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才度完假回來嗎?」她的上司一臉詫異地看著她。
趙湘柔還沒反應過來。「我去度假?」
「花都巴黎。」
她不怒反笑。「如果副總覺得派我去參加巴黎時裝周算度假的話,那我承受不起。還是工作重要,也許接下來的紐約、米蘭時裝周,請副總或別的同事出席?」
潘副總立刻閉嘴。大家都心知肚明這種越洋公差有多辛苦,能舒舒服服在辦公室等著挑剔別人寫的報告最好。
「反正無論如何,你的工作——」
「我只是本週六不能來加班而已。秋季各家銷售額的報告我已經全部看完,也寫好整理了,副總請過目。」她把準備好的文件擱在上司桌上。
這下,不管再不爽,也只能臭著臉同意。不過潘副總還是忍不住要酸上兩句。「難怪人家都警告我,聘新人時要小心,美國回來的不喜歡加班。」
「學長,您也是留學美國的,想必已經身體力行、破除這個成見了。」趙湘柔笑盈盈地接話。
當她走出辦公室時,很清楚眾人的眼神都聚焦在她背後。潘至堅心裡搞不好在罵她機車,但暫時實在不想去管了,放自己兩天假去。
該處理的事情真的很多。親情、友情、愛情、人際關係……不知道為什麼全都成了一碗煮壞的濃湯,黏在一起,攪都攪不動。
但她也不想去動。有時真羨慕像好友程思婕那樣的人,勇往直前,充滿信心跟勇氣;當然,還有像厲文顥,凡事似乎都有計畫、有先見之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問題是,他這次為何按兵不動?從巴黎回來之後,有時忍不住拿起手機就想打給他,轉頭就希望他突然出現,卻一次次地落空、失望。
坐上往花蓮的火車,趙湘柔一路都在想厲文顥。奇怪,幹嘛這麼聽話?她說要一點時間思考,他還真合作,時間空間都給她,完全不打擾。
那她就來想個透徹。
台北淒風冷雨,花蓮卻陽光普照。才三個小時左右的車程,居然有如此大的差異。
天氣好到外套都有些穿不住了。趙湘柔連行李都沒帶,孤身來到陌生的異地,在熱情的計程車司機大哥幫助下,她順利到了目的地。
站在騎樓下,趙湘柔的腳步遲疑著。玻璃門後,有幾位裝扮樸素的太太正聚在一起講話,神情認真,沒人注意到外面站了個漂亮小姐,正有些嚮往地看著她們。
直到談話告了一段落,慢慢往門口移動時,裡面一位中年太太才詫異地迎上前來叫她:「柔柔,你怎麼自己來了?不是說到了要打電話給我,我過去車站接你?」
「沒關係,坐計程車很方便的。」她微笑說:「媽,你們忙完了嗎?」
「差不多了。我們這個月輪到訪視組,所以比較忙。」母親慈眉善目,笑起來眼角都是皺紋,看到女兒,心情很好。「你好像又瘦了?是不是在減肥?」
「沒有啦,只是最近比較忙而已,剛出國一趟回來。」
母女倆跟其他人道別後,相偕離去。她母親就住在附近,走路約十分鐘就會到;一路上不停有人跟趙母打招呼,都叫她「胡師姐」。
「媽,你認識的人好多喔。」趙湘柔忍不住說。
母親笑瞇了眼。「是呀,已經在這邊很久了嘛。」
有多少年了呢?趙湘柔在心裡默默算著。她還沒被送到美國之前,母親就已經毅然搬到花蓮,遠離台北的塵囂,也遠離丈夫不斷拈花惹草的難堪。
如今她已經完成學業回來了,母親也早已脫離「趙太太」的角色,變成了眾人敬重的「胡師姐」,把心力都投注在奉獻慈善團體,默默行善助人,而且非常明顯地,過得相當滿足快樂。
母親的住處是小小的平房,前面還有小院子,種了很多花跟青菜、蔬果。下午的陽光很舒服,清淡卻明亮。她們母女一人一杯熱茶,坐在面對院子的長廊邊,閒話家常。
