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健哥,有急事通報。」一名手下匆匆走進,打斷正在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會議。
蕭建不悅地停下討論問道:「什麼事?」
手下忙走過來,低聲對他耳語幾句。
眉新大蹙,他的臉色更加陰暗了幾分,「他人現在在哪?」
「正在外面等著。」
他轉向其他的人:「會議至此結束!」
「可是,健哥,阿海那邊的事怎麼辦?」有人提道。
「你帶幾個兄弟拿傢伙操過去,把場子奪過來,如果他敢反抗就砍了他,讓他知道現在誰才是老大。」他凶狠地說道。
「是!」
「健哥,那鬼頭的事呢?」另一人問。
「丟些錢堵住他的嘴,跟他說,只要外面有一點風聲,我會親自割下他的捨頭。」
「好的!」
「還有黑熊該怎麼辦?」另一名手下又問。
「把他揪出來押來見我,我親自問他。」蕭健果決地下著命令,非常時期不得不事必躬親的他說一是一,絕不更改。
還是花了一小段的時間後,他才得以脫身離開會議現場,走到外面去見恭候他的立民。
一見到他,立民立刻雙膝著地,略微激動地喚道:「健哥!」
蕭健俯首覷著他,冷冷地開口:「說!」
大略敘述火災的情形,他忍不住自責了起來,「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注意一點的話,梁小姐就不會被人抓走了。」
「對方是誰?」
立民搖搖頭,「我不知道,當我再出來時,她就不見了。」
沉沒半晌,蕭健對身旁的人使了個眼色,旁人立即會意的掏出一把銳利的匕首,拋到他的面前。
立民怔了怔,緩緩招起,沒有絲毫求饒,他咬著牙朝左手的小指末端切去,這是他辜負所托應得的懲罰,他一點也不思反抗。
千鈞一髮之際,蕭健見到他的腹部不自然的蠕動一下,倏地一腳踢掉剛要切掉下小指的匕首。
「健哥?」立民詫異地抬頭看他。
「喵嗚——」瑪咪由立民的胸口冒出毛茸茸的頭,見到蕭健,立刻扭身掙脫出來,喵喵哀叫著奔向他,前爪搭上他的褲管,像在跟他哭訴似的。
「瑪咪!」他輕喚,不顧眾兄弟的錯愕目光,屈身將它撈入臂彎中,望向立民,「你是為了救它才走開的?」
「是的!」立民還是忍不住暗吁了口氣回道,曉得這只他由火場救出的貓救了他。
「健哥,緊急傳訊!」另一名手下走過來說道。
「拿過來!」蕭健接過一張電腦紙,見其上白底黑字的印寫著。
「真他媽的該死!」他霍然用力捏皺那張紙,憤怒地吼道:「馬上給我查處那個混蛋現在人在哪裡!」
「是!」眾人一致應命,他們很少見到向來不動如山的大哥,會對女人的事有如此激烈的反應,均猜想這女人畢竟非同小可,說不定是未來的大嫂呢!
