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高忽低,收放自如,帶著強烈的磁性,每一攀升、每一落下、每一回轉、每一停頓,無懈可擊。那聽似不經意的吟唱,卻句句扣人心弦。在空氣中瀰漫的Jazz自有其生命,蠱惑著每一個人的靈魂。
這裡已是另一個空間、另一個世界。
歌聲頓停,氣氛達到最高點,掌聲如雷爆發。
女歌手爐火純青的歌藝,擄獲了在場每一個聽眾的心。非假日的PUB內或站或坐,擠滿了人潮,許多慕名而來的人,當下便成為她的忠實歌迷。
「我好喜歡她哦!」明朗悅耳的女聲帶著全然的讚賞。
「喂!你的眼睛都發光了,口水可不要滴下來啊!」與她同桌的女子懶洋洋地說著,邊用手在她面前揮了揮。
「你說什麼--Hi!」罵人罵到一半,她抽空笑著回應了旁人的招呼,隨即又轉回頭瞪眼道:「你把我當成變態啊?郭曉明!」
「差不多了。」一個女人用這種眼神看另一個女人是正常的嗎?不過,她這個朋友也不能用一般的標準來衡量。今晚她的情緒似乎特別高昂,雖然還沒喝醉,不過她只要一喝酒,孩子氣就冒了出來。
「你不覺得Helena她人長得美,歌又唱得好,而且一舉手一投足,那種風情--不知道可以迷倒多少男人啊!」這麼出色的人不認識一下怎麼行,一定得找個機會跟她搭訕。
「那跟年紀也有關係吧。」
「有人在自我安慰嘍!」
「哼!我還有自知之明。」郭曉明並不是妄自菲薄的人,身邊也不乏追求者,但是在眼前有兩大美女的情況下,她不承認事實也不行。「不過,聽說她也唱了十幾年了,這麼說她該不會有四十了吧?」
「怎麼可能?一點也看不出來啊!」
「很多人都在猜測她到底幾歲了。」她必須承認這位歌手小姐的確是身段曼妙,風情萬種。納悶的是,難道這是什麼不成文的規定?唱爵士樂的一定要是這種性感尤物嗎?「真夠神秘的。」
「神秘才有魅力啊!」
「哦?那你不是一點魅力也沒有?」
「呵,我有不神秘的魅力啊。」
「是是是,都是你的話!」
臉不紅、氣不喘地自誇,這也算是一項特技了吧?不過要說她的好友沒有魅力是一點也不符合事實的,只消從四面八方投來的傾慕眼光就能瞭解。況且同樣身為眾人所讚賞的美女,她就是有這種胸襟,能心無芥蒂地讚美對方。自信滿滿卻不驕矜自傲,這就是她的好友--紀恆光。若說Helena是夜,那紀恆光就是日了--正如同其名。
並不是她對Helena有任何不滿,而是她對那種摸不透的人沒有好感,她和紀恆光都是一切攤在陽光下的人,所以特別合得來。但紀恆光和她不一樣的是,她和與她相似的人處得好,對和她相反的人更戚興趣,這就是她能相交滿天下的原因吧。
放眼望去,恍如誤入時空隧道,時間倒退了幾十年。
「'70s」是這家PUB的名字,顧名思義,是一間以復古為訴求的PUB,復古的裝潢、復古的音樂、復古的人,卻偏偏有一個年輕的老闆。本該以中年客人為主的店,由於有年輕俊帥的老闆與外國酒保坐鎮,加上復古風大行其道,反倒吸引了大批年輕男女。
到這家店來的客人都不約而同地做復古裝扮,儼然是「'70s」的一大特色。郭曉明與紀恆光今天是嬉皮女郎與乖乖女。郭曉明比較簡單,一件大喇叭褲,綁條頭帶就有樣子了;紀恆光身上的白洋裝則是特地向媽媽借來的,三十年前的行頭,很做作的那一種,穿在她身上硬是合適得人人側目,她卻泰然自若,對別人的注目習慣得很。
而這個罪惡的女人無視於周圍眾多的男性,正緊盯著台上同性的歌手不放。
「說真的!如果我是男的,一定愛上她。」
「女人就不可以嗎?你放心,現在社會已經夠開放了。」郭曉明說著斜眼看向身旁的朋友。
紀恆光聽了卻邪惡地一笑。「嘿嘿!這樣啊,我如果要搞同性戀……何必捨近求遠呢?」她一把抱住郭曉明,嘴唇就湊了上去。
「啊--」郭曉明大叫一聲,推開她的臉。紀恆光是故意的,害得她像小女生一樣尖叫,真是太不合她的格調了。「你不要形象,我可還要!沒有男人,一天到晚和你混在一起已經夠慘了,如果再被誤會,豈不是永無翻身之日?」
「哈,是嗎?」
紀恆光事不關己地聳聳肩。她知道郭曉明最怕這一套了,人家對她摟摟抱抱她就全身起雞皮疙瘩,甚至牽手她都嫌熱,所以一有機會她就喜歡逗她。不過她也很替郭曉明未來的男人擔心啊,這樣下去怎麼行呢?
