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托盤中的瓷碗上,精緻的青花彫工,沁柔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熟悉感。
她記得以前家中,也有一隻類似的瓷碗,只是……
她停住腳步,輕輕地甩頭。「商沁柔,不准亂想,這裡是慕容山莊,不是商府,商府沒了!現在!你就是要努力做好丫環的工作!」
說完,她挺起胸膛,大步往前走。不料,瓷碗內的湯汁,灑到托盤上,她忙停住腳步。「不行!我老是做不好!重來!」
說著,她邁起小步,雙眼直盯住碗,沁柔露出微笑,更專注的走著……
往前是個轉角,突然從轉角處衝出一個人影,沁柔的托盤猛地被撞翻,碗內的湯汁,一股腦兒的灑在那人身上。
「哎呀!糟——」沁柔連忙搶救瓷碗,竟一頭撞向來人,雙手亂抓……
好在珍貴的瓷碗搶救得宜,沒有摔破,但沁柔抬頭一看,天呀!
聖燁!
兩人都坐在地上,沁柔兩手抓住托盤和瓷碗,同時還緊緊扣住聖燁的袖角。
聖燁的一襲華服,被湯汁濺得油膩、污髒,他的笑容不見了,鐵青著臉,著了火似的雙眼,瞪著沁柔。
沁柔手腳抖顫,慌措的想站起身,卻連聖燁的袖角,一塊拉上來。偏偏,聖燁坐著不動,沁柔力道不夠,手中托盤和瓷碗,反而被往下帶。
她一下子重心不穩,托盤和瓷碗再次抖落,不偏不倚,正砸向聖燁俊俏的臉龐……
沁柔更加慌亂,顧不得搶救瓷碗,只求別打到三少……因此,她雙手一陣揮舞,想將瓷碗和托盤打歪,使其掉向地面。
不錯!托盤和瓷碗偏歪向旁,掉落地上,摔得粉碎。但是,沁柔也同時甩了聖燁兩巴掌……
突如其來的舉動,讓聖燁恍若泥雕木刻,皺緊兩道濃眉。
「對……對……對不起……」嚇白了小臉的沁柔,「撲通」一聲跪在聖燁面前,不停地磕頭。
聖燁不發一言,看著自己一身油污,瞧都不瞧沁柔一眼,站起身,轉身就走。
磕了幾個響頭,沁柔偷瞄一眼,不見聖燁人影,立刻站起,往聖燁房間跑去。
沁柔氣喘吁吁的跨入房間,只聽聖燁揚聲喚道:「來人——」
「來了!來了!」沁柔忙應答。
聖燁回頭一看,本就鐵青的俊臉,更加黑森了。
「怎麼又是你?」
「是……是我。」
「你出去——」
沁柔連忙跪下。「請不要趕我走,求求你……」
聖燁撇撇嘴,轉頭又喚:「阿秀!阿秀!」
「阿秀不在!」
「你怎麼知道?」
「管家調她到前廳,派我來這裡……」
「可惡!」怒叱一聲,聖燁斜睨沁柔。「你起來!」
「請不要趕我走,拜託!求求你……」
「我叫你起來!聽見沒有!」聖燁提高聲浪吼道。
沁柔不敢不聽,乖乖地站起身。
「這是我的房間,請你出去,行嗎?」
沁柔聞言,又作勢要下跪。
聖燁伸手,指著沁柔的膝蓋,大喝:「停——」
沁柔果然停住身影,可憐兮兮地說:「三少爺……」
「你再跪,我立刻趕你出莊!」
沁柔果然不敢下跪,可又不知該怎麼圓場。
「我只要求你,離開我的房間,行嗎?」
「三少!請你原諒我,我不是有意……」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潑我一身湯汁,甩我巴掌。」
「我怕碗砸傷你,才……」沁柔咬咬唇,把頭仰起。「請你甩回來,當作我賠罪。」
聖燁回瞪她一眼。
「不然,隨你怎麼罰我都行,就是不要趕我走,求求你。」
看她滿身狼狽,秀髮上還沾了污黃的湯垢,聖燁氣極了。「我不趕你,只要管家把你調到別處去做事!」
