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一次他們之間沒有針鋒相對,第一次像這樣安靜地和平共處。
昏睡中的她,少了平日裡的冷漠,卻多了一分脆弱與蒼白。
難道,慕思齊在你的心目中是這樣重要的嗎?
重要到,連自己的命都不顧了!
輕撫上那張略顯蒼白的小臉,藍紹的唇角牽起了一抹自嘲而苦澀的輕笑。
「我以為我可以掌控一切,但原來,心,是誰也掌控不了的。」
輕輕地,為她蓋上毛毯,藍紹那雙漆黑的眼眸泛起了一絲淡淡的溫柔。眼角的餘光瞄到床邊角落那捆竹卷,他冷哼了聲,隨手抓起那捆竹卷丟向了房間的角落。
「如果你真要打開《無字天書》,我可以給你『水月之晶』,你聽見了嗎?」
握住那只冰冷的小手,他慢慢地,扣緊,再扣緊……掌間真力在緩緩傳送的同時,他也感受到了雙掌互相摩擦時所帶來的悸動……真的很想很想永遠這樣握著她的手,但這只是一個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夢……
靖然,如果有一天,我傷害了你……
你會原諒我嗎……
「靖然,靖然,你醒醒——」
恍惚中,聽到有人在叫她,雲靖然皺了皺眉,終於睜開了眼睛。
面前,是一張放大了數倍的熟悉臉龐,滿臉的焦急。
「小蕊?!你不是回家了嗎?」
撫著還在隱隱作痛的額際,雲靖然吃力地撐坐起身子,一時之間無法反應自己身在何處。
「我剛回來。」丁小蕊一邊回答,一邊幫忙雲靖然坐起來,「靖然,你怎麼了?是生病了吧?藍紹才剛走呢!」
「藍紹!」一聽到這兩個字,雲靖然就像是當頭被人潑下了冷水,完全清醒了過來。
記憶中,自己昏迷過去的時候,似乎聽到了藍紹的聲音。
「糟了,我的書呢?」
急急忙忙翻身下床,雲靖然瘋了似的到處尋找。
丁小蕊一頭霧水地跟在她後面,「靖然,什麼書啊?」
翻遍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雲靖然都沒找到《無字天書》,心急如焚地一把抓住丁小蕊的臂膊,「小蕊,你有沒有看到一捆竹子製成的書卷?」
「什麼竹子製成的書卷啊?」丁小蕊疑惑地看著雲靖然,「靖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昨天晚上你和藍紹——」
「藍紹剛才真的在這裡?」雲靖然睜大了眼,原來那並不是自己的幻覺。
「是啊!」丁小蕊微低下頭,似乎有些傷心,「你不是說,你不喜歡藍紹嗎?那怎麼,你們兩人竟還呆在同一個房間裡過了一夜——」
不等丁小蕊把話說完,雲靖然已經衝了出去。
她想起來了,她昏迷前的那一刻,她聽見藍紹說要毀了《無字天書》!
