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模糊的印象裡,似乎有人在他耳邊斷斷續續地談話,偶爾他努力撐開沉重的眼皮想看看四周的狀況,總會對上一雙擔憂的眸光,那是平見正弘,他知道。
但是他的體力終究不敵沉重的傷勢,短暫醒來幾回卻又立刻昏了過去。
在他終於能夠順利張開雙眼,好好地打量四周環境的時候,已經不知是第幾天的事了。
火爐發出輕微的聲響,木柴在爐裡燒燃著,暖和房裡的空氣,一名看來約莫十五歲上下的侍僮正坐在他的床邊。
慎島貞睦對這名少年有點印象,因為在跟叛軍打鬥時,就是這名侍僮推著平見正弘上馬,並帶平見正弘去找親水奉軍的。
「我……睡了多久」慎島貞睦努力地張開乾澀的唇瓣,吐出微弱的沙啞聲音低問。
「慎島大人!」
侍僮聽見慎島貞睦開口,知道他已經清醒,高興的跑出門外,叫侍從通知平見千正和平見正弘等人,並讓僕役去喚大夫過來。
慎島貞睦試著想抬起手臂,或是動動自己的身體,卻因為躺了很久,使得他全身的骨頭僵硬到不動也酸痛的地步。
他感覺得到,全身上下正在發出悲鳴聲。
「慎島大人,您睡了快二十天,先別急著動,等大夫來看看吧。」侍僮慌忙阻止,沒敢讓慎島貞睦起床。
不過,由於肩上和腹部的疼痛,所以就算侍僮沒壓住慎島貞睦,慎島貞睦也無法順利起床,他只好繼續躺著。
「貞睦!」
充滿精神的叫喚聲衝入房裡,緊跟著平見正弘的身影便閃了進來。
平見千正雖然慢了平見正弘一步,但也跟在兒子的後頭踏進慎島貞睦的房間。
「千正大人!您沒事了嗎」一看見主子平見千正的身影映入眼簾,慎島貞睦立刻反射性地想起身問候。
「擔心我不如先瞧瞧你自己的樣子。」平見千正走近床邊,伸手制止了慎島貞睦的動作。
「喂……貞睦」平見正弘被父親擠離床邊的位置,表情顯得有點不滿。「我先來的耶!你都沒注意到我嗎?」
「少主看起來還挺有精神的,我想……應該不用我操心吧」慎島貞睦扯出一抹略帶蒼白的笑容,嘴角雖然泛著笑意,但唇色卻是慘白的。
「至少比你有精神。」知道慎島貞睦不是沒瞧見自己,平見正弘的心情好了許多。
「早點把傷養好吧,還有一堆事情等著你忙的。」平見千正伸手撥開慎島貞睦的瀏海,輕撫著他的額頭和臉頰。
「喂喂喂!父親大人,貞睦的傷還沒好,你就排工作給他太不人道了吧!」看見父親去摸慎島貞睦的臉,平見正弘忍不住擠到兩人中間,試著想把父親趕離床邊。「貞睦有我照顧就好,父親大人就不用操心了。」
「工作可不會等他傷好了才進來,如果你不想貞睦這麼累的話,就自個兒爭氣一點。」事實上平見千正知道他這個毛躁兒子已經進步很多了,在貞睦倒下的這段期間,若不是有正弘分擔政務,他還真忙不過來。
「我還不夠爭氣啊!要是我沒幫上忙,你現在大概只能跟慎島貞睦一樣,累到躺在床上休息。」平見正弘瞟了父親一眼,對於父親老將自己當成毛頭小鬼的態度感到不悅。
也不想想這段期間他接下許多原本該是慎島貞睦負責的工作,害他累得半死,父親居然還說這種沒良心又冷血的話!
