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來臨,一年又悄悄在眨眼中消逝。
回到尋安城,易璇璣在城外看見了他──司徒蘭生,並注意到他瘦了。
她持傘走近他,為他遮蔽白雪。「你……等了很久?」
「沒有,一會兒工夫而已。走吧,爹娘應該在等我們了。」
去年分開時,他們並沒有約定何時回來,易璇璣寫信的時候也沒有說,因為她不認為他會想再來,直到看見他的身影,她才有種真實的感覺,他確確實實在她眼前。
「妳近來過得好嗎?」
「一切都很順利。」她答應過每換一處新地方會捎封信報平安,當她落腳松南城之後寫過一封,之後便再也沒有寫信了。
「錢夠用嗎?」
「我開了間麵館,所賺的錢支付生活所需綽綽有餘,我想,今年你不必再給我銀子了。」
「別連這點小事也婉拒我……」司徒蘭生神色落寞地道。這一年,他過得很糟,但他仍隻字不提。
易璇璣不語,低著頭往前走,然而她發覺身旁的人腳步似乎慢了,回身才注意到他面色潮紅,伸手輕探,他額頭的熱燙讓她一驚。
「你發燒了!」
「不礙事,我還能走,只是……腳步比較慢,恐怕要妳遷就我一些了。」他也曉得自己病得嚴重,只是他實在不願錯過見她一面的機會,他與她,一年之中能相處的也只有正月這幾日而已,他不願錯過。
「你都病得這麼重了還想逞強。」見他步履不穩,易璇璣急忙攙扶著他。「你的馬車呢?」這兒離她家還有一段距離,依她估計,司徒蘭生應該撐不到。
「停在客棧外頭。」
「為什麼不停在城門外?」
因為……他想與她有更多獨處的機會,就算僅有一小段時間也好。
「我們並沒有事先約定,我怕妳以為我不會來,才在城外等妳,又怕這兒停著一輛馬車太顯眼,所以才要僕人將車停在客棧外頭。」
「我先帶你去看大夫吧。」
「真的不必……我還撐得下去,先回家去吧,我怕爹娘會擔心。」
易璇璣只好先將司徒蘭生帶回易府,哪知他才踏進大門,身體就似千斤重般倒下,她也撐不住地一同倒在雪地上。
易家兩老立刻請大夫來替他看病,幸好他只是受風寒,不過大夫也說,若再拖個幾天,恐怕難以治癒。
「璇璣,雖然爹說最好要有蘭生陪妳回來,不過若他病了,也不必勉強。」看著女婿剛進門就病倒,他這個岳父還真是良心難安。
「爹,您應該說姊夫很愛姊姊,即使生病也要陪姊姊回來。」真令人羨慕呢。
「好了,該讓蘭生好好休息,我們都出去吧。璇璣,妳就好好照顧蘭生,別讓他病情加重。」
「是,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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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下,司徒蘭生依舊俊美,只是稍嫌蒼白了些。
易璇璣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藉著搖曳的燈火,細細看著他的面容。
以前,白天他不常在府中,用過晚飯後,他又到靜書樓處理事情,她與他總是在床上相見,不過閒聊的時間並不多,泰半是沉溺在歡愛中。
司徒蘭生愛她的方式總讓她有種正受到寵愛的錯覺,不過僅有短短的一瞬,天亮後,夢醒了,他們又像是同住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
他確實好看得足以令其他男人羨妒,不過他長袖善舞,誰也不得罪,處處與人交好,居住在名不見經傳的祥龍鎮上,竟能獲得「第一商賈」的美名,足以想見他的手腕有多高明,「司徒商行」在他的運籌帷幄之下可謂迅速發展。
據說自從西門鳳霄來到鎮上後,本是鎮上第一美男子的他也得被迫讓賢,她想他肯定很介意,因為他是乍看之下不會有任何情緒浮動,實則內心早就計較不知千百回的人,不過他並不算是心胸狹窄,只是稍微在意這樣的名聲而已。
