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
是。比如長期地封閉自己,少說話,少活動,精神處於自我控制甚至是強行壓制的休眠狀態。患者是否發生過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才這樣消極面對,將自己與外界半隔離?這樣早就應該到心理醫生處或精神科就醫,否則壓抑到達極限,很容易使精神全面崩潰,也就是精神失常。當然……很遺憾,患者現在已經是這樣了。所以在崩潰之後會出現與此完全相反的表現,比如你所說的愛說話,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了。但我想這也只是暫時的狀況,等發洩完了,加上藥物的輔助治療,慢慢會恢復到他的本性狀態。
沒有治癒的方法了嗎?
這個,精神病的治療只能慢慢調養,況且他並非由外傷或器質性原因引起病發,心因性精神病很難通過外部器械手段來強制扭轉。如果可以,還是送到專門的醫療機構會比較好。把握也比獨自在家吃藥要大。
……關於他的記憶……
他並非記憶受損,所有的記憶在理論上都是完好的。但如果受過某些打擊,從自我保護的角度,大腦會自動封閉某些記憶。這方面的記憶也許在以後還會出現,也許一輩子也不會再想起了,就像真正的失憶一樣。但鑒於目前他的精神已經異常,所以記憶的完整狀態很難做出準確的判斷。只能慢慢觀察他的表現。
***
因為副手大多都是青龍幫裡出身,對這邊的情況比對馬來一帶都熟,白虎會雖然是靠火速吞併其他幫派而崛起,但也漸漸站穩了腳跟。作為異軍突起的大幫,雖然王曄強悍冷硬的作風使得道上一片風聲鶴唳,但他並不冒進,也懂得圓滑地運用手腕,在尤其是手下還有陳川浩這種精明能幹能獨當一面的人物,說實話,他並不太辛勞。至少不比在馬來拚搏的那兩年辛勞。
誠如醫生所說,白湘宇只是需要發洩,兩年來的少言寡語在一個月裡得到了充分的補充。而之後,他就基本能做到有問有答,即使說話,也不會一扯一大堆。
面對這個已經不熟悉的人,王曄只能暫時觀察。反正他也不會惹麻煩,每天都老實地呆在屋子裡。
只有一次,他們在書房開會時,他突然闖了進去。說「闖」也不太準確。他是敲了門的,只是沒等屋裡反應,就直接推了門。使得原先敲門的動作根本只是做個樣子。
被打斷了的屋子裡近十個人眼睛齊唰唰地望過去,穿著柔軟的純棉白睡衣的白湘宇侷促地站在門口,畏縮的表情十足像個孩子。他沒想到竟然有這麼多人,驚慌起來,急忙在人堆裡尋找那個人。
只聽到那聲冰冷的質問響起:「有什麼事?」
他一抬眼,看到寬大的書桌後坐著的正是他,高興壞了,急忙伸出手連連招呼他過來:「你來。」
用手撐著腦袋正在聽匯報的人銳利的目光對他只是一掃,又冷冷地回到桌面上的報告。「劉媽呢?」
那個正擔心得不得了的婦人從門的旁邊擠出來,緊張地對他陪個笑臉:「先生,少爺他說什麼都要來見你,我實在……」
「出去!」
「這……」劉媽不敢多言,趕緊扯著白湘宇的袖子,「少爺,走吧。先生正在忙……我們回房,我給你拿點心吃。」
「不,我得告訴他,很重要的,哎,王曄,我想起來了,真的,你不要聽嗎?就是那個……呀呀,劉媽,我還沒說呢……這樣不行,劉媽……」
終於把他弄出來了,連忙把門關好。劉媽擦擦頭上的汗,剛才王曄散發出來的寒氣,腦子不正常的少爺沒感覺,自己是已經萬萬受不了了。王先生那個人,可不比兩年前還是老爺手下的樣子了。
就這樣,白湘宇被送回了房裡。劉媽怕他再亂跑出去惹王曄生氣,連房門都鎖上了。
經過一個下午,書房的門才重新打開。人散盡了,最後出來的胖子全和陳川浩看到哭得一臉淚的劉媽站在門邊,急忙問:「怎麼了?是少爺?」