趙湘柔一直微笑傾聽媽媽講話。小至今年試種番茄的感想,大到他們基金會的運作、幫助的感恩戶有哪些、募款的目標又是如何,媽媽絮絮叨叨說著,她心滿意足地聽。
從小到大,在趙湘柔印象中,母親始終很安靜,從來不快樂,也從來不多說,就像個淺淡的影子,始終找不到定位。金錢與地位沒有帶來快樂,丈夫的忙碌與頻繁的外遇讓一個女人憔悴。最後,終於做出決定,放彼此自由。
趙湘柔其實並不瞭解母親,但看母親此刻的滿足與快樂,多年前被父母同時拋棄的痛苦,終於還是漸漸淡了。
說著,母親伸手幫女兒撥開臉畔的髮絲,慈藹輕問:「柔柔,怎麼了?心情不好嗎?回台灣工作不開心?」
「沒有呀。」她反射性地回答。
母親還是微笑,充滿瞭解與包容,還帶著幾分寵溺。
這樣的微笑,好熟悉,有另一個人也老是這樣看她。
「你從小就很會忍耐,受了委屈也不講。」母親喟歎。「要怪我跟你爸爸都失職,連自己的問題都處理不好,當然沒辦法扮演好父母的角色。」
趙湘柔沒有回答。她小時候多麼渴望母親能像這樣好好陪她說話,用溫暖的手撫慰她;但那時的記憶,一直留在父母大吵、冷戰、之後又大吵的無間循環之中,像這樣溫馨的並肩談心時刻,竟是完全沒有。
所以此刻才非常珍惜,如小女孩一樣,想賴在媽媽身邊。
「不過,柔柔,你已經長大了,要學著坦率一點。尤其在另一半面前,不要賭氣,也不用逞強,就算偶爾示弱也沒關係的。」
「媽,你怎麼突然講這個?我又沒有……」
「不是跟男朋友吵架嗎?不然,怎麼會心情不好到突然跑來找媽媽?你一向很會忍耐的。」她母親一臉瞭解,只是眼中閃動著笑意。
果然,一套就把話套出來了。趙湘柔想也不想地回應:「誰跟他吵架。我只是說要想一想,他就突然消失、不見人影了!要怎樣都是他決定,根本不給我講話的餘地,還搞得好像他多遷就我一樣。超小人的。」
說著說著,她還略略嘟起嘴,小女兒態不自覺地流露。趙母忍不住笑。
「是誰呢?」母親這才問。「是媽媽認識的人嗎?」
「這個……我是說……其實……」趙湘柔支吾起來,結巴了半天,眼看抵賴不過了,才悶悶地承認:「就是厲文顥啦。」
「是你江阿姨的兒子?」趙母自然知道「情敵」是誰,有些詫異地問。
趙湘柔點頭。
「他長什麼樣子,我不太記得了。是不是胖胖的?」趙母微微皺眉,努力搜索著記憶。
「才不是。人家現在可是個風度翩翩的大帥哥呢。」口氣超不甘願、超酸的,一點也不開心的樣子。
母女突然陷入沉默,好一會兒,都只聽見外面偶爾的車聲,以及遠處不知名的鳥叫聲。
「媽媽,你會介意嗎?」半晌,趙湘柔才小小聲地問。
趙母搖頭。心境平和,眉目慈祥。
「也許這就是你們的緣分吧。如果他能讓你快樂,那就足夠了。」她溫和地說,然後,話鋒一轉。「何況,如果因為他母親曾是你爸喜歡的人,我們就要介意的話,那柔柔,你可能要到外縣市找對象了。因為台北要介意的可能人選實在太多。」
趙湘柔忍不住笑了出來。
「媽媽,你真的都不生氣了嗎?」笑容漸漸淡去時,她看著手中的茶杯,問出心中長久以來的困惑。「像這樣躲得遠遠的,是很清靜沒錯,可是……」
「柔柔,媽媽到這裡來,不是因為要逃避失敗的婚姻才來的。」母親傾身過來,按住她的手,認真道:「與其等人來愛,不如主動付出關懷,得到的回韻是百倍千倍。這是我想做的事,是我想過的生活。」
「可是,我還是很生氣,怎麼辦?」望著母親堅定的眼神,她無助地問。「我有讀你送我的靜思語,也真的很努力想要慈悲、要忍耐……可是爸爸為什麼還是讓我好生氣?他最近還追我的死黨。我的朋友耶!差了整整二十五歲也在追,我……我……要我怎樣面對我的好友……」
