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頭有點不捨,不捨這裡的一花一草,更不捨那些親切待她的人們。
她無法否認,這裡讓她有家的感覺。
但她終究不屬於這裡,她沒有理由留下。
「段姊姊,你要上哪去?怎麼還帶著包袱?」鳳兒不知從何處突然冒出來,不由分說地揪住芷盈的行李不肯放手。
鳳兒突如其來的現身打亂了芷盈原本的計畫。
她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打算靜靜地離開,但是鳳兒恐怕不能讓她如願了。
「鳳兒,我已經在此叨擾多時,如今你表哥既已無恙,也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
「誰說的?表哥不是還沒想起你是誰嗎?怎麼可以說他已經無恙了?照我看來,表哥離痊癒之日還遠得很呢,你怎能說走就走呢?」鳳兒見她去意甚堅,一雙小手立即緊拉著她的衣袖。
想起那個牽掛在心頭的男人,芷盈不禁深深地吁了一口氣。「如果我對他來說只是一段不堪的記憶,我又何苦強求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
當她打算從鳳兒的手中取過行囊時,發現鳳兒的美眸倏然一亮。
順著鳳兒的目光,芷盈看見了自己最不想看見的人。
「你不用抱太大的希望,他不會留我的,你還是快點把包袱還給我。」她落寞地垂下眼對鳳兒道。
李寧風聽見芷盈這麼說,很快的走到兩人身前。
「你不覺得你的結論有待商榷嗎?」他語帶戲謔地道。
「什麼?」她沒料到他還會對她說話。他不是很討厭她嗎?
「你憑什麼斷定我不會留你?」瞧出她眸裡的疑惑,他好心地將自己的問句說得更清楚明白些。
「你留我做什麼?」她不解地瞥了他一眼。
他縱使失憶,依然是個怪傢伙。
前些日子她整天黏著他不放時,他巴不得離她愈遠愈好,現下她打算打道回府了,他又要她留下,他到底想怎麼樣?
鳳兒見兩人開始談話,便趕緊揣著芷盈的包袱離開,把花園留給他們倆。
「我的病還沒好,你這樣棄我於不顧,還算得上是個好大夫嗎?」李寧風輕搖著手中的白扇,一派瀟灑自若。
「你沒有病,你只是忘了一些你不想記得的事情而已。」她不客氣地將他昨日的話一字不差地丟還給他。
李寧風收起白扇,耍賴地道:「想不想記起來是我的事,而你的職責是醫好我!」
芷盈聽到他這番無理取鬧的話,並不十分氣惱,倒覺得有幾分好笑,她實在不想提醒他,她一來沒收他的金,二來沒收他的銀,何來職責之說?
「如果我對你來說是一場痛苦的回憶,那我不明白記起了我對你來說有什麼意義。」她鎮定的秀顏讓人看不出她的胸口已不由自主地泛起陣陣酸楚,正隱隱作痛。
「所以你打算放棄?你不在乎我一輩子想不起有關於你的一切?」他陰鷙地問道。
芷盈無語。
他們之間的問題從來無關於在不在乎,他幸運地忘了過去的事情,但是她沒有。
師父的死,她依然介意,她沒辦法放開胸懷看淡他殺了師父的事實。
所以她告訴自己,他忘了她說不定是件好事。
「我該走了,不打擾你寶貴的時間。」多說已無益,她不想再作任何解釋。
當她準備前去找鳳兒拿回包袱時,李寧風忽然開口。
「我對你很失望!」他沉重的嗓音難掩怒氣。
她沒有回過身,背對著他無所謂地聳聳肩。「我也是。」
之後,她往前走了幾步,倏然間眼前一閃,他高壯的身子已擋在她身前。
任何一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此刻非常生氣。
其實他的記憶早就恢復了,這些日子來的刁難不過是要試出她的真心,但是,他沒料到最後她還是寧願放棄他。
她為什麼總是能這麼輕易地撇下他,不帶一絲眷戀?
