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奕雖遠遊多年,然於平城之事略微知曉,只是近十年這位長壽王爺都失了消息,不知是否還長壽於世。」
李奕一席話叫馮太后頻頻側目,長長地打量他許久,馮太后單落下一句話:「想來,定是好端端地長活於世,萬壽無疆。」
***
來日起早,宿衛監李奕便入宮當值。巡視完宮掖,他便停在了太后的文明殿前。守在殿門外,一抬眼便瞧見皇上的儀仗。
跟隨皇上的內常侍把著門口,李奕忙上前攀談起來:「內常侍大人,皇上來給太后請安?」
「李大人弗入宮,自然是不知的,皇上對太后娘娘的孝心日月可鑒。平日裡可謂晨昏定省,即便朝政再忙,至多隔上一日不來,第二日定是要來給太后娘娘請安的。」
李奕守在殿門外,遙遙地望著殿內那對名義上的母子——
拓跋弘命人將幾道時鮮擺上桌,「這是長江裡的刀魚,肉嫩魚鮮不說,魚骨剔出來,過了油可以直接食用。在江南不算什麼,在這裡就很是難得了。再說這籃子蜜桃,水多蜜甜,很好吃,小太后您快些試試。」
馮太后佯怒:「說了多少次了,皇上,您當稱呼我為『太后』,偏生在太后前面加個『小』字,這叫宮裡頭的人聽了豈不笑話?」
「誰敢笑話朕的小太后?」拓拔弘作勢揚天威,轉念又笑了,「你雖為太后,可年紀才比朕長兩歲,可不是『小太后』嘛!」話又說回來了,「除了朕,再不許旁人這樣稱呼你,叫朕聽見了——殺無赦。」
馮太后笑開了,「你開了頭,還不准下頭為之……你啊你!」
「要不然朕怎麼是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呢!」
拓拔弘夾了魚親送到馮太后的口中,馮太后不吃魚,卻捉住皇上的手臂,「你這臂上的青紫是在哪裡撞傷的?跟著的人呢?也不小心替你看著,要是撞到了哪裡,可怎生是好?」
拓拔弘掩了臂上的傷不肯叫她看,「朕趕著過來,不小心撞了門壁,不過是擦著了,哪裡就會傷到?」
「你啊,對我是處處小心,對自己呢?天大的事都不當正經。」馮太后恨得拿指頭戳他的額頭,普天之下敢如此對皇上的便只有她了。
馮太后命內侍折幾株草繡球回來,以草葉莖花盡入盅,拿杵研了,帶著汁抹到拓拔弘的傷處。
「這草繡球的莖葉有祛瘀消腫的功效,抹上兩回淤腫之處便散盡痊癒了。」
淡淡清香順著他的手臂衝上鼻翼,拓拔弘心門大開,全身舒坦,「小太后,你真厲害,這麼幾下子,朕便盡好了。」
他反倒拉住她的手,以她的手心貼上自己的。試了又試,天子的眉頭再度蹙緊,「小太后,近日你的寒症可有再犯?」
雖名為母子,可到底不曾有血緣歸屬,男女之嫌還是要避的。馮太后撥開他的手搖了搖頭,「已是暮春,近夏了,我的寒症也漸漸平復了許多。」
「那就好……那就好……」
他母子二人一個孝心可鑒,一個愛子情深,彼此情濃意長。
門外的李奕看著看著,不覺亂了心扉,竟不曾察覺門內那雙柔柔的眼越過草繡球早已盯緊了門外的他。
李奕,他是李奕?
