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府當然不能免俗,到處貼著剪得稀奇古怪、奇特卻很漂亮的窗花。
回到京城,天氣更冷。幾天前還神志不清覺得春天要到了呢!腦袋被凍糊塗了。
荷花池裡冰結得厚實,一早小綠、小紅兩、三個丫鬟踩在上面蹦跳,也沒見冰層有什麼不對勁。冬日冷是冷了點,卻熱鬧,見著誰都蹦蹦跳跳,不像夏天,熱起來就不想動。
捧著熱騰騰的雞湯喝得全身暖洋洋,小綠這丫頭三扯兩扯,就把我這身懶骨頭給扯散架了。
還以為啥事情怎麼大家都盯著我看呢!仔細一瞧,原來桌子正中央端端正正擺了一封信。
雪白的信封,沒有收信人的姓名,也沒有寫信人的姓名。
誰的信啊?勞師動眾的一大班子人全擠一起?暖和是挺暖和沒錯……
咦咦咦?幹嘛全盯我看?我好害怕……
「阿福,過來。」老爺招招手。
向來覺得自己名字不錯,好記好聽又福氣,可今兒個怎麼覺得在叫喚小狗小貓呢?
皺眉,慢慢踱過去。
有蹊蹺……這不是我的信……吧?
「你說。」老爺指著看後門的老張。
「我說?我說啥?」老張一時摸不著頭腦,老爺冷冷丟個白眼過去,腦袋立即靈光了,「信……啊對了,這信可好啊!只說把這信送到阿福少爺那,我就能得三十兩紋銀——這可趕上我半年的俸祿了!唉,要是這樣的差事多來幾次,老張我可就享福了!」
老爺狠狠地瞪過來,看樣子今大心情很不好,「說重點!」
「啊……啊……重點。」老張立刻恢復了嚴肅的臉,「一早駙馬爺到後門,遞進來這封信連同三十兩紋銀,要小的交到柳殘影少爺手上。雖然小的不知柳殘影少爺是哪位,看在報酬豐厚的分上,哪怕駙馬爺走錯了門,小的也願意幫駙馬爺跑一趟。」
老張拿起桌子上的信封,塞進我手裡,「阿福少爺,交給你了。之前不知道柳殘影少爺就是你,在府裡問了一圈。還好還好,總算送到了。」
一番話聽得腦袋暈糊糊,嘴巴從驚訝張開直到笑得合不攏——
居然有這樣的事!也不知老張是真傻還是裝傻,一封秘密書信,成了個大笑話——
某人要知道,不吐血才怪!
也罷,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就是。
拆信,抽紙。
赫!好厚的內容!
不管,挑重點看:
——影,三年不見,念你甚深!當年你病中一夕失蹤,使我時時掛牽、日夜擔心,今日相見人事以非。
不怨你離開,只怪造化弄人……你的房間,我原封不動保留著,你最愛的衣物、棋盤書畫,我也幫你保管著……或許當年的點點滴滴,只我一人仍唸唸孜孜無法忘懷,但是感情之事,本就無法強求。
你追求自己的幸福我不怨你,寫著封信給你,不為其他只求再見一面,澄清我心中積累許久的疑惑。午後,月橋,不見不散。就你跟我。」
奇怪了,就這麼一封信,怎麼越看越覺得……渾身涼颼颼?
抬頭,老爺身邊方圓一米之內只剩阿福我獨自一人,其他人全擠別的地方去了——
立刻跳開冰凍源頭!
不過是一封信罷了,不至於這樣寒流過境吧……不過某人記性倒不錯,洋洋灑灑三頁信紙,連時間、地點都記錄得清清楚楚,整個一回憶錄,或者說滿紙的辛酸淚……
寫著滿紙的幸福,我卻看到當年的柳殘影強顏歡笑、暗自神傷,獨自等待為了這個那個原因而失約的戀人,含淚吞嚥著自己用全部愛心做的佳餚,戀人卻在陪著公主游賞風景……
本來已經忘卸的記憶,因為這些詳細的描述,又重新鮮活了起來——也更堅定了阿福我決定討回利息的決心!
過年熱鬧,本想放他一馬,可現在——
哼!這可是你自找的!
陰陰地笑著。午後月橋不見不散是嗎?好,你等吧。讓你慢慢等!我今日忙得很,中午還要好好睡個午覺,沒時間陪你浪費!
