給她傘?她感覺到自己的心正卜通卜通的大跳著,原本的沉穩氣質也被少女的嬌羞所取代。
她本以為自己這幾年在外頭走動討生活,也算見過世面,各種場面都能鎮定面對,怎麼這一會兒只是遇到一位俊公子好心給她傘,她就亂了方寸,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別擔心,天無絕人之路。」
「呃?」季清音有些訝異的瞧著他。他為何會突然這麼說?難道他知道她此刻的處境?
聞人玄羲不再多言,送完傘之後就轉身離去,在細雨中漸行漸遠,不再回頭。
她傻傻的瞧著他遠離,直到他的身影都已經看不見後,才猛然驚醒,「糟糕,忘了問公子住在哪兒,之後我該如何還傘?」
她忍不住懊惱的皺起柳眉,感到有些可惜。沒有任何尋他的線索,但現在再追上去也不一定追得到,她只好作罷,趕緊振作起精神,撐著他給的傘回家去。
回到家,雨也差不多快停了,她將傘在屋內晾乾後,才仔細的收起,心想既然兩人能夠在城內相遇,他應該也是城裡人,或許之後還有機會見面,到時候再將傘還給他。
「姑姑!」季初興此刻快步衝入她的房內,「有人在敲咱們家的大門。」
「真的?」季清音即刻起身出房,忍不住納悶,「不知會是誰來?」
該不會是鄰居來借油鹽的吧?但該煮飯的時刻又還沒到,除此之外,她真的想不到還有什麼人會來敲他們的屋門。
她走過小跨院,來到大門前,一打開門,就見一位陌生的青衣男子站在外頭。
秦知權見她出現,即刻揚起粲笑,躬身行禮,「想必你就是季姑娘了。」
「請問有何事?」季清音微蹙眉頭,沒印象自己曾見過這個人。
「是這樣的,敝姓秦,聽聞季姑娘是琴師,而咱們家主子正好要替小姐尋一位教琴師父,所以特來拜訪。」
他真的是太太太太太好奇了,所以主動攬下差事親自走這一遭,主子似乎很在意這位季姑娘,不但親自送傘,還要請她來教琴,簡直是不可思議。
主子幾乎不管閒事的,要嘛也是偶爾插一下手,不會深入,但這一回不但主動管起閒事來,還非常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在暗處給予幫助,他都懷疑天是不是要下起紅雨來了。
季清音訝異的睜大眼。她的工作才全丟光,就馬上有人主動上門來找琴師,這會不會太幸運了些?「可是……不瞞你說,我最近得罪了一位在城內有影響力的人物,貴府要是真的請我去教琴,恐怕會因此招惹麻煩。」
她不得不先提醒,不希望害到他們,這樣她會非常愧疚的。
「喔,這事咱們聽說了,不礙事,我可以向季姑娘保證,你可以在咱們這兒安安穩穩的教琴,不必擔心會丟了工作。」
「真的?」難道他們也是什麼有頭有臉的人物,所以才不怕田大壽的威脅?
「當然是真的,如果真怕麻煩,咱們就不會來這一趟了。」
季清音終於漾起笑,開心不已。這下子她倒是暫時不必考慮離開酈水城的事,既然都有人不怕田大壽的勢力請她教琴了,她就不信自己不能繼續找到其他新的教職餬口。
於是,她將對方請入屋坐下,兩人商談教琴事宜。
約兩刻鐘後,秦知權就離開季家,回去覆命。
將來訪者送出自家大門後,季清音開心的鬆了口氣,有種雨過天青之感,原本積壓在胸中的苦悶也隨之散去,感到一身舒爽。
別擔心,天無絕人之路……
那人略微低沉的嗓音在此刻重新響起,而他俊雅的樣貌也再次浮現在她腦海,她忍不住想,或許他真是仙人也不一定,專門替她送來了幸運。
季清音摸著自己強烈跳動的心口,期待的低聲喃道:「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他……」
若是能順利再見他,她定要好好的向他道謝,還要問他的姓名,不會再只是傻愣愣的看著他離去。
到底何時才能再見到他?雖然一切都還是個未知數,她卻已經忍不住開始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