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英萊私立貴族學院的一年一度的新生入學祭即將舉行。對於這個小小的,在校裡沒有多大名氣也吸引不了多少人的戲劇社來說,能借到的排演的場地也僅有露天的大操場上的一個小平台而已。
「想像,你們要發揮想像,想像你們對著偌大的操場,對著我們聖英萊學院兩萬多學生來演出你們的節目。范印景,你的動作自然一些,要有一種茱麗葉的大家閨秀的高貴氣質!對,不要像剛才那個扭扭捏捏的。」
戲劇社的社長維心的一副神情激動的樣子讓人看了有點可笑,但是非常可愛,教訓了飾演茱麗葉的清秀學弟范印景之後,回過頭來的她看到了傅安在微微笑,不由得又亢奮起來,揮手叫道,「天!安!啊!你真是天生的羅密歐!你有一種似乎是與生俱來的高貴的氣質,不經意間展露出的無窮魅力,你一定會迷死所有新來的學弟學妹的!看,如此優雅貴氣的微笑!我這—次在學生會裡死乞白賴把你從棒球社挖過來果然是值得的!」
她激動地捧胸,「我們戲劇社這一次一定在新生入學祭上會一鳴驚人的!一定會有更多可愛的學弟學妹們加入的!」戲劇社的社員在一年一年地減少,去年更是減少到了只有兩個人加入的慘狀,這樣下去學生會一定會削減戲劇社的會費的,作為社長大人,她不能坐視這種情況產生。而傅安就是她的搖錢樹。
激動的聲音迴盪在空蕩的大操場上。驚起幾隻覓食的麻雀,抬頭望了望,確定這個聲音發自這個這幾天老是精神高亢到極點的女人之後,又低下頭,繼續一蹦一跳地繼續啄食草籽。
坐在大操場草地上的納德百無聊賴地抬起頭來瞟了台上的戲劇社社長一眼,輕輕地撇了一下嘴表示一下不屑,又百無聊賴地垂下頭擺弄著手中的草莖。無聊地從長得發綠的老葉間抽出嫩黃的新葉,摸摸,放到鼻子下嗅嗅,再無聊地把它放下,擺到手裡,捏捏再放到鼻子下嗅嗅,再放回到手裡,揉揉,捏碎,再放到鼻子下——
「……信徒……嘴唇……禱告……神明……」演茱麗葉的男生的聲音遠遠地飄進他的耳朵裡,碎成一片一片的。
一隻麻雀跳著腳碰到他身邊。斜了眼,遠遠地似乎是在望著他。納德嘴裡輕輕地「呿」了一聲,把那根揉碎的草扔了過去。小麻雀肥胖的身體撲騰了下,翹著短短的尾巴噘著紅紅的喙一下一下地啄爛那根草。
「那麼我禱求你的允許,讓手的工作交給了嘴唇。」
納德的頭耷拉在雙膝間,雙手無聊地拔起身邊的草來。拔拔拔!他已經在這裡等了他的安少爺兩個小時了。這無聊的排練如果不是因為這神經質的社長今天突然豪情萬丈也許早就結束了。
拔拔拔!拔拔拔拔拔拔拔拔拔!
一個高大的身影一直在身旁一動不動。同樣是等了幾個小時,屆然一點都沒有像納德一樣倦意畢露。又拔了一會草,納德不由地抬起頭來看看這個男人。
「喂,屈然,你站了這麼長時間不覺得累嗎?」
「這是傅萊特家族第一護衛的威嚴。」
納德皺了皺鼻子。
第一護衛的威嚴麼……他沉吟著望著屈然一直落在台上傅安的視線。傅安的神采飛揚,傅安的輕吟淺笑,傅安的儀態萬方,嗚……而他呢,他這個傅萊特家族未來第一家庭醫師的威嚴就是陪著傅安唸書,在很晚的時候還要等他一起回家。
拔草拔草拔草!