「說到男人……我覺得老闆就很不錯啊。」
「他?」郭曉明不屑地吹了一口氣。「你自己為什麼不拿去用?」
「我跟老闆是好朋友嘛。」看人家好好一個帥哥被她嫌棄成什麼樣子?
「你啊!」老是朋友朋友地掛在嘴上,她真懷疑紀恆光身邊優秀的男人那麼多,她怎麼每個都是朋友,今晚她唯一有企圖的居然還是個女人!
「你說老闆今晚接了一通電話就跑出去了,到底是什麼事那麼急啊?」看他平常總是悠哉游哉的,沒想到也有緊急的時候。虧她今天一下班就趕過來。
「誰有空管他!說不定是會情人去了。」
嘴裡說不管還不是管了?紀恆光好笑地說:「你上輩子跟他有仇嗎?」不然怎麼會一提到他就沒好氣。
兩個都是她的朋友,她可不樂見他們這麼不合,不過她其實並不會太擔心,他們倆看似針鋒相對,但是郭曉明不當作朋友的人,她連理都懶得理。
「他還沒那麼大面子。」她不過是不屑他那副德性罷了!留著一頭拖泥帶水的長髮,老愛故作有氣質狀,欺騙一些無知少女。噁心!其實骨子裡還不是個游手好閒的紈桍子弟。
不過郭曉明雖然對老闆的人有意見,但是對他的眼光她倒是無話可說。今天紀恆光還特別叮嚀她要早點到,因為今晚是Jazz之夜。之前就耳聞這個Helena來頭不小,連早以獨特風格打下基礎的「'70s」,也要請到她來錦上添花一番。話說回來,這老闆本來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說不定請來Helena這樣的美女只是為了滿足他的私心。
他不在好像真的安靜多了,剩她們兩個女人在這裡閒扯。自從結識了老闆,這間PUB就成了她們兩人晚上休閒的經常去處。她知道紀恆光剛忙完一件Case,正想好好放鬆一下。紀恆光總喜歡把自己一個人當兩個人操,不過休閒娛樂她倒也沒少就是了。真懷疑她怎麼會有用不盡的精力,過著這種充實得過份的生活?像這種工作玩樂都全力以赴的健康好青年,世上恐怕沒幾個了。
郭曉明懶散地用手撐著頭,喝了一口GinFizz,享受泡沫在舌上跳躍的感覺,不由得望向吧檯的施主。嘿!免費的酒再來幾杯都喝得下。再說紀恆光這個萬人迷的魅力連老外也擋不住。外國酒保Paul本身就是個少女磁鐵,不但有高大俊帥的外表,能滿足少女對異國戀的憧憬,調酒技術更是沒話說,吧檯邊總是圍著一群女孩子,可是他偏偏一直往這裡瞧。
「Hi--」啜飲著Tequilasunrise?紀恆光舉起手打了今晚進門後不知第幾次的招呼。微醺的她精神上是興奮的,神態動作卻帶著不自覺的慵懶媚態。
中場休息時間,郭曉明瞥了身旁的人一眼。紀恆光的一舉一動都顯示,她的癖好又發作了!之前就聽她說過老闆店裡新來的歌手如何如何的,只要她看對眼的人,她一定會展開行動。學生時代她們兩人常結伴到國外自助旅行,她每到一個地方就會多出一些朋友。雖然這裡和她打招呼的,她一律友善回應,但是只有她看上的人她才會採取主動,在她心中自有一套標準。
「怎麼樣?那個妞看起來挺難搞的,你行不行啊?」郭曉明一副痞子樣,用下巴指著她,一副看扁人的樣子。
「我會不行?我有不行過嗎?」紀恆光右手虎口張開放在下巴,做出可笑的耍帥動作。