丁小蕊靜靜地看著雲靖然走遠,唇邊忽然揚起一抹詭異而陰森的微笑。
「藍紹,上次在小樹林,你為了救雲靖然而打了我一掌,這次,我就要你的命做賠償。」
門外的陽光,忽然被一道影子擋住。丁小蕊抬起了頭,就看見一道落寞而優雅的身影。
「小文,收手吧!不要再錯下去了!」
「藍紹!」
一腳踢開房門,雲靖然直接衝進了藍紹的宿舍,卻意外地看見藍紹竟和衣半臥在床上,閉目養神。
「驅魔龍族的人都是以這樣特別的方式拜訪主人的嗎?」
藍紹緩緩睜開了眼,側頭看著門口一臉怒容的少女,微挑了挑眉,語氣雖還是平日裡那一貫挑釁的方式,卻略顯沙啞虛弱。
「交出來。」雲靖然盯著藍紹,神色冷漠。
「什麼東西交出來?」藍紹懶洋洋地翻身下床。
「《無字天書》。」
藍紹挑眉,眼中神色一閃,「你說我拿了你的《無字天書》?」
雲靖然右掌一翻,紫電已扣在手上,一劍指向他。
「昨天我聽得清清楚楚,你說要毀了《無字天書》。」
藍紹淡淡地掃了眼面前的紫電,「是,我是說過。」
「你沒有權利這樣做!」
藍紹眼中的神色沉了下來,犀利而冰冷,「誰說我沒有權利?你以為我會眼睜睜看著我的女朋友為了別的男人而受傷?甚至丟掉性命?」
「藍紹,我從來都沒承認過我們的關係。從一開始,就是一場交易。」
「交易?!」藍紹冷笑,忽然逼近了雲靖然兩步,腳步卻有些虛浮踉蹌,「是啊,我怎麼可以忘記了,這本來就是一場交易。」他冷冷地盯著雲靖然,漆黑的眼眸裡閃爍著一抹莫名的異樣神色。
「我不想跟你再說這麼多廢話!」雲靖然微垂下眼簾,避開了那雙眼睛,「只要你交出《無字天書》,我可以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無字天書》對你來說就這麼重要?」
「是。它是我們驅魔龍族的鎮族之寶,我絕不可以丟失。」
「不僅如此吧?」藍紹臉上的笑容顯得更冷,「你不是還要靠它幫慕思齊達成夢想嗎?」
「藍紹——」雲靖然劍尖一揚,已一劍頂在了藍紹的胸口,「我說過,我的事從此以後都與你無關。所以,我要用《無字天書》做什麼,都不關你的事。」
「我毀了它。」藍紹無視胸前的冷劍,淡漠地說。
「你說什麼?」雲靖然霎時慘白了一張臉。
「你沒聽到嗎?」藍紹唇角一牽,勾出了一抹邪魅的冷笑,但隱隱中卻沾染著一絲哀傷,「我說——我——毀——了——它!」
「你——」雲靖然手一顫,劍尖頓時一抖,刺進了幾分,藍紹的胸口上霎時滲開了點點血花。
「你可以用這把劍剖開我的胸膛,取出『水月之晶』,這樣的話,你根本不用什麼《無字天書》,就可以幫慕思齊達成夢想。」
藍紹低頭看了眼染血的胸膛,又抬起了頭,神色很安靜,很冷漠,就彷彿那把劍刺進的不是他的身體。
「怎麼,你不敢嗎?」
靜靜地看了藍紹很久很久,雲靖然忽然收回了紫電。
「不要再讓我看見你,不然下一次,我絕不手下留情。」
轉身的那一剎那,雲靖然臉上的冷漠已經徹底粉碎。
她的心,竟痛如刀絞,就像要被撕裂了般。
目送著雲靖然飛奔離去的背影,藍紹哀傷一笑,低低地說了一句:「其實這樣也好。」
轉過身,才想邁開步伐,忽然眼前一黑就向前栽倒。
「少主。」斜空裡,一道黑影躥出,扶住了他。
「我沒事。」藍紹陰鬱地一把推開蕭,踉踉蹌蹌走到床邊坐下,閉目喘息著,臉色慘白如雪。
蕭靜靜地站在一旁,垂首不語。
好半天,藍紹似乎才緩過一口氣,猛地睜開了眼,犀利而陰冷。
「蕭,該走了,我們的遊戲還要繼續下去。」
「是。」蕭接受了命令,正想轉身,卻又回過頭,「少主,你昨天不該為了救雲靖然而大傷元氣——」
「蕭,你管的事太多!」藍紹的語氣已帶上了一絲凌厲。
「蕭只是不想少主入戲太深,到時,受傷的反而是自己。」
……
剛才心痛的感覺是如此的真實,真實到,那一劍就像是刺進自己的身體裡。
她下不了手,她甚至沒有勇氣再看藍紹的眼睛。
她是喜歡上他了嗎?
伸出手,她緊緊揪著心口,感覺著那陣陣心跳。
在這一刻,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她的心早已經被那隻狼所虜獲。
她該怎麼辦?
《無字天書》毀在了藍紹手上,如果被姑姑知道,他們驅魔龍族與狼族一定會發生一場大戰!
她不想,與他走到真正敵對的局面!