「你是他女兒,這關係是斬不斷的。所以你大可生氣呀。」媽媽摟了摟她的肩,給一臉沮喪的女兒打氣。「至於你的朋友,你有沒有跟她談談、把想法說給她聽?還是又像以前一樣,一受傷就跑去躲起來,拒絕任何溝通?」
「我……我……」知女莫若母。
「長大了,不能再這樣嘍。」母親教誨著女兒。「如果真的是好朋友,就值得你去努力。什麼都不做當然不會受傷,可是,也會失去很多幸福喔。有些人、有些機會是需要主動把握的。我也曾經膽小過很多年,不敢走出去;可是柔柔,你看看現在的媽媽,不是比以前好很多了?」
「媽媽,你走得也太遠了,一走就走到花蓮。」她忍不住嘀咕。
母親摟緊她,笑得眼都瞇了。「花蓮算什麼,想來的人,再遠都會來。你不是就來了很多趟嗎?」
她依偎著母親溫暖的懷抱,剎那間,彷彿回到了小時候,渴望大人的關懷與愛、卻不知道怎麼爭取的那個小女孩。
「媽媽……我都從美國回來了,你真的……不回家嗎?」良久良久,問句輕輕飄出,嗓音裡有著一絲最後的、無助的祈求。
母親只是溫柔微笑。「柔柔,以後有空要常來看媽媽。下次,把厲文顥也帶來。」
她心底深處,微弱而幼稚、不切實際的希望,終於還是熄滅了。
當晚,趙湘柔陪著母親吃了一頓素菜,又陪著去拜訪幾位同組的委員,商討他們的公事。看著侃侃而談、面容溫柔慈祥的母親,一股難言的勇氣與力量慢慢湧起、包圍著她。
也許不是她從小期待有的母親,不是她想要的結局,但現在卻是最棒、最令她驕傲的媽媽。
作息正常的母親,十點就休息了。趙湘柔躺在小小的客房床上,卻翻來覆去,怎樣都睡不著。最後,她拿著手機來到門外。
滿天的星光令她著迷,抱著膝蓋坐在廊上,仰望著在台北無法看見的星空,一直看到脖子都發酸了,還捨不得移開視線。
四下好靜好靜,連空氣都好乾淨的感覺。在這兒,人的思緒似乎也可以變得乾淨單純起來,想做的事、想見的人,突然都清晰了。
手機擱在旁邊的木頭地板上,彷彿也像散發著星光。
想了很久很久以後,她下定決心,拿起手機開始撥號。
對方很快就接了,好像在等這通電話似的。「喂。」
「是我……」聽到接聽的低沉男聲,趙湘柔有點哽住。她承認了,自己真的好想、好想他。「我在花蓮,明天就要回去了,中午會到台北……來車站接我好不好?」
對方沉默了三秒。這三秒鐘,有如三年那麼長。
「當然好。」厲文顥平靜地說。
她要去哪裡,他從不過問。但她要回來時,他一定會去接。
至於其它,都可以回家之後,慢慢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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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趙湘柔也起了個大早,為了送母親出門;然後整理一下,幫媽媽鎖好門,她決定徒步走到火車站。
距離並不是很遠,她又是很能走路的人:反正離搭車時間還早,不妨就當散步一樣走過去。
一路上一直想著在巴黎時的情景。也是像這樣獨自走著,也是像這樣渴盼著有人在身邊。她希望厲文顥就在她身邊,她希望以後每次搭長途飛機、長途火車、走路散步的時候,厲文顥都在她身邊。
不是不能一個人,不是需要帶路或幫忙,而是單純地、強烈地希望,能和他一起看風景或聊天討論,甚至什麼都不說,只是互相陪伴。
說起來還是他的奸計得逞,蓄意讓她太習慣他參與自己的生活,以致於現在無法適應沒有他的日子。
可恨的小人!