已有三分酒意的兩人唱起雙簧來。
「好,那就上啊!」郭曉明拳頭往前一揮,做出加油的動作。
「看我的!」紀恆光頭一仰,一撥劉海,就走上前去。
此時的Helena趁著休息時間,走到舞台旁邊,正若有所思地啜飲著一杯加冰威士忌。合身的高叉小禮服,更襯出動人的身材、冷艷的氣質。
「你好,Helena姐。」紀恆光臉上掛著令人無法抗拒的甜笑。
被叫住的Helena對她投以疑問的眼神,代替了問句。她在休息時,一向是不准人打擾的。
「你好像有什麼急事,對不對?」剛剛她就注意到Helena有些不尋常,以Helena的專業水準會露出小小的心不在焉,一定是有急事了。她真是體貼入微呢,她的欣賞可不是只有嘴巴說說而已。
Helena看著眼前的女孩,她的觀察力令她驚訝,無奈地一笑當作承認了,她應該沒有失了水準吧。
「你是……紀小姐吧。」她記得她是老闆的朋友,並非因她出眾的外貌,而是那引人注目的氣質,彷彿天生就該站在人群中央,令人無法忽視她的存在。
「叫我恆光。你如果有事還是趕快去處理比較好喔,老闆那邊我來幫你講就可以了。」
Helena見過的人多了,知道通常都是出身豪門世家才會有這種理應如此的坦然,彷彿任何事都該照她的步調進行。像她的一聲姐叫得如此自然,一點也不讓人覺得唐突,好像任何舉動只要由她做出都是理所當然。
「我才剛來沒多久就請假,不太好吧。」
「那--我來代替你!」紀恆光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你……」Helena驚訝道。
「我歌唱得不錯喔!」自誇的話紀恆光說得順口極了。她也是臨時起意,人家有困難她能幫為何不幫呢?既然決定了,就要不遺餘力地自我推銷。
Helena有些愕然地對著眼前臉上堆滿笑的女孩。
郭曉明瞪眼看著台邊正在對話的兩個美女。看來紀恆光已經和大牌歌手套上了交情,那似乎很難親近的Helena正和她有說有笑呢!又讓她得逞了。真是屢試不爽,她總是能在瞬間打入人心,不費吹灰之力就讓人接受她。
等等!怎麼和紀恆光講了一會兒話之後,Helena就收拾東西準備要走了?紀恆光竟然揮手和她道別,不是還有一個小時嗎?
在Helena真的離開,又見到紀恆光一臉躍躍欲試以後,郭曉明終於接受了現實。
這女人,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把人家弄定,自己站上了台。眼看紀恆光拿起麥克風,朝她一眨眼……
「各位來賓--」
紀恆光一開口,立刻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很抱歉。Helena小姐因為臨時有事必須先離開,所以接下來的時間就由我--Sunny,來為大家獻唱--」
紀恆光珠圓玉潤的聲音有模有樣地扮起司儀,成功帶動了現場的氣氛,高亢的聲調顯示她正玩心大起。
不管了!看那女人大大方方的樣子,簡直把人家的店當自己的家了。郭曉明無奈地想,她可是連阻止的機會也沒有。誰叫老闆沒事不顧店到處跑,活該被紀恆光亂搞!