劉媽只會拿手絹抹眼淚,連說話的聲音都不穩。「先、先生有空了嗎?能不能……去看看我們少爺?」
王曄去看,寬敞的房間裡,白湘宇跪在地板上,一筆一劃地寫。無論誰叫,也不理睬。只是寫,忘我地,專心地,似乎整個人已經掉進了他寫的字裡。
曄。
下人每天的勤力打掃,淺棕色的地板光亮得能反射出人影來。現在,靠窗的那一小片,已經寫滿了字,大大小小的「曄」,乾涸而變得深濃的紅色被夕陽一點一點渲染上其他色彩。淡淡的金退變成朦朧的橙,很快火燒的紅掃過,又被曖昧的紫代替了。
天色漸濃,寫字的手指上再也劃不出字跡,白湘宇停下來蘸蘸額上,都已經幹掉的液體讓他疑惑起來。
「劉媽,寫不出來了……」他坐在地板上,看著終於被放開的劉媽撲到他的面前,一把抱住他,不停地哭。
「少爺,少爺,寫不出就不寫了。你看身上都髒了,來,我們去弄乾淨。」
「可是……」他抬起頭,一下子看到站在門邊陰沉地一言不發的人,高興地跳起來,「啊,你來了。你看,我就是想告訴你,我的曄跟你的名字一樣啊。我怕我又忘了,趕緊寫下來。來來,」他過去拉他走近點兒,「看,就是這個字哦,你的也是嗎?」
王曄沒有看字,只是看著他,眼神冰冷而犀利,試圖從那張只在一味微笑的臉上看出任何顯示著清醒的蛛絲馬跡。白湘宇沒有得到回應,不解地望住他,兩簇眼光的交接,王曄似乎是受不了那水波一樣清澈潤濕的眼睛,眼神一閃,答:「是。我的也是這個字。」
「我就說嘛!難怪聽起來很耳熟!」白湘宇歡快地拍了一下掌,又看劉媽,「劉媽你說是吧?」
劉媽期期艾艾地應著,小心地想過去繼續拉他:「少爺,我們去清理一下吧……」
陳川浩也很不安,這樣緊張的局勢,任誰都看得出王曄已經在爆發邊緣。白湘宇現在瘋了,即使把他掐死也不能一解王曄積蓄已久的心頭之痛。他在後面正要出聲分散注意力,就聽王曄淡得聽不出情緒的聲音說:「川浩,把這裡整理一下。」
不敢輕慢,連忙應了。眼見著王曄那雙可以直接把人的脖子擰斷的大手一把拖住白湘宇就往浴室走。
劉媽嚇得心臟都快跳出來了,緊趕慢趕地跟在後面連聲說:「先生,小心弄髒,我來就行了。」
王曄停下來,回身,刀光一樣的眼神對她一掃,她已經動不了了。「我說我來,你有意見?」看了眼被扭痛了胳膊正呲牙咧嘴的白湘宇,不屑地笑了聲,「而且,他早就很髒了。」
拖到浴室裡,把不安份的一直企圖甩開他的手的人丟到椅子上。去找了條乾淨的毛巾,蘸了溫水,一回身,看到那個人直挺挺地站在離椅子最遠的角落裡。
「過來。」從頭到尾,他的聲音都像浸過了冰水,沒有溫度。可是湘宇少爺也很強。
搖頭,很堅決地把那頭柔軟的黑髮甩得要散開似的。抿緊了唇,表情極其堅定。王曄皺緊眉,直接走過去,一把拉過他,再次丟到椅子裡。那個人一沾到椅子就跳起來,被電了一樣。
王曄看他那個樣子,有幾分了然:「為什麼不坐?」
「怕。」乾淨的聲音裡揉進了膽怯,有小小的顫音。
嗯,就是那麼回事。這是小事,懶得再管他。不坐就不坐吧,反正他夠高,夠得著。
「那過來這邊。」主動站開一點,靠近洗手池,讓他對椅子的恐懼不會轉移到自己身上。
邊瞪著好像隨時會跳起來咬他一口的椅子邊挪過去,兩年的時間他也長高了,能到王曄的下巴,雖然還是瘦。
柔軟的毛巾沿著下巴的血跡擦上去,一點點,仔細而小心地,開了溫水,殘留的血被水沾到白毛巾上,化成淺淡的芙蓉花一樣的水紅。
很久沒有這樣細緻而真切地看他了,在明亮的燈光下。依然細膩得看不見毛孔的皮膚,只要稍稍用力,即使是毛巾這樣輕軟的東西也能在那柔白上留下潮紅的痕跡。
資料中說長水幫的幫主有SM的特殊嗜好,方鳴為了拿到他手上那塊地而把白湘宇送給了他一個晚上,即使第二天一早趕緊接了回來,也躺了快一個月才勉強下得了床。不過方鳴也怕他真的被玩壞,找不到第二個這麼好用的替代品。從此也不敢隨隨便便再「出借」。
