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門的瞬間,陣陣透心涼的冷風驅離一身的暑氣,他深呼吸了一口氣,享受這股清爽。
其實校內的每間教室也都有安裝冷氣,可是為了節省能源的狗屁理由,校長規定只有上午十點到下午兩點,氣溫超過三十四度時,才能打開冷氣。愛護地球是很重要沒錯,可是家祥認為待在「烤箱」裡頭上課,不僅會降低學習效果,還白白浪費了老師們的薪水,他不相信在那種昏昏欲睡的狀況下,有誰能聽得進「微積分解析」或「之乎者也」。
因小失大,不是笨是什麼?依家祥看,根本是學校窮得付不出電費,才會拿「環保」當借口啦!
隨便拿幾張印資料用的報表紙鋪在地上,家祥打算給它睡上一堂課,反正教國文的王老頭最會找他碴,一副看他不順眼的樣子,他越少待在教室裡,他們就越不會讓雙方的日子難過。
「啊哈,被我找到了吧!家祥老大。」
回頭,瞧見阿華那張圓圓臉從門後探進來,家祥一抿嘴。「找我又沒獎金,你沒事做可以去廁所撇條,少煩我!」
「別這樣,要找你的人又不是我,我是幫個忙,帶你的『老朋友』過來而已。」阿華笑嘻嘻地閃開,讓站在身後的女子現身。
一見到那張對許多人而言是「可愛」,可對他卻是「可怕」的臉龐,家祥不禁在內心呻吟著:死阿華!你這個腦殘兼智障的傢伙,誰要你多管閒事啊!逃到這裡來,就是不想被逼供,你還把審問官帶到我面前!
這個名叫項懿萍的女人,已經可以改名為他人生中的「項惡夢」、「項陰魂」了。
「謝謝你,阿華同學。」
十七歲的少年眼中,只要是稍具點姿色、稍懂得散發女人味的,連母豬都能賽貂嬋。
況且……家祥悻悻地看著平常講話不亞於自己粗魯的傢伙,正紅著臉向那一臉溫柔甜笑的冒牌女高中生說:「不、不會,妳不用跟我謝謝啦!往後要是有什麼事或有麻煩,妳儘管來找我沒關係。」要令一個根本不知道成年女性的手腕有多高明、對嫵媚兩字沒有免疫力的青澀高中生三兩下就拜倒在她的百褶裙下,絕非難事。
「好,那我們教室見。」
巧妙的一句話,讓阿華高高興興地點頭、揮手離開。家祥挑高眉,等她把門關上,兩人獨處後,先下手為強地說道:「妳來是想興師問罪的話,我可先聲明,妳該算帳的對象是我老哥,不是我!」
她心形臉蛋上的墨黑雙瞳眨了眨,唇彎彎地漾出新月笑容。「所以……那天和我相親的人是你,唐家祥。你所假裝的『唐家吉』這號人物,是你哥哥嘍?」
「就是這麼回事。」既已東窗事發,索性爽快地招認了。家祥討厭不幹不脆,多增麻煩。
「……」細細的柳眉絞在一塊兒,慍怒的情緒宛如瀕臨潰堤危機,可是她作了好幾次深呼吸,試圖平靜下來。
家祥有點兒訝異,他以為女性的情緒控管(=EQ)都很糟糕,想不到項懿萍倒是裡面的「例外」,她居然沒當場發飆。再不然,就是她不想在十七歲的男孩子面前,露出二十五歲女人歇斯底里的模樣吧?
