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開的布包中插滿細如牛毛般的銀針,長約四寸,無鋒無芒,若然拈起細瞧,柔軟的針彷彿隨風搖曳,別說是具有彈性的肌膚了,就是豆腐在眼前恐怕也刺不進半分吧。
就在梅若霖疑惑眼前之人要如何下針之際,只見他熟練地拈起三根銀針,另一手亦同樣於指縫間夾放,倏地以常人無法辨明的速度依序在昏迷的司馬如墨身上插入,手上的針用完又以同樣手法取針插入。不消片刻,三大穴、五大關以及十八要口都被銀針封起,或長或短露出的針尾呈赤紅之色,且堅如盤石屹立不搖。
怎麼……針全刺入了!
若說梅若霖前一刻還為此等奇妙手法震懾住的話,現在就是為他大膽的下針位置驚為失色。針落之處乃是人體個個要穴,而且他還是一瞬間將他全封了起來,別說是虛弱的墨兒,就連常人也不一定負荷得了。
「別擔心,卿卿自有他的用意。」
一直靜立在旁的男子『唰』地收起折扇,笑彎了眼輕聲阻止梅若霖意欲妄動的行為,言談間流露出對卿卿的信賴之情。
「可是……」梅若霖仍是擔心。
「你瞧,針尾呈赤紅之色是因為卿卿將自己含帶藥性的內力灌注其中,封住穴道是為了不讓毒性四處漫延開來。」就在男子一邊為梅若霖解釋時,床邊又開始有所動作。卿卿一掌運氣貼靠著肌理由下往上運行,手所到之處即將銀針拔除,如此反覆施作。
由於逼毒不同於療傷治病,遇上難纏的毒物更只能慢慢跟他耗時間,不過半周天的時間,卿卿的額角早已沁滿了汗水。
緩慢地將最後一根銀針拔除,跟著昏迷中的司馬如墨身子顫抖幾下,一口腥臭的黑血從口中噴出,卿卿才鬆了一口氣。
「謝謝。」口氣雖然冷淡,但他依舊對出手幫他的女子道聲謝。
要不是她出手攔下那口污黑的毒血,只怕處理完此人自己也得好好洗淨身子。
「哎呀,沒什麼啦!誰叫你是我心愛的小弟不是。」倚在門旁的美艷女子不甚在意地揮揮手,讓他繼續做完善後工作。
略點下頭,卿卿收起銀針同時探手從懷中取一青花瓷瓶,晶綠色的膏藥散發出淡淡的清香,他均勻地塗在傷口處,而後站起將瓶子遞給身前的梅若霖。
「青瓶早晚塗抹一次,可以讓傷口好得快些。而這紅瓶……一日一顆可以抑制體內根生的毒性。」另外又遞了一瓶過去,卿卿疲累地靠在身後男子胸膛喘息。
「卿卿你沒事吧?」
「墨兒中毒了?」
男子與梅若霖擔心與驚愕的聲音同時響起。
拉起被褥上冰冷的手,梅若霖坐在床畔一雙眼擔心望著司馬如墨,蒼白的臉色、沉重的呼息在在說明他是多麼的虛弱無力。
卿卿沒有回答只是合起眼眸休息,要不是然要求自己出手救人,他根本不想管這種事。反正死人何其之多,也不差多這一個。
攬過卿卿放軟的身子,男子亦恢復他嘻皮笑臉的性格,調笑對梅若霖道:「我看狐王也不會這麼早醒過來,不如咱們來聊聊,也不會坐在這兒閒發慌。」伸手要拉梅若霖的手卻不意被甩了開來。
「我要陪墨兒。」
「好好,不走就不走,在這兒聊總行吧。」放平卿卿坐在自己腿上歇息,男子兩手一攤擺明了就是要跟梅若霖在這兒瞎聊,完全不顧對方的心情。
咳咳,稍微潤潤喉。
「相處這麼久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在下姓卓,單名一個然字。」
「梅若霖。」
摸摸鼻子,對白簡短得讓卓然覺得自己真是自討沒趣。不過若他是這麼容易就放棄的人,當然也不會纏上冷得像冰塊的狐王了。
「你就是狐王一直在找的人嗎?」本來卓然只是試探性的一問,在看到梅若霖臉色不穩地變了下後更開心地確認自己的猜想。
「看來我真可以去當神算哩!」小聲的自誇理所當然惹來懷中人嗤之以鼻的嘲笑聲。
「若霖,我可以叫你若霖吧!你都不知道狐王那段時間過得有多慘,人不像人,鬼倒是有七分相似。他啊──」侃侃而談的嘮叨聲卻因為床榻上的人悶哼的幾聲掙扎而拉去注意力,梅若霖驚喜地叫道。
「墨兒!?」
「嗯……嗯嗯……」
司馬如墨疼痛的呻吟聲從唇縫逸洩而出,揮舞著雙手,滿是傷痕的身軀亦不安份地蠕動。怕過大的動作會扯開方上好藥且開始收攏的傷口,梅若霖只好無奈地從後頭抱起,並靠著自己坐在床榻上頭。