聽了平見千正和平見正弘的對話,慎島貞睦猜想自己的工作八成都是由平見正弘接下了,看平見正弘在他昏迷的這些天裡似乎瘦了一圈,慎島貞睦心中有著些許不捨。
「少主……好像瘦了不少。」他伸手出去摸著平見正弘的臉頰。
「我這叫變結實,以前動得少、身上都是贅肉,現在正好磨練一下。」平見正弘笑嘻嘻地往慎島貞睦手上吻了下,露出一臉輕鬆的表情想安撫慎島貞睦。
倘若讓慎島貞睦知道自己平時為了照顧他而幾乎沒在睡,還得分擔父親的工作,慎島貞睦八成會馬上從床上爬起來,所以再累他都不能多吭一聲。
「既然你有自知之明,我就好好磨練你吧。」平見千正看了看平見正弘的表情,忍不住想逗逗兒子。
「還磨練!你覺得我被你訓練得還不夠嗎」平見正弘沒轍地回頭瞪了父親一眼。
「少主其實已經夠能幹了。」慎島貞睦難得沒站在平見千正那一邊跟著欺負平見正弘,而是一反常態地替平見正弘說話。
「怎麼我受了傷,昏迷了一陣子,你的心思就全放到我這個傻兒子身上了」平見千正挑眉笑道。
「貞睦不敢……」
慎島貞睦忠心的還是平見千正,不過……無法否認的是,平見正弘在他心中的重要性,慢慢地超過眼前這個他服侍十多年的主子。
「父親大人,你在嫉妒嗎?」聽見慎島貞睦一面倒地為自己說話,平見正弘的心裡除了感動以外,還有更多的是得意。
他轉向父親,一臉勝利地笑道:「我看以後貞睦就交給我吧,父親你另外找侍從好了。」
對平見正弘來說,讓慎島貞睦成天跟在父親身邊,是種很痛苦的折磨,因為父親老愛當著他的面對慎島貞睦又摸又摟的,雖然知道父親只是在捉弄自己,但是他看到就不高興!
「我是有另找隨身侍從的打算。」三豐慶島的反叛讓平見千正知道府裡到底有哪些人對他忠心、哪些人能夠委以重任。
想想慎島貞睦跟了他十幾年,也到了該讓慎島貞睦好好休息的時候。
「大人!」慎島貞睦聞言,顧不得身上還帶著重傷,忍著疼痛撐起身子。
「你起來幹什麼啊!」平見正弘慌張地將慎島貞睦壓回床上去。「別起來,你的傷口會裂開的!」
「大人,請讓貞睦隨侍左右。」慎島貞睦推開平見正弘,硬是爬了起來。
「護衛的工作,我另有人選了。」平見千正淡淡說道。
「大人!」慎島貞睦皺緊眉頭忍耐傷口傳來的劇痛,跪在平見千正面前。
「貞睦!」平見正弘連忙強行將慎島貞睦拉了起來。「你快點回床上躺好,父親大人既然有另外的人選,你就可以跟著我,難道這樣不好嗎?」
「你都快三十了,總不能一輩子跟在我身邊當個隨身侍從吧!」平見千正搖了搖頭。
「貞睦不在乎一輩子當個侍從,只要能夠讓我跟在大人身邊就好!」慎島貞睦說罷,頓時覺得有些暈眩,他稍稍往後傾,靠在平見正弘的身上,右手還緊緊握拳忍著自傷口傳來的疼痛,冷汗也跟著自額上滲出。
「貞睦!」平見正弘真是被慎島貞睦的頑固氣得快跳腳了,他難道聽不出來父親大人的意思是想讓他好好休息嗎?