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突然,她感應到一股妖氣,頓時讓她的三魂七魄全部回籠。
宿舍的門大大地敞開著,從裡面透出一股詭異的氣息。
「小蕊!」雲靖然連忙衝了進去,就看見丁小蕊傻呆呆地一個人坐在地上,雙目呆滯。
她的印堂發黑,身上還殘留著妖的氣息,竟像是剛被妖物附過身一樣。
「小蕊。」雲靖然一指點入丁小蕊的額際,金光閃現,丁小蕊渾身一顫,終於回過了神來。
「靖然!」丁小蕊詫異地發現自己竟坐在地上,「為什麼我坐在地上?」
「小蕊,發生了什麼事?」
「我——我不知道——」丁小蕊一臉茫然,「這幾天,我似乎總是昏昏沉沉,有時候,都不記得自己前一刻做過什麼!」
雲靖然心底微微一沉,「那你最後記得什麼?」
「我只記得——」丁小蕊皺眉努力回想著,「我只記得我跟你說你跟藍紹單獨過了一夜,話還沒說完,你就跑了出去——」
「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就不記得了!你跑出去後,好像——好像有什麼東西從我體內抽了出來——然後,就什麼也不記得了——」丁小蕊忽然臉色駭白,「靖然,我——」
「沒事了。」雲靖然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別想太多。事情過去了,就不要去想。」
「可是——」
「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扶著丁小蕊到床上躺下,雲靖然邊哄著她,邊暗中下了安神咒。看著她漸漸進入夢鄉,雲靖然微微皺起了雙眉。
原來小蕊早就被妖附了身,那為什麼自己竟一點也沒有察覺?
按小蕊所說的,她時常處於半清醒狀態,那就說明,那只妖並沒有完全控制她的意識。
這種情況,就只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因為那只妖法力太淺,無法完全控制人的意識,還有另一種,就是那只妖法力太深,控制人的意識已經到了隨心所欲的地步,每當丁小蕊在自己面前出現的時候,它便隱藏起本身的意識,使自己無法感應到妖氣……
但一隻道行這樣高深的妖附在丁小蕊身上又是為了什麼?
「靖然。」
門外,忽然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慕思齊?」雲靖然詫異地看著那道落寞而單薄的身影。
他來幹什麼?
熟悉的樹林,熟悉的古堡。
但與上次不同的是,此刻古堡的門口正安安靜靜地坐著一名穿白裙的少女,微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雲靖然認得她。她就是上次在小樹林裡偷襲自己的小文。
「她——」雲靖然疑惑地望向身旁的慕思齊,剛才他只是對自己說了句「跟我來」,便什麼也不說地帶自己來到了這裡。
「她就是妖族公主文羽。」慕思齊淡淡地苦笑。
坐在地上的文羽慢慢抬起了頭,冷笑,「你為什麼不直接跟她說,《無字天書》就在我手上?你引我來這裡,然後用結界封住我,不就是為了等她來收我嗎?」
雲靖然渾身幾乎僵住,「《無字天書》在你手上?」
「你以為在藍紹那,對不對?」文羽輕蔑地看了雲靖然一眼,「本來我還想借你的手殺了藍紹,但沒想到,你們驅魔龍族的人原來是這麼沒用的。」
——原來,自己錯怪藍紹了!