在歷經幾次幾乎迷路、幸好有好心路人的指點之後,趙湘柔終於順利走到了火車站前。圓環車水馬龍,熱鬧滾滾,她小心地穿越馬路,來到車站門口,準備去搭車——
來往的遊客中,一個熟悉身影突然躍進她眼底,那寬肩、那胸膛、他的身高、他含蓄的微笑……
「你怎麼在這裡?」
「答應過的,我來接你了。」他還是說得那麼輕鬆寫意,好像這是台北車站,不是距離三小時車程的花蓮車站似的。
趙湘柔呆住。完完全全的,沒辦法回神。
太可惡了。
「嘿,是你要我來的,怎麼看到我就哭了?不高興?」他大步走上前來,毫不考慮地伸臂攬住她。
「我沒有哭。」她在他胸口哽咽。「我、我是說台北車站……」
「你說了車站,沒說台北車站。」厲文顥無所謂地說:「反正我已經起床了,不如就一早玄搭車。」其實是睡不著、等不及了。
「你真是老頭子,每天都這麼早起。」趙湘柔破涕為笑。
「大小姐,你到底是在笑呢,還是在哭?」他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我記得有句話是怎麼說的,又哭又笑……」
「住口。不准取笑我。」她在他腰際故意狠捏一把。「你別忘了我知道你的弱點。」
他是有弱點,此刻正被他摟在懷裡。厲文顥皺著眉,英俊的臉上洋溢無可奈何的苦笑。「喂,說過好幾次了,小人才動手。」
「難道只有你能當小人?換人當當看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當然好啊。不管之前再怎麼生氣,摔壞了多貴的手機,只要一通電話,也是千山萬水的來了。
回台北的火車上,趙湘柔一直望著窗外時時可見的美麗海洋。安靜下來的她,除了長長睫毛偶爾揚動之外,簡直就像是一幅畫。
「在想什麼?」
她回眸看了他一眼。「我在想,以前很氣很氣你的時候,曾經想把你推到海裡去過。」雖然當時是在美國,不過面對的可是同一片太平洋呢。
厲文顥嚇一跳!怎麼在感人的相聚後、在如此優雅美麗的表象下,她在想這麼暴力的事情?
當下謹慎提問:「請問我做了什麼,讓大小姐這麼生氣?」
趙湘柔搖搖頭。「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我媽為什麼不生我爸的氣了?她是不是也曾經氣到想把我爸推進海裡?」
「伯母現在應該不在乎董事長了,她有自己的生活要過。」厲文顥伸長了腿,坐得舒舒服服,懶洋洋地問:「大小姐,你的目標又是什麼呢?」
她很氣餒。「我好像沒有什麼目標。不像你們,永遠都有非常清楚的人生方向。我只要有穩定的工作、知心好友,以及不太誇張的爸爸,這樣就好了。」
「那就是很遠大的目標了。」他拍拍她的手背,然後就順勢握住不放了。「而且,這些你已經都有了,不是嗎?你也一直在努力。你很認真工作,你非常關心你的好友,對於董事長的緋聞,你從來不給他好臉色;如果不是你管著董事長,他大概會更誇張。」
「還能怎樣更誇張?連我的好友都追了。」趙湘柔突然轉頭,盯著他的眼睛。「你覺得,關於可茵這件事,我到底應該怎麼辦?」
厲文顥凝望著她,只是緩緩搖頭。「這個,我幫不上忙。」
換來一陣狂捶教訓。「你這人太奸詐,這種時候就變不沾鍋了?平常一天到晚管我的事情!」
「這我真的不能管,連程思婕都不敢插手了。」他任由她動手,對著旁邊投射過來的好奇視線抱歉地笑笑,繼續溫言勸說:「你就算是永遠不處理,也沒有關係。只是,這樣逃避下去,你自己真的開心嗎?」
趙湘柔悶悶地坐回原位。她撐著精緻的下巴,賭氣似地望著窗外,眼眸中映著一片湛藍平靜的海洋。