「我就是什麼都不會,管家才叫我來這兒,他說只有這三進房的工作最輕鬆,才派我來……」沁柔囁嚅的說著。
「什麼都不會?那你來這裡幹嘛?」
「我……」沁柔的頭垂得低低的。
「我趕著跟朋友赴約。」歎一口氣,聖燁無奈的低頭看著自己的衣服。
「三少爺!請你換一件,這件脫下來,我拿去洗。」
不換也不行,聖燁自己解開衣扣。可是,腰部以下,有油污、湯垢,他手略微遲緩……
沁柔見狀,便巴結的走上前,替聖燁解開腰帶,又半跪下來,替他解開下半身的衣扣。
誰知不曾伺候過人的沁柔,不知是生疏,還是害怕,解了老半天,不但衣扣沒解開,一雙細嫩白皙的小手,還不斷的磨蹭著聖燁的下體……
對女人並不生疏的聖燁,突然升起了一股異樣的感受。
下體被沁柔時而碰觸,時而碰撞;聖燁臉上的鐵青漸漸褪去,俊挺的臉頰,輕染赤霞紅雲。
他低頭,見沁柔一頭如雲的秀髮,她一張小臉湊在他那話兒前,僅一寸之遙……
糟糕的是,聖燁發現,那話兒正逐漸硬挺了起來。
「好了沒?」聖燁一再強忍自己擴張的慾望,只希望她趕快結束她的工作。
「奇怪!這扣子好緊,好難解,是新衣吧?」
「算了!算了!我自己來。」
「不行!」沁柔用力一撞。「我是奴婢,該我的工作,我得做好。」
被她用力一撞,聖燁的那話兒立刻急遽的起了變化。他開始渾身燥熱。
「快好了!」沁柔忽然「咦」了一聲,玉手往上碰觸。「這是什麼?剛才好像沒有……」
「住手!」
沁柔嚇了一跳,抬頭看他,發現他臉色不大對,她忙站起身。「三少爺!你……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聖燁搖搖頭,背過身,乾脆自己動手脫掉外衣,遞給沁柔。「喏!拿去洗!」
「可是你……」
「別多管閒事,我沒怎樣!」
「呃!是。」
沁柔拿起衣服往外走,又讓聖燁叫住。「我問你,你剛才端的那碗是什麼?」
「參雞湯。」
「誰要喝的?」
「是……」沁柔怯怯的低頭。「小婢以為……第一天到這裡工作,理應向三少爺請安,才請教阿秀,燉這碗雞湯孝敬三少爺。」
「我討厭雞湯,以後別亂燉!」
「是。」
轉身退出時,沁柔詫然不能理解,三少爺討厭雞湯,難道阿秀不知道嗎?這下糗大了,馬屁竟然拍在馬腿上。
☆☆☆
聖燁策馬直趨秦淮河畔。
晌午剛過,秦淮河畔還是一片安寧。在這兒,最出名的,就是濱臨河岸上的這家「會妝館」。
聖燁是這裡的常客,館內一名小廝看到他,忙上前招呼。接過馬韁,將聖燁迎進館內。
聖燁直登三樓,面對河岸一間包廂內,早坐著三名似商賈的男子。
「小弟因事耽擱了,請各位見諒。」
「不妨!不妨!快請坐。」說話的,是杭州經營織造商王充。因為太過出名,大伙便喊他王織造。
另一位則是有名的鹽商——陶伸。兩人和聖燁都是舊識,常結伴往來東南沿海各大城市做生意,也常聚會吃飯。
聖燁望著另一位不知名的朋友。「這位是?」
只見這人鼻高、深眼眶,留著滿臉鬍鬚,一看就知不是本地人。
「小弟來引見一下。」王織造忙說:「這位是胡商,專營海內外奇珍異寶。姓鐵,單名納。」
「原來是鐵兄!」
「不敢!這位想必是有名的『笑面羅剎』——慕容三少。」
「正是聖燁。」
「耶!」陶伸訝異的反問鐵納。「鐵兄怎麼知道『笑面羅剎』?」
「小弟在揚州、泉州,沿海大城鎮做生意,早就聽說有位茶商,年輕有為,短短數年,迅速擴及東南沿海,大家都稱呼他『笑面羅剎』。沒想到這麼年輕!」