「龍焰山莊不是一個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只要能留下她,他不計一切代價,他不會傻到讓她再次從他的生命中離去。
「可是,我想走的時候,沒人能留下我。」芷盈的話裡帶著幾分挑釁的意味。
事實上,她已經開始懷疑他的記憶恢復了,只是她不想點破,如果他願意繼續裝傻,對她來說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她能走得無牽無掛。
「你大可以試試看!」他火大了。
「你何苦留下一個討厭的人來破壞自己的好心情?」她就事論事地道。
想不到他一句傷人的話竟成了她離開最好的藉口,真是令人始料未及!
李寧風按捺不住地大吼一聲。
「夠了!你不要一直拿這句話來堵住我的口,我為什麼會恨不得你從來沒出現在我的生命中,真正的原因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嗎?」他逼問道。
不可否認的,他這句話擊中了芷盈的心坎,她怯懦地迴避那雙咄咄逼人的眼,喃喃地說:「我不知道。」
李寧風不肯放過她,抓住她的肩頭搖晃著。「盈盈,看著我,你到底在逃避什麼?相信我愛你不是一件這麼困難的事!」
她摀住雙耳,虛弱地搖著頭指責地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想聽,為什麼偏偏要說?」為什麼連這一點點小小的慈悲都不能施捨給她?
「那你明明知道我不想讓你離開我,為何你偏偏要走?」他反問道。
「你……」芷盈愣了一下,但隨及憶起師父死時的慘狀,她的心便有如被千根針刺入一般疼痛不堪。「你愛我又怎麼樣?你殺了師父的事實不會改變,就算我能昧著良心留下來,那師父該怎麼辦?」
師父待她恩重如山,她不能為師父報仇已是不該,她又有什麼立場和一個殺死師父的兇手廝守一生?
「殺了我,你會好過些嗎?」李寧風看了她一眼,在她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前,她的手上已多了一把匕首。
她望著他,不敢細想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動手吧,沒有你的日子,不比死去好上多少。」他攤開雙手催促著她。
她著實被他瘋狂的舉動嚇到了。驚懼地將匕首扔在地上,她的額頭上不禁冒出點點冷汗。
「為什麼不動手?你不是想替你師父報仇嗎?」
李寧風握住她的柔荑,霸道的口吻讓她緊繃的情緒瀕臨崩潰。
她忍不住無助地低泣。「不要逼我,好不好?」
他告訴自己不能被她柔弱的模樣收服,但他的手卻像有意識般自動地摟住她的肩膀。
「你只是拿著一把不到四寸長的匕首,都還沒碰到我的衣裳就已經嚇成這樣了,你有沒有想過,當你師父拿著劍親手殺死我爹的時候,她有多難過?」
芷盈抬頭望著他,那梨花帶雨的模樣讓他有吻她的慾望,但是他必須忍住,雖然這真是個非人的折磨。
克制地嚥下口中的唾沫,他繼續道:「你師父武功比我高,如果不是她有心相讓,今天喪命的人是我,不是她。」
雖然承認自己技不如人很丟臉,但是他必須讓她看清楚事實的真相。
「師父想死?」芷盈混亂的腦海中漸漸地理出一絲頭緒。
李寧風點點頭,「你站在她立場替她想想,她當年殺的不是一般的男人,而是她一生中唯一愛過的人,就像你今天如果在一時衝動之下殺了我,你還有勇氣活下去嗎?」
芷盈愕然。
師父是個心高氣傲的人,縱使活著令她痛楚,她也不會用自殺這種懦弱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她早該想到了,不是嗎?
師父只是藉著李寧風的手了斷自己的痛苦,或許,現在師父已獲得了真正的寧靜。
那她一直堅持的到底是什麼?