不必看他睡衣下的身體,也能猜到被留下了什麼樣的痕跡。不過也是他賤,主動願意留在方鳴身邊,任何苦都是他自找的,王曄一絲半點都不會同情。
想著擦著,擦到額頂髮際的那個小小的發源地了。如果不是親眼看到的人,是無法想像只有大概兩毫米的很小的一個口子,只因在血管密佈的頭上,就能流下那麼多的血。足以讓他拿來揮毫寫滿一小塊地板的。
熱水碰上去,還有些疼,白湘宇「嘶」地倒吸了口氣,瑟縮了一下,就感到一個比毛巾更溫熱的軟乎乎的感覺貼上了他的額角。一個柔軟而有韌性的東西在來回舔著那個破口,很舒服,很溫暖,像極了他記憶中的那個暴風雨夜,簡陋的旅館房間裡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我愛你」。
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一心一意地體會。也,聽到那聲淺淺的歎息。
灼熱的陽光從細碎的枝椏間灑下來,暖風徐徐撥動他的衣裳,薄雪一樣潔白的柔嫩花瓣掃過他的臉龐,那個人在寵愛地細吻,絲絲點點,都是幸福的味道。當他睜開眼睛,會看到晴朗的天空,淡藍的,又高又遠,在手永遠觸不到的地方。濃郁的芳草,碧青的,又多又密,延伸到眼永遠看不完的地方。我愛的人,近在眼前的,一伸手就能牢牢抱住。
我不想摸到天,不想看遍地,只想,只想,和你在一起。
幸福地,比所有人都幸福地,在一起。
「噠噠噠」門被敲響了,人被驚醒了。眼睛睜開了,他不在這裡。
「大哥,少爺的衣服。」
兩個沉浸在幻想中的人都是一驚,王曄離開了他的傷口,白湘宇放開了雙手。
門打開,伏在門上的兩個人差點跌進來。
「大哥……」
胖子全奉上新的睡衣,小心翼翼地探向浴室裡,希望少爺還沒被老大拆骨洩憤。劉媽遞上內容齊全的救護箱,沒有聽到哭聲,少爺不會被打得已經哭不出來了吧?
東西被一把拿走,「砰」!門再次關上。
翻出創可貼,用力地貼上去。剛才、剛才……都是一時衝動。
白湘宇被他的力氣按得腦袋直往後仰,回過神,「哎喲!」叫出來。
「把衣服脫了。」王曄拿著新衣服,不耐煩地吆喝。
看他不動,又大聲喝了一次:「沒聽懂啊?把衣服脫了!」
他不是沒聽懂,是……不想。
王曄的耐心總是被他一次次挑戰,今天心情特別不好,別怪他對病人動粗。衣服往椅子上一擺,直接上去幫他脫。
「不要,不要!」白湘宇不住地後退,極度的緊張使聲音變又尖又高。不管多少次,他都會害怕,顫抖得無法自己脫下衣服。所以常常都是被扯得一身破碎。
看他恐懼得連眼神都在抖動,水波連連晃蕩,像是隨時會傾覆。他皺緊了眉,強自耐下性子:「你的衣服上沾了血,換新的好些。」
「不要!不要!」他說他的,白湘宇只管喊自己的。場面變成雞同鴨講。他的長臂一伸,搭上了他的肩。
「煩不煩啊?只是幫你換衣服而已……」剛碰到他的扣子,他整個人一下蹲到地上,縮成一團,一直不停地搖頭。
王曄被晾在那裡,看他怕成這樣,火氣衝到頂點,一拳過來,對面的鏡子被打得粉碎。
驚脆的碎響迴盪在不算狹小的空間裡,白湘宇驚得已經忘了恐懼,呆呆地抬頭看他。
緊張又急促的敲門聲再次響起,這次王曄過去一把把門打開,丟下一句:「幫他收拾好。」說完,揚長而去。
劉媽跟胖子全跌進來,陳川浩在最後,看了一眼現場,立即過去拎起救護箱就追出去。劉媽衝過去抱住白湘宇,緊張又仔細地打量:「少爺,少爺,你怎麼樣?」
「沒事的,」胖子全站在被打成放射狀散開的鏡子前,那中間的凹陷深得似乎已經嵌進了牆壁。縫隙間沾著的血,一滴滴慢慢順著邊緣流下來,像極離人傷痛的眼淚。
「大哥只要跟他在一起,傷的都是自己。」
***
陳川浩在書房找到王曄,還淌著血的手指間已經夾住了一根煙。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沉思地,看著昏沉暮色中的花園。
