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夏天在茶水間裡泡著咖啡時,叩叩叩的高跟鞋聲由遠而近,接著停在門口。
夏天瞥去一眼,赫然是那大眼米拉。
「發生這種事竟然沒被開除,你也算命大了。」米拉高傲的抬起頭。
「我辦事,傅先生放心,他找我都來不及了,怎麼會開除我呢?」夏天手持攪拌棒,笑得很無害。
「在重要客戶面前出那種丑,虧你還有臉待下去!」米拉沉不住氣,忍不住出聲罵道。
「陷害我的你,都敢繼續在這兒耀武揚威,我為什麼沒有臉待?」夏天撇撇嘴角。「我尊重你是公司同事,又是我的前輩,所以那件事我忍著沒說,但你也不要太過分了,若還有下一次,我是絕對不會悶聲不吭的。」
她對著米拉的鼻孔冷哼一聲,接著轉身出去。
「站住!」米拉尖聲叫道。
她擔任總裁特助這麼久,還沒人敢這麼跟自己說話,這個黃毛丫頭竟敢這麼囂張!難道她以為博永書會撐她到底嗎?
「你不要以為,副總裁會對你另眼相看。」米拉冷笑數聲。「憑你的長相、身材,他是絕對看不上你的,更何況他……」
乍聽此言,夏天心底是有些小小的難過的,可還來不及思索、自己為何會因此難過時,米拉的「更何況」已勾起她旺盛的好奇心。
看她一臉無知,米拉得意的笑了。「他的對象,是前星曜資訊發展部經理、也是現任總裁——耿揚名。」
「耿揚名?!」夏天怪叫起來。「他不是男人嗎?」
耿揚名剛剛才進辦公室找傅永書哩!
「是男的啊!」米拉見怪不怪的說:「你還聽不出來?真是夠蠢。」
突然「鏗」地一聲,咖啡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濺得一地濕滑。
而她的心,一瞬間,似乎也跟著進裂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夏天摀住自己的胸口,慢慢軟倒在地上。
好奇怪,自己跟他只是主從關係,他愛男人、愛女人,跟她有什麼關係?
他不過是個披著天使外衣的惡魔、只會欺負她、命令她,標準的壞蛋!
可是,她為什麼會覺得好難過、又為什麼會這麼想哭?
她就這樣呆呆的坐在地上,連米拉離去,甚至是腳踝被碎片割傷了也沒有知覺……
「夏助理,不過是泡杯咖啡,你怎麼——」傅永書的聲音戛然而止。「夏天,你又怎麼了?」
怵目驚心的鮮血,緩緩飄在淡褐色的咖啡上,她卻像是沒有感覺似的。
「永書,要不要叫醫生。」是他……星曜的總裁——耿揚名。
非常出色、非常聰明,最重要的,還有一張非常漂亮的臉蛋——比自己還美艷……不愛他愛誰呢?
不自覺地,兩道眼淚就這麼一路地流出來,夏天哭得連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
「沒關係,她這個人本來就是有點怪怪的,我會處理,不耽誤你了。」傅永書的聲音,彷彿從好遠、好遠的地方送過來,有一種虛假的真實感。
她想起來了,兩人第一次、不!第二次見面時,就已經看到傅永書將他壓在牆上——
「我希望你是好的,不要喜歡男人行不行?」她帶著哭音說。
「什麼?!」傅永書錯愕地摸摸她的額頭。「的確是有點燒了。」
「我沒有發燒!我是認真的。」她撥開他的手,賭氣的說。
「我不知道連私人的感情生活,也在助理的管轄範圍之內!」他有點生氣的皺起眉頭。
「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小到爸媽都好好的時候,媽媽說了很多美麗的童話故事。」
她突然說起童年往事來,雙眼中滿是迷茫的幸福。
「哦,兒童的枕邊故事。」不明白她想表達什麼,但他還是認真的聽。
「嗯!」夏天點點頭。「有萵苣姑娘、白雪公主、睡美人。灰姑娘,還有青蛙王子。」
「嗯,的確都是很美麗的故事。」永遠王子與公主!傅永書無聊的想。「你曾經幻想自己是公主,碰上白馬王子?」
她沒有回答,仍自顧地說下去。「只要是聽過故事的女孩,誰都希望自己長大後,能遇上一個聰明、正直、俊美而勇敢的王子。」
她突然癟起唇片,像小女孩似的哭了起來。「但是現實生活中,卻是兩個王子相愛……」
傅永書簡直被她弄得啼笑皆非。活到這麼大,他還真沒見過像夏天這麼脫線的人,還以為她難過什麼,沒想到竟只因為童話破碎?!
