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膳,我趁老爺正忙得天昏地暗之際偷偷溜出來,打算找個風水寶地曬曬太陽睡個午覺。誰知道一出房間門,門口等著兩個人。
我可不會自戀到以為,陳伯和廚癡兩個人是特地為我等門的,也仔細打量了兩人的表情,然後很確定地認為他們只是不小心散步到這裡。
既然如此,我繼續悠哉悠哉地到處晃悠,順便看看哪塊地方風水比較好。
找來找去,終於在湖邊的假山上找到一塊陽光明媚的好地方,眼睛的餘光飄過去,身後不遠的地方廚癡在看花。廚癡身後再不遠的地方,陳伯拿著個水壺,正小心翼翼地往樹幹上灑。
那兩個人,應該只是不小心順路吧?
雖然覺得要說是巧合的話,也太牽強了些。不過最近相處下來,廚癡也不像是會跟在後面卻假裝看花的人啊,他只會明擺著要跟就跟,哪裡會假裝呢?
至於陳伯,那就更離譜了!什麼時候看過陳伯澆花來著?如果陳伯要跟蹤的話,估計我連陳伯的影子都看不見。
心裡還是有些彆扭。
會不會是這個地方的風水太好了?
去請兩位大神換地方我不敢。摸摸鼻子,還是我換地方吧。
非常不捨地摸摸曬得暖洋洋的石頭假山,準備明天再回來這裡看看。
拖著實在捨不得挪動的腳,和被太陽曬得懶洋洋的身體,覺得自己好像是正在冬眠中的松鼠,卻被人吵醒了不得不換地方。
忍不住想歎氣。難得的好天氣,難得沒有老爺在一邊纏著……
走啊走啊走。
太陽太舒服了,幾乎忘了廚癡和陳伯。結果一回頭,看花的還在身後看花,不過這次改看樹了;澆樹的卻改澆石頭了……要是還不知道他們明顯在跟蹤我,那我就真的是個白癡了!
繼續拖著懶洋洋的身體回頭,在廚癡旁邊站定,然後我很鬱悶地發現,被我捉包的廚癡一點都沒有不好意思的表情。
鬱悶的只有我嗎?
「跟著我幹嘛啊?」我問他。我無比鬱悶的表情和聲音,應該可以直觀地表達出我現在的心情。
廚癡很仔細很仔細地看著花,好像沒有聽見我的問話。
裝成這樣,難道我就會認為你沒有跟著我嗎?
「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你要知道的東西了才對。」繼續鬱悶地問他:「那你不去試試新的菜餚,還跟著我幹嘛?」
該說的我都說了,能教的我也全教了。以中午廚癡的那道麻婆豆腐,他的廚藝要超過我只是時間的問題。
而且可以預計,在一個月時間內,他的廚藝就能超過我了。畢竟他對廚藝的執著是我拍馬也趕不上的。
那還跟著我幹嘛?
仍舊看著那朵花,好像那朵花是一道無比複雜的菜餚一樣吸引他。
我也不催他,只是像他看那朵花一樣認真地看著他。
老大他要說自會說,不想說,我就是問半天他也一樣不屑開口。
過了一會,老大終於好心地放過我盯得太認真,以致於開始發痛的眼睛一馬。
「我在看花,沒有看你。」他抬眼看我,非常認真地說。
聽到他這麼說,我差點暈倒。眼睛的餘光很不小心瞥到陳伯好像手抖了一下。
原來受刺激的不只是我而已。
「我知道你在看花,沒有看我。我問的是你跟著我幹嘛?」不跟他爭辯看花還是看我的問題,我好奇的是他幹嘛跟著我。
仔細地繼續看了我半晌,可能是發現了我因為沒午覺睡心情很不好,廚癡乖乖地解釋道:「我想看你為什麼高興,看到什麼會心情好。既然我自己怎麼也體會不到這些心情,那麼看著你來學習應該比較快。」
這是什麼理論啊?廚癡是根據什麼才得出這個理論的呢?
「那你學到了沒有?」我臭著臉問。如果敢說沒有,我就用體重壓扁你!不管你是什麼殺盟還是什麼鬼嘯的哥哥!
為了這種詭異的理由來打攪我難得的午睡時間,難道我會很高興地說……
我很高興很榮幸嗎?
真是夠了!因為前天哭過以後跟老爺依偎了一個下午,接下來的兩天,我的睡眠時間加起來都沒有兩個時辰!
看到我的黑眼圈了沒有?
「我覺得很奇怪。你好像光是著眼睛躺在石頭上就能高興好半天。然後現在不知道為什麼你又這麼生氣。我有些看不懂。」他一臉嚴肅地分析他觀察的結果,「為什麼你閉著眼睛,好像都不會踢到石頭什麼的?」
我是過來解答你的疑問來了嗎?