這是司徒蘭生一個小小又不失可愛的缺失,讓他比較像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遙不可及的夫婿。
她沒忘記一年前他要她坦率地表達真心,其實他也是個將所有事情全藏在心底的人,算起來他們是五十步笑百步。
「唉。」易璇璣淺淺地歎了口氣,起身正準備離開時,手忽然讓人握住。
「別走。妳剛剛在笑,為什麼……又歎氣?」
「沒有。」她抽回手,重新坐下,頓了頓之後才說:「只是想到一些事。我不吵你,你趕快休息。」
「我已經很久沒生病了。」
「那更該多休息,才會早點痊癒。」
「如果妳肯陪我,我會好得更快。」不知是不是真的病得迷糊了,從來不會過分要求璇璣的他偏要留住她。
「我並不是大夫。」
「妳比大夫更好。」確實是病得太嚴重,要不,清醒的他根本不敢說這些,因為她不愛聽。
「那你快點睡。」
「我不累,我想聽聽妳在松南城發生的事。」
「有什麼好說的,范老爺不是會定期告訴你?」認識范老爺後沒多久,易璇璣便想起司徒蘭生與他好像有過生意往來,她只是不曉得范老爺是住在松南城。
「我……沒有惡意,只是不放心,才會請范老爺幫我照顧妳。」其實得知她落腳松南城後,他一有空便會前往,不過只敢站在遠處看,不敢上前,就怕她會逃避他。他雖交遊滿天下,也不是人人都眼范老爺一樣有錢有勢,若她下次前去他不熟悉的地方,怕會保護不了她。
「謝謝你。」她收下他的關懷,免得他繼續掛心。
「這次我帶了個東西來給妳,妳把我的行李打開就能看見。」
易璇璣點頭,打開他的行李,映入眼簾的是她當初忘了帶走的手記。
過去,她待在靜書樓的時間比待在房裡還多,有時在那裡看書看得累了,便直接趴在書案上小憩,而她也在那裡寫些生活中的點滴,以及心中的私密事。
她本欲把手記藏在房裡,又怕帶來帶去會掉了,聽乾娘說司徒蘭生從不看詩詞這一櫃的書,於是她便放心的把手記藏在其中,離開時竟忘記一併帶走。
「你其實也沒必要留著,這種東西……應該燒了。」
那一日,她見到了孫姑娘。
孫姑娘果真長得明媚動人,讓人捨不得移開視線。
如此的美人,確實值得人擺在手心上呵疼。
她站在遠處,看見了他──她的夫婿,正對孫姑娘溫柔淺笑,眼神是那樣的多情,就好似……面前的人是他今生唯一所愛。
昨晚還睡在身旁的夫婿,此時所注視的卻不是她。
心很疼,她的淚水卻怎麼也流不出來。
親眼所見應該更教人難以接受,她為何哭不出來?
因為心已死……
「我其實很在意妳說的懲罰究竟是什麼,可以告訴我嗎?」司徒蘭生即使問了明春也沒有答案,這問題一直擱在他心頭,無法忘懷。
易璇璣剛好將手記翻至那一頁。
九月初四
三天了。
我整整想了三天,不停地問,上天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難道我真的做錯了?
如果有錯,也該懲罰在我身上,而不是……唉!
我的心好痛、好痛,這懲罰確實太重了,重得讓我難以承受……
如今再看一遍,有些事情宛若過往雲煙,她都快記不得當時是什麼感覺,唯有……
輕輕合上手記,易璇璣抬首,唇上一抹哀戚的笑透露出她內心最深切的痛。
「你真的想知道?」她一直將這秘密藏於心底,即使這本手記被他發現了,也沒想過他會注意到這些。
「嗯。」
「好……你確實也有資格問清楚。」她哽咽著說。
司徒蘭生的神情霎時凝重,知道她接下來要說的事必定傷她極深。
「初一那日,我在回府的路上摔了一跤,本以為沒事,回府後便回房休息,然而隔天肚子卻疼得厲害,明春隨即請來大夫,我才曉得自己懷有一個月的身孕,可惜終究沒能保住胎兒。」
想起那個連出世的機會也沒有的孩子,易璇璣難掩心頭的痛楚,淚水不停滑落。那份骨肉連心的疼,無人能體會。
這個罪,只怕會跟著她一輩子。
胸口一痛,猶如撕心碎骨,司徒蘭生閉上眼,明白那是他害的。
那三日她獨自受苦,而他又在做什麼?
