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從哪個宴會裡出來,三個人似乎都有些疲倦的感覺。車子開過街道好一會兒,車子裡的人都沒有說話。實在是懶得說話了。
「回去吧。」納德說道。「早點回去可以早點休息。」
屈然看到傅安點了點頭,把車子一拐,斜過去的街角似乎看到了赫修瑞的側臉。他的身邊沒有跟著人,走得非常快,彷彿怕被人看到一樣。
「跟上去看看。」納德的好奇心大大地勾起。
赫修瑞一個人都沒有帶在身邊,而且也沒有穿著好的衣服,乍一看上去,一點也不引入注目,而且顯然這也是他的目的。這倒是他平時的行事風格不太搭調的呢。
車子重斬轉彎,減速,混在車裡慢慢地跟了過去。
要保持這個速度不是太容易,因為這條街有點擁擠。不過赫修瑞很快地轉了個彎,彎進了一條小弄。納德他們不得不下車來,把車子放好,步行著跟過去。這是一條在凡納爾比較糟糕的小弄。略微顯得有些光線不足的路上不太乾淨,走過去的時候有時可以看到一灘污水和一堆破碎的玻璃片。
在凡納爾,各種各樣的人過著各式各樣的生活,這個國家保護著墮落的人們,只要在一定的律法下進行的,它都維護著你。在賭場裡,每隔一段時期都會舉行真人的俄羅斯輪盤遊戲,而在刺激的遊戲之後,人們將會湧進旁邊的高級餐廳,品味著鮭魚宴龍蝦宴,然後肚子裡塞得鼓鼓地走出來,當然,在某些不為人知的地方,也有人在悄悄地生長、戀愛、繁育、死亡。
走過的路上出現一大灘的污水,污水裡,浸著幾束完好的玫瑰。
這兒一排的房子蓋得給人有種亂七八糟的感覺。事實上也是如此。蓋得高高的樓房裡住的是一些小暴發戶,新刷的牆壁裡住的是新婚的貧窮的年輕人,還有一些很小的破得不行的老木屋裡住著的是一些不知道活了多少歲的老年人。
赫修瑞竟然會來這種地方,真是讓人驚訝呢。
納德望了望傅安,他的嘴唇緊抿著,看不出心裡在想著些什麼。
現在想起來,傅安除了在演戲劇的時候,臉上會有多變的表情之外,平時他的表情,好像並不是太多呢。
記憶裡有的就是在捉弄他的時候。
赫修瑞的身影在一個轉彎處消失了。跟過去才發現,那邊有一幢還算半新的小房子,房門半掩著。看到赫修瑞金色的頭進入扇門內,納德也跟上進去。
這個小巷缺少陽光,剛才一路走來的時候,納德他們就有好幾次差點不小心踩到污水灘。這間小房子似乎比那個小巷還要陰暗。剛進來的時候看不見東西,但是過了一段時間,當納德的眼睛適應了這種亮度的時候,也看清楚了房內的情況的時候,他驚訝得睜大了眼睛,並及時地用手摀住了自己的嘴巴,才不致於會叫出聲來。
躺在床上的少年美得真令人想驚叫。蒼白的臉白得近乎透明了,以致於看上去不像是這個世界上會存在的。也正因為他近乎透明的臉色,配上金黃的略顯長的頭髮,淡淡的冰藍色的眼眸,形成了一種驚人的美艷。
因為房子裡很暗,所以金黃的長髮似乎在浮著光圈,竟然有一種夢幻般的色澤。這樣一個美的少年……是誰呢?
為什麼會躺在這樣一個環境裡?
少年臉色蒼白,一看就知道是久病了,但是風姿彰然,一看就知道是出生在貴族家庭裡的。而且事實上,他長得跟赫修瑞也有幾份相似。
他……是誰?