「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約羅小姐。」半晌,厲文顥才補充。
良久良久。
「……嗯。」最後,她還是應了。「謝謝。請幫我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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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文顥說到做到,真的幫她約到人了。
因為約的是周間,所以趙湘柔在外奔波開會了一整天,下班後直接前往約定的地點——位於市郊、河濱的學校。是羅可茵任教的高中。
一進學校,已經是下課時分。這所私立女校並不大,但放學的人潮還是很驚人。趟湘柔一身俐落深色套裝配上高跟鞋,身材窈窕,腿又長又直,完全是模特兒架式。她目不斜視地穿過年輕女孩們,逆流而上。
「她是誰?」「她要找誰?」「是新老師嗎?」
竊竊私語一路跟著她,趙湘柔完全沒聽見。走過鋪著大理石地板的穿堂,直直往操場走去。
正在場邊指導校隊的羅可茵一回頭,就看到美麗好友筆直朝自己走來,整個人會發光似的,面無表情,卻更凸顯她五官的精緻。
羅可茵在心底歎氣。回想起初次在高中校園見到她時,那驚艷的感覺又回來了。這麼多年,居然沒改變。
「我可以上洗手間嗎?」美女走到跟前,劈頭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
「呃……當然可以。在這邊。」
真的不能怪她。她忙到沒時間上廁所,一路上又莫名其妙瞎緊張,一面怕計程車司機開錯路——
等她上完廁所,一出來,發現羅可茵有點無奈地站在走廊上,旁邊有好幾個身著運動服的高中女生擠著爭看,或高或矮,頭髮或長或短,青春的臉龐上充滿著好奇,一雙雙眼睛都死盯著她。
「怎麼了?」
「原來美女也要上廁所……」學生們一陣惋惜感歎,猶如夢幻破滅。
趙湘柔簡直想翻白眼。只見她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用宛如銀鈴般的甜美嗓音說著:「當然要呀。而且如果蔬菜水果吃不夠,也是會便秘的;吃到不新鮮的東西,就會拉肚子。」
「哇!不要再說了——」慘叫聲四起。夢幻美女形象全毀,碎滿地。
「你們趕快回家吧,校車要走了。」羅可茵規勸著人小鬼大的學生們。不過羅老師脾氣太好,學生還七嘴八舌的討價還價,甚至沒大沒小。
「老師,她真的是你同學嗎?你們怎麼差這麼多?」「老師,你要跟人家多請教,至少打扮一下自己嘛,看人家多漂亮。」「姐姐,請問你都用什麼保養品?睫毛膏是哪一牌的?」「教我們怎麼減肥好不好?要怎樣到三十歲還維持這種身材?」
這也管得太多了。現在的高中生都這樣嗎?何況,誰三十歲了?!趙湘柔的笑容更加燦爛。「我去年不小心食物中毒的時候,三天就瘦了三公斤,因為上吐下瀉,吐出來的東西,到後來,那個顏色……」
「救命!」「我不要聽了,我不相信!」
等學生們一哄而散之後,她們終於得到了一點點清靜。
並肩走到了小小的操場上,夕陽正西下,冬日的金色陽光撒落在校舍建築物正面,身旁談笑嬉鬧的聲響越來越遠,場景好像一張舊舊的明信片。
說到明信片。趙湘柔拿出細心收在自己皮包裡的明信片,遞給羅可茵。羅可茵安靜接過了,就站在操場邊,沐浴在夕陽下,一張一張,仔細翻看。
趙湘柔則是望著自己的摯友。陽光正把她的短髮染成淡棕色,五官深刻卻帶著英氣,尤其直挺的鼻和兩道濃眉,一點也不走婉約美麗路線,而是有著一股難以掩蓋的爽朗氣質。常年運動下鍛煉出的身材,絕非自己這種溫室花朵可以比擬。