很想尖叫發洩一下心情,也想狠狠地把廚癡踩扁,不過我什麼都沒做,乖乖地回頭,準備回房間看老爺批賬冊兼發呆。
唉……忍不住長長歎口氣。
最近老爺打混打得太厲害了,積壓下來一大堆的賬冊和厚厚五大迭的拜帖,看得我是幸災樂禍,高興萬分。
老爺應該還在一堆賬冊裡批得天昏地暗的吧?這樣想會不會太壞心了一點?
一邊偷笑,一邊走進房間。只要想到老爺早上對著那堆賬冊和拜帖,苦著一張臉的樣子,心情突然好了起來。
嗯……
要不要給老爺一個親親做安慰呢?
仔細思考著老爺最近有沒有做什麼好事,值得我給他這麼一個驚喜,結果還沒看到老爺,卻先聽到一陣撲稜稜翅膀拍動的聲音。
什麼東西?好奇地定睛一看什麼也沒看到。老爺站在窗口,窗口空蕩蕩的一點東西也沒有。
再看看窗子外面,一隻大鳥正往天空飛去。
鷹?我們這裡有鷹嗎?我怎麼從來都不知道?
「那是什麼啊?」膩過去,用讓我自己都甜得發抖的語調問。
很順手地摟住我的腰,老爺非常敷衍地說:「什麼是什麼啊?」
狠狠地捏了老爺一把,非常享受地聽到老爺誇張地痛叫一聲。最近我的虐待狂潛質越來越顯露出來了。
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稍微反省了一下,發現我還是頗為享受虐待老爺的感覺。
「剛才飛走的那個,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是鷹吧?」甜膩地笑著,手指輕柔地摩挲著老爺的臉頰。
其實我很佩服老爺的,居然說最喜歡看我撒嬌的樣子。用腳趾頭想也知道……
這麼一個胖乎乎的人,撒起嬌來……
不行了,還是不要想比較好一點。
「什麼鷹?」老爺裝傻,「我們這裡怎麼會有鷹呢?那是塞外才有的吧?你是不是餓了?」
言下之意,是說我已經餓得眼睛都花了嗎?
眼睛了一下,摩挲在老爺臉上的手指狠狠地捏下去——
咦?咦咦?
老爺臉頰的肌肉很有彈性嘛!居然滑了開去,一點都捏不起來?
手撤回來,捏捏自己的臉頰,一捏一把肉。
軟綿綿的不公平!
不對,現在是審問時間。臉頰誰比較有彈性的事情稍後再研究。
既然臉頰捏不動,我就不信連頸子上的肉也捏不起來!
手指轉移陣地到老爺的頸子上。不過,再給老爺你一次機會好了。
「如果我看錯了,那剛才飛走的是什麼呢?」微微仰著頭,看著老爺的眼睛。
「那個嘛……」老爺作沉思狀,「我想起來了。剛才窗子外面好像有飛過去一隻麻雀。難道你看到的是那個麻雀嗎?」
狠狠地捏下去!一邊捏一邊掐!
「啊……謀殺啊!」老爺合作地發出一聲慘叫。
「算了算了,管牠是鷹還是麻雀。」看老爺執意隱瞞的樣子,我也不是好奇到非要知道不可的程度,「老爺,你的賬冊看完了嗎?還有那些夫人、小姐的拜帖也看完了?」
我承認我是壞心的。桌子上攤著一堆亂七八糟的賬冊,看也知道老爺的進度緩慢。
還在慘叫得起勁的老爺聽到賬冊兩個字,慘叫也不叫了,一張俊臉垮了下來。
怪了。以前這些賬冊還不是老爺你看的,也沒見你這麼可憐兮兮的。怎麼現在突然看得那麼痛苦起來了?
「阿福,我們把那些店都關掉好不好?然後我們搬家到一個沒有人的……山裡去怎麼樣?然後就我們兩個人,每天你煮飯給我吃,我就陪你到處去挖野菜、釣魚、打獵。好不好?」老爺可憐兮兮地扁著臉,一臉想要避世的模樣。
只有我們兩個人的生活啊?
造三間木房子,再在院子周圍種一些竹子挖一口井,我煮飯,老爺就打獵、釣魚。然後老爺穿著布衣去挖野菜,再養上一群雞鴨鵝……腦海裡浮現出一副農家樂的景象。
不錯啊……
實在無法想像老爺穿著一身打了補丁的布衣,仍舊風度翩翩的模樣,也無法想像老爺扛著山豬的模樣……
可是,只有我們兩個人的話,誰來洗衣服呢?又是誰來打掃?