只見赫修瑞低低地俯下身去,動作十分輕柔地撫開覆在少年面頰上的略顯凌亂的頭髮,那頭髮有些長了,似是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修剪過了。
空氣中有淺淺的呼吸聲。
少年似乎還沒有醒來,還沉浸在他的夢中。
而赫修瑞似乎也像是有點半夢半醒,就這樣坐在床邊,癡癡地貪看著床上人的睡容。
納德轉頭望了望傅安,他的眼睛也一動不動地望著床上的那位少年。
「咳咳咳——咳咳——」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室的寧靜突然被一陣劇列的咳嗽聲驚醒。納德轉頭之時,望見少年動作劇烈地想直起身來,赫修瑞連忙扶住他的身子,一口腥紅的血染上了他的肩頭。
肺癆?
納德的心裡驚了驚。
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越看越有一種令人不祥的感覺。傳說中,得了肺癆的人,臉都會慢慢地變得透明,就像是幽魂一絲絲地浮現出來一般。
「哥……你的衣服……」少年似乎是完全清醒了,手動了動,伸進自己上衣裡,掏出一條手帕來,想幫他擦乾淨。那隻手,似乎也是白得透明的,似乎看到的,只是一根一根的骨頭呢。
少年掏手帕的動作,可以讓人看到他纖弱的肩胛,秀美卻又脆弱得讓人覺得輕輕一捏都會碎掉。雖然是這麼的沒落了,但是還保留著隨身帶著手帕的習慣,這種優雅的習慣,倒是跟傅安很像呢……
在凡納爾,以前的貴族很多都已經沒落下去了。有的乾脆就連聲望名氣都沒有了。
就好像被海水沖過的沙灘,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但這些貴族的後代們,過著怎麼樣的生活呢?
維利家族雖然沒有多少資金了,但是多多少少,還是有一點名望的吧。作為曾經在這個家族裡長大的赫修瑞,雖然是已經被家族宣佈與它脫離了,但是在內心裡,還是有一種家的寄托的吧。不然,他之前也不會過來找傅安的吧。
「不用擦了……」赫修瑞低聲道,拿開他的手,自己胡亂擦擦,「你別亂動……」
凝視了少年清瘦的臉半晌,他低低問道,「今天感覺好些了嗎?」
「嗯。」少年點點頭,依偎在他的懷裡。
「咳了幾次了?」赫修瑞拿起那條手帕,慢慢地仔細地小心翼翼地幫少年擦拭著他唇邊的血跡。
納德突然覺得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沒有……就剛才……」話沒說完,少年又劇烈地咳嗽起來,一聲聲,似乎是從肺裡硬生生地衝出來一樣,帶著一種黯淡的令人聽了有些不安的嘶啞聲。
赫修瑞用拿著手帕的手托著少年的嘴。本來就被血沾染了的手帕一下子就被沾濕了,被血印過的地方軟下來,盛不了的液體順著手帕的幾個角滴下來。有一個角太濕了,貼到了赫修瑞的手腕上,於是那種液體就流了下來,流成一條纖細的直線。
空氣中似乎有一股血的香甜的氣息,濃烈得讓人的心都有些不安起來。
「哥……我真的沒事……」望見赫修瑞冰藍色眸子裡無盡的悲涼,少年似乎在急急地安慰著。
赫修瑞一聲不響地換了一塊布,仔細地擦拭著他唇邊的血跡。
心……好像被揪得好痛好痛……
「再過幾天就好了……再過幾天,哥帶你去亞米爾那邊看病。聽說……那邊有很好的醫生……」
「能不能……不去那邊……哥……你不要出去了……陪我……」少年的冰藍色的眼裡,好像有光滑過。
沉默的聲音。
「我很想回家……可是家裡的人不要我們了……可是他們不要我們了……」
納德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你陪我好不好?我不想治病……我不要哥哥去做那種事情……」