擅自決定今天要睡上兩、三個時辰午覺,一直睡到晚瞎或者直接睡到明兒個太陽出山,沒見著身後老爺臉上的冰越結越厚,湊熱鬧的眾人也越躲越遠。
丫鬟們使勁擠眉弄眼提醒阿福我——動作那麼不明顯,阿福我怎麼看得見——最後在看到我的笑容時,老爺臉上的冰塊「唰」地裂開——
瞬間,頭下腳上,被暴走的老爺扛走了……
***
迷迷糊糊張開酸澀的眼睛,一時間不知東南西北、身處何處。
房間裡昏暗一片——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全身的酸痛熟悉得讓人牙齒癢癢,轉頭,老爺正睡得香呢……
不對!老爺人呢?
好奇地用眼睛找了一圈,即使房間裡沒什麼光,但阿福我能確定老爺不在房裡。
老爺去哪了?
咦,等等!
現在倒是個好時機!
眼睛轉了兩轉,陰陰的笑出聲來。
某人不是說不見不散嗎?阿福我不去看,怎知某人是不是真的一直等下去?
迅速穿衣打理儀表,給老爺留了張字條,繞過層層假山湖水,從後門偷溜了出去……
片刻,一串長長的粽子也從後門悄悄出去,沒有驚動「任何人」——也就是阿福我了!
***
華燈初上。
原來睡午覺一不小心,真的睡到了晚上。這可不是阿福我故意的!某人還是怪自己運氣不好吧!
月橋……月橋……月橋是哪啊?有月橋這個地方嗎?
疑惑地撓撓腦袋,愣了半晌。記憶裡確實沒有月橋這個地方。
隨手拉住身邊一位發呆中的年輕人,問明月橋的地點,才知道這是今年才新建的漢白玉橋,也是著名的情侶橋。
對某人的智商感到懷疑,明知阿福我離京很久,挑這樣一個地方,阿福我怎會認得?
慢吞吞地朝月橋而去,一路細細看著京城的變化。雖然只是三年,京城卻變得陌生了。
記得……這附近有家豆腐腦的老店,以前常常偷溜出來喝一碗。當然,那人總是會很不高興地說,不要老是去吃那種賤民才吃的垃圾,要是被達官貴人們看見了怎麼辦?!現在能隨心所欲地去吃豆腐腦了,這家老店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門面豪華寬敞的布料店,一匹匹色彩鮮艷的布料披掛下來,夫人小姐們愛戀地撫摩著柔軟順滑的質地……
嗯……對了,附近好像還有一家賣冰糖葫蘆的,不知道還在不在?
顧不得記憶裡的方向跟月橋相反,一路朝街尾找過去,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裡,看到了那家沒招牌的冰糖葫蘆店。
興沖沖地買了兩串糖葫蘆,跟滿臉皺紋的老店家聊了好半晌,心滿意足之後,回憶起原先目的地,慢吞吞晃回原路上。
身後的一串粽子,不經意間已經變成一片粽子了。慢悠悠地閒逛,手裡拿著一串冰糖葫蘆,嘴巴裡咬著一串,身後跟著一片人,也慢悠悠地作閒晃狀,人手一串冰糖葫蘆。
走在最後的粽子,也捏著串糖葫蘆出來,一抬眼看到眼前這副奇景,腳下一滑,笑得幾乎打跌……
因為心不在焉,總是被其他東西吸引住了注意力,見著月橋,已經是一個時辰以後的事了。
月橋,顧名思義,定然是跟月亮有關。雖然阿福我不知道它為什麼被取這樣的名字,但在這滿月的夜裡,冷月光芒如水銀般流瀉,映照在漢白玉的拱橋上。
兼之水邊斜柳依依,後邊不遠處便是松柏成林的坡地,水面上銀光點點,天上一輪明月,水中一輪月明,乍一看,弧形的拱橋跟水裡的倒影又是一輪圓月,這三月互相呼應,簡直如同仙境一般,襯上月橋這樣美名,倒也實至名歸。
依照方纔那年輕人的說法,這月橋又叫月老橋,橋上人流不息,不是一對便是一雙——現在一見,月老橋果然名不虛傳,連擔著擔子來賣小吃的也都是小大妻倆一起,左右瞧瞧,我這孤身一人,還真是不好意思上橋去!