「不准哭!」傅永書叉腰俯視地上的她。
「為什麼?」夏天還呆呆的抹著眼淚。
傅永書突然轉過身去,蹲了下來。「上來,我帶你去醫療室。」
「可是……那個王子……」
『你閉嘴!「傅永書喝道:」這組咖啡杯可是威治伍德的限量晶,價值三千英鎊,你若再咯咯嗦嗦,一併算進賬裡去。「
三千英鎊?!夏天幾乎是跳上他的背,接著閉緊嘴,一個字也不敢說。
傅永書雙手托住她的臀部,輕鬆地站起來邁步前進。
夏天羞紅了臉,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個樣子……好丟人,卻也……好溫暖。
雖著身軀的動作,夏天可以感受他的手臂,與背部肌理的節奏,一動一緊上收一縮……
暖洋洋的身體,緊貼著自己熱呼呼的胸口,她莫名地感受到一種奇異的幸福;一種只有近似於戀人,才能感受的幸福。
不要、不要兩個王子相愛,因為——
那顆不知何時落在心中的情愛種子,已經悄悄抽芽、含苞了……
安嘩十五週年的紀念酒會,設在亞太會館舉行,與會人士皆是顯赫當時的政商名流。
傅千衡與傅永書周旋在眾多賓客之中,一說起來便滔滔不絕、眉飛色舞,而身為特助的夏天,也只能賠著笑臉在一旁服侍。
耳邊飄來蕩去的,淨是幾億美金或當權者的名字,感覺就像另一個世界的生物般,笑得太假、太多,夏天覺得好累唷!
她躲到一旁小憩,順便拿東西吃吃。嗯,還不錯的料理,待會兒跟公關商量,看能不能打包些食物帶走。
正張開嘴塞進一口蘇芙裡時,身旁那名年輕女子卻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看起來好小,大概只有十八、九歲吧!是誰誰誰的女兒嗎?
「嗨!」夏天對她笑笑。
她長得好美啃!小小的瓜子臉、自得近乎透明的肌膚,還有那一雙水靈靈的大眼,是誰家女兒出落的這般標緻?
「你好。」女孩一愣,像受驚的小動物似。
「今天的聚會好無聊,實在不適合我們這種年紀的女孩!」夏天癟癟嘴,將點心吞進肚子裡。「我叫夏天,你呢?」
「我是溫柔。」女孩羞澀的微笑。
溫柔?!呼呼呼,好可愛的名字,不過真的很符合她的外表哩!但與會人士裡,有人姓溫嗎?嘖!管他的。
「溫柔?!看來我們是同一掛的嘛!我是跟太子一起來的,皇命難違!」
「太子?」她似乎有點困惑。「是永書嗎?」
「你也認識他啊!」夏天嘟起厚唇。「他好凶,老是罵我,卻又愛命令我跟他處跑,然後趁我犯錯時再狠狠教訓我!」
「誰?!」溫柔驚愕的說:「你說的是誰?」
「傅永書啊——」夏天大聲的叫,發現自己說的太大聲,連忙又摀住嘴。
「我想我們認識的應該不是同一人……」溫柔鄭重的說。
「難道還有第二個傳永書?」夏天翹起唇。
她和溫柔攀談起來,也不知怎麼地,話題竟繞到傅永書的性向上去。或許下意識地,想發洩一下情緒吧!