赫修瑞把少年的頭埋進他的胸口,仍是沉默著,沒有說一句話。
口中泛起一股苦苦的味道。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但就是好難受的苦苦的味道。納德努力地往肚子裡吞口水,但是都不行,都吞不掉那種味道,那種難受的味道,刺激得鼻子都好像開始變得酸酸的了。
似乎是在不小心中,撕開了一張面紗,於是,望見了面紗下憂傷的臉……
空氣中,那種香甜的味道似乎更濃烈了呢……濃得……讓人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
回來的路上,一句話都沒說。
一直到了家裡,各自回房的時候,還是一句話都沒說。
事實上,一直到了吃完晚飯,要睡覺去了的時候,還是沒有說一句話。每個人的心裡,似乎都有了心事。納德的夢囈晚上,別墅裡的燈一盞一盞地熄滅。
輕風吹過,似乎整幢別墅裡的人都沉睡了呢。
傅安的房門被輕輕地敲響了。
「安……」納德抱著被子小聲地叫著,不想驚醒別墅裡其他的人。
小聲地叫了幾聲後,安的房門被輕輕地打開,傅安穿著長袖的睡衣站在門口,「怎麼了?」他的聲音也是輕輕的。
「一起睡好不好?」納德輕聲道,可憐的表情,「我睡不著。」
這是事實。從那天看到赫修瑞的那個弟弟之後,他就怎麼也睡不著覺了。心裡,好像總有一塊石頭堵得慌似的。
還記得那個少年,臉色就像水一般的透明……
而他自己,卻是如此的幸福。
「進來吧。」傅安把門開大了點,讓納德進來之後再把門關上。抱著被子的納德,從背影看,倒像是一隻大熊,可愛的,胖呼呼的。
把被子放到博安的床上,沒有把被子攤開就一頭栽進了自己的被子中。「傅安……」
聲音在被子中傳來,有些悶悶的。
傅安回到床上,把拖鞋脫掉,關掉床頭燈,躺好後把他的被子拉上來,蓋到脖子上。
納德把被子拉到傅安那一頭,快速地脫掉鞋子,穿著剛才來時的睡衣鑽進被子。
「好久沒跟傅安一起睡覺了呢。」好懷念的感覺。傅安的房間裡的味道,似乎是一種甜甜的很溫暖的味道。
「為什麼睡不著?」傅安轉了個身,面對著納德。幾縷頭髮落到額前,在被子裡的傅安,慵懶可愛得讓人心跳。
心跳得好快……
喉嚨口好像都被心臟給噎住了,納德靜了好一會兒,才從喉嚨裡冒出一句話,「安……」聲音好像有點沙啞,自己的臉上好像也有點發燙。
是怎麼了?
「為什麼睡不著?」傅安問道。
「好長時間沒跟安一起睡了……」竟然是說出了這樣時—句話來,自己的腦子好像有些昏昏沉沉的了。
「……」傅安無語。
「真的,很小的時候,安不是一直都要我跟你一起睡的嗎。可是後來,後來為什麼不要納德跟你一起睡了呢?」想起那天傅安把他的被子抱到另一個獨立的小房間告訴他以後再也不跟他一起睡覺的時候,他的心裡有多難受。
「因為你睡覺的時候會踢人!」小傅安當時這樣子說。
「可是我以前的時候也踢人啊……」納德悶悶道,語調有點含糊,「為什麼就不要我跟你一起睡了呢。你的床現在也變得好大了。」畢竟,傅安也是長大了。他們都快滿二十歲了。
「安是不是不喜歡納德在你的身邊了呢。聽說小時候很好很好的朋友,長大了,感情就會慢慢淡去,然後就會變得不是朋友,然後,有一個如果離開了身邊,以後再回來的時候,就像是客人一樣了呢……」
「我真的不想要這樣,一想起跟傅安會是客人一樣,然後坐著規規矩矩地喝茶,問著你在外面好嗎這樣的話,心裡就會好難受……說不定安還會問我結婚了沒有,有沒有小孩子了……」嗚嗚嗚……被自己想像到的事情傷到了。
「不會的。」傅安輕聲道。
「可是現在就好像這樣子了。安在這兒,有一大堆以前的朋友,小時候的安,很喜歡跟女孩子玩的,現在這些女孩子也都在旁邊,安一定會很開心的吧。」想想就傷心。
「不會的。」傅安道。