「找到他立刻回報,不准擅自動手,要是她少了一根頭髮,我會拔光你們全身的毛!」他補充道,言下之意,要是有人不小心直接或間接地傷了楚紋分毫,那人就算有十條命也不夠抵的。
此舉無異是公開說明她對他的重要性,蕭健明白其中必有陰謀,但他已顧不了那麼多了,一想到楚紋落入別的男人手裡,而且還是背叛他的人,他就又氣又擔心得想發狂,大失方寸。
「千萬不要棄你心愛的人於不顧,如果你真的愛她的話。」母親臨終前的話猶言在耳。
他不知道他是否愛她,但他絕不會棄她於不顧的,畢竟她救過他一命,是他重要的救命恩人,但事實似乎不止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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呻吟一聲,楚紋在頭疼中醒來,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
陌生的環境令她用力眨眨眼,慢慢憶起她失去意識前的景況。她記得她遇到火災,被住在對門的鄰居所救,接著他為了救她的貓又衝入火場,然後……然後,她就在這裡了。
這是怎麼回事?不明所以地自問,她扶著額際坐起,甩甩頭,企圖甩掉塞滿腦袋的漲痛感。
佇立在窗邊的人出聲道:「你醒啦!」
定睛回視,楚紋倏然警戒,「你是誰?我在哪裡?」
他微笑回道:「敝姓曲,曲行風,現在你在我住的飯店裡。」
她掩不住驚慌失措:「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因為你是我的客人。」
「客人?我不接的我有接受任何人的邀請。」
「那我現在正式向你提出邀請好了。」行風紳士地應道,「梁小姐,我有榮幸邀你同游這美麗的國度嗎?」
楚紋聽了猛地跳下床衝向窗邊,放眼一眺,儘是不同於台灣的異國風情,「天,這裡是……」
「地中海之城,意大利!」
她震驚的瞪向他,快速尋思,立即敏銳地猜測到必與蕭健有關,「你是蕭健的什麼人?」她沉聲問道。
「不會是朋友。」他的回答模稜兩可。
「那麼說,就是敵人了。」她的臉色更黯了。「想利用我要脅他?」
「呵,或許吧!」行風輕笑道,似乎不是很在意。
「你可能有些誤會,我和蕭健並沒有任何關係,如果想利用我要脅他,恐怕結果要讓你失望了。」楚紋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即使她已嚇得兩腿發軟。
輕易看穿她的惶恐,他的笑容些微擴大,試探地回問:「你怕我因達不到目的而殺你瀉憤?」
她白俏的臉刷地變白,她僵硬地回道:「生死由命!」
「你不希望他來救你?」
「只是希望又能如何?」
行風豁然大笑,「我有一點點明白蕭健愛上你的原因了。」
她乍看柔弱無依,其實比任何人都要堅強獨立,即使害怕,必也能以自己的力量去克服恐懼,除非迫不得已。他可想而知她決不會主動尋求他人的幫助,倔強得很呢!
她對他的話大感訝然,「我想,他並不愛我。」
「你愛他嗎?」他開口問道。
頓了頓,楚紋移開視線,眺向窗外燦爛的晴空,眼前浮現那繾卷的一夜,她不禁茫然了,「是的,我愛他……」
「光這一點,就足以讓他為你拚命了。」
楚紋淡淡一笑,由於他友善的表現,她逐漸不再如先前的驚慌,「愛他的女人應該有很多,我只不過其中的一個,他不會放在眼裡的。」如果會,也不過是因為她曾經幫助過他罷了,而處於感激和報答的感情,她寧可不要。
「但也只有你能讓那個女人萬眾選一。」
「哪個女人?」
行風但笑不語,心想她果非此中之人,把她捲進這場原本和她天高皇帝遠的戰爭宴,似乎不太適合江湖道義。不過事已至此,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只能照著計劃,走一步算一步了。
貓捉老鼠的遊戲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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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選擇的,楚紋任由行風寸不不離地帶著,開始遊蕩在意大利的各處。
沿著海岸線,他們從以斜塔聞名於世的比薩、文藝復興的搖籃的佛羅倫斯,玩到天主之國梵蒂岡和古羅馬帝國的中心舞台羅馬。說是惡性綁架,到不如說是相偕遊山玩水,愜意得不得了。
他並沒有給她任何不會傷害她的保證,但對她卻周到有禮,言辭舉止間保持刻意卻不冷漠的距離,除去衣食住行上的照料不說,既不會餓她肚子,更不會暴力的拳腳相向。