橋上幾乎沒有立足之地,滿滿的人,張望半天也沒看到冷風吟的影子。也不知是扎進人堆裡看不見,還是根本就回去了。
——如果他回去了,我一點都不覺奇怪。那人最討厭人多的地方了,這樣的情況總會嫌惡地咕噥著:鄉下佬,湊什麼熱鬧!曾經對他的話奉為聖旨,即使不贊同,也裝作一副笑臉對他。
而今想一想,他沒告訴任何人他的出身,以他的性格,如若出身名門,早巴不得天下皆知了!
……以前我的鼻子很靈敏的呀!不管那人身往何處,只要視線能看到的地方,我總一眼發現他。而今果然老了、不中用了!
嗯!回去要抱著老爺,好好哀歎一番逝去的年華。
人老了的症狀之一,會一直回憶當年的事情。看,是老了吧?
左右前後看著有增無減的人流,咬咬牙,一頭紮見了人堆裡,而後立即隨著擁擠的人群被推擠向前,身不由己。不到二十步便能走到頭的小橋,阿福我整整花了一刻鐘,也才走了不到一半路程,唉,真太熱鬧了點!
……然後,看到他了。
斜倚在橋正中的欄杆上,一副俊雅非凡的模樣,含著淡淡微笑的臉,看不出一絲不耐煩的跡象。從他身邊擠過的姑娘們不顧手上挽著的男伴,紛紛用力朝橋欄他那邊擠去,裝作無意間揩上一把油,而後滿足地、也是無奈地隨著人流向前。
若非我自從見到他的身影,便一直盯著他瞧,我也不會發現這些姑娘們大膽的行為——三年不見,京城的姑娘們還是一樣開放呀!
然後,他也見到我了。
淡淡的微笑好像在瞬間綻放,溫和轉為熱切——如果沒有僵了一下,就更完美了!
我偷笑。擺著那樣一副假笑的臉整個下午,不抽筋才怪!
根本沒想朝他那邊擠過去——這麼多的人,又相隔兩米的距離,能擠得過去就怪了!反正見著他了,也不算我失約。
偷偷笑得好樂,因為看到他雲絲雙面繡的衣裳領子上,被扯開一道大口子,不知是哪位姑娘家的傑作。
唔!哪個那麼好膽,敢偷摸阿福我的屁股!
艱難地回頭,一雙眼睛「唰」地掃視,卻沒看到犯案的傢伙。
這麼擠,大伙幾乎都埋頭看地,生怕不小心踩到人家或者被人家踩到——摔倒倒不用發愁,四面人牆,想摔倒比冬天打雷要困難得多。
繼續身不由己地向前。等下從另外的橋繞回去好了。
應該把府裡的丫鬟、長工們都叫來這看熱鬧才是!這麼熱鬧的地方,他們一定高興死!
身後不遠處,小綠狠狠地掐了園丁張子一把,報復他剛不小心恨恨踩了她的小腳。張子苦著臉不敢反抗……如果有人能看見的話,小綠那雙新做的牡丹花繡鞋上滿滿都是腳印,全是身邊人踩的。可憐……
滿身是汗的挪動腳步。人真是越來越多了!即便怕冷如阿福我,這樣的暖和也不願再經歷一次。如果老天爺發慈悲,還是趕緊讓阿福我過橋回府吧!
唔!又是哪個好膽摸我!
挪動雙手,狠狠地一把抓了過去——
那雙質感很差、明顯乾枯的手迅速縮回去。哼!這樣的力道,沒抓下一塊肉也會掉層皮!
素質真差!老爺,阿福我對不起你,專屬你的豆腐,被人家偷吃了……
正哀悼間,右側傳來一小片驚呼的聲音,如同浪潮一般湧了過來。轉頭看時——
噢!我吃驚地張大了口,一群人伸手去拉他,然後聽到衣服破裂的聲音,和「撲通」一聲……
冷風吟掉進水裡了。
好稀有的經歷吧?被偷摸豆腐的美女們擠掉下河,想必一定很舒服!冬天的水哪!