如此一來,倒顯得他像個小混帳,不但做錯事還理直氣壯,有欺負老實人之嫌。
「我說唐小弟弟,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你哥哥唐家吉不想相親卻不直接拒絕,而要用這種可笑的方式,找你做代打嗎?」
「叫我小弟弟是刻意要侮辱我嗎?」
「不,這是禮貌。我若要侮辱你,會說小『弟弟』,而不是『小』弟弟,重音放的位置不一樣,OK?我想我還沒機會拜見你的小弟弟,所以你不必這麼緊張。」她啼笑皆非地翻翻白眼。「真不曉得男人為什麼從三歲到八十歲,都那麼在乎弟弟是大還是小,明明醫生再三強調過它絕不影響功能性的。」
家祥一瞪。「等妳明白這問題後,或許妳就不需靠相親,也能把自己嫁出去了!」
她難以置信地張大嘴,攤開手。「你該慶幸我把你當成弟弟看,換成任何一個『男人』對我這麼說,我會讓他吃盡苦頭的。」
「是喔?憑妳的繡花拳、蘿蔔腿?」蔑視地一瞄。
項懿萍一抿嘴,挑挑眉,左瞧右看地相中擱在電腦中心角落地板上的廢棄機殼。她走過去,清清喉嚨,然後舉高那片方形鐵殼,像在表演魔術一樣地拋高,並且在它墜下的時候,用力揮出拳頭。
「磅啷」的一聲,撞向牆壁的機殼一邊已經凹陷下去。
這一幕看得家祥目不轉睛。
她吹吹兩邊的拳頭,像只溫柔無害的小兔子般微笑說:「我是個很好講話的人,不喜歡亂發脾氣,可是在需要我用拳頭的場合,我可以跟你保證,它絕對不會是花拳繡腿,否則你以為我是怎麼當上女警的?」
哇靠!家祥凝視著那不成形的機殼。真的假的,在那張混世欺人的BABYFACE底下,竟藏著神力女超人等級的怪力嗎?
「現在,請問你可以誠實地回答我,先前我所問的問題了沒?」
家祥撇撇唇。「先說清楚,我不是因為怕了妳才回妳的話。妳真要知道我老哥這麼做的理由,去問他最快,我哪知道那個豬頭在想什麼?搞不好是盛情難卻,搞不好是不想讓他自己淫亂的私生活曝了光。唉,妳該感謝那天和妳相親的是我,不是我老哥,否則我敢跟妳賭,妳家裡的內褲肯定會少一條!」
「什麼?!」她一臉錯愕兼不解。
「妳聽不懂啊?真是,都幾歲了還這麼天真!」家祥逮到機會虧她一句,報復先前被她當成小鬼看待的恥辱。
「我的內褲和這個話題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促狹一笑。「我老哥有種根特殊的興趣,算得上有點變態。他最喜歡撕破人家的內褲,如果你們一拍即合,當天就上床的話,他一定會這麼做的。妳說有沒有關係啊?」
她合上嘴巴兩秒鐘,說了很中肯的評語。「他應該被捉進牢裡關起來。」
家祥忍俊不禁地捧腹大笑。「我很想說我舉雙手贊成妳將他逮捕,不過很遺憾的,那些女人並不介意他那麼做。」
「你騙人!」她一口咬定。
「沒有。句句屬實。我哥稱它為小小的情趣,他說女人都很喜歡在那種激情之下,男人所做出瘋狂、火熱的舉動。他的論調是,一旦辦完事,女人從激情中恢復理智,整理好衣物,卻得下半身涼颼颼地回家……」聳聳肩,家祥說:「well,女人永遠不會忘記一名讓妳嘗到那種羞澀又火辣的甜蜜記憶的男人,這是出自我老哥之口。」
瞇起眼,她十足懷疑且毫不掩飾她的懷疑。「你老哥都和什麼樣的女子交往?怎麼我聽起來好像是來自外太空的。」
「她們我一個也不認識。我哥不是那種會把女人帶回家的人,他只要達陣成功就會對那個女人失了興趣,是個標準的上了床就說掰掰的花花公子。」家祥自己都懶得去算老哥有過幾個女人。
「……他想必是掩飾得很好。我想葉姊絕對不知道她阿娜答所介紹的,是這樣的一號人物。」她的語氣中有絲震撼。
警覺地豎起耳朵,家祥疑心地問:「妳不會告訴誰,我哥找人代打相親吧?妳要是說出去,傳到我哥耳中的話,我就死定了。」
此時,她唇畔漾出了個賊賊的甜笑。「你不希望我把這件事說出去的話,那麼我有個交換條件。」
幹麼?想勒索啊?家祥還以為她不是那種會耍心機的女人──題外話:這是他最討厭的類型。
「男子漢大丈夫,威武不能屈,妳甭想要威脅我,門兒都沒有!」
她噗哧一聲笑出來。「哈哈,你想我能從你身上威脅到什麼?金錢?名譽?一個高中生身上能有幾分錢?有什麼能讓你損失不起的名譽?放心吧,我不會妄想要跟你予取予求的。我只要求你不要說出我的秘密,而我也不會透露你的秘密,這聽來很公平吧?」
秘密……對喔,他怎麼沒想到,眼前的女人喬裝成高中生混進來,總不會毫無目的吧?他本來對此事沒什麼興趣的,但既然人家都自動送上門了,不問白不問,順便可以弄清楚她會待在學校裡頭多久,視答案來決定這件事會是場短暫風暴或是長期抗戰嘍!
