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絲覺得好快樂,最近。尤其是班長對她說:「讓我們永遠在一起吧!」這句話之後,她的世界有了大大的改變。她現在不光可以看著班長,而且還隨時都可以摸得到他,他也不像在自己夢中出現時那樣,沒有聲音、不會動,而是會回應地的話,對著地微笑。光只是這樣,她的生活就已經和以前非常不同了。
比起作自己最喜歡的代數問題(她可以不厭其煩地做到將算式倒背如流),比起幫媽媽除院子裡的草(這個地很擅長,她可以一整天下午都拔草,直到院子裡一根雜草都沒有),比起看「海底奧秘」這個節目(研究魚兒搖擺尾巴的角度會帶給人類什麼影響,是她最喜歡的一集),她覺得和班長在一起……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更快樂。
「菟絲,早安。」
一進教室門,班長就會對她打招呼。
「早安。」
菟絲高興地眨動著眼睛。
「昨天晚上睡得好嗎?」班長走到她身邊,黑眸裡面像是裝著許多顆小星星般,閃閃發亮,非常漂亮。「是不是又夢到我,所以睡不著了?」
「沒有。」著迷的數著班長眼中到底有多少小星星的菟絲,搖著頭回答。
自從那天班長說他們要永遠在一起之後,她晚上就不再會失眠了。她已經知道,晚上睡覺前如果說了句「晚安,我要睡覺了,班長,明天見。」這樣的咒語,那天晚上一定會睡得很香、很安穩。
為了「明天」能見到班長,早早入睡,就可以早早起床上學去!這已經是她所有動力的來源了。
「呵呵,那真是令人失望啊!小菟絲心中已經沒有我了嗎?原來小菟絲這麼壞,釣上的大魚就不給餌吃了。」
菟絲很努力地思索著班長的話,不解地反問:「班長怎麼會在我的心裡頭呢?班長人在我眼前啊!我很壞嗎?壞在哪裡?要不要看醫生,把壞掉的地方切下來丟掉?」
白罡皓髮出哈哈大笑的聲音。「你真的很寶耶,小菟絲。我以前怎麼不知道呢?呵呵呵。」
「很飽?菟絲吃過早餐才來的。班長肚子餓了嗎?」
「對啊,好餓好餓,菟絲要不要讓我咬一口呢?」
白罡皓此言一出,不知讓多少悄悄豎起耳朵偷聽他們談話的女同學尖叫,當然部分的男同學臉上也寫著:「我們真是看錯了人,想不到班長也會說這種騙死人不要命的情話的表情。」
「菟絲不是吃的東西。」
「我知道,這是開玩笑的。」白罡皓摸摸她光滑的黑髮。「今天的考試,你準備得如何了?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儘管問我吧!」
「英文。」菟絲拿出了課本,這是所有課程當中她最不拿手的一科,特別是主、助詞的用法。就連說中文有時候都還會發生一些問題的她,要她理解為何在中文裡面只要加上「的」就可以取代一切所有詞,到了英文卻會變形,好比MY和MINE的不同等等實在很困難。
「喔,這個啊……來,我教你……這個的用法是……」
兩個人的腦袋親熱地湊在一起,儼然是一對新婚燕爾的小夫妻,就只有他們的四周和愁雲慘霧的畢業考扯不上一點關係,籠罩著幸福的粉紅色光芒。當初認定這一對戀人維持不到三天就會分手的人,眼鏡跌破碎落滿地,大家幾乎都不敢相信,白罡皓是認真地在與藍冤絲交往。
「這次大家都栽了,誰也沒想到班長會真的和藍菟絲……」男同學們看著空空的荷包興歎。
「就是說啊!對像如果是高若垠,我們還服氣一點,可是對象是『那個』藍菟絲耶?我們實在是無法接受,我們哪一點輸給那個腦筋有毛病的女人?」女同學們,特別是「白罡皓後援會」的女孩子們個個都義憤填膺。
「總之,他們兩人是怎麼看對眼的,這將會是本世紀最大的謎題之一。」
冷眼旁觀著這一切的任遠,心中暗道:這有什麼好猜的?假如有人能看穿白罡皓那惡劣的性格與差勁、扭曲的人格,就不會對他的所作所為感到訝異了。
他再將目光移回旁若無人的那一對戀人身上,湊巧白罡皓也抬起了頭,他一發現任遠的視線,唇角揚現一抹諷刺的笑,故意抬起一手搭在菟絲的肩上,狀甚親蔫地在她耳邊喃喃說了些話,只見菟絲眨了眨眼、點點頭。