他怎可能忘記,隔天他又陪著孫如韻出門,不是嗎?
所有的一切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易璇璣清楚,他此刻必定也相當悲痛,若是別的事,她會安慰他,要他別自責太深,畢竟有時候是天注定,不讓你得的,即是強求也得不到,可是,當時她獨自承受悲傷,即使現在,依然能感受到小小性命逝去的哀鳴不曾停息,她的痛,就算他自責一輩子也無法抹去。
她永遠都忘不了那一日……
突如其來的腹痛讓她驚懼,她捂著腹部喊著明春,明春趕來,見她疼得昏過去,立刻去請大夫,等地清醒後,大夫便告訴她,腹中的胎兒沒能保住。
「大夫,這事還有誰知道?」她臉色蒼白,雙眼無神。
「司徒老爺和夫人都不在府內,老夫還沒有和任何人說。」
「那麼,如果有人問起,就說……我只是受風寒就好。」
「少夫人,這……」
「既然保不住胎兒,又何必讓他們跟著傷心?大夫,請您答應我,別說出去!」
「這……好吧。」
「大夫,將來我還有可能懷孕嗎?」
「少夫人體質偏寒,本就不易生育,沒有把握住這次的機會,那未來可說十分渺茫了。」大夫歎息著道。
「我明白了……」
不僅失去肚子裡的孩子,大夫也說她恐怕很難再生育,這青天霹靂的雙重打擊,她都一一咬牙撐過去,全靠她自己,因此她並沒有必要在意司徒蘭生的感受,不是嗎?
「你不愛我,這一點我能夠體諒,你想娶孫姑娘,我也能夠接受,唯獨這個孩子……我始終放不下,也不知該恨你還是恨我自己。」若早些察覺,此時煦兒也會有個表弟或表妹了,無奈不該她得的,跪求也無用。
「璇璣,真的沒有我能為妳做的事嗎?」見她欲離去,司徒蘭生立即開口。
「不必了,因為我要的,你再也給不了。」
步出房間後,易璇璣直接走向灶房,在灶裡生起火,將手記扔進去。
看著一頁頁逐漸縮小,最後變成灰燼的紙張,她內心又開始抽痛。
她什麼都不要,只想要回她的孩子……
這一夜,她的淚水再次氾濫,為她無緣的孩子以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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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易璇璣總是不語,司徒蘭生亦顯得沉默。
所有人都發現他倆的不對勁,然而他們不知該怎麼辦,直到司徒蘭生病癒後離去,兩人都沒有再說上一句話,這情況讓易夫人焦急不已。
「璇璣,到底出了什麼事?快告訴娘。」
「娘,我們沒事。」
易夫人可不相信她說的話。「沒事會連話也不說?」
「真的……沒事了。」什麼都說開了,她相信往後再也不會有什麼事發生。
「璇璣,妳從來沒讓娘操心過,別出嫁後才讓娘寢食難安。妳已經嫁人,可不比當女兒時輕鬆,凡事都要多想想,別做出讓自己後悔莫及的事。我看得出來,蘭生很在乎妳的感受,有時候任性一下是可以,不過千萬別太過火,會影響夫妻感情的,懂嗎?」易夫人不願女兒受委屈,但也不希望她太固執。
「娘……如果……我是說如果,蘭生想娶別的女人,我該如何是好?」
「他真的想再娶?是因為你們仍未有孩子的緣故嗎?」