「若……霖。」甫張開眼睛,對上一張擔憂幫他拭汗的臉龐,司馬如墨用力擠出一抹笑容。著實讓人心疼的笑容,梅若霖都還沒發難,期待很久的卓然倒是先行開口討功勞。
「你終於醒啦,狐王!」卓然一把蹦蹦跳跳來到司馬如墨眼前,興奮的神情實在很難讓人相信他竟也二十有六。但這也不能怪他啦,打兩年多前便開始大江南北找尋狐王下落的卓然可是費好大一番功夫才挖出消息,更別提幸運地遇上報恩的機會了。
話說回來,當然那一張愛裝老成的臉帶來的好玩性也功不可沒。
卓然等著看司馬如墨反應過來後的表情。
微楞了楞,也不管身子有多虛弱司馬如墨整個人撲上前去,要不是梅若霖牢牢抓住只怕已經跌落床榻了吧?
「該死的你,卓然,別跑!」就算被抓在懷裡,司馬如墨依舊咆嘯大叫,奮力想抓住往後大跳一步笑得欠揍的傢伙。
「墨兒?別亂動。」梅若霖沒想到司馬如墨竟有這麼大的反應,只能抓住他的身子往後拉。
這結果卓然簡直是滿意的不得了,咯咯笑聲傳遍整間屋子。
「狐王小親親沒想到你還惦記著我,我真是……太、感、動、了。」西施捧心的動作是笑果十足。
「見鬼了惦記著你!卓然有膽你就給我過來!」
「這怎麼可以,小生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小書生,雖然讓你那花拳繡腿打個兩下沒關係,但狐王小親親有傷在身我怎麼好讓你勞累到呢。」一句話說得是振振有詞,不過大概也只有卓然敢說狐王的拳腳功夫是能看不能用的吧。
「墨兒,別再吵了。」梅若霖索性將司馬如墨的頭壓在自己胸前,雖然不曉得他們兩人究竟有何過往,但這樣動氣又動身的話傷口是很難癒合的。
「你身上的毒是誰下的?」開口的是一臉冷淡的卿卿。
司馬如墨偏頭看過去,「你是……」跟著像是想起眼前之人,便說了一個名字。卿卿往門旁女子瞧過去,果不其然也是一臉驚訝的表情。
「真的是師伯。」
「他人呢?」女子尖銳的聲音問道。
他們姐弟答應過師父如果遇見那個人就一定要把他給帶回去。
「死了。」司馬如墨如同以往面無表情闡述這件事。
「是嗎?我想你應該早就知道他的存在吧?就算開藥給你也只能暫時抑制住毒性發作,接下來就自己想法子解決,我無能為力。」相較於女子滿臉無法置信,卿卿連眉挑高的動作都省了,平淡地告訴司馬如墨。
「嗯,謝謝。」如果連他也說沒辦法的話,天底下大概無人能解。
「墨兒,他們是……」當卿卿不經意撥動到披蓋住半邊臉頰頭髮的時候,梅若霖才發現他左半邊的臉爬了一道難看、皮肉翻出的暗紅刀痕,像是蜈蚣蜿蜒盤據。見落刀痕跡之勢應該是許久以前的事情,當時他必定很痛吧?
「他們一個是醫仙一個是毒仙的嫡傳弟子,之前的事情應該是托他們兩位才解決的。至於一旁笑歪嘴的無賴不用理他。」司馬如墨還記得卓然十成十是個不會功夫的人,唯一會的大概是耍嘴皮最行。
「狐王你怎麼這樣!好說我也有出口幫忙耶。」
「是是是,加油吶喊是嗎?」司馬如墨睨了一眼。
一語被道破心事,卓然也很大方用力點頭兼討賞,完全不理會司馬如墨那殺人似的目光。
「既然沒事我先走了,告辭。」卿卿轉身離開房間。
「欸,等等我呀卿卿。」
「狐王小親親我也先走啦,這兒的錢我已經先付清了,就算住上個把個月也沒問題。卿卿,等我啊!」也不管話說完沒,卓然急忙隨著離去之人的腳步也飛快離開。
「我在這四周下了毒瘴,若有心之人想害你們的話怕也討不到什麼便宜。」離門最近的女子卻是最後離去之人,甜膩的語調丟下話後飄忽的身形也消失在眼前。
遠遠地還可以聽到他們打鬧般的笑語聲。
「相公別走那麼快啊!」
「走開,醜八怪別拉著我。卿卿……」
像是一陣狂風捲過,梅若霖咋舌仍無法反應過來。
「他們好像……」完全搞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卓然喚那名男子為卿卿,卻叫一名艷冠群芳的女子為──
「別理他們,那傢伙一直是個怪人。」才剛清醒過來就發生那麼多事,就算身子再強壯如司馬如墨也忍不住疲倦地打了個呵欠。
如果不是怪人,當年怎麼會對自己做那種『奇怪』的事!