「哪裡!都是朋友幫忙!」聖燁呵呵笑道:「鐵兄請多多指教。」
大夥一面客套、閒聊,王織造則吩咐酒菜上桌。
他特別叫來一壇京師名酒「蝦蟆陵」與劍南名酒「燒春」。
一打開蓋子,酒香溢滿了整間包廂。
「嗯,好香!這不是『蝦蟆陵』嗎?」鐵納吸了吸酒香。
「哈!哈!哈!鐵兄不愧是酒中仙,小弟知道你們胡人最愛喝這個。」王織造說:「至於三少,最喜歡喝『燒春』,對不對!」
「王兄,怎麼忘了小弟?」陶伸出聲抗議。
「放心!放心!今天小弟作東,一定讓各位滿意。」說著,王織造連拍三掌。
一陣香風襲來,數名濃妝艷抹的姑娘,魚貫步入,其中兩名還抱著羯鼓、羌笛。
王織造笑問:「這幾位姑娘,可是紅牌哦,陶兄還滿意嗎?」
「好!好!好極啦!呵!呵呵呵……」
姑娘們一面勸酒,一面表演。其中有的曲目竟還包括「高昌伎」與「龜茲伎」兩曲兒。
鐵納一面吃喝,一面隨著音樂搖頭晃腦。一曲既罷,他的掌聲最響。
「想不到內地的江南姑娘,也會胡音?」原來鐵納是高昌人。
「這沒什麼,場地不夠大,」王織造接口道:「否則姑娘們還會跳『胡旋』、『達摩支』等舞哪!」
美麗的姑娘們,都競相敬聖燁的酒,爭著替他布菜,跟他說話。因為四人之中,他最年輕,也最俊俏,最有女人緣。
吃喝一回,他們開始談起生意。原來,鐵納想購一批茶藥回高昌,當下就跟聖燁講定數量與價格。
「對啦!鐵兄不是說,想買幾名內地姑娘?」王織造突然問起。
「嗯,有勞各位替我留心。」
聞言,王織造、陶伸一齊搖頭。「恐怕無能為力哦。我們要到哪兒去找?」
「再過幾天,我又得押鹽往揚州去。」陶伸說。
聖燁忽然想起張爺這人,便向鐵納說:「小弟認識一位張爺,專門替人找姑娘。」
「好極了!就請三少費心。」鐵納高興地看著聖燁。
「改日,小弟介紹鐵兄與他見個面。」
☆☆☆
微帶酒意回府的聖燁,一跨進內宅三進,沁柔立刻迎上前。
「三少,你可回來了。」
「有事?」
「小婢在這裡等了一個多時辰。」
眼中充滿不屑的盯著沁柔,聖燁道:「又不是不回來,你何必在這等?」
沁柔怯弱的低下頭,不敢答話。
聖燁大咧咧的踅入房內,呈大字型的攤在大師椅上。
「水!給我一杯水。」
「是!」沁柔急忙奔到桌邊,快速的倒水,遞給聖燁。
聖燁接過水杯,無意中撫到沁柔的柔荑,沁柔微驚,急忙將手鬆開……
剎那間,杯子應聲陣亡,水潑在聖燁的衣服上,聖燁跳起身,拍掉身上的水漬。
「你連倒杯水都做不好嗎?」
沁柔嚇得轉身,拿起抹布,猛擦聖燁的華服。「對不起!對不起!我……」
「好啦!不要再擦了!」
「可是,你的衣服濕濕的……」
「看看你手上的那塊布,把我的衣服愈擦愈髒!」聖燁怒道。
沁柔垂眼仔細一瞧,可不是?這塊布原是她下午拿來擦桌椅的。她慌地將抹布藏在身後。
瞪沁柔一眼,聖燁除掉外衣,長吐一口氣。「再倒杯水來!」
「是!是!」
這次,沁柔很小心地端到聖燁面前,聖燁伸手要接,卻又怕重蹈覆轍。縮回手,他指著椅子旁的小几。
「放下!」
沁柔依言行事。聖燁滿足的喝了一大口,咋咋嘴,搖頭歎道:「可憐!連喝杯水都這麼不容易!」
咬著唇,沁柔鼓起勇氣,說:「以後我會小心,絕不再闖禍。」
「話是不錯,我自己也得更小心,免得再遭飛來橫禍!」
沁柔無話可說,她看見聖燁腳上仍穿著靴子,便慇勤地說:「三少!你也累了,小婢幫你脫掉靴子?」
脫靴子?這應該不會有危險了吧?