「可是就是這樣子啊。安離我越來越遠了……以後,安會有自己的妻子,每天跟著安一起玩,一起吃飯,一起說話,然後我也工作了,每天在醫院裡,看著各種各樣的人,跟那些討厭的護士說話,然後說不定,過一陣子,爸爸就讓我娶她們……」一想到這個,心裡就悶得好難受。
「你想太遠了,納德……」傅安哭笑不得。
「可是以後我們就會這樣子啊。然後我的工作很忙很忙,安也很忙很忙,我只有在安生病的時候,才會被叫去給安看病。平時的時候,連見安一面都見不著……」悶得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
「好難受,安……又好像睡不著了……」睜開眼睛,望見對面的傅安眼睛一眨不眨地瞅著他。心裡突然一陣陣地揪痛。
「別胡思亂想了。」博安的手伸過來,略嫌涼的手指在他的眼皮上輕輕劃過,這才感到自己的眼皮有些濕濕的。是流淚了嗎?還是呼吸時出來的霧氣?
安的手好冷噢……抓住他的手,在自己的手心裡,安的手好像很小很小,用自己大大的手把安小小的手包起來,伸進他自己的被窩裡,「安的手好涼……過一會兒就會暖的。」自己的被窩裡,好像比較燙。剛才臉紅的時候,身子也發燙了一會兒。
傅安如水般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不知道心裡到底在想著些什麼。
捂了好長時間,覺得手裡那隻小小的手已經感覺不到原來的涼意了,納德才拍拍它,把它從自己的被子裡拿出來,好軟噢……真不想放開……
一抬頭,正好對上傅安的眼睛。那種清澈得讓人的靈魂不安的眼眸,讓納德的心裡起了極大的犯罪感。
嗯……雖然不想……還是放開……雖然好想繼續抓著安的手,因為那隻手很軟很細,似乎連骨頭也沒有。
「呵呵,」納德尷尬地笑了兩聲,「好了,睡吧。」拉過被子蒙住頭,不讓傅安看到自己臉上的紅色。剛才竟然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真的會讓傅安有不好的想法的呢。他會怎麼想?
雖然蒙著頭,確定傅安不會看到他的臉色,但是自己卻聽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地砰砰跳,似乎有一種震耳欲聾的感覺,傅安會不會聽到。
悶了好久,心裡還是不放心,偷偷地鑽出被子來看傅安是不是睡著了。
沉思著的傅安把那只被他捂熱的手的手背貼到唇上,停了好久,那烏黑深邃的眼眸裡中是沉思的神情,過了不知多長時間,才將手從唇上輕輕地擦過去,手背貼著他的左臉,還是在沉思。
心突然很響地「砰——」的一聲。
「安,安……」舌頭打結地去喚他。
「嗯?」傅安抬眼望著他。手背還貼在他的臉上。
啊啊啊!好令人遐想的畫面啊!「我,我,我……」
「怎麼了?」
心跳得好快,好響。傅安到底有沒有聽到?好想咬一下傅安的臉啊——嗚嗚嗚——
好希望那只貼在傅安臉上的手是他的!
「沒,沒事……」嗚嗚……好挫敗的感覺。
沮喪地重新鑽進被窩裡。傅安剛才幹嘛擺出那種誘人的樣子,誘人——嚇!納德被自己的想法震到。可是剛才傅安的樣子,真的好秀色可餐啊!那種認真沉思著的表情,那種手貼在臉上睫毛低低垂落似乎在感受著什麼的樣子,真的很有一種秀色可餐的感覺。
口乾舌躁。
好想就這樣撲過去,去咬他一口。
自己竟然會產生這樣的一種想法。胡思亂想著,想到了最後,終於想起來自己來跟傅安一起睡到底是要幹嘛的了,可是這次自己已經很累了,想了那麼多,真的不想再想了。
「安……」還是得說,自己是為了那件事情來跟傅安一起睡覺的嘛。今天跟安一起睡覺,明天是不是還可以呢?納德有著小小的私心,「我想起來我要來跟你說什麼了。」
「什麼?」
安把手放下來吧,不要維持著那個可愛的表情!