「妳剛剛好像講到女警兩個字……我沒聽錯吧?一名女警跑來我們學校裝成高中生,內情並不單純喔!」
她小臉唰地雪白,雙手摀住自己的嘴巴,拚命地搖頭。
「裝啞巴、比手畫腳,想否認一切已經太慢了。我聽得清清楚楚,不會錯的。妳明明就說自己是女警。」印象中,老哥有提過她是公務員,那時候他還誤以為她是區公所或稅捐機關的人,結果真是教人吃驚。若是她先前沒有露那一手的話,他打死都不會相信的。
「啊,上課鐘響了,我得回去上課!」
「拜託,鐘響都過去十分鐘了,妳這借口也太牽強了。」雙手抱胸,家祥故意擋住她的去路說:「讓我猜猜,妳到這裡該不會和上學期末,廖進興吸安猝死的事有關吧?警方派妳混進學生內調查,是這樣對吧?」
沈默片刻後,遲疑的表情一轉為嚴肅,她抬眼看他。「那麼你對這件事又有多少瞭解?你們學生之間難道都不知道他有吸食安非他命的習慣嗎?校內其他學生,有沒有人跟你說過這類的消息?」
這叫間接承認嗎?家祥扯唇道:「若有任何我能說的,早八百年前我就說了。在校內我雖然沒有什麼親密到無所不談的朋友,可是也沒有恨到希望他死的仇人。看到有人死掉,而我又知道導致他死亡的人是誰,我會說出來的。畢竟每個人都該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
她沒有表示「相信」或「不相信」他的話,家祥猜測她大概還在評估自己的「可信度」吧?她怎麼想無所謂,他知道自己不是「犯人」就好。
「我要求你的,只有一點──不要告訴任何人關於我的真實年齡、身份。需要調查的事,我自己會去調查。」
看樣子,這對她已經是很大的讓步了,畢竟她沒有全盤否認,就代表她未把他當成「警戒」人物之一。是說……家祥見到她「公事公辦」的臉孔,不得不承認她雖身為女人,卻很帥氣。知道自己要從事什麼,並全心為此而付出,這好像沒有他所以為的那麼遜。他的舊觀念裡,總認為凡事認真、全力以赴的人,都是死腦筋的蠢蛋,可是項懿萍看來一點兒也不蠢,反倒還很威風。
……與她那可愛、柔媚的外貌截然不同,內在的成熟釀出一股獨特的魅力。
剎那間,家祥頓感屈居下風。不知在她這樣的成年女性眼中,自己又是什麼模樣呢?不懂事、沒目標、蹺課且不負責任,連唸書這種本分都沒守好的毛頭小伙子?或更糟糕的,是囂張、跩屁的死小孩一個?
X的,我管他媽……媽的怎麼想?給她留好印象或壞印象,對我根本沒差!