雲靖然強壓下心中的震驚與心痛,逼自己收回心神。
「你為了拿《無字天書》,所以才附在小蕊身上?」
「你以為我稀罕你這本破書嗎?」文羽忽然大笑了起來,笑得淚水直流,「如果不是因為這本破書是找到『水月之晶』的重要線索,如果不是為了阻止思齊繼續做蠢事,我才不會花那麼大力氣做這麼多事。」
「小文,你為什麼就是不明白?」慕思齊輕歎了口氣,「就算我永遠也找不到『水月之晶』,我也不會再回去。」
「為什麼?那才是屬於你的世界,那裡有你的親人,有你的朋友,有你要的一切,但你卻偏偏在留在這個根本容不下你的地方——」
「文羽,我只是想選擇自己想過的生活。」
「那我呢?」文羽的淚水再度滑落,「你選擇你自己想過的生活,你有沒有想過我?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難道你從來就沒把我放在心上嗎?從來都沒有把我當成是你的未來妻子嗎?」
「對不起。」慕思齊微微垂下眼簾,「我知道,我傷害了很多人。」
「我不要聽你說這些!」文羽再也忍不住朝他大聲哭喊著,「為了你,我放棄了妖界無憂無慮的生活,來到這個亂七八糟的人類世界,整天躲在這座小樹林裡,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為了你,我甚至不惜損耗自己數百年的真元,放下自己尊貴的身份,跪在妖族巫師的面前,求他教我最高級的附身隱形大法……我為你做了這麼多,只是想讓你回到自己的世界去,過自己的生活……只是想你回到我的身邊,但你——從來沒明白過我——」
「是你不明白他!」雲靖然忽然冷冷地說:「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慕思齊只是選擇了自己所要走的路!但你,不僅干涉了他的自由,你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擇手段,甚至不惜去傷害其他人的生命——」
「你滾。我們的事,不用你來管。」文羽氣急敗壞地大喊。
「但你拿了《無字天書》,我就有權利管。」
「我已經把《無字天書》毀掉了。哈哈哈——」文羽忽然大笑起來,「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沒有《無字天書》,更沒有『水月之晶』——」
「誰說沒有『水月之晶』?」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語氣,熟悉的輕笑。
雲靖然猛地轉過身,就看見了藍紹那雙漆黑如暗夜的眼眸。
他的臉色好蒼白,胸前衣襟上的血跡早已乾涸,凝成了一片令人心痛的深褐色。
動了動唇,雲靖然卻發現自己此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微微側過頭,避開了那雙深沉似海的眼睛。
藍紹淡淡看了雲靖然一眼,慢慢朝文羽走去。
湊近文羽的臉,藍紹唇邊勾起了一抹冷而邪魅的輕笑,「知不知道,其實『水月之晶』就在我身上?」
文羽霎時瞪大了眼,想了不想地便反駁:「你騙人!」
「騙人?是你騙人吧?」藍紹微微站直了身,上下打量著被結界困住的文羽,「我知道現在《無字天書》就在你身上。」
文羽神色一僵,「《無字天書》早就被我毀了。」
「是嗎?」藍紹微笑,輕佻地勾起文羽光潔的下頜,「可是為什麼我體內的『水月之晶』竟能感應到《無字天書》的能量呢?」「騙人。《無字天書》我藏在小樹林最大的一棵杏樹下,你怎麼可能——」
話沒說完,文羽就知道自己上當了。
「藍紹——」怒意染滿了文羽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
藍紹視若無睹般地站起了身,回頭看了雲靖然一眼,卻什麼也沒說。
「藍紹,我一定要殺了你這頭惡狼!」
文羽掙扎著,不停地用身子重重撞擊著結界,想脫離控制,但偏偏慕思齊所下的封印正是妖族的剋星,她用盡方法也無法脫身。
「小文,不要這樣!」慕思齊走過去,輕輕擁住她發顫的身軀,聲音溫柔而低沉,「我不想看到這樣的小文!」
「思齊,你就忍心這麼對我嗎?」
文羽終於放棄了掙扎,埋首在慕思齊的懷抱中低聲哭泣著。
「我只是不想你離開我,真的不想你離開我!」
慕思齊輕輕拍著她的肩背,「小文,你是一個善良的女孩,我知道,你是為了留住我,才無心做了錯事。如果為了愛一個人,而去傷害其他人,這樣的愛只會令人害怕和抗拒,知道嗎?」
「可是——」小文低垂著眼,緊緊地攬住慕思齊的腰,「我如果這樣放棄了,就會失去你,永遠地失去——」眼裡似有什麼光芒閃了一下,「思齊,我不會失去你的,絕不會——」
察覺到異樣,慕思齊低下頭,然而,卻慢了一步。小文柔軟的雙唇已印了上來,口腔裡霎時瀰漫著一股鮮血的味道。
那是……那是妖之血……是小文的血……
一股熱流霎時衝上了心房,眼睛裡的紅光隱隱閃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