菟絲臉上的表情本來就不多,要是沒有經年累月的仔細觀察,絕看不出她耳邊的那點點紅暈所代表的意思。可是任遠將這一切看得再清楚不過了,那小子不知又說了什麼讓菟絲高興的假話……
他一捏手邊的飲料罐,將它拋入垃圾桶裡面,再也無法忍受教室內的空氣,朝外頭走去。高若垠見狀,也迅速地由另一邊的門出去,並且在任遠走下樓梯前叫住他。兩人很有默契地挑了校園內最僻靜的後花園談話。
「對不起,看來是我的自作主張,害了你和藍同學。」高若垠開口就說,低下頭的身影,懷著難以言喻的愧疚。
「算了,這並不是你的錯。」任遠緊繃的臉上找不到半點笑容,他煩悶地扯下一根小樹枝。
「可是我要是沒有……」
「現在說那些也沒有用。」
強硬地截斷高若垠的話之後,任遠才發現自己的口氣沖了些,因為高若垠美麗的臉上立刻顯現一片蒼白。他只好改口說:「我真的不是在怪你,真要怪,也該怪我。我早知道那傢伙的惡劣性格,卻笨得在最後一刻會刺激他,他之所以會那麼做,全都是為了給我點顏色瞧瞧,真正的罪魁禍首是我。」
「難道就真的拿白罡皓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高若垠咬著指甲,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她還是自責甚深。「或許由我再去和白罡皓談談……」
「不行。」任遠迅速地否決,並且扣住了她的手說。「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了。這是我和白罡皓之間的問題,菟絲的事由我來想辦法,我可不想再看到有人受白罡皓的魔掌所害。」
高若垠詫異地仰起臉來望著他。
任遠意識到自己失態了,立刻放開她的手說:「總之,現在你好好專心地準備考試的事,什麼都別想了,就這樣。」
交代完這些話,任遠便踩著倉促的腳步離去。高若垠傻傻地看著他的背影,他手的溫度猶存留在自己的腕上,全身的血液好似都集中在那個地方似的,陣陣發熱。
她一直以為任遠眼中只有藍菟絲,也只關心藍菟絲一個人,卻沒預料到他方才竟會那麼激動地阻止自己……他的手心好溫暖……若垠愣愣地撫摸著他握過的地方,那麼陽剛、深具男性魄力的一張臉也會有臉紅的時候,真沒想到他比外表所見的更要耿直、熱血、單純許多。
「不過,他好像也很遲鈍。」若垠喃喃自語,她能想像,萬一有女人愛上他,將必須與他的遲鈍及強烈的責任感對抗,那顆化石腦袋,怎麼看都屬於不解風情的那一種。
你看上他了嗎?內心的聲音悄悄反問。
笨……笨蛋,誰會喜歡上那個有戀表妹狂的木頭啊!高若垠慌張地蒙住自己紅透透的臉頰,猛力搖著頭說:「我看我一定是被熱昏了才會胡思亂想。真是的,都是老天爺的錯。」
滴答、滴滴答,就在高若垠雙賴熱得冒煙之際,天空開始降下第一道梅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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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遠的如意算盤是這麼打的。
若是他強制告訴菟絲:不許和白罡皓來往,必定會招來反效果。假使此刻先按兵不動,等畢業考結束,也差不多是白罡皓覺得這遊戲漸漸無聊的時候,自己再說服舅舅、舅媽,讓他們以犒賞菟絲順利由高中畢業。並且以保送的方式上了她選擇就讀的K大數學系為理由,帶著菟絲到國外去玩——一
當菟絲接觸到外界的新奇事物,被當地的風俗民情吸走了全副注意力時,她腦中對於「白罡皓」的錯誤迷戀,一定能隨著距離而逐漸降溫。至於白罡皓更不可能苦守菟絲兩個月,像他那種連一分鐘都耐不住寂寞的人,想必到時身邊早有其他目標。
短暫分別——相互冷卻——順利分手——功德圓滿。