納德低著頭努力地拔草,百無聊賴地把草丟到旁邊佇立如松的屈然擦得發亮的黑皮鞋上,耳朵卻豎得尖尖的,聽著台上讓人嘔吐的對白。
茱麗叫:「你的禱估已蒙神明允准。」
「神明,請容我把殊恩受領。這一吻滌清了我的罪孽。你的罪卻沾上我的唇間。啊,我的唇間有罪?感謝你精心的指摘!讓我收回吧。你可以親一下《聖經》。」嘴巴裡碎碎念著這兩句聽傅安在家裡不知朗誦了不知多少遍而每—次他聽到總是會被其中的肉麻嚇到毛骨悚然的台詞,納德放棄地把手上的雜草扔掉,拍拍屈然的皮鞋,把上面堆的一堆草葉拍掉。拉拉褲腳,「喂——」
沒有回音。
「好威嚴噢!」納德喳喳嘴,狠狠地拉了一下屈然西裝褲的褲腳。
伊人不動如松。
搞什麼?納德好看的雙眉威嚴地蹙起,正想站起來發怒,只聽得台上遠遠地飄來安沉著有力卻帶有一種說不出的魅惑的聲音,「神明,請容我把殊恩受領。」
也真佩服傅安能如此到位地把這些噁心至極的伊麗莎白時代的情話綿綿道出。「這一吻滌清了我的罪孽——」繼續碎碎念著後句,納德突然一個戰慄,身子一下子僵硬掉——
這一吻!
他的主人安·傅萊特不會在排演節目的時候做出這種事吧。
唔……
努力地睜大眼腈,努力地把雙眼睜成鬥雞眼,努力地伸長脖子,努力地瞪著台上的演茱麗葉的男演員,努力地把焦距移到安的身上來。
俯身。跟白色襯衫相配的簡潔黑領帶輕柔地垂下。
右手。看似隨意地背到身後,但這個動作中卻有著一種讓人驚歎的優雅。
執手。那個演茱麗葉的傢伙的手有些微微顫動。哼哼,一定是心裡對傅安有雜念了。納德的雙眼死死地盯著那隻手。如果視線有溫度的話,演茱麗葉的男演員范印景的手恐怕早就被燒穿了兩個洞了。
修長白皙的手指尖輕柔紳士地觸到那只微顫的手的下腕部,輕輕抬高,范印景的手從手背到指尖,呈現出一種極美的直線,食指指尖微攏地放在安的手心。
傅安的頭微微俯下。幾縷在額前的黑髮落了下來,垂在眉眼處。輕輕地斂了眼,長長的睫毛覆蓋在眼瞼上,已經是黃昏了的台上看得不太清楚的臉上顯出一道低低的剪影。幾縷微風輕盈而過,額際靠耳處略長的黑髮輕拂,呈一種極優雅的弧線。
絕美的圖。
但是有人卻看得頭頂冒煙雙手冒汗。
傅安的薄唇漸漸地靠近范印景顫抖得越來越厲害的手,近——
納德緊張地捏了一下手。
他的主人的貞操啊……
微微的一個高度,安的唇倏地離開。
納德幾乎是虛脫地坐回到草地上。
黃昏夕陽的最後一絲餘光,竟然是從那只離安的嘴唇極近的手與唇際透出來。可見他的花心的主人——安·傅萊特再一次保住了貞操。而且是自己守住了。
真是難得他……有這個自覺啊……不過話說回來,他自己剛才緊張什麼?
想起第一次跟他見面時,自己臉上那個滿是口水的吻,腦中不由地有些暈眩。
「范印景,你太緊張了!現在還只是排練,如果到時候你還抖成這個樣子的話,你說怎麼讓台下的人看啊!」社長維心執起劇本憤憤地拉過范印景進行訓練。一旁的傅安溫文爾雅地笑了笑。
哼哼——排練嘛!根本不需要演得跟真的似的。
說不定那個時候茱麗葉也像這樣子激動得手抖個不停呢——
納德望了一眼台上幾個黑黑的人影,繼續認命地低著頭,拔草。
「我的心還逗留在這裡,我能夠就這樣掉頭前去嗎?轉回去,你這無精打彩的身子,去找尋你的靈魂吧。」
好無聊噢……
拔草拔草拔草拔草拔草……
「羅密歐啊,羅密歐!為什麼你偏偏是羅密歐呢?」
好白癡的對話……
拔草拔草拔草拔草拔草……