一陣寒意湧上來,全身打個寒顫——
對不起,阿福我幫不了你。先不說阿福我只會狗爬式了,即便游泳游得很好,阿福我也沒辦法穿過層層的人牆下河救你。即便能下河,阿福我也不願意在這樣的大冬天裡下去救你。
自求多福吧……我知道你也只會狗爬式……
想要直接打道回府美美補眠,只可惜天不從人願——橋上的人實在太多,以至於落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好不容易擠出頭,已是一刻鐘以後的事情了。
然後,在距離橋頭三棵柳樹的地方,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慶幸自己終於免於被活活擠死之後,冷風吟正好整以暇地靠在第四棵柳樹下,微笑地看著狼狽的我。
不得不佩服他換衣裳的速度真快得驚人,更厲害的是,他居然能在如此恐怖的人流中,找到我這一隻漏網的小蝦米!
剛剛的情況完全反了過來,現在輪到他一臉愜意地看著我狼狽不堪。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時間流逝比飛還快,這麼一眨眼的工夫,三十年溜走了!
好久不見……
他輕輕地開口。
我沒有聽見任何聲音,不知是他說得太輕還是根本沒出聲。但從他的口型,看出來他說的正是這四個字。
好久不見——熟悉又生疏的字眼。
微微斂目,遮掩了屬於過去的回憶,揚起屬於阿福的幸福笑容,溫和但是疏遠的笑——
「又見面了。最近怎麼樣?」
看見了嗎?我現在很幸福。
比你幸福。
靜靜地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坐下來,四周都是松柏林,只有一輪明月掛在天空,寂寞但清麗。
冬天了,連蟲子的叫聲都沒有,四週一片靜寂。
離月橋不過一里許的路,這裡的夜晚卻冷冷清清。是個適合談話的好地方呀!
「這個地方真不錯!」站起身活動一下筋骨,「要在這裡殺人滅口,保管誰也找不到兇手。」
輕鬆地打趣,一偏頭,一座孤墳映入眼簾……雖遠在一片柏林下面,只是個小小的墳包,還是扎扎實實嚇了自己一大跳!
忙規規矩矩坐回來。
失策啊失策!本來想嚇他的,誰知卻嚇到自己了!
拍拍驚魂未定的胸口,努力控制視線不要朝那個方向飄過去。
……控制不住。越害怕,卻越被那個方向吸引了過去——
不知是不是錯覺,剛才好像看到一抹白色的影子飄過去了……七月半早過了,各位鬼大哥大姐們沒道理還在外面晃悠吧?
「殘影!」一聲可以稱得上大吼的聲音直炸下來,毫無防備之下被嚇得失去平衡,差點滾下坡去!
誰那麼好膽,居然敢嚇阿福我!這雖是緩坡不錯,滾下去可也會出人命的!
立即回瞪,對上冷風吟也被下了一跳的眼睛。
——後知後覺想起來,剛才好像一直聽到有人在叫什麼影、殘影、柳殘影的,還以為誰家半夜出來招魂暱!原來是在叫我啊!都忘了這是我的本名了。
看到冷風吟也被我差點滾下去的事嚇了一跳,心理稍微平衡了點。
冷風吟伸著雙手,好像是想拉住我的樣子,不過被我直覺避開了。
互瞪半晌,他吶吶收回雙手,一來無法接受的樣子。
靜默。仍舊是靜默。
這樣寒冷的夜晚,阿福我冒著被老爺懲罰的危險,來到這鳥不拉屎的山上吹風,為的什麼?
難道就為了來這裡吹吹冷空氣,看看月亮嗎?
……仍舊是靜默。還有一陣陣冷風。
好吧,既然你不開口,那我走了。
「如果沒事,那我先回去了。」起身便走。
老爺肯定發現我不見了。回去又要受罰了!唉……
「等等!」一隻手伸過來想抓我,結果又被我反射性避開了。看他那精采的表情簡直比喝雞湯還要痛快!
「還有什麼事情嗎?」禮貌地問。
廢話。沒事人家會叫你等嗎?
「三年了……難得見到你,難道不能好好聊聊嗎?」他臉上浮出淡淡的哀傷,「我只想,如果見到你,第一件事就是要問你,三年前為何不告而別?」
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睛,看他眼睛裡的哀傷——
凝視著,看得他的臉和眼眸都不自然起來。
你問我三年前為何要離開?
「你不是當上駙馬爺了嗎?」淡淡地回答。
當我喝下你的毒藥,纏綿病榻時,當我在死亡中掙扎時,你在接受著眾人的祝福,準備與公主白頭偕老。如今,你問我為何離開你?