他有信心,這個計劃必定會成功,所以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忍耐」兩字。
之後,在畢業考期間,看到白罡皓動不動就坐到菟絲身邊,找盡借口和她親近,任遠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告訴自己「忍耐」。溫書假的時候,他曉得白罡皓竟邀菟絲一起去圖書館唸書,也只得再一次地抬出「忍耐」二字。更別提當每次考試完回家,白罡皓明知故犯,炫耀地奪走護送菟絲回家的工作,每每騎著摩托車,載著菟絲就在他眼前呼嘯地衝過去時,任遠儘管咬牙切齒,還是緊咬著「忍耐」不放。
可是今天,就在今天……任遠高興地考完了最後一科,眼看再過不久的畢業典禮結束後,他等待已久的機會就要來臨了!
事不宜遲,他打算今天一回去就找舅舅、舅媽商量……
「……遠……阿遠……阿遠!」
猛一回過神,任遠才發現站在自己身前的菟絲,已經氣得一雙眼睛直冒火了,她瞪著他很不高興地說:「阿遠好奇怪,叫都叫不醒,睜著眼睛在睡覺。」
尷尬地咬了一聲,他裝作什麼都沒聽到似的問道:「有事嗎?阿絲,你也考完了吧?考得怎麼樣?應該沒有問題吧,背歷史年代什麼的,也是你最拿手的嘛!」
『嗯。」菟絲重重地點了個頭,快速地說:「阿遠,我跟你說,今天、今天有舞會!菟絲沒去過舞會……菟絲要和班長去舞會,班長說舞會有很多很多有趣的東西,要給菟絲看,可能看一整晚都看不完。所以我今天晚上不回家了。」
「轟隆!」雷聲遠遠地響起,教室窗外閃過幾道白光——
咚咚咚地,任遠踩著憤怒的腳步,根本沒聽到接下來菟絲還說了什麼,他橫越過大半個教室,找到他要尋找的目標,揪起他的衣領怒吼著。「白罡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叫菟絲不要回家?!你這該死的——」
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去他什麼計劃,他現在就宰了這傢伙,要他永遠從這世上消失!
無懼於任遠的怒火,白罡皓斜揚起唇角,俊秀的臉和往常一樣冷靜,並不意外地說:「這是天大的誤解。任遠,你又何必這麼生氣,邀請自己的女朋友參加我主辦的私人畢業舞會,應該並無不妥吧!喀,這是你的邀請卡。先聲明,我並沒有說要菟絲別回家,我只是說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家。」
格開任遠的手,白罡皓一邊不慌不忙的整理自己的衣領,一邊說:「我雖然和你沒什麼交情,但我猜也猜得到你不可能放心讓菟絲單獨來參加我的舞會,所以早就替你預備好了邀請卡。不過你若是懶得出席也毋須擔心,不管舞會幾點結束,我一定會負起責任護送菟絲回家的。」
「阿遠!你在幹什麼,吵架是不好的事!」這時,菟絲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追了過來,小臉微帶著怒意說:「不可以吵架!阿遠懷!」
「沒事的,小菟絲。」白罡皓反而安撫著她說。「你的表哥只是擔心我,他一直不相信我對你是真心的,不會傷害你,而認為我是個壤人.如此而已。」
「班長不壞,班長很好,班長不是壞人。阿遠……」菟絲以小手推著任遠的胸膛說。「你走開,阿遠今天很怪,我不要和阿遠說話了,你走。」「看來不管你對我有何看法,小菟絲還是選擇站在我這邊呢!」白罡皓握起藍菟絲的手,溫柔地朝她一笑。「今天晚上一定會十分有意思的,小菟絲,我跟你保證。」
「保證是一定要遵守的。」菟絲很認真地看著他說。
「沒錯。所以你一定要來參加舞會,我們就這麼約定了!」白罡皓不費吹灰之力地就將地玩弄於股掌間,還不忘耀武揚威地向任遠拋了一記挑戰的目光。
「可惡!」
放學的路上,任遠一腳踢開礙眼的石頭,阿絲因為生他的氣,連再見也沒跟他說一聲,就和白罡皓一起回家了。現在他滿肚子怒火,還不知該往何處發呢!