嘴硬的家祥還不明白這種揮之不去的挫折感,已經嚴重影響到他的判斷力,接下來他才會提出這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爛點子──
「我想我們應該一起行動。」
說出口的一刻,家祥有撞牆的衝動,氣自己為了證明「我絕不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小弟弟」,就給自己找了這麼大的麻煩。
她一笑。「『我想』那沒有必要。」
看她毫不考慮自己能否幫得上忙,再次讓家祥錯失了收回自己「蠢話」的機會。他屌屌地瞄著她說:「噢,妳就這麼相信我不會背著妳到處和人家說妳的身份?妳和我一起行動的話,就不用擔心我會走漏妳的秘密。」
困惑的薄霧蒙上她杏黑的雙瞳,微歪著腦袋,項懿萍打量著他,說:「我不懂,先前你還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是什麼讓你突然轉變了?」
嘖!年紀大的女人都這麼難搞嗎?和自己同年齡的女孩子才不會想這麼多。家祥耳根發熱地說:「我也要監視妳啊!妳不會想偷偷跟我哥洩密吧?」
「哈啊?」她啼笑皆非的搖搖頭。「我連你哥的電話都沒有,再說聽了你所形容的那些事後,我實在沒什麼意願和一個專門與外星來的女人溝通的男人對話。」
「不管,總之我堅持我們要一起行動!」家祥利用「年紀小」的特權,盡耍無賴。
「你不可能二十四小時跟著我的。」
「妳願意讓我跟的話,我可以做得到!」
「然後讓你的家人控告我誘拐未成年少年嗎?」她歪嘴挑眉,做個鬼臉。
家祥不懂自己哪來的「執著」,但他就是賴定她了。
「我已經答應妳的交換條件,不把妳的秘密說出去了,輪到我開個條件不為過吧?剛剛妳在講台前,不是唱獨腳戲,裝作我們是一對青梅竹馬,從小就認識,可是到小學畢業後便失散了嗎?既然我沒當場揭穿妳,現在我們就繼續扮演下去,讓每個人都以為我們舊情復燃,順理成章地手牽手,喬裝成一對情侶吧!這樣既合情合理,也更方便妳在校內進行調查,沒人會懷疑妳是女警或年紀根本不是二十歲的。」
她面露難色地咬著下唇,備受困擾的小臉述說著內心的激烈掙扎。
與項懿萍相親的時候,他腦子裡淨忙著想該怎麼做才能讓她討厭他到極點,因此並沒有多去注意當天她那埋在半瓦解、半融化的濃妝下的五官有多精細,皮膚有多白皙。
如今仔細一瞧,她的臉就像是精細的搪瓷娃娃般,可惜小巧的鼻頭有點圓扁,兩顆突出的虎牙破壞了她漂亮的唇形,不然她就可以從「中等」的國民美女,升級到「超」可愛級的偶像美女了。
那張「超齡」(超級不符合應有年齡)的臉皮,散發著珍珠般細緻的光澤,淺牛奶色的膚質也令人好奇,不知道那摸起來會是什麼感覺?
是像豆腐一樣滑軟,或是如同果凍般有彈性?