自然而然鬆懈許多的楚紋,由於第一次來到意大利,索性大膽拋去顧慮,觀察起這個充滿陽光與熱情的國家。
老實說,意大利是個美麗卻也醜陋的莫名其妙的國家。
它有引人入勝的山景海色,數不清的名勝古跡、精緻的手工藝術和紡織,當然也少不了物美價廉的血拼天堂等,但由於半世紀以來的開發,已成為一個交通紊亂的水泥叢林。
在意大利的街頭,楚紋看到了比台灣更加誇張的景觀,那就是無論行人或車輛,皆視交通號燈為無物,管它紅燈綠燈,任何時間地點都能自顧自的穿梭來往,你走你的,我過我的,時而可見驚險刺激的危險鏡頭,比之於台灣的交通狀況,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
話雖如此,都市邊緣的郊區依然保有版畫般的明媚景致,許多古跡與有歷史足印的廣場皆保存得相當完好,十分難得。
意大利人懂得謙遜,但是骨子裡卻因曾有過古羅馬帝國的輝煌歷史而驕傲,雖樂觀不拘泥,懶散成性,好逸惡勞,可是種族意識卻十分強烈,彷彿他們是世界轉動的中心。
他們歧視其他種族,卻也因不如人而自卑。
此外,意大利男人酷愛觀賞女人也是舉世聞名的,因而意大利的女性總愛濃妝艷抹,即使是良家婦女,也會依自己的品味打扮成惹眼的尤物,悠閒漫步在街道上,供人「參觀比較」,所以意大利的米蘭至今仍是全球服裝界的第一把交椅,即便是巴黎亦望其向背,這不是沒有原因的。
還有一點不得不提,便是意大利差勁透頂的治安,尤其是觀光勝地,小偷扒手之多令人咋舌,且偏愛來自亞洲的遊客,幸好行風是混道上的江湖人,這些對他來說自是不成問題。
偶爾,他會帶她去拜訪一些奇怪的人,看來應該是揚名國際,被通稱為「黑手黨」的意大利黑社會。楚紋直覺他是故意留下線索,因為他在等蕭健,引導他走向兩人的戰場。
就像現在正坐在她對面,手帶和金沙巧克力差不多大的翡翠戒指,體型肥得像豬一樣的男人,闊嘴厚鼻,滿臉橫肉,一可那就知道絕非善類。
如同他的人,他的宅第大而奢華,裝飾富麗得令人眼花繚亂,俗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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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長得缺德也就算了,他還一面用口音濁重又不標準的英文和行風交談,兩隻賊溜溜的眼睛一面流轉在她的身上,使她寒毛直豎,渾身起雞皮疙瘩。
「老弟,我看你不如把她留在我這裡,我替你照顧到蕭健來領走她為止。」他不安好心地建議,目露猥褻之光。
「謝謝您,我會考慮的。」行風恭敬的笑著回答,沒有直接拒絕。
楚紋聞言大驚,他們的話意再明顯不過了,難道他打算把她「賣」給這個色迷迷的老頭子?這就是把她綁到這遙遠國家的目的?
行風瞄她一眼,瞧她侷促的稍挪坐姿,神情依舊幽淨淡然,但他曉得她聽的懂他們的對話,並對此膽怯。
眸裡閃過一絲讚賞的光芒,他心想,聰明的女人,儘管恐慌,依然能隱藏不安的情緒。
他仔細想來,這已是第三位角頭級的大哥提出的相同意見。進一步而言,看似平凡的楚紋,其實有引起男人保護與佔有慾的奇異魅力,特別是在這個視東方美人「物以稀為貴」的國家。
向冰伶果然心思縝密,她哪裡不選,偏偏要選在男人好色程度不比日本差的意大利,想必這點也列入她考慮的因素。她推測或許將會有人因爭奪楚紋而大打出手,增加蕭健的危機。
不過,行風的目的並非在此。
一陣各懷鬼胎的閒談後,他巧妙的迴避掉刁難,偕同鬆口氣的楚紋如往常踏上旅途,往他設定的最後一戰而去。
順了多人的意,蕭健果然如預料般的追來了,當他得到行風帶著一個女人走出意大利的消息後,立刻將組內的事務分批交給信任的得力部屬,而後力排眾議,堅決只身前往。依他對行風的認識,他明白行風要和他來場交易戰爭,而交易人只需要他們兩人!
出發前夕,他事先和意大利當地「友人」聯絡,希望他們能代為先搜查行風和楚紋的行蹤。
意大利的黑道組織不是省油的燈,調查兩個來到他們地盤上的東方人下落易如反掌,且在可獲取一份人情之下,他們當然樂於配合,加上行風有意無意的透露行蹤,這份順水人情不做白不做。
不費吹灰之力,蕭健很快地追至他們的腳後跟,來到意大利的第二大港那不勒斯,即意大利民謠「歸來吧!蘇連多」的故鄉,那波裡。
此時,落日在即,行風由飯店陽台眺望遠處,曾無情埋沒一個繁榮至極的古城的維蘇威火山,若有所思。
「走吧!」驀然,他對坐在一旁的楚紋說道,臉上帶著一抹不知為何而興奮的光彩。
可能是因為將重回戰場吧!男人,總被戰場的血腥激鬥所吸引,能生於戰場,死於戰場,會是他們最嚮往且最引以為豪的事吧!