「這是命令,等你傷好了,就接下親水判事一職吧。」
平見千正早知道慎島貞睦的死硬脾氣,要慎島貞睦聽話,最好的方法就是拿命令出來壓人。「親水判事?」慎島貞睦瞬間瞪大了眼睛,原本蒼白的肌膚連最後一絲血色都退了去。
平見千正讓慎島貞睦連跳了好幾級,由一個小小的隨身侍從升為裡判事。
但所謂的親水判事,向來只是個沒有實權的虛職,所以原本的親水判事三豐慶島才會動了反叛的念頭,畢竟只要是有點權力慾望的人,都不可能甘心做個毫無權力的掛名地方官。
「大人,您這是……」慎島貞睦鐵青著臉,平見千正的命令無疑是解了他的職務,不再需要他的意思。
「大夫說你的左臂斷了手筋,即使接回去也不能再使刀或射箭了。」無法揮刀的人,哪能負起護衛親王的工作。
「父親大人,幹嘛現在就把這件事告訴貞睦啊!你懂不懂得什麼叫婉轉和安慰啊!」
平見正弘也知道這件事,所以他並未反對父親讓慎島貞睦封個虛職的決定,但是他也很清楚,對於過度忠心的慎島貞睦來說,再也無力保護主子會比死還可怕。
「婉轉也改變不了現實,貞睦沒有你想像的那樣脆弱。」平見千正沒再理會見正弘,他轉向慎島貞睦說道:「親水的政務要交給你和正弘了,所以你得早點好起來,否則這小子一個人顧不來的。」
「大人!」慎島貞睦微微瞇起眼睛,一臉疑惑的看著平見千正。
「若是由你接下這個職位,我就能放心把事情交給親水判事去做,自個兒好好休息。」平見千正露出一抹詭笑。
「我可不是傻子,空留著好人才卻不利用。」平見千正勾起慎島貞睦的下巴。
「武官不行,就當我的文官吧。」
「是!」慎島貞睦總算放下心來,他伏下身子向平見千正謝恩。「貞睦叩謝大人提拔,今後定為大人盡心盡力,絕不負大人所托!」
「好啦!事情都解決了,你可以回床上休息了吧!你再跪下去,傷口都要裂了,到時候最想哭的人可是我!」平見正弘忙不迭地扶起慎島貞睦,把他給帶回床上去。
「少主……讓您擔心了……」慎島貞睦總算肯乖乖躺下。
「擔心你的可不只有這小子……」坐在床邊的平見千正突然抵下頭,吻住慎島貞睦的唇。
看見父親的舉動,平見正弘突然覺得腦袋裡一片空白,而且耳邊好像還有響雷打落。
父親竟然吻了貞睦!
而且……而且貞睦竟然沒反抗!
「父親大人——」平見正弘迸出驚天動地的咆哮聲,只差沒把全親王府的下人都引過來。「放開貞睦!父親大人不是對貞睦沒興趣嗎?擔心用嘴巴說就好了,沒事吻什麼吻啊!」平見正弘連忙將平見千正推到一旁去,好阻止他的魔掌再度伸向慎島貞睦。
「我沒說我對他沒興趣啊,況且貞睦原本就是我的人。」平見千正舔了舔嘴唇。
「他現在是我的,麻煩父親大人讓開一點!」平見正弘只差沒伸出腳把父親踢出房間。
「貞睦,若是哪天你對這小子沒興趣了,就回我身邊來吧。」平見千正拍了拍慎島貞睦的臉頰笑道。
「謹遵大人吩咐。」慎島貞睦半瞇起眼睛,一臉認真的回應。
「才沒那種機會,你快點回自己房裡去啦!」平見正弘嫌惡地瞪著老愛挑撥離間的父親,心裡只有莫名的怨氣。
「你也早點回書房,否則那些公文有你看的。」平見千正發出狂笑,敲了下平見正弘的腦袋就踏出慎島貞睦的房間。
「啐!」平見正弘睨了父親的背影一眼,又把視線調回慎島貞睦的臉上。「貞睦,你別聽父親胡說,我剛才早把公文看完了,不然怎麼會有空來陪你。」
這些日子裡,他日不安心、夜不安寢,成天心裡掛著慎島貞睦的生死安危,總是在夜裡到慎島貞睦的房間來探望他,可惜慎島貞睦一直呈現昏迷不醒的狀態,讓他連跟慎島貞睦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辛苦少主了。」
慎島貞睦撫著平見正弘的臉頰,捨不得把手收回來。