***
上了燈,宮中便算入夜了。
宮內侍衛上前輪班,請宿衛監李奕的示下:「李大人,您在此守了一整日,換我們來巡查吧!您早些回府歇息,尚書李大人已來問了幾次了。」
李奕卻婉拒了,「我剛來宮中,諸事不懂,還要多多熟識。今夜就留我當班吧!你們在宮中巡查一番,便返家吧!」
侍衛應了,拜了後便去了。李奕守在文明殿外,不知不覺步到內殿。剛上燈,她早早地便入了暖閣,似要安寢。
第四章帝王之才(2)
李奕背著身坐在院子中央,卻聽暖閣內不時傳出一陣陣的唏噓之聲。他等了又等,實在忍不住了,悄悄地走入內殿,隔著簾子往暖閣裡瞧去,卻見她瑟縮成一團,顫顫巍巍,好似很冷的模樣。
李奕不懂,雖未入夏,也是暮春。平日裡掩上一床薄被還覺熱,她蓋了這麼厚的暖被怎麼還會冷?
莫不會病了吧?
李奕慌地打起簾子,走入暖閣。他毫無顧忌地摸了摸她的手心,依舊像上回摸到的那般,冷得似冰。
「你病了?我馬上宣上醫。」
「不用,」她揮揮手,叫他莫聲張,並不驚訝他站在她的寢宮內,好似早就知道他在外面看著她,「老毛病了,上醫看了也沒用。你且出去吧!我躺著養養神便好了。」
他左右不定,到底照著她的話往外頭去。剛走了兩步,便聽見她顫抖的喘息之聲,他頓時慌了神,折過身來脫口而出:「小九……」
他叫她「小九」,先帝已去,這世上會如此稱呼她的只有一人了。既然他叫她名字,何苦還拿著旁人的名字混進宮呢?
馮太后只做聽不見,正要說話,早有婢女上前,見了李奕很是吃驚,「太后娘娘,宿衛監大人這是……」
「我寒症犯了,他在外面巡視聽見了,以為我有甚不妥,遂違禮衝撞進來。」馮太后隨口釋意,又命婢女,「你好端端地進來做什麼?」
「奴婢聽到太后娘娘唏噓之聲,怕娘娘您寒症犯了,遂冒昧闖來相看。」
提到寒症,馮太后又有話囑咐:「我夜晚寒症發作一事,不許對外頭洩露半個字,尤其是不准告訴皇上。近來他政務繁忙,再為我的病症憂心就不好了。我這也是故症了,多說也是無用。」
太后這樣吩咐,婢女卻不敢答應,「太后娘娘玉體不妥,奴婢若是不依例呈稟皇上,一旦叫皇上知道了,奴婢罪該萬死。」
「照我的旨便罷了,皇上追究起來,有我替你擋著,你還怕什麼?」馮太后撩了撩寬袖,這當口已寒抽了幾回。
婢女還要說話,李奕已先行攔下,「莫要多話,先取了太后平日用的醫治寒症的湯藥來。再點個火盆子,放在暖閣的入口,順道將簾子放下。」
婢女不敢違逆,照著李奕的話逐一做了。
聽她寒抽的次數漸少,間隔也漸長,李奕知道他的舉措漸漸起效,她的寒症平復了下來。他抬手放下她頸下的軟枕,「你且睡吧!」
許是累了,許是病得難受,她不同他多話,只是照著他的吩咐躺下來安歇。剛闔上眼,卻聽耳邊響起琴聲,輕吟且唱——是她的九霄環珮,這把古琴她已許久不撫,不曾想今日卻聽到了它的聲響。還如從前一樣,全然一樣。
她闔上眼卻再睡不著,睜開來緊緊盯著那抹撫琴的身影。不一樣,跟從前不一樣了。
從前總是他病重到輾轉難眠,需得她撫琴為他凝神靜氣,他方才好些。如今他寬厚的脊背替她擋去撩眼的燈火,背對著她,他親自為她撫琴助她安眠。
真的不一樣了。
好似感覺到她在看著自己,李奕赫然轉過身,與她四目相對,「怎麼了?身上難受,到底還是睡不著?」
她輕搖了搖首,「李大人果真長得有幾分相像我的那位故人,可到底不是……到底不是……」
李奕揚著嘴角輕笑出聲,「我與你的那位故人是否相似,你心裡自是清楚,又何苦說出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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