「大哥。」輕聲地打了聲招呼,不必再多說,拿出東西清理傷口,再熟練地替他細細地纏上紗布。
「川浩,我錯了嗎?」白稀的煙氣散著,一樣飄渺的還有透過輕煙變得空寂的聲音。「我是不是應該當時就把他跟方鳴一起殺了?現在變成這樣,他瘋了,我也快要跟著瘋了。」
「大哥,」專注地為他包裹傷口而一直低著的頭垂得更低了,回答像秋天裡吹落樹葉的風,清冷而無奈,「如果他死了,你還會站在這裡嗎?」
「川浩……」
他抬起頭來,因瞭解而變得悲憫的神色讓王曄不自覺地停住了。「大哥,從開始,我們就看得很清楚。所以到了這一步,不管是少爺,還是你,都要活下去。」
「川浩,你忘了,小方是怎麼死的?」
「我沒忘。可是少爺不願離開,也許有他的理由。小方……是運氣太差,才會給方鳴抓住。也是我的錯,我該跟他一起去的。」難過得要落下英雄淚來,當時當日,情同手足的小方。
「那是陷阱,不管誰去都一樣。可是如果沒有他,這個陷阱根本就……」
「大哥,如果沒有他,什麼都不會改變了。沒有白虎會,沒有你被逐出,沒有我們的叛離,青龍幫也會傳到你的手上。」激憤的語調一轉,仍是如雨前的天空般的壓抑,「可是沒有如果,所以不要再說如果了……小方是條硬漢子,他不是為少爺死的,是為了你!為了白虎會。不要把這個再怪在少爺身上,也放過自己吧。」
「川浩,你會這麼說,是因為你不知道被最愛的人背叛的味道。」
陳川浩收起了救護箱,臨走,仍是低靡的語調:「可是我知道,少爺就算瘋了,也還是會寫那個字。」
一地的血紅,大大小小,深深淺淺,一筆一劃,用鮮血寫就。鋪天蓋地地襲來,他不由閉了閉眼。
曄。
我的曄……
當初,他一筆一劃寫在他的手心。
紛繁的白花如雪翻飛,湮沒了綠樹長草。
花開一季,夏雪無晴。
又有誰,知道花的心情?
手傷隱隱地痛著,代替心滴出看得見的血。
他不是不知道他害怕的原因,而是,不能忍受,在他眼裡,把他,和那些人一樣看待。
痛與痛,是如此的矛盾。
不知過了多久,飄渺的夜色中又響起了夜鶯的歌聲,一陣陣地飄蕩,像風起的白羽,淒清而優美。
小小的身影依舊蜷縮在窗的一角,明明是那麼高的人,卻因為太瘦,看起來分外的小。像是一抱就能藏在懷裡。
歌聲停了,安靜地看著他坐在對面,兩個人靠在窗上,高高的窗,盈潤的月,童話書裡的插畫一樣美麗。
「為什麼總是唱一樣的歌?」
「因為,思念。那個人,跟你有一樣的名字。」
「也許就是我。」
「不,你們,不一樣。」
閉了閉眼,又睜開:「有多想他呢?」
波光粼粼,泛著哀愁。修長美麗的手撫上胸口:「想到,這裡會很痛很痛。」
「既然很痛,就不要想了。」
「不行,不想就會呼吸不過來,像要死了一樣。」
被震動的眼底忽然精光一閃。「你今晚的話很少。」
「因為我累了。我今天受了傷。」
「那為什麼不睡覺?」
「……不敢睡。」
「哦?為什麼?」
「因為有鬼,全身血紅的鬼……我一閉上眼睛就會爬過來,一點一點,慢慢地爬過來,沒有手,用骨頭指著我,對我說……啊──」
在驚懼的叫喊還沒有完全衝出喉嚨,就眼前一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就像,那個人的懷抱一樣溫暖。
精光掩進了低垂的眼簾,化為細柔,像窗外的星星,都映入他的心底。
大手在安慰地拍著他的後背,低沉的嗓音如催眠一般從耳朵傳到腦子裡:「有我在,誰都不敢來。好好地睡吧。」
把他抱到大床上,剛剛並排躺上去。他立即向外挪開一點,秋水般溫潤的眼中流露的小心的戒慎和惶恐讓人心疼。他沒有靠過去,保持著姿勢,等他看了一會兒,才悄悄地慢慢地移過來。
「鬼……不會來嗎?」
「不會。」
「如果來了呢?」