「不是……我只是假設而已。」說是假設,其實也是順便讓她娘心裡有準備。
易夫人一看就看破女兒的伎倆,歎了口氣。「傻孩子,妳以為這樣真能騙過娘嗎?如果妳不願接受,那就回來吧,不管如何,妳永遠是娘的女兒,娘一定會保護妳。」
「娘,您是贊同自己的夫婿可以再娶是嗎?」
「璇璣,我們女人對這樣的事又能如何?而且……其實我原本也是妳爹娶的二房。」易夫人輕輕地說出一個塵封已久的事實。
「娘是二房?」易璇璣極為吃驚。
「嗯。當時妳大娘已病重,將不久於人世,而我剛進門沒多久,完全沒想到她的痛苦,只覺得能嫁給所愛的人是何等幸福,然而因為照顧妳大娘,我們終於有機會深談,我才曉得她真的是個明理又可憐的女子,她明白的對我說,她很嫉妒我,不過仍要我好好照顧妳爹,並且為妳爹生下子嗣,好延續易家的香火。
「當我生下妳後,大夫說我的身子已無法再生育,我才體會到她的嫉妒和成全,身為女人,怎可能心甘情願和他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可是偏偏不得不如此,這就是我們女人的悲哀,不過,妳爹說他今生已經辜負一個女人,不會再辜負我,所以後來他並沒有再娶。娘也曾受過那種煎熬,所以,若妳不願承受,那就回來吧,千萬別勉強自己,懂嗎?」
「娘,我明白了。」
女人的辛酸,造成她們痛苦的男人大概永遠都無法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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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日子,司徒蘭生總是陷入沉思裡。
倘若時光能倒流,他必定不會犯錯,無奈時光終究匆匆而逝,不可能倒回,這個錯誤也永遠不會消逝,會時時提醒他錯過了什麼。
他知道,縱使他想補償,在易璇璣眼中也是多此一舉,不過,他仍想為她做一點事,一半是彌補,另一半則是想讓她明白他對她的感情始終存在,只是察覺得太晚,當他醒悟,想靠近她時,才明白自己傷她太深,讓她再無勇氣接受他。
他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讓她再次露出真心的笑容,就如同他第一次在祥龍鎮上看見她時一樣……
「少爺,您為何一直盯著那個青年看?難道……」
就算不是少爺的貼身小廝,世關也曉得少爺對美女的偏愛,再說,少爺的長相堪稱是祥龍鎮上最俊美的,他若稱第二,絕對沒人敢稱第一,而那名青年的長相一點也不出眾,怎會引得少爺頻頻注意?莫非少爺他……
即使沒回頭,司徒蘭生也明白身後的僕人在想什麼。
「世關,給我停止你貧瘠腦袋裡的齷齪想法。」他不是有斷袖之癖,而是因為那名青年讓他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對方的身子實在太纖細,舉止也太柔和了,雖然和他記憶中的容貌有些不同,不過神韻依舊,他絕不可能錯認,因為,「她」的自信從來不在外貌上,而是來自聰慧靈敏的頭腦。
那個青年正是她,若無意外,應該會成為他的妻子,她以這副模樣前來祥龍鎮,是想查探關於他的事吧?