「對我來說,工作再怎麼辛苦,都沒有你的傷來得駭人。」平見正弘輕吻著慎島貞睦的掌心,那股溫熱感讓他確定了慎島貞睦的存在。
之前慎島貞睦昏迷時,臉上幾乎沒有血色,腹間的傷口讓他看得幾乎心痛到要裂開來。
好不容易傷勢隨著時日過去漸漸有起色,慎島貞睦卻因身體虛弱而未曾清醒,讓他一顆心像是懸在半空中左右搖晃,久久無法平靜下來。
「我會好好調養,早點接任親水判事的,到時就能幫您分憂了。」慎島貞睦的指尖停在平見正弘的唇上,感受平見正弘吐出的熱氣。
「與其說是幫我分憂,不如說是一起被父親大人虐待。」平見正弘冷哼了一聲,又往慎島貞睦的手指上親了幾下。
「我倒寧可你多休息些日子,父親那邊的工作暫且讓我擔著就好,你呀……」他微微一頓,語調轉柔。「大傷初癒很需要調養的,好好將身體照顧好吧,不然我連吻你都要擔心會讓你昏過去。」
「調養是自然的,只不過……貞睦以後無法守護少主和大人了。」慎島貞睦看著平見正弘歎了一口氣,語調中帶著深深的遺憾。
與其做一個替代主子處理政務的文臣,慎島貞睦還是寧願跟隨主子前後,那種豁出性命保護主子的感覺,讓他確認自己是個真實的存在,而且真的能夠幫上主子的忙,因為他守住主子的寶貴性命。相較之下,文臣的職務雖然繁瑣,也是一樣替主子分憂解勞,讓主子能夠少點煩心的事情。可是那種看不見成果與實績的政務工作,實在讓他感覺不到自己的助益,甚至還會讓他覺得自己根本沒能幫上忙。
但是……他已經無法再拿刀或弓了。
一個無法使刀射箭的侍衛,與廢物無異,這樣的他即使跟在大人或少主身邊,也只是給主子多添無謂的麻煩罷了。
慎島貞睦深深地吐出一口長歎,卻不知自己歎的是失去護衛的能力,抑或是失去跟隨在主子身邊的資格。
「貞睦,別露出這種表情,你又不是什麼都不能做了。」平見正弘將前額抵上慎島貞睦的額頭,輕聲安撫道:「你的腦子可比我聰明得多,所以父親大人還是很依賴你的。」
「說起來,這好像反倒應了你的心願。」慎島貞睦看著眼前努力為他打氣的平見正弘,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沒辦法在大人身邊跟前跟後,空下來的時間也多了,而且……還得仰賴你保護我。」慎島貞睦伸手勾住平見正弘的頸子。「是吧,正弘。」
「當、當然!我說過,我練習那麼多年的馬術、射箭和刀法,為的就是保護你啊!」平見正弘忍不住湊上唇,往慎島貞睦的柔軟唇瓣上吻去。
他的舌尖探入慎島貞睦的唇,輕而易舉地尋到慎島貞睦的舌尖與之相纏。
灼熱的溫度燒燙著兩人之間的氣息,彷彿是要將剛才父親烙在慎島貞睦唇上的痕跡給消除。
「貞睦……」
良久……平見正弘好不容易才捨得離開慎島貞睦的唇,他撫著慎島貞睦的臉頰,扯出一抹淡笑。「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慎島貞睦自他幼年起保護著他,至今已十來年,是時候交替工作了,今後,他會極盡所能地護著心愛的慎島貞睦,再也不讓他受半點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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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個蒙古大夫,說什麼手筋斷了,即使接回去也不能使弓射箭,啐!根本是唬人!」
平見正弘不滿地看著眼前的箭靶,慎島貞睦連射三箭都中了紅心,他卻有兩箭射偏了,這個事實讓平見正弘忍不住抱怨起為慎島貞睦治傷的大夫來。
「喂,貞睦,咱們再比一次吧!」如果輸給慎島貞睦,那豈不表示自己的箭術比個受過傷的人還要糟嗎?