「原來你那時就知道了。」他輕輕的聲音在風裡飄著,「我一直不讓人告訴你,就是怕你知道會傷心。但你還是知道了。」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知道。可這麼大的事,不是死人都能知道。」我平淡地說。
「可你知道!」他突然激動起來,「你知道我最愛的人是你!如果你是女人,我早就娶你了!即使你是男人,我也發誓會給你最好的生活、寵你一輩子!為什麼要離開我?你知道我早晚會成親的!」
定定地看著好似無法控制自己情緒的他,只是看著。
他發現了自己的失控,很快便收拾好自己的情緒,重新平靜下來。看著天空的月亮,良久不語。
「如果我真是女人,你會娶我?」很平靜地問他,即使心裡早就知道答案。
「為什麼你一點都不感動?」他反問,避開我的問題,「你不是一直都那樣愛著,好像整個生命中只需要愛情?」
對。
現在的你,才是真的你。
「因為我發現,你配不上我的愛情。」輕輕笑一下。
終於說出來了!好輕鬆!
「為什麼你要回來?」他坐下來,低頭看地上黑黑的土地,好像在自言自語,「你永遠不回來,我就能永遠愛著你,僱用一個又一個更像你的廚子,對著影子保鏢只叫影,就像是叫著永遠都在我身邊的你一樣。
「保留你的房間,每天讓下人們仔細打掃,定期把我送你的衣裳洗乾淨曬一曬……」
「其實你不愛我。」比自已想像中更冷靜地打斷他的話,「你也不愛公主和權勢。你甚至不愛你自己。」
今天才發現,或許因為他,我過了好多年悲慘的生活。但事實上,他比我更可憐。
「是嗎?」月光照得他的半邊臉成了銀白色。
他沉默了一會,說:「或許吧。」
「我一直以為你最愛的是權勢,才會為了當上駙馬而毒死我。可現在看來,得到權勢的你卻消沉了。在你眼睛裡,我看不到曾經的野心勃勃和光芒萬丈。」
靜默。
風吹著乾枯的芒草,發出細碎的聲音。
然後,他說:「原來你知道。」
「若不知道,當年的我怎麼願意離開?」我朝著月亮吹了口氣,帶著熱氣的白霧升起來,迷茫而美麗。一陣風吹來,髮絲飛揚。
隱隱有種莫名的預感,如同漣漪一般散開……不祥的預感……
他站起身,撣了撣沾在衣裳上的草屑。
「你說錯了一點。其實我這一生中,唯一愛過的人就是你——柳殘影。只是愛情之於我,太微小太微小。我以為我需要權勢,在得到以後,我發現我並沒有因此而快樂。我也不知道我需要的到底是什麼。」
風吹著他的長髮,衣擺飛揚。背著光,看到一個寂寞的背影。
心裡突然「喀登」!我知道哪裡不妥了!
「從來都沒人能讀懂我。我自己也不能。」他深長地歎息,「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嗎?」
「我當然知道。」不著痕跡地挪動著後退,極力保持超然的語氣:「我是個大危險,不知什麼時候,你可能就因為我失去現在的一切,對不?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讓我活著回去。」
好似時間一下子停頓了下來。他轉身,看著我,嘴角勾起一抹奇異的微笑——
很奇怪,在這樣背光的情況下,我居然看到了那一抹微笑!
光!
一把刀!
在他手上!
風仍舊呼呼吹來,在月橋上被擠散的長髮,跟衣裳一起飛揚。
月光如水。
「你親自動手?」淡淡地問。
「因為是你。」他也淡淡地回答。
我不知這話裡的含意——是因為我對他而言太特別,還是我命太大,不親自動手他會不放心。或許我永遠都沒有辦法知道吧。
慢慢轉過身去,不願再看他一眼。不是因為恨,而是因為同情。
找不到自己人生意義的人啊……
「救命啊——殺人啦!」突然扯開嗓門用力喊,同時使盡吃奶的力氣,朝山下的方向衝去。
冷風吟呆了一下,立刻追了上來。
終於發現減肥的第一個好處了。身體輕,跑起步來也比以前快多了!
一得意,不由得越跑越有興致地加速起來。結果樂極生悲——
「小心!」耳熟的數聲驚呼從後面傳來,我就知道!老爺他們會丟阿福我一人出來這麼久才怪!但現在,我腦子裡只出現兩個字:晚了!
感覺腳下踢到一塊石頭,身體停不下來,阿福我傚法滾輪,咕嚕嚕的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