那麼,他怎能令她失望,自是要好好會會她。
「少、少爺,您要上哪兒去?」哎呀,少爺怎麼朝著那名青年走過去?對方也不是少爺的朋友,莫非少爺真的……
「這位公子應該是外地來的吧?在下複姓司徒,請問公子貴姓?」完全無視於僕人在後頭緊張個不停,也不管茶樓裡其他人是否瞪大眼注視著他異於平日的舉止,司徒蘭生想做便做。
完全沒想到司徒蘭生竟會上前攀談,易璇璣感到十分錯愕。
「公子怎麼不說話?」他笑得如沐春風。
她趕緊拱手回禮。「敝姓方。」
「方公子,怎會來到祥龍鎮?」司徒蘭生就這麼坐在她身旁,而且靠得很近,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恰巧經過。」即使如此,易璇璣也懂得男人跟男人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妥當,於是她很自然地移開些。
「是嗎?」他眉眼都是笑,畢竟少有能讓他感興趣的事物。「我們祥龍鎮雖不大,不過有趣的東西也不少,看要吃好吃的、玩好玩的,我這個地主都會詳盡為妳介紹,務必讓妳賓至如歸。」
她張大眼睛看著他,不解他的熱情從何而來,說來他應該是剛認識一名陌生人,有必要這般慇勤嗎?若不是清楚他交遊滿天下的性格,她會以為是他看出了她的身份。
她爹決定要將她許配給司徒蘭生,他們小時候曾見過面,但長大之後再也沒有機會相見,她這趟前來,就是想瞭解一下有可能成為她未婚夫的他。
「多謝司徒公子的好意,其實在下已經來了幾天。」她一直沒機會遇上他,這會兒有機會觀察,她才發現司徒蘭生確實生得極好,也讓她覺得有幾分害羞。
「那麼今日還想上哪去?在下絕對奉陪到底,就算妳想前往湘春樓也是可以的。」
「湘春樓?是飯館嗎?」
一旁的世關聽了,悶悶地笑出聲。
瞧司徒蘭生也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易璇璣已經明白那是什麼地方了。
「不過,湘春樓晚上才做生意,方公子有興趣的話,我一定作陪。」
不知何故,她總覺得司徒蘭生似是有意看她手足無措,這是他刻意整人的方式嗎?畢竟哪會有人帶剛認識的人上青樓,莫非他認出了她?不,應該不可能,他們都好幾年不見了,她又女扮男裝,不可能會被認出來才對。
「司徒公子,我們剛認識,你就要帶我去那種地方,似乎說不過去吧?」
「怎會,那裡可是男人的溫柔鄉呢,沒有人不愛的。」司徒蘭生挺喜歡她的反應,臉上有著想動怒又偏偏得壓抑的神情,看來她確實是想來看看他適不適合當她的夫婿。
其實要他娶誰都無妨,不過也得瞧瞧彼此合不合適,她觀察著他,他亦是如此。
「司徒公子喜歡不代表他人也喜歡,在下敬謝不敏。」她嚴肅又不失客氣地回拒他的美意。
呵,他讓她動怒了,真是個可愛的女子。「若方公子不喜歡,我們也可以到其他地方走走。」
其他地方啊……雖說她出遠門總是女扮男裝,不過某些她想去的地方,若沒有人陪她前往,她也不太敢去,這會兒既然司徒蘭生這麼說,她當然要一償宿願。
「去勝利賭坊。」比起青樓,她更想見識賭坊的情景。
「好。」
「少爺!」世關一聽,緊張不已。
「世關,你先回去。」
接下來,司徒蘭生便帶著易璇璣進入賭坊。
裡頭男人們粗魯的吆喝聲並沒有嚇著她,不過,他們身上的氣味可就讓她想退避三舍了。
「是不是很難聞?」司徒蘭生靠近她耳畔低聲問,氣息吐在她的頸子上,令她一顫。
「還好……」這時她才察覺自己是置身在他懷裡,受他保護,難怪無論她怎麼走,都沒有被人撞到。「司徒公子,我好歹是男人,你這麼護著我,恐怕會引來側目吧?」果不其然,已經有不少雙眼睛直盯著他倆曖昧的動作猛瞧。