*****
垂眸看著窗外的人,司馬如墨也不禁歎起氣來。
他知道梅若霖是在等自己主動告訴他事情的真象,而不是再三追逼,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都很明白司馬如墨的身子已經大不如前。且不論高深的武功剩不到一成的功力,他的右手幾乎可以說廢了吧?僵直地使不出一點兒力氣,也感覺不到外來的觸感只能靜靜垂在身側。
但他該如何告訴梅若霖這從上一代所造就的結果?為人子者,為人徒者,他如何能於長輩亡故後在他人面前論述是非功過。
──大不孝啊!
「若霖,我……」又是深且長遠的歎息。
見窗外起風,立於樹下的人似乎有那麼一絲的寒意襲身,司馬如墨揀了件厚而質輕的毛裘緩步走出去。最後一聲細不可聞的自語也流洩散開。
「還是說吧……」難以想像他是經過多少思量才下這個決定,亡者已故,說什麼他也不能失去這個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人。因為關心,才格外顯得重要啊。
偌大的庭園裡滿池白蓮半成殘荷,枯黃的葉,飄然落下的白雪,蕭瑟的初冬景象真是讓人無限唏噓,梅若霖從口中呵出一口白霧,搓搓手靜想。
他這才發現自己並沒有想像中來得瞭解墨兒,也許他們的重逢是一種錯誤也不一定。梅若霖不懂司馬如墨在顧忌些什麼,對自己的坦言到頭來也不過是避重就輕的話語,沿途一次次的追殺,『狐王』這個稱號……在在都讓梅若霖深刻地感受到兩人間的差距。
四年真的不長,卻足以改變一個人的想法與成就。
垂眸不語,他有些惆然若失。
那個人,自稱卓然的男子似乎跟墨兒相當熟稔,從開口的稱呼便可略知一二,是連自己都不曾親暱的叫法。
梅若霖輕笑出聲,沒想到他居然理智的還分辯得出現在這種感情叫做『吃醋』,沒錯,他嫉妒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竟有人如此疼惜的方式對待墨兒,就好像心愛的玩具被人搶走似的,好不甘心。
在這客棧也住有一個月了吧,看掌櫃與跑堂的人每每見到自己笑開一張臉彎腰的態度,多少猜得出卓然肯定付了不銀子。後頭的上房全包下來也是怕有人打擾到養傷中的司馬如墨吧?治病所需的藥材、換洗的衣物等等也是交代下去就有人會處理,辦得是妥妥當當挑不出一絲毛病。
最讓梅若霖在意的仍是司馬如墨的態度,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更加深梅若霖心中的不安。
他們到底……
「在想什麼?」司馬如墨悄然接近,從後頭將梅若霖攬進自己懷裡。輕軟的毛裘也緊緊裹住冰冷身軀,暖和起來。
「沒什麼,想我們何時要離開這裡。」梅若霖也放任自己偎進司馬如墨厚實的胸膛,瞇眼深汲了口乾淨的味道團團包住自己。
他還記得墨兒跟他提過蕭十三曾指引他們往西南方前去,雖然司馬如墨說得不在意梅若霖卻是深深地記住,時到如今,任何一個線索都是一個希望。
梅若霖悲傷的眼神看司馬如墨垂在一旁的手,並將他執在掌中。
「我也正要跟你商量這件事,如果沒有意外,我希望明天就能出發。」
「這麼快?」梅若霖有些訝異。
「嗯,之前的傷口也好得差不多了。現在出發的話也好避開當地大風雪來襲,何況我們還不知道是要去找些什麼。」隨著話語落下,兩人來到小亭並肩而坐。
「你說了算吧。」他沒有任何異議。
「不過,……在此之前我會將所有的始末告訴你,關於我隱瞞你的一切。」司馬如墨直直看進梅若霖的眼裡。
梅若霖含笑搖搖頭,啟唇道:「那不重要,只要你平安無事就好。」
司馬如墨也笑了,一把將身側之人擁坐在自己腿上,頭倚靠著肩說:「但我希望你知道,誰曉得你那轉了千百個彎的小腦袋又在想些什麼奇怪的東西,這樣我可累了。」還真不是普通地瞭解梅若霖,只見他脹紅臉說不出話。
而後,他娓娓道來。
二十五年前,八月初七,亥時末。
司馬如墨依稀記得師父那似最上等白瓷打造的面龐,像是一尊娃娃不哭不笑、散發出冰冷質地光芒。他不曉得師父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在告訴他,從第一次見面起,師父的表情沒變過,總是淡淡無痕。
