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讓秘書退下,他翻開桌上檔案,仔細審閱研究數據,及各部門的簽呈文件。
只是,不管他再如何專注於手中工作,那一再閃過腦海的身影依然教他分心。
放下鋼筆,他揉著眉間。
他不知道伊艷還打算和他冷戰多久,但他知道這樣的日子絕不是他想過的。
過慣了有她陪伴的日子,這一陣子的孤單寂寞,簡直就是她對他的精神虐待。
但是一直到今天,他仍猜不透那天自己到底說錯什麼話,為何尹艷會突然生氣地轉身就走?
唉,希望她這次回來,氣已經消了。
歎了口氣,褚京業勉強拉回遠去的思緒,再次埋首於眾多公文法案中。
突然──
"總經理,不好了!"何秘書神色驚慌地闖進辦公室。
"什麼事?"看秘書一眼,他繼續簽閱桌上文件。
"公關經理剛得到一個消息,有架班機在美國機場爆炸了!"
褚京業微擰了眉。
"聽……聽說機上乘客和機組人員,全……全數罹難……"何必書臉色蒼白。
沒注意到何秘書的異樣,褚京業看了表上時間,雙眉擰得緊。
伊艷也是這個時間要回台灣,不知道會不會因為這件事而延遲起飛時間?也不知道她聽到這消息會不會害怕?
"幫我打電話聯絡鳳凰航空,問她代飛的那班五三一班機,會不會延遲起飛,如果會的話大概會延遲多久時間。"抬起頭,他看向何秘書。
"總經理……"何秘書仍一臉驚惶。
"快去呀,怎還站在這裡?"他神情不悅。
"總……總經理……"聽著他的催促,何秘書心急的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怎麼回事?聽不懂我的話嗎!?"他已經生氣了。
"總經理,對不起,方……方小姐的班機……班機已經……"
終於發現何秘書異常且驚慌的神情,京業臉色一變。
啪地一聲,他拍桌怒起。
"我叫你打電話到鳳凰航空,問伊艷班機起飛的時間,有這麼困難嗎!?"
何秘書的異樣與驚慌,教他不安、心慌,也害怕,但──
"快去問!"褚京業憤聲吼道。
"總經理,方小姐她……"何秘書明白他已經知道了。但,她銥然說不出口。
她眼底的驚慌與同情,就好似狂風巨浪般一再朝他洶湧襲來,
"可惡!"憤憤出手,他桌上文件狂掃落地。
"總經理──"何秘書讓失控的他嚇到了。
"為什麼不去問?你為什麼不去問!?"他以狂吼壓抑自己將如山洪爆發的狂憤怨怒,以狂憤怨怒掩飾心底的驚惶與駭怕。
不,不會的,伊艷絕對沒事。緊握雙拳,緊抿雙唇,他全身顫抖。
"總經理,對不起,剛才我已經打電話向鳳凰航空確認過,他們說……"何秘書嚇得全身抖顫,困難地嚥下哽在喉中的口液。
"住口!"他憤聲制止何秘書的轉述。
他不相信她未出口的話,不管她想說什麼,他絕不相信!