「姑娘,憑著這一輪皎潔的月亮,它的銀光塗染著這些果樹的枝端,我發誓——」
好困噢……
拔草拔草拔草拔草拔草……
「但願睡眠合上你的眼睛!但願平靜安息我的心靈!我如今要去向神父求教,把今宵的艷遇訴他知曉。」
好想睡噢……
拔草拔草拔草拔草拔草……
腳步聲。
軟順的草被輕柔地踏下,以一種極輕的幾乎不可聞見的聲音彈起,一個長長的黑影倒映在躺在屈然腳邊酣眠正甜的納德的身上。
傅安好笑地俯下身,秀麗美貌的臉貼近熟睡的納德,黑暗中看不大清楚,但是卻能感覺到他熟睡時特有的那種綿長沉靜的鼻息輕輕地拂過臉頰。
使壞地伸出冰冷的手來到他熟睡的臉上,看他睡眼朦朧的樣子,他不由地更加動了玩心,乾脆捋起袖子,大力地捏起納德溫軟的臉蛋來。
「痛痛痛……」
納德叫了起來。紅紅的臉蛋在黑暗中顯得有點黑。眼中汪了一眼眶的淚水。吸吸鼻子,「安,走啦。都很晚了。我都等得累死了。」
「都睡了一覺了,還累?」傅安輕輕笑著,打發站立在一旁的屈然去開車過來。
「睡在這種地方,蚊子又多……」納德不滿地咕噥著,拉起傅安的手一起走出偌大無人的操場。
剛走到校門口的路燈下,望見屈然倚在車前等著,納德的心裡不由地開心起來。
「回家了!」
最近這陣子傅安在學校裡老是有事,害他都得跟著陪到晚上才能回到家。夏初的天氣,白天裡的溫度尚可,但是到了晚上就會有一陣陣的寒意。他一直都想窩在有暖氣的家裡動也不動。
在降了夜露的草地上睡了一陣,身上的衣服都有些溫溫的感覺了。吸吸鼻子,他把頭探進空調被屈然調得溫度適當的車裡,拉開後坐車門,修長的左腿一抬,就想跨進裡面去。
「安學長——」
哪個不知死活的!
納德的腳一下子縮了回來。憤憤地轉身,怒怒地瞪著來人。
「請等一下,安學長。」跑過來的是范印景,就是剛才演茱麗葉的那個男生。跟傅安不相上下的美貌,擁有屬於這個年齡的少年所獨有的柔韌的肢體,但是卻少了傅安那種瀟灑跟貴氣。
排練完了還找人!
火大!
納德氣呼呼地鼓起了雙頰。等到看見傅安抬手示意他先進車裡,他的嘴一撇,悶悶地進後座。還沒跨進去,突然又改變了主意,來到前座,打開車門,不顧屈然的瞪眼,死命地擠到他身上。
瞥見車座前又像前幾天一樣放了—堆包裝得極漂亮的小餅乾小酥餅,他毫不客氣地拆開一個心形米黃色綁著粉紅色緞帶的小盒子,望見裡面是疊得極為整齊的圓形小酥餅,他大大地咬了一口。
表皮鬆脆的小酥餅,一咬就是一股濃濃的奶油味,甜甜的,似乎帶著一股烤爐室特有的香香軟軟的甜味,讓人從胃到頭似乎都漸漸得溫暖了起來了呢。
咬了幾口,心裡又自覺無趣起來。抬眼看一旁被他擠到一邊的屈然,發現他正癡望著路燈下那兩個身高也相等的修長身影。
真是一副美妙的畫面啊。
身後是在融融的夜色中僅能看出些許影子的深邃的各色美化樹木,安斜倚在白玉蘭路燈長長的纖細的極富柔美感覺的燈架上,兩肘輕鬆地曲起,微向後放著,頭略略向著跟他對話的范印景前傾,額前的長髮在燈光的修飾下是那麼的柔軟輕盈,安修長的身形在路燈的照耀下於校園門口平整的地面上留下一個長長的剪影,而他對面的范印景同樣纖長的身形就踩在那剪影上,他的安可是有著極為迷人的微笑的未來伯爵啊……
悶悶地咬了兩口奶油味的小酥餅。感覺到這小酥餅的皮似乎是烤得太鬆了些,輕輕一咬,就有一片片的碎屑落了下來,飄落在盒中。
排練都排練完了,找他還有什麼事呢?真是的!