當整個村落上下都沉浸在睡夢當中,萬物俱寂如同過往的每一天,急馳而來的噠噠馬啼聲卻毀了這一切。黑瞳猶若赤眸殺紅了眼,不曉得從何處出現的人闖入每一戶人家砍殺,老弱婦孺無一放過,馴養的牲畜也難逃毒手。
或許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過去了。
尖叫聲漸趨平緩,鮮紅的血液將街道染成一片刺目的紅,暴凸睜得老大的眼眸有訴不清的不甘心橫倒路旁,寧靜的小村落終成永遠……永遠的寧靜。
「只有師父與娘逃過一劫。」
他們二人打娘還在娘胎時便已指腹為婚,這夜也是師父發現一個從來沒有人踏足的美麗仙境硬拉著娘趁夜跑出去玩的。沒想到一時的貪玩竟讓兩個孩子成為大屠殺下僅存的活口。
「師父拉住哭濕衣衫的娘,一手捂著口不讓她發出聲來,兩個人靜靜躲在小土丘後看著,炙紅的烈焰將整個天邊照得有如白晝清晰可見,四起的哭嚎哀鳴聲,遍地屍體,師父對娘說:『別哭了,用你那一雙眼清楚地記住這些人的面孔,仔仔細細記得牢牢的,這個仇我們非報不可。』」是了,滅門家恨怎能不報?
「師父帶著娘一邊躲避各大門派追殺,一邊拜過無數的師父,他們用盡全部心力將所學的東西融會貫通,再用所學來的招式了結這些人的生命。對兩個一心想要報仇雪恨的人說,師父不過是工具罷了,其它也沒再多些什麼。」見梅若霖很不能理解,掀了唇瓣欲開口,司馬如墨卻更快動作點了住,搖搖頭笑語。
有些事情不是旁人能夠體會的,就連他──也不過一知半解。
「其間師父也查出為什麼如此多人竟無視正道之義理,連夜將落沙村百七十三條人命斬草除根。話說,百年前武聖在擊敗天下所有門派後頓時領悟武學真理,於是一個人面壁靜思十三個年頭,他將這輩子學過的、看過的武學集合起來,去蕪存菁自創『武經』一書,也許是耗去畢生精力,又是了無遺憾,在書完成後他亦含笑離世。」
話說到這裡,梅若霖依舊不解。
看到身上人的反應,原本散發肅殺之氣的司馬如墨放下沉重的心,輕撫柔順的發解釋予他知曉。
「武聖死前閉關之所即在落沙村外不遠的山洞內。你想:倘若有這麼一本書不但記載了各家武學精華,其中還點明你所學的東西不足與缺憾之處,豈不為人人爭奪?……不懂?若霖你太單純了,商場雖黑暗,也比不上這些動刀動劍就要殺人的俠客來得恐怖啊。」
「不是不懂,只是覺得太不值得。」梅若霖豈會聽不出司馬如墨話語中內含之意,總有一絲期待現實別這般殘酷讓人無法接受。
「是嗎?」
沉吟一會兒,司馬如墨若有所思這才開口。
「年復一年,直到娘遇上爹後事情起急遽變化,她──」
*****
「子嫣?」
白子浩的臉上有明顯的不解。
「子浩哥,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如果沒有救他或許我仍為報仇執著一生,或許多年後我仍會同你成親;但,如今我只想平平穩穩的過日子,我不想再去殺人了,我不想啊……」愈發清麗的臉龐上沾染了淚水與塵土,女子拉過一旁的男子跪在白子浩跟前,柔亮的嗓音也給哭啞了。
不動,白子浩愈是靜默的身形讓他倆完全摸不透他的想法,碩大得像頭牛似的男子鼓起勇氣開口請求。
「白大哥,我……我一定會給嫣兒幸福的,求求你成全我們吧。」一泓冷泉般的眼眸,在四目交接的剎那間男子打了個冷顫,也不示弱大叫。
曬得黝黑的皮膚,方正有角的臉龐以及樸實的雙眼,白子浩看不出眼前這名男子有何能耐將子嫣從自己身邊搶走。
一個普通再普通的莊稼老實人。
「你忘了姑母、姑父以及子湲他們是怎麼死的了嗎?還有街尾的小狗子、花姑、我爹以及我娘他們是如何遭受非人待遇而慘死街頭的嗎?」冷靜如白子浩並未動之以情,更甚嘶聲哭喊,文人似的臉龐面若白紙,不高不低的音調緩緩將這些年他們為何如此努力的原因說出。
如果不是家破人亡?他們何需將苦含淚吞下。如果不是血海深仇?他們何需四處奔波以習得更高深的武功。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不能讓我的孩子出生後也失去娘親的照顧啊!」白子嫣哭得幾欲昏厥。她怎麼可能忘了當自己踏上那片焦土,爹娘認不出的面容彷彿還寫著恐懼,才七歲的弟弟被人懸著小巧身軀掛在半塌的門楣上,瞠瞪著的大眼對自己來不及體會的人生哭泣。
這一切她都清楚,她都曉得啊!