抓起桌上電話,褚京業顫著手,撥出鳳凰航空執行長辦公室的專線電話。
"我……我是京城科技褚京業,我想請問五三一班機……"他聲音抖顫。
"對不起,五三一在美國機場……爆炸了。"
一句無力回應,教他手中話筒頓然墜桌。
湧襲入耳的無力頹喪與明白告知的事實,在剎那間,掏空了他所有心緒。
怎會這樣?他都還沒告訴伊艷,他愛她……
猛地,他急仰臉龐。
他愛她!?竄人腦海的愛字,在瞬間震痛了他的心魂。
京業神情駭然,抬手緊摀住心口。他愛伊艷,但──
五三一在美國機場爆炸了。
一再迴盪腦誨的殘酷訊息,就好似陣陣硝煙狂焰侵襲著他的鼻口,也猶如兇猛深海漩渦,將他捲入暗無天日的海底。
"爆炸了……五……五三一……爆炸了……"
身子一晃,他倒坐椅上,神情茫然,雙眸失焦地怔望著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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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五三一班機起飛前,能再做一次徹底的安全檢查,也許就可以找出中東恐怖分子所裝置的炸彈,所有搭乘五三一班機的乘客,就會有完全不同的命運。
但是……一切都來不及了。兩百多條人命,都隨班機炸毀於機場跑道上。
當地下午時間,褚京業搭乘專機飛抵美國國際機場。
在鳳凰航空美洲區長羅伯的帶領下,他一身黑色西服,面無表情地進入層層封鎖的禁地。
爆炸現場凌亂不堪,機身殘骸散落四處,一眼望不盡。
數百名救難人員行色匆匆地穿梭現場,週遭氣氛降至冰點,人人精神緊繃。
聽聞惡耗趕至現場的家屬,被阻攔在外圍;隔著鐵架圍欄,他們一再朝裡邊的機身殘骸,大聲哭喊著再也回不了家的親人名字。
不同於他人的失控,褚京業緊抿薄唇、神情肅穆地與羅伯一步步行向不遠處的黑帳棚──屍首殘骸暫放處。
"褚……褚先生。"一聲強作鎮靜的呼喚,在他身後響起。
停下腳步,京業僵著身子回過身。
是伊艷的大姊方伊人、姊夫唐墨爾,還有已經泣不成聲的小妹方伊清,和那個花瓶主人,他們正跟在副區長身旁。
"別想太多。"墨爾神情靜穆地邁步上前,握住他略為冰冷的手。
雖然伊艷至今仍因他當初不理會她求救,埋怨在心,而故意對他隱瞞與京業交往的事;但不須她坦誠,他早已由諸多管道中得知兩人熱戀的消息。
曾經,他為伊艷與京業的感情進展感到滿意與得意,但如今一切已枉然……
"嗯。"斂下眼底的不適,褚京業對他及一旁幾人微點了頭。
在這時候,他一句話也不想說,只是一旁陸續傳來的哭泣聲,卻一再擾亂他想平靜的心。轉過頭,他看向方伊清。
"不許哭。"他冷聲道。
"可是……我……"淚流滿面的她,根本止不住淚水。
"請把她帶走,不要讓我看到她哭泣的臉。"他看向花瓶主人。
見到他眼底難掩的悲慟,男人不發一言,望向一旁的唐墨爾夫妻,即強拉著方伊清想轉身離去。
"不要!你憑什麼叫我走!?"抽回被緊抓住的手,方伊清不斷抹去滑落臉龐的淚,對褚京業怨聲哭喊。
"聽話,別哭。"歎了一聲,男人伸手摟她人懷,輕拍她的背。
"我不管!我不走,我要找我二姊!"方伊清淚流不止,哭紅了眼。
"她不在這裡。"一再傳入耳的哭泣,教褚京業眼眸陰森,容顏冰冷。
"騙人!如果我二姊不在這裡,那你來這裡做什麼!?"方伊清泣聲怒問。
聞言,褚京業愕然愣住,怔望含淚瞪他的方伊清。
是呀,如果伊艷不在這裡,那他來這裡做什麼?閃進腦海的自問,教褚京業猛地直起腰身、挺起胸膛。
疾旋過身,無視幾人的驚訝神情,他丟下領他進入場內的羅伯,緊閉薄唇、面無表情,邁開大步循原路往回走。
"京業,你──"唐墨爾出聲喊住他。
任誰都看得出來他眼底的悲與慟,但他們猜不出他此時為何轉身就走。
"伊艷不會在這裡的。"停下腳步,他回過頭。
"她不在這裡?你怎麼知道?"眾人驚訝望他。
"我就是知道。"高仰俊酷顏,他凝眼靜望此時灰霾的天空。
他還知道,就算烏雲遮去湛藍天色,只要等待,他就可以再見到晴空。
他也知道,即使現場哭聲不斷,只要遠離此處,他就可以充耳不聞。
他更知道,哪怕機身殘骸就遍怖眼前,只要緊閉雙眼,他就可以拒絕入眼的一切景象。
他相信只要他堅定意念,不信他人言語,任誰也不能強迫他相信伊艷就在這失事的班機上。
轉望身後方家兩姊妹、唐墨爾,還有花瓶主人,他唇角淡揚。
"我相信,伊艷她一定會平安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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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航空五三一班機驚爆美國機場的悲慘意外,震驚台灣及全球媒體──