掐著手中那紙高雅大方的邀請函,上面還註明出席時務必帶著這張邀請卡,否則將無法進入會場,這幾個字刺眼得教他有股將邀請函撕得粉碎的衝動。可是一考慮到撕了它,也代表他得眼睜睜看著菟絲落人白罡皓那傢伙的魔掌,他就撕不下去。
這種鬼東西,要不是為了菟絲,他一定撕了它!
「任同學!」後頭傳來的呼喚聲,令任遠停下腳步,他看著高若垠小跑步來到身邊。
高若垠一開口就指著他手上的紙函說:「你果然也收到了。」她從自己書包中拿出一模一樣的卡片,苦笑著悅。「我也拿到了。白罡皓好像還發了不少張,不曉得他到底打算做什麼?」
「那一肚子壞水的傢伙,能做什麼好事?」握著憤怒的拳頭,任遠忿忿地說。「但他要是敢拿菟絲作文章,我絕對不會放過他。」
「這麼說來,你是要去的了?」高若垠拂開一撮遮住眼睛的劉海。「那我也去好了,雖然我興趣不高。」
「你去作什麼?這種舞會你不必參加,留在家裡睡覺吧!」任遠粗魯地說,並從口袋裡拿出一條橡皮筋丟給她。「這可以讓你把頭髮綁起來,別老讓頭髮那樣晃來晃去的,多難看。」
說完話,任遠逕自朝車站的方向走去,也不管高若垠在後頭氣得吹鬍子瞪眼,心中直罵沒見過這麼駑鈍又神經大條的石頭男,再不解風情也該有個限度,居然說她這頭不知有多少人投以愛慕眼光的飄逸長髮——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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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罡皓穿著一襲敞領休閒針織衫,搭上一條黑皮褲,將他雅俊的外貌襯得更出眾顯眼,舞會開始沒多久,就有不少少女頻頻對他送秋波。可是他手持著香擯杯,整個人放鬆地倚在吧抬旁,毫無回應的動作。
這場子是老爸幫他出的錢。位於北市東區的五星級飯店二樓,夏季時才開放的游泳池畔旁還有巴比Q。經過一番精心設計,湛藍場波的池畔,映著熱帶棕櫚樹與椰子樹的倒影,挾帶著烈日餘溫的晚風,徐徐飄送著幾許熱帶風情。今夜每棵樹的樹梢還掛著燦亮的小燈球與繽紛的心形氣球,增添了畢業舞會的歡樂氣息。
菜色從烤龍蝦到最道地的英吉利烤牛肉,一旁還有專屬樂隊正演奏著古典音樂,所有參加舞會的人被這麼大的手筆嚇了一跳。畢竟他們都只是高中生,就連謝師宴也不會挑這麼昂貴的場地,可是白罡皓卻一人包下了。
「不愧是家裡開醫院的少爺,我們這些窮苦小老百姓真是差得多了。這樣一個晚上要花多少錢啊?」笑著走過來和白罡皓說話的是他在夜遊時認識的一個朋友,雖然念私立貴族學校,卻是個不學無術的紈誇子弟。
聳聳肩,白罡皓喝口香擯說:「我家老頭是這家飯店的董事之一,所以帳單也直接送給他,我連看都沒看到。」
「可惡啊,真希望我也有個褲袋裡錢多多的老子。」