郭曉明忍不住車災樂禍地奸笑了起來,她可是不會同情老闆的。
「首先,為大家帶來一首……」
觀眾興奮地鼓噪,台下一改原來安靜專注的氣氛,變為熱烈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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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興趣還是沒變嘛!成天和這些老古董混在一起。」一道諷刺的男聲在門邊低低地響起。
在人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舞台上的時候,沒人分神去注意此刻「'70s」走進的兩個男子。
「去!什麼老古董?不懂欣賞的俗人!」同行的男子不慍不火的語調找不到他用詞中的怒氣,卻在看到台上的表演時驚叫了一聲:「哎呀!」
「怎麼了?」
「看來我再不回來,店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首先發言的男子看向仍然一派優閒的朋友,哪裡有任何憂心的樣子,反而是興味盎然,他的注意力隨即也被台上的表演吸引。
台上賣力的表演者身著白色荷葉邊短洋裝,直長髮圈著白色寬髮帶,一派清純可愛,但那靈動的神態卻讓她跳脫出中規中矩的形象,格外地吸引人。
偶像歌星嗎?這種復古的造型倒是挺另類的。他斜睨一眼身旁的朋友,一個偶像歌星如果出現在這神通廣大的傢伙店裡倒也不算奇怪。
在台上載歌載舞的女郎,歌藝舞技不見得頂尖,卻散發出耀眼的光芒,令人無法轉移視線。她有種天生引人注目的氣質,若她有心,成就必不只如此。看她全套由老歌舞片上拷貝下來的動作,誇張卻不顯做作,反而令人覺得俏皮可愛;她落落大方的表演,一點也沒有一般女孩子的拘謹,好像生來就該站在眾人之前、聚光燈之下。
注意到朋友難得充滿興趣的眼神,同行的男子--也就是這裡的老闆,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妙的感覺。
「怎麼?你有興趣?」
只見他並不否認,逕自盯著台上的人,還是一貫不透露任何訊息的表情。
這個傢伙,久久沒有消息,事先下通知一聲就出現,連他這個好友也摸不透他。
一曲完畢,紀恆光一看表,還剩五分鐘。
「最後一首歌--SummerNights,徵求合唱者--」這是電影中男女主角初次邂逅的曲子,描寫夏夜之中兩人情愫暗生,男女對唱,輕快而熱情,是她很喜歡的曲子之一。
「你可別隨便跟人家玩啊,這裡是台灣,不是美國。」得不到反應的老闆忍不住繼續說道。
「我是不是聽錯了?」男人這才有了反應,故意上揚的語調表示驚訝,側頭看向老友,緩慢漾開了一抹笑。「一向獨善其身的Andrew何時懂得擔心別人了?莫非……」
「別誤會了。我才不會笨得去招惹她,我很滿足於現在的生活。」一反他一向的優閒態度,Andrew--老闆嚴正撇清。
「哦?」言下之意和她在一起會改變現在的生活?看來他要對這女人另眼相看了,竟能得到Andrew不輕易付出的關心,況且他也很好奇--
有什麼女人是他碰不得的?
唉唉唉!看朋友興趣不減反增,他早該知道,愈警告他,他愈是不聽,這個人的劣根性他怎麼會忘了呢?
一轉眼就見他站上了台,接過麥克風。
紀恆光看向這個令人眼睛一亮的男人。出色的外貌、勾人的微笑,一上台就定定地迎視她。男人彎身向她行了個禮,充滿優雅的紳士風範,然而與他舉止相反的是那一身侵略性的氣質,與那雙深不可測的眼。雖然他現代感的衣著,與這裡的氣氛格格不入,卻如此昂然自信,份外引人注意。
紀恆光讚賞地對他一笑。來挑戰的?好,她接受!隨即屈膝回了他一個誇張而漂亮的禮。
音樂奏起,男人的聲音伴隨而出--
「Summerlovin'!hadmeablast。」
一開口就讓人驚艷,醇厚醉人的嗓音帶著一抹玩世不恭,緊扣人心。男人令人驚訝的職業水準,難怪敢在眾目睽睽之下站上台。
「Summerlovin'!Happenedsofast。」
緊接著,紀恆光也以她迷人的音質回敬。跟著節奏舞了起來,扭動肩膀與腰,然後轉向他,擺出迎戰的姿態,定住。
「Imetagirlcrazyforme。」
他也展現舞技,一邊用眼神勾引她,動作舞步並不大,輕鬆卻充滿了渾然天成的節奏感,只輕輕一甩頭都性感非常。
「Metaboycuteascanbe。」
紀恆光向他拋個媚眼,一副為他著迷的模樣。
「Summerdaydriftingawayto……Oh,thosesummernights。」
踏著節奏,兩人對望,在台上繞了個圈,互換位置,然後很有默契地甩開頭,再甩回,接起視線,歌聲合而為一。
「Sheswambyme,shegotacramp」
「Heranbyme,gotmysuitdamp」
配合著歌裡的情境,兩人眼光交纏,一唱一和,絕隹的舞技,你來我往,互相較勁,互相襯托。一人挑逗,另一人就接下,又似情人又似敵手,雙方不分軒輊。兩人之間的互動,交流的曖昧眼光,在在都教台下的觀眾心跳不已,簡直像一對真正的戀人。
歌曲進行到下一段,兩人戲劇性地化解了對立,朝對方伸出手,配合著歌曲的情境,在含情脈脈的相視中交握。
「Hegotfreindly,holdingmyhand」
「Shegotfriendly,downinthesand」
……
至此兩人分別一旋身份開,又各據舞台一方,音樂轉慢,深情不捨地唱出動人的結尾。
Itturnedcolder,that'swhereitends.