鳳凰五三一驚爆美國天空,乘客、機員不幸罹難。
浴火鳳凰屍骨難全、無一生還,搜救現場屍骸遍地,怵目驚心。
黑色帳幕尋親,焦屍難辨,家屬悲慟欲絕。
無數篇聳動標題,一再以斗大字體佔滿報紙、雜誌版面,也一再出現在電視新聞重點摘要的字幕上。
但,他依然對眼前的一切視而不見。
隔絕外界資訊,京業持續一切生活作息也每天都到公司上班。
對鳳凰航空驚爆事件,他始終置身事外。
一開始,許多知曉他與方伊艷交往的政商名流,皆打電話或親自上門慰問。
但眼見名人一個個被他無情地驅逐出門,所有認識他的、不認識他的,都已然明白──
鳳凰航空、空難,還有方伊艷這名字,已經成了他的談話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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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沉重的心情,唐墨爾身穿米色西服,顏容無笑地來到京城科技大樓。
"總經理,天地集團總裁唐墨爾先生來了。"何秘書推門而入。
愣了半晌,褚京業這才放下手中鋼筆,笑站起身,快步走向唐墨爾。
"怎麼有空來?是上次你向我們購買的軟體有問題嗎?"他笑問著。
"不是,是……"唐墨爾自西服口袋裡,拿出裝有一本被燒得幾近無法辨識的護照,和一條鑽石項鏈的透明袋子。
乍見袋子裡沾染灰燼的鑽石墜子,褚京業神情微變。
"喝點什麼?咖啡?"斂下眼底異樣,他笑聲問。
"不用麻煩了。"注意到褚京業眼底一閃而逝的幽暗,他揚了眼。
一待何秘書帶上門離去,唐墨爾遞出手中袋子。
"這是我們從美國帶回來的,伊人說項鏈是你的,應該要把它還給你。"
"不,那不是我的!"褚京業臉色乍變。
急別過頭,他轉身走回辦公桌。再抬頭,他臉容森冷。
"出去。"一句冷言自他口中清晰傳出。
"京業?"
"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我現在很忙,很抱歉,我必須請你馬上離開。"站立辦公桌旁,他眸光冷淡。
"我可以馬上離開,但京業──"看著已然冷漠的眼,唐墨爾歎了口氣,"你必須接受事實。"他勸著。
"事實?什麼是事實?"褚京業臉色一變。
"這就是事實。"墨爾再次遞出手中透明袋子。不再顧及他的悲慟心情,他要京業接受一切事實,"裡邊的護照是從機身殘骸裡找到的。"
"那又如何?"他冷笑一聲。
"她的名字隱約可見,皮套裡還夾了一張你的護貝照。"
乍入耳的話,猶如一記悶雷重擊著他沒來得及防禦的心。
然而,覺自己信心動搖,他深吐氣息平緩激動心情。
"不可能,絕不會是她。"他語氣平穩。
"是嗎?"唐墨爾眸光一暗。他最討厭不接受事實的人。
斯文俊美的臉孔,忽地揚起一道無情笑意。
"那,你要不要檢查看看這項鏈上的刻字?"他故作思忖狀,"我以為這名為艷光的項鏈,是由台北金品名店賣出,上面的名字也是你要求刻……"
聽著一再入耳的舉證言語,看著透明袋子裡的鑽石墜子,他冷俊顏容復上一層灰暗,黑亮眼眸也緩緩褪去了光彩。
"為什麼?"背轉過身,他淡聲問。
唐墨爾不解他話中含義。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看著窗外刺眼的陽光,他瞇起了雙眼。
剎那間,一絲水亮光影疾速掠過他幽暗的眼。
"這……"望著向陽而立的陰鬱身影,墨爾久久答不出話來。
看不到他眼底的悲,見不到他心裡的慟,但望著他落寞的背影,墨爾知道自己低估了伊在京業心底的份量,也錯估京業對伊艷的感情。
"為什麼不讓我抱著一絲希望,繼續等待下去?"回過身,他望著無言以對的唐墨爾,"毀了我的希望,這樣你們會比較快樂?"
"這……我很抱歉。"除了抱歉,墨爾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
"抱歉?"看著墨爾盈含歉意的眼眸,京業淡笑搖頭,"不……該對我說抱歉的人是她,不是你。"
轉望窗外劃過遠方天際的一架班機,他幽深眼眸黯淡無光,神情愴然。
他從不知道,十多個鐘頭即能飛抵的航程,在那天竟會變得那樣長、那樣遠……長到無盡頭,也遠到……一生走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