一手搭在白罡皓的肩上,男人掏出了香煙遞給他,白罡皓搖了搖頭,男人自己點上根煙說:「不過也怪不得你老子高興,有個這麼出色的兒子,保送醫學院,未來繼承衣缽的傳人也不必擔心了。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哪像我,已經被我老子警告了,要是國內沒學校念,他打算把我送到對岸去。對岸耶!開什麼玩笑?送我去泰國我還比較高興,至少那兒的夜生活精彩。」
「泰國?你想學作人妖啊?」白罡皓冷冷地打趣道。
「唔……算你狠。」男人吐了吐舌頭。「對了,最近PUB之中流傳的一個笑話,我非得跟你查證一下不可。」
他揚起一眉,等著男人繼續說。
「聽說……」男人一臉興奮地說。「咱們大少爺最近似乎換了口味,身邊跟了個腦筋有問題的女人,是真的還假的啊?我的媽媽咪啊,你耶!那個PUB裡面不知讓多少姐姐妹妹傷心的白罡皓,再怎麼樣也不至於去跟個阿達的女人在一起吧?難道連你的腦袋也秀逗了不成?」
白罡皓撇唇一笑。「我怎麼覺得你笑得挺樂的。」
男人咧咧嘴。「這該怎麼說呢?兄弟一場,說什麼我也該阻止你。不過同是身為『男人』的我,已經等不及要看你這個向來無往不利的傢伙栽一個大觔斗了。」
「哼!抱歉讓你失望了,我腦筋既沒秀逗,藍菟絲也不是腦筋有問題的阿達,別忘了我念什麼學校,她既然有本事和我同為S中的學生,肯定智商比你們要高。」
「真沒搞頭,原來是誤傳啊!」男人咋咋舌,猛吸一大口煙,卻在聽到白罡皓接下來所說的話之後,咳進了喉嚨裡。
「不,這是真的,藍菟絲並非尋常人,她有特殊障礙,我猜就算跟你說出病名,你八成連聽都沒聽過就是了……你當她是自閉症就行了。」
「咳、咳咳咳咳!」男人好不容易咳完。「自、自、自閉症?我的老天,這個更勁爆。你說真的假的?自閉症,那種人也會談戀愛嗎?」
嗯,有意思,想當初知道藍菟絲真喜歡上他時,他的想法大概也差不多。白罡皓聳聳肩。「是人就會戀愛吧?這不是一種本能嗎?」
「少爺,虧你還是未來的醫生。假如你說:『是人都會發情』,嘿嘿,那我還能理解啦!但戀愛可是另一回事吧?」
男人拍拍他的啟說:「老實說,你不是認真的吧?不是我愛說你,對方可是個自閉症者,普通人也就算了,反正被甩也是家常便飯,但那個女孩子說不定受不了打擊,到時候潑你硫酸,你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藍菟絲潑硫酸?白罡皓唇角微場。
那是不可能的。
這種自信是從哪裡來的,白罡皓也說不上來。雖然說他和藍菟絲正在交往,其實也不過是類似降小孩子扮家家酒的感覺,雖然知道她非常喜歡自己,可是在藍菟絲眼中的自己到底是怎麼樣的人,他也完全無從想像起。
若將她的病擺在一旁,經過這幾百子的相處,他倒是發現藍菟絲遠比他所想像的來得有趣、單純、可愛一些。原本以為為了刺激任遠,自己得忍耐一段日子,強顏歡笑地陪著藍菟絲,可是真正相處過後,他經常都會忘記自己是在「作戲」而真心開懷大笑。
一方面,當然是因為她那無厘頭的說話方式,她不懂得讀反話,也不懂得什麼叫話中有話,她對於人們所說的話、他所說的話,都按照字面源源本本的接受,不管是嘲諷也好、玩笑也罷,她都很認真地聽,很認真地回答——
(那不是會很無聊嗎?一個連笑話都聽不懂的人。)