瞄了一旁屈然,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癡望著路燈下的兩個人,心頭不由得略有些不快。拿起盒子裡的另兩塊小酥餅,不由分說地塞進屈然的嘴裡。鬆軟的酥餅表皮飄落了下來,些許落在屈然整潔的西服上。
「有什麼好看的。」大口咬了下手中的餅乾,納德聲音悶悶地說道。
默不作聲地拿下口中的兩塊餅乾,屈然看也不看地扔到一旁的垃圾袋裡。
「知道這些小點心都是哪裡來的嗎?」他回過頭,透過窗望向路燈下的兩個人。
「哪裡來的?」大口大口地咬著酥松的餅,納德的聲音有些含糊。
「每天放學前,你去找安少爺,我在這邊等人的時候,總會有幾個這個學校的小女生,拿著這些小點心說要給安少爺。」
納德咬餅乾的動作一下子停了下來。
他慢慢地低下頭,把那塊咬了一半的圓形的餅乾從嘴裡拿出來,悶悶地研究了一會,把它放進垃圾袋裡。
看了看台上剩餘的各式各樣的小盒子,他瞟了屈然一眼,發現他還偏過頭看著路燈那邊,他動作迅速地把剩下的小盒子全掃進垃圾袋裡去。
還有已經咬下還含在嘴裡的餅乾。
原來是那種極香極軟入口即融的奶油酥餅,現在卻突然變得極為乾澀起來。他咬了幾下,眉峰微蹙。
咬咬咬。
再咬咬咬。
還是硬硬的咬不爛吞不下。
伸了伸脖子,納德拿起駕駛座上的一瓶水,往嘴裡灌了幾口,使勁地嚥了一口,才把口中的餅全數吞下。
那種極濃的奶油味還在口腔中殘留書,似乎再怎麼灌水都洗不掉。
可惡,回去一定要刷牙!
誰要吃那種被那些女生長長的指甲揉過的餅乾啊!
瞥見路燈下的兩個人還在講話,瞥見安又在笑得那麼迷人,我揪揪揪揪揪揪揪揪揪放在駕駛台上的一塊白毛巾被揪出絲絲縷縷,皺皺得像一條抹布。
「他怎麼了?」跨進後座,望見後座上空空的,納德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跟他一起坐在後座。傅安探過身子問道。
前座上露出一個頭顱,但是很快地又消失了。
「大概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吧。」屈然說道,打開車門。那意思很明顯,就是要還賴在前座的納德重新回到後座陪他的主人去。
氣鼓鼓地衝著屈然做了個鬼臉,納德慢慢吞吞地下車來,坐回到後座去。
「等得不開心了??傅安微笑著拍拍靠近他身邊的位置,示意他坐近一點。
納德剛坐過來,就聽得一聲「什麼味道?」然後就是一顆黑色的頭顱在他的鼻子底下晃動。傅安仔細地嗅著他身上的味道。
他嚇得屏住呼吸一動也不動。
「是奶油味?」傅安抬起頭來,不期然地望見納德臉上淺淺的紅暈。
「吃到難吃的餅乾。」想起之前的那塊圓圓的酥餅,納德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奶油味那麼重,難吃死了。」
「是嗎?」傅安仔細地看了看他的眼,突地湊到他眼前,瞥見納德的臉紅得更加厲害了。
「你,你想幹什麼?」幾乎是放肆地壓到他身上的傅安的臉在他的面前放大著,雖然那雙水亮的黑眸中很明顯的只是一種促狹的光芒,但是納德的心還是不免漏跳了一拍。
好漂亮的臉!
嗚……
緊張得都快要哭起來了。每天都這樣不期然地捉弄他,傅安簡直就當他是一個可愛的玩具嘛。
動作略有些輕佻地勾起納德小巧的下巴,傅安促狹的眸光慢慢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情的眸光。
「納德,我看到你一臉的懊喪,我是如此的心痛,短暫的離別,晚上沒有你的光,我只有一千次的心傷……
深情的詞句以一種極緩慢的動情的略帶磁性的聲音說出,是一種說不出的魅惑。安的眸光深邃如海,讓人看了不免想沉溺其中。
啊?等到明白安說的話的意思,納德的臉「唰——」的一下紅了起來。
「哈哈哈——真的好可愛!」傅安饒有興味地看著他的反應。開心地捧腹大笑起來。
嗚……
再一次被捉弄了。而且用的還是他極其痛恨極其白癡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中的台詞的改版。
自怨自艾地抬起頭來,不期然地望見安那種極為開心的笑。那笑容令自己似乎突然暈眩了一下。
屈然把車子發動起來。黑色的勞斯萊斯在燈光下像美麗的狼。
車內,納德警惕地盯著傅安伸到空中的手,「干,幹什麼?」
「好紅好軟的臉噢!」博安讚歎道,大手拍拍,拍掉納德擋住他那兩隻意圖不軌的魔爪的手,不由分說地把自己的手貼到他柔軟溫熱的臉上。
「唔唔唔——」還要玩!還要玩!有什麼好玩的!
屈然瞥了後視鏡一眼,那裡,可憐的納德的臉被擠成一塊,眼睛鼻子嘴巴都變得小小的被擠到中間。
「哈哈哈——好可愛噢——」這個聲音,笑得似乎有些邪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