SoItoldherwe'dstillbefriends.
Thenwemadeourtruelovevow.
Wonderwhatshe'sdoin'now.
Summerdreams,rippedattheseams,but
Oh!thosesummernights」
(From「Grease」-MusicandLyricsbyJimJacobsandWarrenCasey)
尾音揚起漸收,初戀的心動與失落,在兩人的完美合聲中--結束。
台下爆出車聲與嚼采,一時間口哨四趄,歡聲雷動。
兩人奇異的配合無問,台下的聽眾無不感染到那股高亢的情緒,興奮高張。人人都沒想到短短的一首歌可以如此精采,令人激賞。這簡直是一場男女雙方互鬥魅力的競賽,台上的人不僅飆歌、飆舞,更用眼神與肢體互相挑逗,鬥得難分難解,台下的人個個看得臉紅心跳,全身發熱。
所有觀眾都感到今天實在太值得了,雖然Helena的表演一位難求,至少每個禮拜都有,但今天這是突發狀況,要不是剛好碰上了,絕對沒有機會看到。看來今晚的事大概要在「'70s」傳上好一陣子了。
太精采了!連他這個原本該責備的人都忍不住大聲鼓掌。老闆看著台上的兩人,心想恐怕不會有人相信今天是這兩人第一次見面。
曲子完畢後,紀恆光的呼吸與高亢的心情久久不能平穩。和她合唱的男士剛剛紳士地牽起她的手,一同向台下鞠躬之後,已經先行下台了。
「謝謝!謝謝大家!」她揮手連聲道謝回報觀眾的熱情,然後聲音轉低作下完美的結尾:「請大家繼續享受美好的夜晚。」
紀恆光走下台,想起自己剛才對一個陌生人過於激烈的反應,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可是沒辦法,一看到他那挑戰的眼神,她過於旺盛的好勝心就立刻被激起,與他互不相讓地覦了起來。反正是表演嘛!大家高興就好。
尋找那道身影,在發現老闆的同時也看見了他。她玩得好過癮,不過才剛下台的男子卻不顯得特別興奮,依舊淺笑著。
「喂!小心點!」見紀恆光從台上跑下來,腳步輕快得幾乎不著地,心情看來好極了。郭曉明立刻上前拉住她,怕她真的醉了。
紀恆光衝她一笑。
「你回來了,老闆!」既然被逮個正著,她也不用逃走了。
她一向喜歡叫他老闆。這位長髮束在腦後,一派爾雅瀟灑的「'70s」年輕老闆--韓維,同時也是她的好友。
「捨得下台了,大小姐?我不過出去一趟,你就打算拆了我的招牌嗎?」語帶威脅的韓維面對紀恆光,刻意不去理會郭曉明那一副「你活該」的臉。
「哪有?你怎麼這麼說嘛?」紀恆光裝傻道。
「那我請問,今天門邊掛的那塊牌子上面寫什麼?」
「爵士之夜。」
「那你在裡面給我唱些什麼?」
「呃……就是不想砸你招牌我才沒唱爵士嘛!我根本就不會,要是唱了,你的招牌才真的會砸掉咧!所以我只好從我會的歌裡面挑了。」使出她演辯高手的功力,先很有風度地承認了自己的短處,然後理直氣壯地狡辯,為自己脫罪。
「喔。」韓維順著她的話點點頭。
「你沒看到我這麼努力,Helena走了以後我為了不讓你的客人跑光,可是使出渾身解數了。」
「這麼說我還得感謝你嘍?」
「你這什麼態度啊,只要客人沒意見就好了嘛!也不想想,要不是我幫你,今晚早就開天窗了。」
「那……請問Helena又怎麼會先走的?」韓維慢條斯理地提出了重點。
「嗯……我看她好像有急事,又忍著不好意思講,才代替你叫她先走的,做老闆的就是要懂得體恤員工?是嗎?你要是怪我,就枉費我一番苦心了。」
「是是是!還真是辛苦你了啊!」看她唱得不亦樂乎,他還懷疑可能是她設計把Helena騙走的,她卻伶牙俐齒地把所有罪過都推得乾乾淨淨,這下他還得感謝她,連Helena也欠她一份情。