「我幫你打他!」
純黑的瞳孔順著他的話語映出纏著紗布的右手,嗯,今天親眼見過,放心了。輕輕的微笑如花一樣悄然綻放,又靠過來一點。
十幾分鐘後。
「怎麼還不睡?」美得如夢的大眼睛依然圓睜,在黑暗中像寶石一樣熠熠閃光。
「我不習慣在夜裡睡覺。」誠實得直白的話讓他的心沒來由地一酸。
要麼不敢睡。要麼不能睡。
「那要怎麼辦?」
「我的嗓子很疼了,你給我唱歌好不好?」
「……還是講故事吧。我給你講個公主和騎士的故事。」
***
天色微明的時候,王曄就自動醒了。長期保持著早起的習慣,他應該準備下去吃早飯了。
剛要起身,忽然衣服被什麼扯住,一低頭,想起昨晚同情心氾濫的結果。
又是一個「好久」──好久沒有看著他熟睡的樣子了,像小貓一樣可愛的睡姿,喜歡蜷在一起,緊緊地靠著人取暖。忍不住低下頭去,細細地看。精靈的容顏,美麗得不可思議,讓人永遠都看不夠。
時間不早了,他該起來了。而且太晚的話給其他人看到,又會引起不必要的猜想。小心地把衣角從那雙生怕他半夜跑了而拽得緊緊的手裡一點點地拉出來,好不容易完成了,正要下床,忽然白湘宇一聲低呼。
趕緊回過頭去,是作噩夢,呼吸變得急促,眼睫微微顫抖,喉嚨裡發出不清晰的單音。他伸出手去,想拍拍他,結果還沒伸到,白湘宇臉色已變,驚惶地皺起了眉頭,不安地翻動起來。
他連忙過去抱住他,企圖安撫,懷裡的人卻一聲低喘,大喊出一個字:「曄──」眼睛驀地睜開了。
還沒有焦距的雙瞳對到王曄的臉上,初醒的時分顯然還沒弄清楚眼前的人是誰,只知道應該急忙地閃躲,急急地掙脫爬到距離最遠的床邊,又縮成一團,慌亂地雙手抱著頭,如小獸般帶泣低鳴:「我、我什麼都沒說……不要打我,我什麼都沒說……不要,不要,求求你……」
王曄被他這一連串完全依靠身體直覺反應的動作嚇楞了,看到他那樣的慌張,五臟六腑都翻騰起來,像有雙魔鬼的手在一片片把他的心撕裂。
他慢慢下了床,隔著床對他說:「我不會打你。乖,過來。」
還是搖頭,慌得不知所以地搖頭。渾身顫抖。
他緩緩地伸出了手,低沉的聲音嚴肅而莊重:「過來。有我在,沒有人能打你。」
慢慢地等著,兩個人的時間,就像流水經過山澗,潺潺地淌,充滿舒緩的溫柔。
雪落下來,化作漫天的飛花,白得晶瑩,透得過夏日的陽光,是精靈的羽翼。
小獸顫巍巍地抬起頭看他,那脆弱而小心的眼神讓人心都要碎了。
這是個保證嗎?為何他的聲音聽起來這麼讓人信服?
就像……就像曄一樣。
看著,一點點,一點點地動作,終於,爬進了那個為他張開的懷抱。
「乖,不怕了。」輕撫著依然顫抖的單薄的脊背,王曄心裡的酸澀苦痛比任何時候都要濃重。
抱住他的剎那,心底的苦澀泛上來:為何,連恨也這樣難?
當初踉蹌地走出青龍幫,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只有一個聲音在空冥中不停地問: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湘湘……
子彈劃破長空,帶著呼嘯而來。縱使身體的反應能帶著他逃過第一槍,可是變得遲鈍的頭腦卻依然是生命最大的敵人。
零亂的槍響,是胖子全一把揪住他往道旁的灌木叢一滾。
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說,焦急的眼眸裡滿是瞭然的同情。
為了追隨他,連他也主動離開了。陳川浩和小方留在裡面,東山未起的時候,一切都還能有個接應。
於是,重回馬來,勵精圖治。
後來,是白起山的暴斃,方鳴一掌江山。
白少爺跟青龍幫,成為新幫主的所有。
歷史的帷幕,在悄悄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