「妳身子纖細,又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我當然要保護妳。」他也不想讓她被那些男人碰著。「來,我帶妳去玩最簡單的比骰子。」
賭客們看見司徒蘭生帶著一名瘦弱的年輕人進入賭坊,還特別照顧,都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因為他們實在沒看過他曾和哪個男人這麼親密。
易璇璣顯得有些不自在,司徒蘭生倒是氣定神閒。
「歡迎、歡迎,難得司徒公子也會來咱們這裡!」莊家看見司徒蘭生,咧嘴乾笑一聲。真是只難對付的大肥羊。
「我今天是帶朋友來開眼界。」
「好。請下吧!快下吧,各位,輸贏就在一瞬!」
司徒蘭生隨即又無視一旁全是人的包圍之下,靠近她解釋道:「這個玩法很簡單,是比大小。碗裡有四顆骰子,必須擲出一對同樣點數的,另外兩顆相加即是點數,三顆點數相同也不算,必須重擲,點數六以下是小,七以上是大,只要妳猜對莊家碗裡點數的大小就算贏了,懂嗎?」
「多謝。」經過他前兩次大膽的行徑,此刻她已不再感到驚訝。
「不客氣。有錢嗎?」
「有。」
「來來來,下好離手!」莊家喊著。
她掏出銀兩,押大。
莊家掀碗,大。一時歡喜、懊惱的聲音此起彼落。
之後一連開了六局都是大,弄得莊家汗流浹背,其他賭客也紛紛押大,更是齊聲拚命喊,「大!大!大!」聲音之響亮,已快要衝破屋頂。
司徒蘭生坐在一旁,視線始終落在易璇璣的側臉上。她並不美,但不知何故,就是有股特殊的味道,極為吸引他,讓他一直看也不會覺得膩。
即使身在這個沒有半個女人的地方,她依然能維持鎮定,真是不簡單。
直到第七局,依然開大,賭客們幾乎陷入瘋狂。
莊家頻頻以袖子拭汗,然後被人叫到一邊訓斥,跟著換上另一名莊家,是個比較斯文的年輕人。
只見他一上台,先跟旁邊的人不知交談些什麼,直到有賭客失了耐性催促著他,他才笑著致歉,手按住碗底直喊:「要開了,要開了,下好離手,下好離手!」
賭客們紛紛笑得合不攏嘴,沒想到今天居然是他們大賺一筆的好日子,繼續掏錢出來押大。
易璇璣的眼睛卻盯著那個自上一個莊家離開後就沒再動過的碗。上一個莊家並沒有打開碗,只是宣佈點數是大而已,碗裡頭的點數究竟是多少,也沒人親眼看見。
視線緊盯著莊家動也不動的手,她悄悄靠近司徒蘭生。「我覺得這局有詐。」
「怎麼說?」她身上散發一股淡淡香氣,他也挺喜歡的。
「那碗連開都沒開過,誰又能證明……」她正想轉頭說更清楚些,卻不知他已靠得太近,一時不察,兩唇輕輕擦過,登時,她慌得往後一退,撞到了人。
「公子,你是不是快要贏錢而太興奮了?」被撞的人不怒反笑。
她雙頰發燙,一手按住唇瓣,慶幸所有人都專注在賭台上,沒人注意到他們剛才發生的意外。
司徒蘭生顯然也因為這個小意外而露出平常不可能看見的驚愕,不過隨即又斂下,換回一貫的沉穩。
「……對不起!」
他笑。「我們都是男人,又有什麼好對不起?我不會介意。」柔軟又甜美的唇,也擦過他的心弦。
「那、那就好。」她急忙轉身,迴避他那雙彷彿要看透她心思的銳利眼眸。
「老實說,我也贊成妳所想的,想做什麼儘管去做,別怕,我必定護著妳。」
他說的話教她呆了呆,稍後深深吸了口氣後,將全部的錢押小。
莊家見狀,神色愀變。「公子,您這局想改變啊?」
「因為我覺得這一局必定是小,當然要押。」她的話隨即引起其他賭客的笑聲。
莊家一愣,立刻又故作若無其事。「公子,您說笑了!您怎麼能篤定是小?」
「我有直覺。」
上一局不掀碗,到了這局,莊家似是不小心忘記搖骰子,因此她大膽的猜測,碗裡的點數必定是小,畢竟以此時賭客全押大的氣勢,若想使詐,唯有趁這個機會。