但他很確定,像這樣脂粉未施的純淨模樣更適合她。在這麼棒的皮膚撲上粉,她在想什麼呀?禁不住誘惑,家祥不自覺地抬高一手,霍地,她同時揚起低垂的腦袋瓜子,嚇他一大跳。
她不解地問道:「什麼東西嚇到你啦?有蟑螂嗎?」
是啊,好大一隻「心虛」的蟑螂。「沒、沒什麼!妳決定怎麼樣?」
成功被他移開焦點的她,歎氣說:「身為應該保護未成年者的少年組警官,我不能把你牽扯進來……」
失望地掀起兩道濃眉,家祥正欲大加反駁,她立即舉手示意他先別打斷,繼續說:「但是讓你把我的身份曝光的話,確實會壞了大計。我能折衷的部分,就是你必須一切聽我的,由我作主,我命令你不能聽、不能做、不能接近的人事物,你就要保持距離,不涉入我的工作。只要你打破這規矩,那我們的協商將會歸零,各自看著辦。」
家祥連考慮的時間都不必。「成交,我答應妳。」
項懿萍表情是無奈與懷疑各半。「希望你不要讓我後悔嘍,唐家ㄐ……祥。」
「妳不會的。」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這個班級的學生因為採取常態分班的關係,因此班上什麼樣的學生都有:利用課堂時間猛做補習班課業的死讀書型、桌上豎起課本不聽課,反而顧著照鏡子的自戀型、到完全不專心、打瞌睡、聊天的。懿萍利用上課時間觀察每個學生的狀況,到目前為止,在這些「同學」身上,她沒看到什麼不同於時下青少年的舉措,因此很難想像裡面或許有個學生,是與外面毒梟有所聯繫的小盤,販賣毒品給自己的同學獲取利益。
根據師長們的描述,成績優秀的廖進興生活圈子很單純,嚴格的家長每日會親自開車送他上、下課,在校內與同學互動不多,沒參加任何社團。個性內向、寡言、在班上不起眼,下課時間經常都是在K書,很少看到他和哪些同學混在一起。
從他每日的活動範圍,首先就可剔除掉校外人士引他吸毒的可能。望子成龍的廖家雙親允許兒子逗留外出的機會,只有每週三次、兩小時的補習班上課時段,小隊長也已經派了另外一組人馬到補習班內去調查了。
但嫌疑最大的,仍舊是與廖進興相處時間最長的校內師生……
懿萍邊思考著該從哪裡進行調查,邊漫不經心地在筆記本上隨手畫著圈叉,假裝自己有在上課的樣子,這時放在裙子口袋裡的靜音手機震動了起來。她取出手機,觀看上頭顯示的來電號碼,是唐家祥傳了封簡訊給她。
她稍微轉過頭去,瞄瞄靠坐在窗邊的大男孩,接著好笑地發現他做作地把臉轉向窗外,故意不讓他們有視線相交的機會。懿萍不知道他在耍什麼神秘,有什麼問題不能下課後再說,卻玩這種孩子氣的把戲?
……妳忘了嗎?因為他正是個大孩子!
在心中提醒自己這件事實,懿萍歎口氣。一想到自己星期天約會的對象,原來是個十七歲的少年,而她竟從頭到尾都沒有發現真相,這可不是一個糗字能形容的。她只能說服自己,那天天氣太熱,他又佯裝得很古怪,想當然耳,她全副的注意力都被他詭異的言行舉止給拉去了,沒有多少空間留給她去異想天開地研究對方真實的年齡究竟是二十五還是十五!
再說,懿萍不知道現在的小孩子是吃什麼長大的,唐家祥雖然是十七歲,可是他強壯結實的高大體格,已經和普通的成年男性沒兩樣,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好吧,來看看他到底寫了些什麼?懿萍開啟訊息匣。
(要是犯人找不到,妳要跟我們念到畢業嗎?)
標準的小鬼頭邏輯。懿萍一笑,回他簡訊道:當然不會。
不一會兒。
(期限多久?假使妳沒捉到犯人,會被開除嗎?)
想了想,懿萍答覆:你這麼好奇做什麼?
(就是好奇不行喔?)
被任性弟弟撒嬌就是這種感覺吧?懿萍家裡沒有弟弟,已婚的兩個哥哥早就搬出家裡,唯一的一個妹妹又比懿萍還要能幹、可靠,因此她一直希望能有個可愛的弟弟對自己撒撒嬌,感覺像養了只可愛的小寵物般,心頭會暖暖的、甜甜的,窩到心坎裡。
她微笑著,按下手機按鍵:不是行不行的問題,我現在沒辦法回答你,大人的世界有很多複雜的因素會左右發展的。
(大人就了不起嗎?)