平見正弘不服氣地向慎島貞睦要求著,希望能夠找個機會扳回一城。
「如果你想比的話。」
慎島貞睦只是笑了笑,他也猜得出來平見正弘在不滿些什麼。
所以他再度拉滿弓,瞄準了前方的箭靶,可就在他搭上箭準備射出去的同時,肩膀突然傳來一陣劇痛,讓他忍不住鬆了手,箭就這麼飛了出去,但卻偏離靶心有十來步遠。
慎島貞睦皺著眉垂下手臂,剛才那種痛楚……
他果然還是不能太勉強。
「貞睦!」平見正弘丟下弓箭跑到慎島貞睦身邊,一把抱住了他。「你還好吧!怎麼了?」
「快下初雪了吧!」
慎島貞睦笑著搖了搖頭,他揉揉左肩然後抬頭看著天空,近來只要天氣一有變化,肩傷就會跟著犯疼。
「你怎麼知道?」平見正弘跟著望向天空,卻沒發現有任何要下雪的徵兆。
「慎島大人,請回屋裡去吧,我讓人準備熱水過來,您還是敷一下肩膀比較好。」旁邊的侍僮比平見正弘機伶多了,連推帶請的把慎島貞睦趕回房間裡。
「到底怎麼了?傷口不是應該完全好了嗎?為什麼又突然發疼。」平見正弘跟著進了慎島貞睦的房間,依然是一頭霧水。
不過見慎島貞睦難受的樣子,他的心裡也不好過。
所以平見正弘陪著慎島貞睦在爐火邊坐下,伸手握住了慎島貞睦的手掌。「需不需要叫大夫過來,雖然是個蒙古大夫。」
「正弘……」慎島貞睦搖搖頭,苦笑了一下,「我有樣東西要給你。」他喚來侍僮,從旁邊的櫃子上取來一個長形木盒。
「這是什麼?」平見正弘雖然看過這盒子幾眼,卻沒見過裡頭的東西,他有些納悶。「為什麼突然要給我東西。」今天既沒過節,也不是什麼特殊日子啊!
慎島貞睦讓侍僮打開盒子,才伸手取出盒子裡的長弓。
平見正弘微微挑了下眉。
他對這把弓並不陌生,因為他看慎島貞睦用過。
六歲那年慎島貞睦從刺客手裡救下他,去年冬天三豐慶島反叛時……慎島貞睦用的都是這把弓。
黑亮的弓身呈現美麗的光澤,看得出來保養良好,拿在手裡還有些沉重的感覺。
這把牛角弓是慎島貞睦當侍衛時的愛用武器,只是……
在受了傷之後,慎島貞睦似乎再也沒動過這把弓了。
「你要把這弓給我。」平見正弘蹙起眉心。「這不是你最愛的。」
「我拉不動了。」慎島貞睦輕輕歎了口氣,然後將弓遞到平見正弘手上。「你試試吧。」
「拉不動?」平見正弘接過弓,站起身試著拉開它。
弓在平見正弘的手上毫無阻礙地被拉開來,平見正弘試著彈了幾下弓弦,覺得它沒什麼問題,甚至可以說,它還是保持著良好的狀態,隨時都等著主人使用。
「怪了,我覺得它沒什麼問題啊,為什麼你……」
平見正弘轉過身,正想問慎島貞睦為什麼說拉不動,卻從慎島貞睦的眼裡看出一抹難得的羨慕。
平見正弘忍不住噤聲。
原來,那個大夫說的是真的……
慎島貞睦確實無法再拉弓了。
至少像這樣強而有力的弓,慎島貞睦是再也不可能拉得動的。
「貞睦……」平見正弘直覺地想敲敲自己的腦袋。
他真是笨,成天在慎島貞睦身邊跟前跟後的,口口聲聲說愛他、照顧他、關心他,結果卻連這麼點小地方都注意不到。
「想學射箭,就先找把適合自己的弓,我想這把你應該合用。」慎島貞睦還記得平見正弘因為練習射箭時用力不當而留下了滿手細繭。
「貞睦!」平見正弘拉住慎島貞睦的手,看見慎島貞睦有些落寞的表情,讓他連心都要跟著痛起來了。
「怎麼不適合嗎?」慎島貞睦有些失望。「或許是重了一點。」
「怎麼會不合。」平見正弘將弓擱在桌面上,伸出雙臂將慎島貞睦摟住。「很合適,你沒見到我剛才很輕鬆地拉開它嗎?」
他把臉靠在慎島貞睦的頰上磨蹭著,聲調裡有著淡淡的不捨。
從一個武官變成文臣,想必慎島貞睦心裡應當很難受吧!