起初他是這麼認定的,但沒多久之後,她那種認真得過了頭的態度反而讓他覺得有種被解放的感覺……在藍菟絲的面前,虛偽、假裝、逞強都是不必要的,她的世界是那麼地單純而直接,好似沒有摻人任何雜質的玻璃般,透明、乾淨。
漸漸地,他反而有些羨慕起藍菟絲來了。如果像她那樣,只看事情的原貌,從不自己多加東加西的,不作揣測也不去推想,日子應該會過得愉快些吧?相形之下,從她澄澈的雙眼中所反射出來的自己,早已經扭曲、變形了。
可笑的是,因為演這場戲,他竟然有一點點同情起任遠的處境,也開始能理解何以他會這麼努力地保護著藍菟絲了。以前他認定任遠不是罹患了什麼重度的「戀表妹情結」,要不就是天生具有管家婆個性,但真正的原因並不是這樣的……
白罡皓唇角浮現一抹嘲諷的笑,「單純」也可以和「照單全收」劃上等號,藍菟絲對判斷是非、對錯。有利或不利這種事,極度地幼稚。要騙她可能比騙一個三歲小孩還簡單。
眼前不就有個很好的例子?像他這樣不可救藥的人,藍菟絲那雙黝黑直率的大眼卻還總是滿懷信賴地看著他,真是標準的被賣了還會幫人數鈔票的典型。
任遠的角色大概和極力保護雛鳥的母鳥差不多,而作孩子的永還不知體諒父母的辛苦,一如藍菟絲不曉得任遠為了保護她,不知在暗地裡花費了多少心思,還傻優地讓他白罡皓這個壞蛋給釣上了。
「老實招來,你心裡到底在打什麼壞主意?又是什麼新遊戲呢?」男人自顧自地往下說。「嘿嘿,有趣的話,就讓我也加人吧!」
「方纔不是有人說,怕被潑硫酸?」
以後自己還是挑一下玩樂的夥伴好了,白罡皓默默地想,再繼續和這種人為伍,日子也不會變得有趣,他們口中所謂的「遊戲」,最近也成了老套,沒什麼新花樣了,不論是「把妹妹」、「賭博」、「飄車」、「冶遊」都令人索然無味。
「哎呀,小弟我說說而已,你當真啊!」男人笑得低級,眉一抬說道。「什麼時候讓我們看看那位自問症的女朋友吧!別忘了,你的就是大家的,嘿嘿。」「急什麼?我舉辦的宴會,她沒有不來的道理。等會兒地來了再說吧!」白罡皓將香擯杯放回吧抬,朝演奏樂曲的小舞台走去,他已經聽夠了古典音樂,夏天的夜晚還是搖滾一下比較high。
人。好多的人。
菟絲一到了人多的地方,下意識就想要退縮。剛到學校的時候,因為有任遠握著她的手,所以她才能安心地待著,日子久了,她看習慣了那些人的臉,也知道自己的教室在哪裡之後,那種慌張的感覺才逐漸消失。
可是像這樣陌生的地方,裡面又擠了一堆不認識的人,真的讓她有點緊張,有點不太想進去……沒問題的,菟絲,你一定可以。班長就在這些人裡頭,只要找到班長就行了。
「阿絲?」任遠站在她身後,伸出手來。
菟絲忙不迭地握住熟悉的大手,將自己的感覺集中在阿遠的手心上,「走,阿遠,我們進去。」
「不要太勉強了喔!傻阿絲。」他笑笑地弄亂了她的發。
「啊,不要碰我的頭髮。」她趕緊揮開他的手。「會亂,不要。」
任遠苦笑著說:「好、好,不碰就不碰。我知道阿絲花了很多時間,才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對不對?」
「漂亮嗎?菟絲漂亮嗎?有多漂亮?和班長一樣漂亮嗎?」