唉,看樣子唐家祥就算是寵物,也會是只不可愛的小寵物……懿萍刪掉訊息。
(不理我喔?)
懿萍挑挑眉,決定負起年長者的責任,好好地教育他。她一字字地按下:你有時間多管閒事,不如多花點心思在自己的課業上,好好地聽課怎麼樣?
正要傳送出去,身後有人冷不防地伸手抽走了她的手機。懿萍瞠目結舌地回頭一看,只見這堂英文課的年輕女老師,一臉不屑地說:「我看真正該專心上課的人,是妳吧,新來的同學。站起來,告訴我妳叫什麼名字,我要好好地記下妳的大名!」
噢,不會吧!懿萍想起過去的回憶。以前在校內就很倒楣,明明班上不只她一人在看課外讀物,偏偏老師捉到的都是她。還有被點名上台寫解題法、造例句等等,好事輪不到,壞事她一定有分。這也是當年她拚命想快點長大,期盼能早一天甩脫悲慘高中生活的主因之一。
慢吞吞地起身,報出自己的名字。這時班上三十多雙眼睛,紛紛照過來看熱鬧,懿萍懷疑自己天生和「高中」這兩個字相剋。
「轉學到這兒才一天,就忙著傳簡訊給誰?」女老師看著手機上的號碼。
喀啦,教室最後方的唐家祥,主動站起來自首。「是我先傳給她的,妳要處罰就處罰我好了。」
一個學生也就罷了,想不到還有另外一隻偷偷摸摸的小老鼠!英文老師臉上無光地說:「你們兩個竟然在課堂上做這種事?好吧,既然你們這麼要好又不想上課,那就相親相愛地站到走廊上去,好好地反省一下吧!」
四周傳來稀稀落落的笑,都已經不是小學生了,還要被罰站,讓這些同學覺得很有趣,但是被罰站的當事人可是一臉無奈。尤其是懿萍,她是很想打入這群高中生的圈子沒錯,可沒想到代價是要被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的同輩──這名相當生氣的女老師,當成「小孩子」般對待。
唐家祥非常乾脆地離開座位,滿不在乎地走到懿萍身邊,一派自然地牽起她的手,拉著她往外走。
一些喜歡鬧的男同學,立即起哄地嚷著:「哇,恩愛的小倆口!」、「祝你們永浴愛河!」、「喲!老公老婆!」,口哨聲加上鼓噪的聲音,沿路一直送他們到門外。人的年紀一大,臉皮也跟著厚了,懿萍慶幸自己不是真的十七歲,否則她天生的薄臉皮可能會因為充血過度而爆開。
「我很聰明吧?就告訴妳,我可以幫得上忙的。」
一走出教室門外,男孩驕傲得像是擊敗同伴,獲得勝利的公孔雀,搖著年輕帥氣的尾巴(→肩膀),迫不及待地炫耀。
懿萍很努力地想理解。「你是說……我們罰站,對我有幫助?難不成站在這走廊上,我便能找到嫌疑犯?可是我眼前所見,除了你以外,只有牆壁啊!」
「哎,歡迎來到牆壁謀殺案拍攝現場……」他幽她一默地說完後,拍著額頭道:「妳怎麼會看不出來我的用心呢?虧我這麼煞費苦心地,想不落痕跡地幫妳打開那道門,而妳卻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我是沒有感覺。」這個腦筋急轉彎也太難猜了。
他誇張地作勢要撞牆,連連回眸看了她兩次,懿萍不得不抿嘴忍住笑,這小子的花樣真夠多了。
「好、好,算我愚笨好了,你別忙著撞牆,先幫助我參透你的玄機吧!」
臉上寫著「這還差不多」,男孩得意洋洋地說:「妳想從大家口中問出線索,那就得先打開同學們的心門,沒有個幾天功夫,一個轉學生能輕易被大家所接受嗎?要是妳在大家熟悉妳之前,就開始到處問東問西,包管妳會啟人疑竇的。」