紀恆光和韓維的對話把旁邊兩個人都逗笑了。郭曉明看著紀恆光和韓維兩人抬槓,她今晚真是玩瘋了,也只有在少數幾個好朋友面前她才會露出這一面,平常她一向是紀家內外兼具、無可挑剔的大小姐,簡直到了十全十美的非人境地。
紀恆光一直沒忽視站立一旁的男子,他始終帶笑看著她。
「老闆,不知道這位是?」紀恆光自若地等著老闆替他們介紹。
男子卻朝她伸出手,自行介紹了他的名字:「Jason。」
他溫熱有力的手握住她的,同時眼神也鎖住了她。
紀恆光微訝於他毫不掩飾的盯視。他都這樣看人的嗎?用這種令人心悸的目光?剛剛在舞台上表演另當別論,但他到現在還是這樣直勾勾地盯著她。
這個男人和老闆是完全不同的典型,一頭略長的頭髮,深黑而微卷,使他紳士的外表下透著狂野不馴,造成了一種矛盾的氣質,更遑論他有型的眉下那對侵略性的眼了,但是往裡面一看,卻深得她無法探知,微勾的性感雙唇泛著淡漠的笑意。
身上散發一股沁人的男香,他身上的味道就像他的人一樣鮮明強烈,刺激人的感官,昭示著不容忽視、神秘而危險的氣息。
他身穿的黑色立領套裝,不同於一般的刻板正式,她一眼就認出是出自歐洲一位新銳設計師的手筆,前襟開了一道細V字,裡面沒有襯衫,隱約看得到胸線。這套衣服重點是合身的剪裁,穿者的身材一目瞭然,據她估計至少一百八的身高,腰圍不超過二十九,因為能穿這套衣服的男人不多,不是上不能露,就是下不能扣,更何況還有腿長的限制,非得要有模特兒的身材不可。但是這樣的裝束實在不適合台灣的夏天,幸好店裡的冷氣夠強……
奇怪!她想到哪裡去了?她看得也未免太仔細了吧!紀恆光自嘲地一笑。看帥哥無罪嘛!無庸置疑地,他是個會打扮的男人,不同於一些堅持不該重視外表的男人,他有強烈的自我風格。她欣賞這種懂得打扮、也有條件打扮的男人,畢竟誰不愛看美的東西呢?
對上他帶笑的目光,沒有被抓到的困窘,紀恆光回他一笑。
「紀恆光,叫我恆光,或Sunny,你歌唱得真棒。」
「彼此,我想跟你對唱的話,每個人都會有超越實力的發揮。」Jason拉起她的手一吻才放下。
紀恆光沒有再謙虛,回以燦笑,接受了他的恭維。她並未忽略他帶著些微腔調的中文,以及充滿西方紳士風度的言行。濃濃的異國味,明顯標示他不是本地人。奇怪的是,他的中文在她聽來非但不怪異,反倒顯得獨特悅耳。
Jason看著眼前的女子,已不是青澀少女的年紀,卻又離成熟女人有一段距離,可以說兩種風韻兼具。明亮有神的眼,挺直的鼻,形狀優美的唇瓣,散發出無比誘人的色澤,黑亮的長髮行走時隨著飄動,連頭髮都無比動人。
但最吸引人的還不是這些,他從沒見過如此燦爛耀眼的微笑,在她笑的時候,周圍好像都黯淡了下來,只有她是明亮的,人們非把焦點集中在她身上不可。只要她一笑,所有人都會不由自主地跟著笑,而她似乎是笑口常開,所以有她在的地方氣氛一定是歡樂的。
兩人都大方觀察著對方,也大方地讓人觀察。
「Jason歌唱得這麼好,不會是你新請來的歌手吧。」紀恆光好奇地詢問老闆。
老闆卻表情怪異地朝Jason揚揚眉。
「我哪請得起他?這位可是未來的大音樂家。」
「真的?」紀恆光的眼睛燃起光芒。「什麼樂器?不會是聲樂吧?」雖然他歌唱得很好,不過好像和她印象裡的聲樂不太一樣。
Jason笑著搖頭。「小提琴。」
「小提琴,好棒!真希望能有機會聽你拉琴。」她一向欣賞藝術家,那種人都是得天獨厚的,令人羨慕。
「這算不算客套話?」在大家都訝於他的直接時,Jason又接道:「抱歉,我對台灣人的習慣還不是很瞭解。」何其無辜的樣子。
他的話惹得紀恆光笑出聲。她止住笑,誠懇地對他說:「怎麼會?我對朋友不說客套話的。」言下之意已經把他當成朋友了。
「好!那改天一定。」
「嗯。」
韓維以瞭然的眼神看著毫無愧色的Jason這個傢伙真是陰險,如此直接地問人,就算是客套話有誰會承認?分明是逼人家為說出來的話負責。換作別人,那場面可就尷尬了,不過誰叫他碰上的是紀恆光呢?