「你覺得我很愚蠢,是不是?」芷盈有感而發地問。
他愛憐地摸著她的頭,「你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而已。」
「謝謝你!」她牢牢地環住他的腰,感謝他在最緊要的關頭沒有放棄她。
李寧風抬起她的秀顏,輕柔地吻去她臉上的斑斑淚痕。「答應我,這是你最後一次掉淚,在往後的日子裡,你只能笑,不能哭。」
他的霸道讓她揚起一抹甜笑。「那不成了名副其實的『笑盈盈』了嗎?」她打趣地道。
「對!笑盈盈。」他的話尾結束在她的紅唇上。
兩顆真摯的心在這深情的一吻中重新牽繫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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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人人都知道龍焰山莊是天下第一莊,但很少人有幸能一窺它美麗的面貌。
傳說中,山莊裡除了有個「毒人不眨眼」的夫人秦月珊之外,少莊主李寧風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測,加上裡頭的家丁、廚娘個個都是當年叱吒風雲的武林高手,隨便動根手指頭,都能將那些自認為武功高強的人打得落花流水,因此道上的人就算好奇心再旺盛,也沒那狗膽專程登門送死,所以龍焰山莊又有了個別名叫「龍潭虎穴」。
這回龍焰山莊辦喜事,夠資格收到請帖的人,全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所以這封請帖不只是進入龍焰山莊一窺究竟的鑰匙,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徵,因此,儘管關於龍焰山莊的傳言沸沸揚揚,許多人還是期待著出席這難得的盛會。
另外,受邀請的除了江湖中人之外,也不乏名商巨賈,因為新娘也是大有來頭,不但是已逝世的「雪艷仙子」的嫡傳門人,更是京城首富段有成的掌上明珠,因此她與李寧風的這樁親事可說是門當戶對。
不過,聽說新娘好像跟自個兒的爹有些嫌隙,本來她打死都不肯認段有成這個有錢有勢的父親,後來還是經由新郎倌不斷地勸說,父女倆才重修舊好。
段有成好不容易找回失散多年的女兒,當然捨不得就這麼讓心肝寶貝出嫁,直嚷著要多留她幾年,這會兒可急壞了準新郎,於是他連忙抬出人情攻勢,逼得段有成點頭答應,這樁親事經過一番波折,總算塵埃落定。
喜筵當天,眾客雲集,山莊裡一片喜氣洋洋,到處可聽聞不絕於耳的道賀聲。
這一天最高興的莫過於李寧風了,酒席還沒開始,他這個不盡職的新郎已躡手躡腳地摸進新房,打算陪伴他那美麗可人的新娘子。
反正滿堂的賓客他都不太認識,他留在那兒做什麼?
一對龍鳳花燭映照著整間新房,新娘披著一身華麗的嫁衣端坐在床沿。
李寧風迫不及待地要隨侍在新娘身旁的丫鬟退下,之後掀開那覆住新娘的紅蓋頭。
當芷盈那攝人心魂的美顏映入眼底,他不禁看得癡了。
她略施薄粉的嫩頰透著光澤,說不出的晶瑩剔透,而原本就紅潤的小嘴如今抹上淡淡的胭脂,泛著櫻桃般醉人的鮮紅,讓人不禁有一親芳澤的念頭。
可惜的是這張玉顏的主人此刻並無半點新嫁娘的嬌羞,板起的臉孔頗有幾分山雨欲來之勢。
她又生氣了!