這倒是真的。「剛剛這麼一招,班上同學是對我的印象加深不少,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們已經能接受我了。」
「第二點,來些小小的八卦會讓人主動接近妳。我們之間搞的曖昧氣氛,多少勾起他人的興趣,那些好奇心旺盛的魚兒將會爭先恐後地咬下這個餌,妳只要等著坐收漁利就好了。從那些人再往外漸漸擴展,妳在班上的人際圈子,不消三天就能打開了。」
懿萍喔了一聲,佩服的眨眨眼。
「甘拜下風了沒?」邀功的男孩,難掩傲氣。
「還不壞。」
「讚美一下不會死吧?」
「我聽阿華同學說,你在校內喜歡擺酷,酷弟老愛跟人家討賞會破壞你的形象喔!」被他調皮的模樣感染,懿萍也不由得想戲弄他一下。
「上禮拜天,什麼糗態都被妳看見了,在妳面前,我還有形象可言嗎?」他一臉不情願地回道。
心有慼慼焉,懿萍也是,撇開因為年齡的關係,沒有意識到唐家祥是個「男人」之外,她能這麼自然、放鬆,不會想裝什麼成熟、穩重、擺大人的架子,也是揭開假面的負擔,反倒讓她在他面前有種無拘無束的自在感。
「你是想要澄清你對衣服的品味沒那麼差勁,也不是個邋遢、衛生習慣不好,和女性握手前,會先在掌心塗抹口水的男人嗎?」笑嘻嘻地,她明知故問地吐他槽。
呻吟著,唐家祥搖頭說:「我不過是努力要讓妳幻想破滅而已!妳要是能馬上討厭我,就可以為我們兩個省點力氣了。我已經在反省了,為了三千塊欺騙一個女人的感覺,一點都不爽。」
「什麼?三千塊?!」
「妳不會是要我把錢吐出來吧?其實我一毛錢也沒拿到喔!我是欠我老哥賭債,以工代賑的。」
懿萍自嘲地說:「想到區區三千塊,不僅能讓我像個笨蛋,還讓我的工作受到威脅,讓你握得把柄,我的確是受到了不小的打擊,但還沒氣瘋到跟一個窮小鬼頭搶錢,你不必擔心自己的荷包。」
他黝黑的眼掠過愧疚之色。「我現在說對不起,會不會有點太遲?」
「不會。」一笑,她摸摸他的頭。「人家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們兩個或許都可從這件事上學到點東西,眼前我不也因為這樣,所以獲得了你的幫助?總之,謝謝你的好點子,若是靠我孤軍奮鬥……絕對沒辦法像現在這樣──」
她話還沒說完,一道影子飛快地接近,措手不及地從她的臉頰偷了個吻。
軟軟、熱熱的觸感,令懿萍腦子登時一片空白。啞然地,一雙杏眼瞪得奇大無比,紅霞悄悄地爬上頸頰。
「你在做什麼?為什麼……」
唐家祥不好意思地撇開視線。「不為什麼,因為看著妳的表情,忽然有股衝動想這麼做,所以就做了。」
懿萍還沒辦法分析這句話的內在到底代表什麼涵義,便聽到教室裡面有人大喊著:「老師,他們兩個在外頭玩親親!」
接著一陣雜沓聲響起,英文女老師氣得通紅的臉,自教室裡頭探出,怒道:「既然你們在走廊上不能好好罰站,那就給我站在教室後頭,不許給我在外頭胡搞!」
這回,懿萍感謝女老師英明果斷的決定。她需要一點時間克服心頭的小鹿亂跳,想辦法讓自己恢復平常心。不過是臉頰上的親吻,十七歲的男孩這麼做,對她應該就像是被三歲小孩友善地親臉頰是一樣的,有什麼好緊張兮兮的呢?對,別想太多,這根本不算什麼,小事一樁!
無奈,她臉上的紅暈,仍然久久無法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