嗚嗚嗚!真的好想撲過去——納德嚥了口口水,「我好像不是那麼討厭赫修瑞了呢。」
「是因為他的弟弟嗎?」
「嗯……是的。安會不會因為他生病的弟弟,不跟他爭呢。反正安有那麼多的東西少一點也沒關係……」頭好痛,今天晚上是真的想太多了。可是眼睜睜地看著別人那麼痛苦,自己那麼幸福,會不會……天打雷霹呢?可是心底卻仍是貪婪的,不夠,還不夠,他還想要更多的幸福,趁著現在離自己想要的很近,很近很近的時候,多要一些吧,不要的話,怕以後不幸福的時候,離自己想要的就更遠了。
「嗯。我不會的。」傅安道。
好可愛!得到保證後,似乎腦子一下子昏昏沉沉了。自己是想睡了嗎?努力地抬起眼皮望著傅安,他還是停在剛才的動作,似乎又開始想些什麼了。
好想……好想去抱他……
從被子裡伸了手,伸過去,隔著傅安的被子,抱住他。軟軟的被子下的身子,似乎並不太明顯。
抱住了……就很近……很近很近,只有一床被子……
「納德……」傅安的聲音似乎有點模糊。
「……」納德咕噥著,把鼻子湊到傅安的瞼上,
「傅安為什麼要把那酒坊給別人管呢……那個是你的東西啊……」其實他更想問的,是關於那個城堡的問題。傅安說的那句話,想囚禁的只有一個人的話,是真的嗎?還是玩笑呢?可是又不敢問,因為怕如果是玩笑,他會哭死的……
「納德想要嗎?」
「怎麼會。我要那個東西幹什麼。」納德咕噥道,還在猶豫要不要把城堡的那句話問出來,可是卻看到傅安淡淡地笑了,「那個酒坊媽媽不會要的,我當時覺得,把它買下可能會很有用,現在看到赫修瑞的事,我想,不管最後我們的結果如何,他會需要那個的……」
「說起來,納德你呢……」傅安微笑著蹭蹭他的鼻子,「你還真是一點不良思想都沒有呢。」
「不良思想……」忽然問困意就上來了,不知為何眼皮越來越沈,「我才不會有不良的思想呢,我是好人啊……」終於,眼前的傅安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見了。
夢裡,有個小男孩,在說著一句不清楚的話語。
「軟軟的……好像三葉嬸嬸做的……蛋糕……」
夢中,納德喃喃地回應著,「安……喜歡蛋糕嗎?……我……蛋糕……」嗯。當蛋糕也好。
***
自從窺見了那不該窺見的情景之後,納德心裡一直有一種事情會突如其來有轉機的預感。結果那一天——
「放棄了?」納德驚得脫口而出。話出口後,才覺察到自己的聲音竟是如此的響,響得令自己都有些心驚。
自己,到底是抱著什麼樣的思想,在傅安的生活裡存在的呢?
「聽說是赫修瑞自己的意思。」莫先生道,好像很是興奮,「我真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容易地解決掉了,我還以為……」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是看到客廳裡人的反應,立刻明智地停止了話語。
為什麼?
為什麼放棄?
既然在當初為了那個少年,可以放下所有的尊嚴,可以擔負這一切,為什麼現在又突然放棄了?想起那個希伯來姑母,一定是氣急敗壞了吧?