「孩子?」
「子浩哥,此生我白子嫣再不涉足江湖半步。」美麗的臉上有著決然的神情,倏地反手抽出腰間薄若冰珀的刀刃毫不遲疑朝右腕劃下。
血,艷紅的鮮血噴濺而出。
這武功算是廢了,咬牙忍下所有痛楚以及漸不清晰的神智,白子嫣望著一臉冷然的白子浩,此心天可明鑒。
你就這麼算了?
白子浩無語看著眼前相擁的兩個人,恰巧一陣清風漫起片片花雨沙塵,衣袂飛揚,而後腳踩鬼魅般的身法悄然消失。
「其實師父很愛娘的,只是他不曉得要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意罷了。」說起來自己跟師父也挺像的,至少在感情表達這方面。想到自己居然多年後才對梅若霖坦然自己的心意,司馬如墨忍俊不住微笑以對。
「我身上的毒……名為『相思』,是師父邊思念娘的同時煉出來的,而且無解。」不意外,梅若霖身子一瞬間僵住,一口氣也這麼憋在胸口久散不去。
「無……無解?」
「是的,『相思』是師父集畢生之心血,用七七四十九種靈藥與毒草調配製成,除了他沒有人曉得每一種各佔得的份量,更別說尋求解法了。」長歎一口氣,司馬如墨跟著又說:「單純的相思並不具有毒性,也不會危害人身;但,只要心性的轉變就一點一滴化為致命的毒藥,痛不欲生。」
「心性轉變?」梅若霖只能像只九官鳥重複司馬如墨的話。
「絕對不能把任何人放在心上!『冷然』是唯一的活命方法。當毒性開始發作後,四肢會逐漸失去知覺,跟著是五覺喪失,五臟六腑也會因為相思作祟侵蝕而無法發揮作用,最後迎接的是永遠的沉睡與死亡。」
根本不需要深思,梅若霖嗚咽出聲,氣都喘不過來。
都是他、都是他害得墨兒落入這樣的下場,都是他的錯。
大掌撫過髮絲,摻了點憐愛與更多深沉的感覺,「師父很疼我的,雖然他什麼都沒說,面對我時也總是冷冷淡淡,但我感覺的出來。所以當他拿『相思』讓我選擇時,我毫不猶豫吃下了他,也算是報師父養育、教導的恩情。再說,他也死在我的手下,很公平的。」
雖然自己仍著師父的道,落入今日這種局面。
十六歲離開梅家莊,沒一年的時間,也很偶然的機運下師父看到熟悉的冷芒與幾乎被打得半死的他,二話不說將自己給帶回山上,至於那群人的下場準是少只胳臂、少條腿。
師父是非常護短的。
之後,吃少不了他一份,冷也輪不到他擔憂,白子浩將司馬如墨護得好好的,就是修行辛苦了點兒。為了梅若霖,他咬緊牙根將所有東西硬生生塞了進來,青出於藍表現得比白子浩更為出色。
下山前師父給司馬如墨的最後考驗是──『殺了自己』,口裡嘔著血,白子浩平靜的面龐有欣喜、放鬆與暢意,執著一生他終於可以坦然離世。
「別自責了,若霖……也別恨師父,他也是個可憐人啊。」梅若霖依舊嗚咽不成氣,司馬如墨靠在肩上的頭如釋重負,一顆渾圓剔透的淚珠悄然落下。
如同身旁不知何時降下的雪花般,無暇、純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