真的很喜歡自己的朋友。喜歡她的外型,喜歡她的溫柔敦厚,從不給人壓力。喜歡她的陪伴,不想失去。
想了這麼久,逃避了這麼久,她終於要面對這一刻了。
「咳。」趙湘柔不太自然地開口。「我、我今天來,是有話要說。」
羅可茵抬頭,琥珀色的大眼睛望著她,默默聽著。
「你看男人的眼光,實在很不怎麼樣。」公主就是公主,說話依然直率到嚇人。「不過每個人都有被鬼遮眼的時候,所以,算了。」
羅可茵還是靜靜地望著她。知道趙湘柔要多麼努力才能走到這裡,主動說出這些話;也知道在她刻意撐起的高傲尖銳外表下,她是個多麼好的朋友。
自己,又是多麼糟糕。
「湘柔,對不起。」最後,羅可茵只是簡單而衷心地道歉。「我不應該瞞著你。只不過,我還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這種心情趙湘柔也有。再好的朋友,都有無法與彼此分享的陰暗隱私,或只是單純說不出口的時候。
但,絕不要因此而懷疑友情的價值。
她們安靜地順著PU跑道緩緩漫步。冬日傍晚的過堂風揚起她們的髮梢。當年那個父母離異、即將要孤身到異國生活的嬌嬌女離開之前,她們也曾經像這樣在放學後的操場上漫步,拖延著分離的時刻,不想面對。
多年後她回來了,依然美麗嬌貴;而身邊,多了一道如影隨形的影子。
愛情是什麼呢?羅可茵很想、很想知道。像趙湘柔這樣的人,被珍愛、被熱烈追求、有人默默守候等待……是天經地義的。但像自己,相形之下這麼普通又平凡的人,又憑什麼讓人……
她突然有了一點點信心。如果她能有湘柔、思婕這麼好的朋友的話,她就應該不會是太差的人。
「湘柔,我跟趙伯伯——」
「不、不要說這個好不好?」趙湘柔趕快打斷,還是一臉尷尬。她停住腳步,又往前走,然後又停下,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我不能……應該說,我還不能想像你當我繼母的樣子。而、而且……」
「繼母?」羅可茵大吃一驚,失聲說。手一鬆,本來拿著的明信片散落一地。「啊!明信片!」
她們趕快蹲下去撿,又追著被風吹跑的幾張,好不容易才全部撿回來。一面追一面笑,非常狼狽。
「哎唷,真是要命,好久沒有在操場上跑步了。」趙湘柔頰上泛著紅暈,一雙眼眸閃爍著笑意。「可茵,我們來賽跑好不好?」
說著,她還真的想把高跟鞋脫掉,來跟主修體育、現任體育老師以及校隊指導老師的羅可茵一較長短。
只要是正常人都會勸退,不過,羅可茵只是寵寵地笑著。「好呀。」
「那你要讓我十公尺。不,二十公尺。」
「好。」只要是她的要求,羅可茵沒有拒絕過。
準備完畢,趙湘柔把昂貴美麗的套裝外套及高跟鞋脫掉,兩件單品加起來就逼近十萬塊台幣,卻毫不心疼地直接丟在跑道旁。從皮包裡拿出髮飾把如雲長卷髮綁好,她回頭,對著遠在二十公尺外的好友揮手。「我準備好了!」
回身作好準備開跑的姿勢,彎著腰,卻聽見身後傳來爽朗的喊聲。
「湘——柔!」
「什麼?」全神貫注,看著一百公尺,不,八十公尺外的終點,趙湘柔正準備好隨時可以出發衝刺——
「對——不——起!」把兩手圈在嘴巴旁邊當擴音筒,羅可茵大聲喊出心裡的話:「我——最!喜——歡!你——了!」
「我知道。」她回頭,笑得好甜、好燦爛、好自信,彷彿是習慣眾人愛戴的真正公主。「趕快來追我吧!」
夕陽下,兩個美麗矯健的身影開始追逐。
一切的陰霾眼謎團,都拋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