不會是老爺吧?
那就是我了?!
立刻一把推開老爺的大腦袋,很果斷地說:「老爺,有時間胡思亂想,不如趕緊去批賬冊!」
***
最近的生活非常幸福,每天能喝到美味的酒,吃到自己做的好吃菜餚。
還有廚癡做的也很美味的菜餚。
不過……
如果不要一出門,就有兩尊大神跟在後面,就更完美了!
我無奈地看著在廚房裡看著我的廚癡,和站在門口,明顯跟另外一邊的嘈雜人群不對稱的陳伯,只想深深地歎上一大口氣。唉!今天又只能去看著老爺發呆了。
不對,我忘了,早上老爺終於出門去查帳了。今天府裡,大王不在呢!
今天沒人管,可以幹嘛呢?
仔細思量了半天,突然發現,老爺在的時候,整天巴在身邊,看著就覺得都快要看膩了。可是老爺一不在……
其實除了發呆,還真沒什麼事情可以做嘛!
昨天晚上把茅台喝掉了只剩一半,還捨不得這麼快喝掉另外的一半。上次跟老爺拗來的竹葉青酒,也喝的差不多了,不省著點喝,很快就會喝完了。
好久沒去街上買酒喝了……
決定了,今天要去酒館!
說走即走。既然做出了重大的決定,當然需要立馬執行不是嗎?
我真的沒有過如果運氣好的話能遇見老爺的想法哦!大家千萬不要誤會了!
帶上全部的銀兩,一共有四十三兩。
好久都沒有出門了,所以上個月的月俸還在,沒有像以前那樣每個月拿到月俸就全部換美酒了。
先去哪裡呢?「百家坊」的花彫想得緊,可是「路過客棧」的香雪酒也是一流的!「鄰家鋪子」的加飯酒最地道了,真是難以取捨啊……
三個鋪子正巧在紹興城的三個角落裡,要是一天全部都到遍,天都要黑了。可是捨掉哪一個我都捨不得啊……
如果老爺在就好了,以老爺的輕功,一下子就能到。想想有親愛的老爺在,還真是方便啊!
想歸想,還是要做一個取捨。回頭看看遠遠跟在後面的陳伯……
如果跟陳伯打個商量的話,陳伯會不會願意幫我去「鄰家鋪子」買酒呢?
不過說真的,我不敢。
好像天生就是老鼠和貓的關係,看到陳伯,我總是心裡怕怕的。明明沒有做過虧心的事情啊!難道是因為每次看到陳伯,他都是一臉面無表情的樣子的緣故?
好像從來沒有見陳伯笑過不對,印象裡有見過一次的啊,想起來了!記得那次,科舉剛過,老爺大宴才子佳人。一個秀才講了一個笑話,全部的人都笑得前仰後合,特別是那些小姐夫人們,更是笑得花枝亂顫。
那時候我剛好從那裡路過,一眼就看到陳伯仍舊是冷著一張臉,連一點點笑意都沒有。
想起來忘了東西,我從原路折回,才過了不到半炷香的時間,那個秀才卻說起了才子佳人的故事來,才子佳人心心相許,岳父大人棒打鴛鴦。賺了在場不少夫人、小姐的眼淚。
但是,我很清楚地看到陳伯在笑!
雖然只是眉眼很小地扯出一個幅度,但是我很確定,陳伯在笑。而且是很開心很開心,好像聽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一樣地笑!
好像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就開始對陳伯有種敬畏的心理了。
還是去「路過客棧」吧!不敢勞動陳伯的大駕。
客棧那裡有酒有菜,菜的味道雖然不算最好,但跟那裡的美酒搭配起來,還真是絕配!
晃悠著朝目標前進。
說起來,其實這三個有美酒的地方,「路過客棧」是最近的一家。從客棧二樓的靠窗位置,能看到下面清澈見底的小河。
水鄉啊水鄉,環境就是不一樣!
「小二,來一斤香雪酒,幾個招牌菜。快點!」很熟門熟路地上二樓。
「好咧……」小二拖著長長的嗓子。突然「咦」了一聲,「是阿福啊?好久沒見了呢!老闆正叨念著,他剛進了一批上好的狀元紅呢!」
來太多次,連小二都認識我嗜酒的阿福了。
辛苦地爬上二樓。
現在還不是吃飯的時間,客棧裡很空。幾個兵家必爭的風景好、氣氛好的靠窗位置都沒人。
很高興地坐下來,就等著美酒佳餚了。
真的好久沒來了。懷念啊懷念!