「對了,」紀恆光將郭曉明拉到身前。「這是我的好朋友曉明。」
「你好。」Jason從剛才就發現這個女人眼神不善地打量著他,不過他假裝沒有察覺地伸出手。
真是物以類聚,讓人看不順眼的人所交的朋友,一樣讓人看不順眼。雖然他始終掛著那副足以讓所有女人心神蕩漾的微笑,不過還沒有昏頭的都可以看出他的眼神對著她時明顯和對紀恆光不同,這人對紀恆光的企圖倒是一點也不掩飾。
不過很少有男人站在紀恆光身旁下相形失色的,眼前這位男子不僅毫不遜色,竟還與她如此相襯。雖然在外表上他配得上紀恆光,但是內在就值得懷疑了。
「我可沒有什麼英文名字。」郭曉明惡劣地不伸出手。
「放心,曉明,我的中文沒有那麼差。」
被他一叫,她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見他等不到她的回應,手卻還是堅定地伸在她面前,臉上的微笑也一點都沒有變,最後郭曉明終於伸出手,與他隨便一握了事。
「對了老闆,不用付我鐘點了,只要請我們大家吃一頓就行了。」紀恆光出聲打破沉默。
「那我不是虧大了!」
「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不錯的義大利餐廳。就去那裡吧!」
典型自我中心的大小姐性格,Jason看著率先走出去的紀恆光。不過--並不令人厭惡。他帶著感興趣的笑容跟了上去。
四個出色的男女聚在一起,更令週遭的人心生嚮往,當他們走出去時,彷彿將一室的光亮也一併帶走。
出了「'70s」的室外,是微風拂面,涼爽的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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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老闆的介紹中得知,他與Jason兩人在美國是同學,她們知道老闆是家境不錯的小留學生,在美國完成學業回台灣後卻不務正業地開起PUB來。而Jason和老闆不同,除了華裔血統,是個土生土長的美國人,沒有來過台灣幾次。
「那你中文說得很好耶。」用叉子叉起一口包含著乳酪與番茄肉醬的千層面,紀恆光向坐在她對面的Jason說道。
「謝謝。」
「對了!我好像忘了問你喜不喜歡義大利菜。」
「現在才問也來不及了。」Jason沒抬頭,撥弄著盤裡的食物淡淡說道。
「你真的不喜歡?」紀恆光緊張地問。她又犯了只要自己喜歡就認為人家也喜歡的錯。
「我說了嗎?」Jason抬起頭露出眼裡的戲謔,把一大口香濃的奶油培根燉飯放進嘴裡。
紀恆光被他逗笑,歡樂的氣氛感染了整桌的人。
一行人邊吃邊聊就過了幾個小時,然後Jason無意外地爭取到送紀恆光回家的機會。
她平常自己一個人住在市區交通便利的公寓,到了假日才會回到紀家位於郊區的大宅。她一向是自己開車,今天因為喝了酒,Jason堅持幫她開車回家。
「今天很愉快。」紀恆光由衷說道。
Jason微笑不語看著她。
「再聯絡?」
他點了下頭。
「Bye!」
在道別完轉身欲走時,Jason卻握住她的手,微一施力,讓她傾向他,乘勢在她頰上輕吻了一下。
「Bye-bye!」只聞耳邊低聲呢喃,她還沒反應過來時,他已鬆開手,退後一步,與她作別。
紀恆光告訴自己那只是一個普通的道別吻,她有不少西方國家的朋友。只是,他看她的方式很不一樣,令她有點在意。儘管如此,她還是爽朗地向他揮手再見。
站在原地一直看著她的Jason一直到她的身影隱沒在門後,才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