目光由那波裡郊野迷人的景色拉回,她淡淡回道:「要去哪裡?」
「龐貝城。」
一座被神以硫磺與火懲罰的墮落城市。
金黃色的夕陽灑落在壯觀的古道城上,映照出它曾有的榮錦煙華。豪門巨室、石柱迴廊、精緻花園、鮮麗壁畫,一石一瓦無不道出當年貴族富人們的生活何其奢靡。
龐貝城位於那不勒斯港的東南方,是則實際存在過的傳奇,大約建立於西元前七百年,當時笙歌宴舞,聲色犬馬,可謂盛極一時。直到距離兩公里外的維蘇威火山轟然爆發後,隨即被如盆大雨的沸騰演講和熾熱火山灰注入,從此龐貝城連同所有的生命都被掩埋的無影無蹤,在經過了好幾世紀的黑暗後才重見光明。
除了挖掘出令人歎為觀止的建築群與街道市集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由火山灰巖構成的人體化石殼。這些千百年前的人們,頃刻間被活生生得從天而降的岩漿包覆,友人伏地,友人蹲跪,有人俯首沉思,有人作奔跑逃命狀,個個栩栩如生,連臉上驚愕的表情都顯露無遺。
傳奇在一刻間化為烏有,後世人視之為上帝的處罰淫亂與不敬的見證。
行風與楚紋並肩信步在遺址的石板道路上,閒聊道:「我和蕭健曾是生死至交。」
她沒應聲,不感意外,一路相處而來,她發現他似乎相當瞭解蕭健。
「想不到一轉眼,兩個人都變成生死互搏的仇人。」
「為什麼?」她輕聲問道。
「哈!大概是因為嫉妒吧!」她乾笑著,他坦承說道:「我嫉妒他的聰明才智,更嫉妒他唾手可得的成就。」
「我並不認為他的成就是唾手可得的。」楚紋亦不諱言她的想法,不禁聯想到蕭健所遭遇到的無情追殺,想必那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她深深體會到,黑道成功的代價是需要用自己和別人的血共同換得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會更嫉妒。」行風沒想到要掩飾他的苦悶,他和楚紋之間,不覺已形成一種特殊的友誼關緣,他們按理是敵人,但卻也能是朋友,這得歸功於「日久生情」吧!若蕭健的知此事,大概會氣瘋了。
「我也並不認為你真的嫉妒他,看的出來你對他的感情根生蒂固,嫉妒並不足以讓你對他反目成仇。」她再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澀然的微揚嘴角,靜默片刻後回道:「其實也沒什麼,他只不過是害死我弟弟而已。」
楚紋驚異地說:「真的沒什麼的話,你會尋仇嗎?」
行風無奈的聳聳肩,「這件事遲早要做個了斷,反正我在他眼裡,也是個最該萬死的背叛者。」
「你會背叛他不完全是你的錯,他害死你弟弟不是嗎?」她安慰道,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可是,是在我背叛他之後,我弟弟才死的。」事實就是事實,他不想對這個心思單純的小女人扯謊,博取同情。
「呃,這……」楚紋頓時結舌,感覺有點混亂,畢竟他們置法制於度外的世界離她太遙遠了。
他的意思是指因為他背叛蕭健,所以才會使他的弟弟喪命?是否是幫派間火拚的犧牲者?是怎麼回事?胡亂猜測著,她覺得事情似乎好複雜,她的腦容量雖不小,但也沒大到可以立即搞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見她似懂非懂,滿臉的問號,行風無所謂得擺擺手,「不談這事了,我們到另一邊走走吧!」
「好啊!」她應聲同意,隨他轉入另一條幽徑。
除非必要,不懂的事就不用勉強一定要去懂,尤其是懂了之後,反而有害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