客棧還是一樣地舊,滿是蟲子蛀過孔洞的桌子和木凳。腳下的木樓板也全是蟲洞。不過這家客棧的乾淨可是遠近聞名的。
廚癡在另外一個靠窗口的位置坐著,看起來好像吩咐小二點了跟我一樣的酒菜。
陳伯則坐在廚癡後面兩張桌子那裡,我看不出來他有沒有叫酒菜,不過如果陳伯乾坐著看我吃的話……
我會吃不下的。
人很少,整個客棧裡算上我、廚癡和陳伯,總共就五個人。而那另外的兩個人,看起來是住在這個客棧裡的,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
這種天氣能出來喝酒真舒服風輕輕的,帶來一些涼爽的水的味道。
「您的酒菜來咧……」
小二仍舊拖著客棧裡叫菜特有的長長的尾音,耍雜技一般兩手拿了滿滿的菜和酒。一份是我的,一份是廚癡的。
陳伯真要乾坐著緊緊盯著我吃不成?我去請陳伯吃東西好不好?不過小二應該會過去問的吧?
放好兩份酒菜,小二一甩抹布,果然點頭哈腰地過去問陳伯:「這位客官吃點什麼?」
我豎著耳朵,拚命不著痕跡地用眼角偷瞄後面。
只見陳伯抬頭看看小二,再看看廚癡和我,臉上仍舊是一副面無表情,不好相處的模樣,眼神裡沒有一絲溫度。
「也跟他們一樣吧。不要酒。」
哇哇哇,連聲音也冷冷的好可怕……
背後冷冰冰的,估計是被陳伯冰冷的眼神給凍著了。但也有可能是我自己產生的錯覺,喝點酒暖暖好了!
小心翼翼地滿上酒,深深吸上一口氣好久沒有喝到紹興美酒了!雖然最近天天都有美酒喝,但現在聞到美味的香雪酒,還真是想念啊!
端起美酒,湊近嘴邊,正要喝眼角瞄到樓下客棧的大門進來一個人。
那個人……
沒見過。
可是停在那人肩膀上的一隻鳥……
有點眼熟。
是鷹吧?紹興城總不太可能一下子出現好多只鷹吧?
再看看那個男人。
全身打了個哆嗦。
好冷的氣質!不是像陳伯那種清冷的氣質,而是真正的冰冷!就像冰凍了的時候,還得穿著單衣在冰裡洗衣服一樣地冰冷!
那男人一抬頭,好像無底洞一樣幽深的雙瞳正好對上我打量的眼光……
紅色!
血紅色的雙瞳!
「冰一般的鬼,卻有著一雙血色的眼睛」
他是鬼嘯!
腦海裡浮出這個有著血色雙瞳的人的身份,心神卻緊緊被那雙血色無底洞般的雙眼抓住,無法移開視線眼神被吸進去了深深地陷下去……像陷入了無底泥潭裡……
那麼一雙充滿了殘忍、卻沒有任何生氣的眼睛!那麼鮮艷奪目的血一般地鮮紅!幾乎可以看見被那雙眼瞳捉住的、無數掙扎的呼喊!
好像被淹沒了一般,沒有辦法呼吸。
快要窒息了。
然後,他移開了眼睛。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好像剛剛繞著整個紹興城跑了整整一圈!手裡的酒早就灑光了,酒杯被緊緊捏住,手指因為太過用力,指節都發白了!
原來真的、真的有那麼可怕的人!只用眼神就可以殺人!
不敢再看他。
不想重溫那種溺水般、快要窒息的感覺。
可是眼神卻不受控制地被那個人吸引過去……
他其實長得很漂亮,如果不看他的眼睛的話。
從側面看,玫瑰一般鮮艷的唇瓣、小巧的鼻子、象牙瓷一般白皙的皮膚、濃密黑翹的睫毛、柔軟順滑的長髮,全部都放在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上。
不管是看側影還是背影,應該都能形容為如同畫上畫出來的美人一樣,每一個細節都如同神親手打造出來一般地美貌,無論從哪裡看,都看不出任何瑕疵!
如果他不是鬼嘯,我想,任何人都會拜倒在他這樣不分性別的絕代美貌之下吧?
可是,會有人能夠一眼看出來這樣的美貌嗎?
不會有那樣的人存在吧?
跟他那彷彿天生的、環繞在週身的冰一樣的氣質,以及好像無時無刻不散發出來的濃濃血腥味相比,那樣的美貌,根本就如同螻蟻一樣渺小……
還有那樣一雙,真正用鮮血染就的、血色的雙瞳……
無法形容。
這是一種絕對屬於魔魅的美麗!
擁有著這種美麗的人,是神跟他開的一個玩笑嗎?
從他身上,我沒有聞到任何屬於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