好不容易想到的主意,好不容易等到的時機,竟然,在這樣關鍵的時候,會跟她解除一切關係。對於她來說,是—個深深的打擊吧。
功虧—簣。
然後除此之外,好像還有別的事情的吧,在國內他們碰到的大大小小的危險,恐怕莫先生會一件件地列出證據來,做為一件件武器,向他們進行反攻的吧。但是赫修瑞暱?
這個年約二十五歲左右,被剝奪維利家族一切聲譽與金錢的年輕人,有著納德最喜歡的金黃色的頭髮與富有獨特魅力的冰藍色的眼眸的年輕人,有著一個美得不祥得像是不該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弟弟的人,到底是什麼原因,會讓他在最後一刻放棄掉他的權力呢?
為什麼?
隱隱地像是少了一塊一樣。呼吸的時候,似乎都能感覺到肺裡肉空氣在輕輕地擦過自己肺部的纖細的毛細管,痛得讓人說不出話。
看一眼傅安,他仍是什麼表情都沒有。
傅安有時候,真的是鎮定得可怕呢。
伸出手去,想觸摸他的臉,卻又不敢。
隱隱約約的,感覺傅安離自己越來越遠……
在到凡納爾之前,就莫名地對這個地方有一種討厭的感覺。原來以為只是討厭那些圖在傅安身邊的人,但是現在才發現,不只是因為這些人,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感覺,自己感覺上,跟在這裡的傅安已經有了一層隔閡。也許很薄,但是卻總是隔著的。每次博安在沉思的時候,都不知道他在想著些什麼。
都在一起長大到現在了呢……
心裡湧上一種複雜的感覺。突然有點喘不過氣來,納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安,我出去一下。」
「去吧。晚飯前要回來噢。」傅安的聲音裡,好像並沒有什麼變化。是的,跟以前一樣。也許只是他多想了。
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亂走,不經意間,發現自己竟然走進了一條小道。正是那天他們跟蹤著赫修瑞的時候進來的小弄呢。
無意的也許只是為了心裡的一點好奇來跟蹤一個人,卻就好像一不小心揭開了別人的傷疤,在看上去似乎挺硬的傷疤下,看到了受傷的血肉。這種感覺,覺得自己似乎在犯罪一般。
門仍是虛掩著。跟上次一樣。
納德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說不清楚是什麼樣的心嘴,最後,還是走了進去。
房間裡,赫然就是赫修瑞。只見他一個人坐在床上,雙手插進頭髮裡,原來美麗的金髮凌亂不堪,原來的風采一絲全無。
垂在兩側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捏成拳。
「為什麼?為什麼放棄?」納德突然喊了起來,「你弟弟呢?你自己爭到現在,不都是為了他嗎?為什麼不爭了呢?」
「我為什麼?」赫修瑞抬起頭來,納德的心不由地一沉。原本冰藍色的眼眸,竟然變得是那般的淒涼。
納德慢慢地走過去。
「他死了……」赫修瑞眼淚落下來,冰藍色的眼眸中有著一點光線輕輕地滑過。就跟那天他看到的少年同樣冰藍色的眼眸中滑過的光一樣。
手伸出去,望著這個埋在自己大腿上哭泣的男人,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遲疑了一下,手放到男人的背上,輕輕地拍著。
心裡,仍是震動。
那個少年……那個絕美得像是仙子一般的少年……真的是死了嗎?……
這麼快,這麼快……快到連再等幾天都不行了嗎?
男人的哭泣聲,在這個房間裡,似乎是令人的心都在顫抖著。
心裡一股不知道什麼樣的味道在湧動著。
半晌,手,翻過來,扶住他的肩膀,把他抱進自己懷裡,輕輕地拍著,嘴唇動了動,但是卻沒有說出一句話來。在這個時候,任何安慰的話語似乎都顯得極為虛假的了。
「……我們的家族……都沒有一個人想拿出錢來治亞的病……」那個夢一樣的少年,原來是叫亞的呢!