聖燁看一眼靴子,又看一眼沁柔,點點頭。
似乎找到贖罪的機會,沁柔高興的蹲下身去。
畢竟不曾侍候過人,雖然是簡單的事,可也費了點功夫,沁柔總算脫掉了他右腳的靴子。
看她那麼費力,還要安全的脫靴,聖燁不禁低眼看她。忽然想起今早,她替自己脫衣裳時,一雙玉手就在他那話兒附近摩擦……
不!別亂想——聖燁告訴自己——我討厭這種笨手笨腳的女婢。
好不容易替他脫掉兩隻靴子,驀然抬頭,沁柔見他直在搖頭,錯以為他不滿意她,遂怯怯的低頭退至一旁。
斜瞄沁柔一眼,聖燁開口問:「你不曾侍候過人?」
沁柔點點頭。
「什麼都不會?洗衣?煮飯?打掃?」
沁柔機械式的又搖起頭來。
沉吟一會,聖燁突然想起鐵納,他眼光一閃。「我倒想起一個你的好去處!」
沁柔不解的看著他,伸手撥開耳旁附著的髮絲。
「我把你轉送給胡商,這一來,你什麼都不必做……」
「不!」沁柔慌得跪下。「不要!求三少不要送我出莊……」
「噯!」聖燁皺起兩道濃眉。「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你幹嘛動不動就下跪?」
「三少!我不要跟隨什麼胡商……」
「起來!起來!」聖燁大力一揮袖口。
「求你不要……」沁柔站了起來,巴結似的問:「三少!你要不要吃些點心……」
聖燁用力搖頭,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對了!你方才不是說等我一個多時辰?」
話說一半,阿秀突然慌慌張張的闖進來。
「見過三少!」
「幹什麼慌慌張張的?」
「三少?您怎麼沒去花廳?」
「去花廳幹什麼?」
阿秀驀地轉向沁柔,微怒的問:「沁柔!我交代你的話,沒稟告三少爺嗎?」
「啊!糟糕!我……我忘啦!」
「該死!」
「什麼事?」聖燁問。
「簫夫人和小姐到咱們莊來,從黃昏等三少爺,等到現在。」
「哎呀!怎麼不早說?」聖燁急得從椅上跳起,才發現靴子早被脫下,忙又坐回去。
「對不起!我……我忘了……」沁柔急得雙手發顫,卻又不知該怎麼辦?
「這麼重大的事情,怎麼不早說?」聖燁氣得猛拍椅子扶手。
沁柔慌措的又跪了下去。
「不要跪!」聖燁吼道:「快點過來!靴子!靴子!」
「是!是!」沁柔抖嗦著,踉蹌奔近,抓起靴子,就直接套上聖燁的腳。
沁柔抖著手,弄了半天,就是穿不進去……
「剛才叫你脫靴,也脫錯了。」聖燁簡直氣炸了,揚聲大叫:「阿秀!」
「是!三少!」
「還不過來幫忙?」
阿秀走近前,拿起另一隻靴子。比量了一下,沉聲地對沁柔說道:「你弄錯腳了!那一隻是左腳,不是右腳!」
沁柔滿頭大汗,慌措的跟阿秀交換靴子,這才給穿妥。
聖燁站起身,瞪著沁柔。「脾氣再好,也受不了你的磨!」
「是呀!」阿秀接口調笑道:「不是我說你,我都來過三趟了,你居然會忘了告訴三少?太離譜了!」
沁柔不敢回話,頭依舊垂得老低。
「阿秀!」
「是!三少!」
「去告訴管家,把她調走,不要在這兒煩我!」說完,聖燁氣呼呼的走了。
阿秀躬身,目送聖燁出門。她偷偷掩笑,旋即又換了另一副面孔,轉向沁柔。
「噯!你真是的!什麼都不會做,也罷了!就是不該誤了三少的大事,這下好了!」
「蕭夫人和蕭小姐的事……這麼重大?」
「嗯!蕭小姐的姑姑在宮裡,被當今皇上敕封為貴人。蕭小姐呢!出身名門,人又千嬌百媚,溫柔美麗,要是三少能攀上蕭家這門親!哼!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喔!我真該死……」
「該死倒不至於。只是三少這兒不要你侍候,不曉得該派你去哪兒……」說罷,阿秀幸災樂禍的揚長而去。
想起自己一再犯錯,惹三少嫌,沁柔心裡更是難受。剛開始,心中懷抱著對三少的三分好感,甚至幻想能夠「魚躍龍門大翻身」。
但現在幻想破滅,她只能含淚等待未來,不可預知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