今天若換成他在一夕之間失去了保護人的能力,他所受到的打擊說不定比慎島貞睦更大。
因為慎島貞睦比他堅強,所以才能隱藏自己的情緒。
他果然還是不夠強啊!無法讓慎島貞睦完全依靠他。
「那你就收下吧,這把好弓放在盒子裡也快一年了,挺浪費的。」慎島貞睦拍了拍平見正弘的背。「我希望你能用它。」這算是他的私心,縱使有更適合這把弓的主人,慎島貞睦還是希望平見正弘代他拉動這把弓。
「沒問題!」他會用這把弓來保護慎島貞睦一輩子!「來吧,到院子裡去,我射給你看看。」平見正弘興匆匆地拿起弓便往外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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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當他一踏入院子,卻驚訝眼前所見的景象。
「真的……是初雪啊!」
平見正弘有些吃驚地抬起頭來,望著天空飄下的雪花,忍不住憶起他與慎島貞睦相會的時候……總是在冬季哪!
初會也好,叛軍來襲也罷……甚至連慎島貞睦送他這份意義深重的禮物時……
「今年冬天,果然挺冷的。」
慎島貞睦披著侍僮遞上的外袍,跟著步出房間,只不過他沒踏入院子,而是站在廊下看著庭院裡的平見正弘。
「冷嗎?」平見正弘伸手探了探風,卻感覺不到之前幾年的那股寒意。不過慎島貞睦的身體狀況不比從前。
「過來吧。」平見正弘跳上走廊,將弓交到侍僮手裡,然後繞到慎島貞睦身後,拉開外袍便往慎島貞睦的身上覆去,將慎島貞睦緊緊地包在自個兒的懷裡。
「這樣好些了嗎還冷不冷?」
「能察覺寒冷,才會在同時感受到溫暖吧。」慎島貞睦沒回答平見正弘的問題,只是放鬆全身,靠在平見正弘懷裡,自顧自的喃喃說道。
慎島貞睦回想著二十來年的歲月,似乎只有平見正弘闖進他生命的這一年,活得最為充實、滿足。
他失去勤練多年的優異劍術,也無法再拉弓射箭,但上天沒虧待他,還給他身為一個人本該具有的喜、怒、哀、樂。
所以他發現了冬日的寒冷,以及平見正弘懷抱的溫暖。
「你在說什麼啊!沒頭沒尾的。」平見正弘沒能理解慎島貞睦話裡的意思,倒是挺高興慎島貞睦願意窩在他的懷裡。
「正弘……你好像又長高了。」慎島貞睦又吐出對不上前文的句子。
「當然啊!我才十八,不長高難不成長肥嗎?」平見正弘得意洋洋地把臉埋在慎島貞睦的秀髮裡,一邊汲取他的髮香一邊笑道。「這樣一來,以後我就可以好好保護你了!」
慎島貞睦沒有回應,只是繼續賴在平見正弘的懷裡,畢竟這是他難得可以享受輕鬆的時刻。
其實偶爾讓人保護的感覺挺不錯的,只不過……
唉!如果平見正弘的思想能夠跟他的身高一樣快速成長,那就好了啊!
要等到哪一天,平見正弘才能聽得懂他話裡的暗喻,才能明白他對平見正弘的依賴,其實已經是陷入愛意裡的依戀……
還要他等上多少日子?
或許……又是另一個冬季吧!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