「……亞那天晚上跑出來,找到我,我那時候也已經是過不去了……」難過的,不只是心裡。有時候想想自己跟傅安,真不知道如果脫離了身邊的人,他們能夠做些什麼呢?他不能想像自己,傅安呢?他也不能想像……也許傅安能……畢竟傅安好像比較強……也許他自己也能……畢竟他是醫生呢……
但是,但是,事實呢,誰能想到?他們嘻嘻哈哈地過著,打鬧著,現在覺得,自己過的日子還真是幸福,就連傅安,就連傅安自己,還有一個父親一個母親,還有——段被他藏起來淡化掉的傷感呢……
「有時候,真的很恨自己。自己在那樣的家庭長大,竟然是連一點賺錢的方法部沒有……只能看著亞的病,一天比一天糟下去……」
「然後那個女人找到了我,說是可以幫我拿到錢,說是只要成功了,我就可以有一大筆錢治亞的病……我根本就沒有辦法……」
「我這樣的人,連那個女人都看不起呢……她防著我,本來說是只要我答應了,她立刻就送亞到外國去治病,但是……但是她又怕我臨時反悔,說是她手頭也很緊,沒有一點辦法……」又想起那個女人,四十歲左右,標準的貴婦人形象。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她會有這樣的想法呢?也許每個人的心裡,都有著一些事情的吧。
「我除了有時買點東西買點藥回到這邊來看看他,別的,我一點都不能做……」
「想到亞在這裡沉沉地睡著,或者是在咳嗽著,自己卻在華麗的殿堂裡跟人說說笑笑,心裡就像刀割般的難受……但是又不行……」
「還要裝得很強悍的樣子……還要一定要分到錢……不然的話,亞……亞他……就會……」
納德心裡涼涼的,胸口也有一股涼涼的感覺,那是另一個人的眼淚。
他輕輕地用手拍著赫修瑞的背,這個二十五歲的帥氣的男人,雖然他之前討厭,但是這一刻,他一點這種心情都沒有了。
「你跟亞,長得其實很相像的。」赫修瑞抬起頭來望了望他。
相像?納德想起了那個夢幻般美的少年。怎麼會相像呢?少年是那種瘦削的尖尖的下巴,而他卻是可悲的娃娃臉,臉上顯得胖胖的都是肉。怎麼可能相像呢。
「亞以前,沒有那麼瘦的……」赫修瑞似乎知道他心裡在想著什麼,「他以前也像你一樣的開心,什麼煩惱都沒有……」
什麼煩惱都沒有嗎?他可是一直在煩惱著呢,如果傅安身邊沒有別的人的話,也許他就不會有那種煩惱的感覺了。
「現在看看,真的好像……」赫修瑞低吟著,額頭抵著納德的額頭。
「喂喂喂—一」望見赫修瑞的臉向他越來越近,望見赫修瑞閉了了他冰藍色的雙眸,望見他朝著他吻過來,「喂——我不是亞啊……」恐慌地把他推開,卻被那個悲傷的男人抱住,納德不由地發出悲鳴。
胸口一陣濕意。男人似乎還在哭泣呢。歎了口氣,納德任由男人抱著,輕輕地拍著他顫抖的肩膀。
門口傳來「啪!」的一聲,納德回過頭來。
是傅安,—只手扶在門上,雙眸如水般深邃。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納德把那個睡著的男人放在床上。略有些不安地走了出來,可是剛一走到門邊,一下子就被博安拉到懷裡,傅安的力道是那麼的強,緊緊地抱住懷裡這個人,緊得像要把懷裡這個人嵌入自己的身體裡一般,納德一下子手足無措。
傅安把頭埋進納德的頸窩,「……還好你不會離開我……納德……」強烈的對比,讓自己對自己的幸福都有了害怕的感覺。眼前的人雖然在自己懷裡輕輕顫抖,可是卻總怕一不小心,就會與懷裡的人失散了似的。
邪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