看來溫柔似乎也和傅永書挺熟的樣子,說不定她知道真相。夏天決定探探她口風。「我跟你講一個大秘密唷,他和星曜新上任的總裁耿揚名,其實是一對愛人同——」
「夏天夏助理,請您立刻回到工作崗位,並且不要妨礙客人的安寧。」傅永書的聲音自背後響起,夏天一驚,連頭也不敢回,就這麼跑掉了。
呼、呼!嚇死人了,這傢伙是鬼嗎?怎麼無所不在的。上帝保佑他沒聽到自己剛說的話,否則又有一頓好罵的了。
她拍拍胸膛,將嚥了一半的蛋糕拍進胃裡。一轉身,卻又見到傅永書和一名艷女說話。那是顛峰雜誌的記者,也是傳播界有名的「甜心寶貝」水晶。
只見他滿臉笑意、神采飛揚,看來兩人聊得相當愉快。
他……真的喜歡男人嗎?瞧他和水晶說話的那股得意勁兒,夏天的心情突然好低落。
這邊的傅永書也看到了夏天,見她突然低下頭、轉身離去,他微微一愣。
這笨妞要去哪裡?!她可是在工作中耶!雖然酒會即將結束。
「傅先生?傅先生?」身旁的美女連聲呼喚。
「唷!」他回過神來。「對不起,我要離開一會兒,晚一點我們再聯絡!」
「沒問題,你去忙吧!」水晶不以為意的笑笑。
傅永書歉意的一頷首,接著轉身離去。
水晶目送著他匆匆而去的身影,眼裡閃過一抹難辨的幽光——
漫無目的的逛,只為撫平心中的波動與悵然。走了好一會兒,她看見了「好時光」的招牌!
好時光?!很復古的名字,夏天似乎感受到它想表達的意境,因此推開門,走了進去。
酒吧裡沒有想像中的熱鬧喧嘩、煙酒沖天,昏暗的燈光下,三三兩兩的客人或坐或站,低聲交談著。
「今晚喝什麼?」瀟酒的酒保走過來,有技巧的問。
「馬丁尼?夏日風情?長島冰茶?我不懂這些,你隨便弄。」她揮揮手,不想在這話題上多做討論。
酒保送上一杯調酒後,識相的退了開去,來這兒多半是失意人,他早習慣了。
夏天伸手拿過酒杯,嘟咕一下全喝了下去,甜酸帶熱的酒液滑過她的喉頭,有種說不出的快感。「再給我一杯。」
淡酒不能麻醉自己混亂的心思,她需要強一點的雙科酒。
「給這位小姐檸檬汁。」和緩的聲音從耳旁響起。「你這樣喝是會醉的。」
「不干你——」夏天抬起頭,瞬間停住了。「你……你……」
「為什麼這麼意外?我臉上有東西!」傅永書勾勾嘴角,算是笑了。
是他!他是不是追上來罵自己的?夏天知道他很重視這次的酒會。
好啦!她承認自己不該半途偷溜,但是、但是她真的不舒服嘛——心裡很不舒服。
「對不起,我該待到酒會結束再走。」她悶悶地道歉。
「那對我來說,不重要。」傅永書彈彈手指,表情是不屑而高傲的。
夏天心裡一震,好熟悉的神情、好熟悉的動作。雖然只短短一瞬間,她卻將這容貌形影記得清楚,像是在哪裡見過,這麼奇特的他……
他剛說什麼?酒會對他來說,不、重、要?
「單身女子,不適合在這樣的夜裡獨自喝悶酒,你還是趕快回家吧!」傅永書擺擺手,像是懶得再理她。「阿JOE,這兩杯飲料不用算賬。」
他吩咐酒保,接著將手插進牛仔褲口袋裡。牛仔褲?!
他從不穿這種褲子的,說它緊繃、厚重而不舒適,會阻礙血液循環!
而且他是什麼時候去換下那身繁瑣的西裝?
怎麼回事?!今晚……不,是現在的他,為什麼會變得奇怪而難以親近?
一名金髮洋妞袒著胸膛、露出豐滿的雙乳,親密的靠到傅永書身邊來。「什麼事?」
「沒,我們走吧!」他很自然的伸手環往洋妞的腰。
夏天頓時瞪大了眼睛。
他怎麼可以如此輕浮?!怎麼能這樣的隨便?!他不是人稱「社交界第」優雅貴公子嗎?