李寧風暗自歎氣,並提醒自己要提高警覺,免得自討苦吃。
唉,所以說女人不能寵,這一寵就把她給寵上天了,絲毫不將他男子漢的氣概放在眼裡。
「你在生氣嗎?」他小心翼翼地開口,並仔細地觀察她臉上的細微反應。
芷盈不置可否地挑高一邊的柳眉。
幸好他還不至於呆到看不出她心情不好。
她好心地決定再給他一次機會,於是迅速地換上一張甜如蜜的笑臉,速度之快,直逼川劇的變臉絕活。
「親愛的相公,昨兒個早上士堯已經記起鳳兒了,你知道嗎?」
五天前,秦月珊覺得忘惡丹的功效和她原先預期的效果好像不太一樣,所以決定再找個人試試。
結果,她找上吳士堯。本來吳大公子是寧死不屈的,但她跟他說,如果他能安然無恙地通過這回的試驗,就可以準備迎娶鳳兒這個美嬌娘,他禁不住誘惑,只好捨命陪君子。
由於他並沒有喝酒,所以不像李寧風昏睡那麼久,僅三天他就醒了過來,然後,他記得所有的人,就是不記得鳳兒。
秦月珊這才痛心疾首地發現,原來她做出來的不是忘惡丹,而是忘情丹,這與她的本意並不相符。
她要的忘惡丹是能讓人忘記這一生最可怕的事情,例如那些曾被她毒上個十天、八天的可憐人,吃了以後會從此忘了「秦月珊」這三個字。
其實她只是想改邪歸正,所以她再接再厲地鑽研,新藥很快的在昨日傍晚完成,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會兒已摻入今晚喜筵的美酒中,可以預見的是,滿堂的賓客會在原地躺上十天半個月,醒來後便會忘了不愉快的過去,接著喝士堯與鳳兒的喜酒。
如果他們還是頑固地記著「秦月珊」這個名字的話,他們會在原地再睡半個月,直到他們完全忘記為止。
看來,這場喜筵就算沒能顛覆「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這句話,也必定成為有史以來最長的喜筵。
李寧風謹慎地點頭,表示他知道這件事,但他還是不太明白這和她生氣有什麼關係。
「士堯服了忘惡丹,三天就醒來,兩天就記起了鳳兒,而你卻整整花了一個月才想起我是誰,關於這一點,不曉得你有沒有什麼比較好的解釋?」芷盈臉上仍然掛著和煦的笑容,一副「我很好商量」的樣子。
他心虛地抹掉去額上的冷汗,暗自盤算他美麗的小娘子究竟知道了多少內幕。
「會不會是我喝了酒的緣故?」他打著哈哈,期望能因此矇混過關。
「那為什麼前天鳳兒纏著娘問士堯何時會醒時,娘可以肯定地說忘惡丹只有兩天的效力?」她仍是一臉笑盈盈地看著他如何自圓其說。
「可能是因為小黃……」他還想找理由搪塞。
「小黃是隻貓!」她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的話。
「要不然就是娘找了別人來試藥,所以她才知道在沒喝酒的情況下,服食忘惡丹的藥效如何。你知道的,娘那個人瘋起來的時候,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事到臨頭,他唯有揭至親的瘡疤,以換來自己今晚能全身而退。
「嗯,這個理由不錯。」芷盈點頭讚道。這傢伙的腦袋在危急的時刻倒是靈光不少。
李寧風不好意思地摸摸下巴,慶幸自己安全過關,哪知他一口大氣還未吁出口,她鳳眼一瞇,緊盯著他不放。
「不過,娘她老人家已經親口證實了,你李寧風在清醒後的第二天就記起了所有的事情,你、還、有、什、麼、話、好、說?」最後那句話,她每說一個字就戳他一下。
別瞧那纖纖玉指柔白滑細的模樣,戳在肉上的感覺還真是該死的痛啊!
「盈盈——」他的確無話可說,於是乾脆直接握住她的柔荑,一方面可以阻止她的攻勢,一方面可以乘機吃豆腐,可說是一舉兩得。
「不要叫我!」她告訴自己不可以被他可憐兮兮的樣子打敗了,這傢伙竟這樣惡整她一個月,長這麼大,她還沒被騙得這麼慘過,這筆帳說什麼也得跟他算清楚!
李寧風實在覺得自己很委屈,想當初他也不過是想爭一口氣,所以才繼續裝作不認識她,更何況那時候她每天都會跑來和他「重溫舊夢」,日子愜意得不得了,他哪捨得告訴她自己已經記起所有事了?
看見芷盈摘下鳳冠怒氣沖沖地打開房門,他趕忙問道:「盈盈,你上哪兒去?」
她該不會想丟下他一個人吧?
芷盈回首瞪他一眼,惡狠狠地道:「不關你的事!」
好令人懷念的詞!
但他已經沒有閒暇感歎了,因為他的新娘子腳程可不比一般,稍有延宕,他可就得獨守空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