莊家面色凝重,其他賭客仍是呵呵大笑,所有人的眼睛均盯著莊家手裡的碗。
「大!大!大!快開!」
莊家沒有別的辦法,只好掀碗,然後在一片錯愕聲中,僅有易璇璣一人是贏家。
「一共兩百六十二兩,我帶不走,請開給我一張銀票。」
司徒蘭生注意到附近有幾個人正朝這兒走近,他連忙起身拿起莊家給他們的銀票,然後一手勾著易璇璣的手臂,迅速離開賭坊。
到了外頭,他立即頭也不回地拉著她跑。
她大概清楚是怎麼回事,什麼也沒問就跟著他走。
後頭有人不斷追趕,經過一個街角,司徒蘭生忽然將她拉進一個窄巷裡。那是條骯髒的窄巷,僅容一個人通過。
司徒蘭生抱緊她,兩人身子緊貼,他扯了一條破布蓋住他們兩人,直到那些人走遠,危險才終於解除。
「司徒公子,真不好意思,還連累了你。」
「他們的目標是妳,我現在比較擔心妳,妳若繼續待在這兒會有危險,我這就送妳離開吧。」她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聰穎以及大膽,教他另眼相看。
「好,謝謝你。」是該走了,她的目的已達成,雖然她對司徒蘭生仍有疑惑,不過可以確定他還不難相處。「司徒公子,那個……能不能請你放開我?」
「看我這記性,竟然忘記自己還抱著妳,不過方公子,妳真的太瘦了,要多吃點才行,抱起來也比較舒服。」他說著,並順手替她撥去身上的灰塵。
她正經八百地回應道:「司徒公子,我並不想讓你抱起來覺得舒服。」
她嚴肅的表情令他一笑,然後問:「妳的腳是不是曾受過傷?」他注意到她奔跑的時候腳步有些異狀。
「小時候曾被馬車輾過,幸好對於平日行走並無影響。」旁人必須細心注意,才能夠發現她不尋常之處,而且她也不太能爬樓梯,那對她是一種傷害。
易璇璣沒想到司徒蘭生看得出來。
剛來到祥龍鎮,便聽說不少有關司徒蘭生的事,他偏愛美人,但懂得適可而止,因此沒弄得一身臭名,此刻看來他確實有他特別之處。
「那就好。」司徒蘭生點點頭。
「司徒公子,我聽過你不少事情。」
「是好是壞?」
「好壞參半。你確實希望娶一名最美麗的女子為妻嗎?」
「若不能讓我心動,再美也是枉然,我欣賞、喜愛的女子必有吸引我之處。」
「很高興認識你,司徒公子。對了,這些銀子就麻煩你分贈給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吧。」她上賭場只是想開眼界,沒想帶走任何一文錢。
「妳相信我?」
易璇璣不語,微微展露笑靨,如一朵盛開的小花,吸引他的目光,令他瞬間怔忡。
他喜歡美麗的女子,也明白美麗固然難得,可是真正應該珍惜的是隱藏在皮相下的那顆心。
司徒蘭生送她到鎮外,在她轉身離開前,他問道:「方公子,敢問妳對我的印象如何呢?」
「司徒公子在意我的看法?」
「嗯……有一點。」縱使看來沒有什麼表情,其實他心底竟有幾分緊張。
「老實說,我與司徒公子僅相處不到一個時辰,實在難以說出公正的評論,不過……在下認為司徒公子是個值得交往的朋友。」
「那麼,下次見了。」
「我不會再來。」易璇璣趕緊這麼道。
「方公子,我相信有緣我們必定會再見。」
後來,他們確實又見了面。
換回女子裝扮的她更有一份溫柔婉約的美,他一直認為自己對她頂多是喜歡,並未有愛,然而在失去以後,才恍悟之前錯得多離譜。
他早就愛上她而不自知,真是愚蠢至極。
「唉!」
司徒蘭生才剛收回思緒,僕人正巧走進書房。
「少爺,有您的信。」世關必恭必敬的將信呈上。
將信拆閱之後,他隨即要世關磨墨,準備寫信。
「少爺,怎麼了?」主子這般緊急,肯定是出了大事。
「我的岳父、岳母將要來訪。」
這確實是大事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