米拉也好、水晶也罷,但他竟墮落到和洋妞鬼混!
「你給我站住!」她砰砰砰地走到他面前。
傅永書微微揚起一道眉。「有事?」
「紀念酒會還沒這麼快結束吧!身為主人,你怎麼可以先落跑?」她氣勢洶洶地問,好像自己才是上司似的。
「既然我是主人,我愛什麼時候離開,也是我的自由,不需要你來干涉。」傅永書冷漠地說完後,逕自摟著洋妞揚長而去。
這……這……這太詭異了。夏天大受刺激的軟倒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小姐,你認識我們老闆?」酒保畢竟年輕,有些沉不住氣。
「當然,他是我的上司啊!我怎麼會不認識他……」
喃喃自語中,她失魂落魄的站起身,顛顛倒倒的走出門外。
「上司?」留酒保站在原地,詫異的抓抓頭。「永夜什麼時候去上班了?」
「傅永夜已經回台灣了。」耿揚名的聲音在話筒的另一端響起。
「什麼時候的事?」雖然非常錯愕,但博永書立刻就鎮定下來。
「兩個月前,現在是一間酒吧的老闆。」
「位置是在……」他迅速地在便條紙上寫下一些字。「我知道了,多謝你。對了,你最近和溫柔還好吧?」
「還不錯,」聲音是疑惑的。「為什麼問?」
「不,沒什麼事,只是順口問問。」他抬起眼,見玻璃窗外有道人影閃過,趕緊說:「沒事了,謝謝你的情報,我們晚點再聊。」
他掛上電話,接著走進助理辦公室。「夏天,你昨天跑哪兒去了?」
「跑哪去?你不是最清楚嗎?」夏天口氣甚惡的回答。
「我清楚?」傅永書簡直摸不著頭。「我為什麼該知道你去哪兒了?酒會還沒結束,你怎麼可以擅離職守?」
「你不是說那對你不重要嗎?」金髮洋妞……想到就讓她心裡又酸又苦。
「夏天,我沒時間跟你打啞謎,你最好將昨日的行程交代清楚。」傅永書也動怒了。
昨天若不是為了追她,他也不會放下大批賓客跑出去,為這件事,自己還挨了父親兩顆白眼。
對於擅離工作崗位這件事,她不解釋也就罷了,還擺出這麼壞的態度簡直是挑戰他的權威!
她不要以為自己對她容忍一些,就可以這麼放肆!
等一下!傅永書一愣。
自己幹嗎容忍她啊?這個笨女人,給他嘗了多少從不曾有過的恥辱!他為什麼要對她特別好?
「夏天!我命令你,立刻將昨天失蹤的緣由寫成報告,中午以前交上來!」他氣沖沖的摔上門,震得玻璃門搖搖晃。
夏天癟起嘴,委屈的掉下淚來。嗚嗚嗚……這處處留情的臭傢伙!
她討厭自己,討厭自己為什麼會喜歡這種『:雙插卡「、這種沒節操的男人!
這可是她的初戀耶!雖然來得很莫名其妙。誰教自己愛上這種花花公子,根本是自找苦吃。
手機在此刻,很不識相地哈哈叫了起來。
「喂——」她用力得著鼻涕,語帶哭音。
「天天,不好啦!你爸爸血壓標升,醫生已經發出病危通知了。」王太太哭著說。
「什麼?!」夏天瑟瑟地發起抖來,聲音都扭曲了。「我——我馬上過去!」
她慌亂地將桌上的東西,全掃進自己手袋裡,原本想站起來跑出去,可是腿一軟,卻又滑倒在地。
怎麼辦?爸爸要死了……他要死了……他要離開地了……
夏天摀住臉、嗚咽起來,淚水從指縫中不斷落下。
「夏天,你——」傅永書才剛打開門,便又見到她那副失控的模樣。「又怎麼了?」
「我爸爸……我爸爸……」她哭泣不止。「我要去醫院……」
「我送你!」才聽前三個字,傅永書便約略猜到發生何事。
他匆匆回辦公室拿鑰匙,回來見夏天還在地上哭,便一把拉起她的手臂。
「別哭了,有事我會幫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