因為班長說這是很特別的舞會,要她穿漂亮一點來,可是她分不清楚該怎麼穿才叫漂亮,還拉著班長問了半天,最後……班長居然派人送了一套衣裳給她,就是菟絲現在身上所穿的這一套。
摸起來非常舒服的、軟軟的,穿起來輕飄飄的這套衣裳,菟絲很喜歡,她穿上後在鏡子前繞了一圈又一圈,但還是不知道,這樣就是「漂亮」嗎?現在聽到阿遠這麼說,她立刻眼睛一亮地追問。
「嗯……漂亮,比這裡所有的人、比全世界的人都漂亮。」阿遠唇邊掛著溺愛的笑說。
「阿遠說謊。」菟絲馬上嘟起嘴巴。「你沒看過所有的人,全世界的人口也沒有都在這裡,阿遠胡說。」
阿遠歎了口氣。「好吧,我更正,菟絲很漂亮,這裡沒有人比你漂亮,這樣總行了吧?」
可是菟絲的注意力已經不在這個答案上頭,她拉著阿遠的手說:「啊,我看到班長了!」
菟絲大大地揮著手,就像小狗搖著尾巴般,使盡全力擠過人群,朝白罡皓靠過去。任遠還是第一次看到菟絲連人群都不害怕,這麼積極地想要靠近某個人。望著那抹嬌小的身影離自己遠去,任遠蹩起眉頭,有點不是滋味。
「喲!」身後有人用力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任遠一回頭看見高若垠,立刻怒道:「你……我不是要你不要參加這宴會?」
「我什麼時候也變成你所管轄的?」高若垠倩倩一笑地說。「要不要參加,是我個人的決定。總之我人都在這裡了,你就別再吹鬍子瞪眼睛的。哈,來一杯香擯吧,淑女都替你端來了,不接過去就不是紳士喔!」
壓下心中的怒意,任遠知道她說的對,自己是沒權利干涉她。無奈地接過酒杯後,任遠才注意到今夜的高若垠打扮得格外成熟,低V領的緊身上衣,露出了大片雪白頸項與引人遐思的粉嫩凹谷,刻意綰起的發以碎鎮夾子巧妙的固定住,而緊身熱褲底下則是一雙高跟皮靴。
「如何?還勉強算得上全場第二漂亮的女人吧?」高若垠眨眨眼,唇角含笑地逗弄著他。
任遠臉色微紅地說:「你聽到了?」
「當然,我女性的自尊還小小地受到了打擊。不過因為對手是藍菟絲,我也只好認輸了。她今天真的打扮得很可愛,那件雪紡紗小洋裝也很高雅,是你幫她選的嗎?」
搖搖頭,任遠的下巴朝那一頭點了點說:「白罡皓送的。」
高若垠吹了聲口哨。「那套衣裳可是價值不菲,想不到他還真卯足了勁,即使是為了給你難看,也做得很不惜成本呢!」
「哼,總之我會牢牢地看著他,他要是想在舞會上玩什麼花樣,讓菟絲難看,我絕對不會放過他的。」不是他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他實在無法相信那只黃鼠狼將菟絲誘拐來參加舞會是別無居心的。
萬一白罡皓想當眾甩了菟絲、令菟絲出糗,好讓他任遠顏面掃地,那麼就算犯法,他也一定會替菟絲出這口氣。
「歡迎各位光臨這場舞會,我是白罡皓,相信在場的人應該部認得我,不認得我的人大概是走錯了,但也沒關係,今天我們就不分你我他,慶祝大家從學校中解脫,盡情地狂歡到天明吧!」
舞台上的白罡皓拿起麥克風,大聲地宣佈著。「舞會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