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美麗風光,讓團裡的攝影能手全都大開殺戒,紛紛謀殺底片,一旁,是強尼的抱怨聲響起。
「什麼?!分手?!」
自從下飛機後,跟隨隊伍奔波,好不容易到了這裡,又熱又累,東西也吃不慣,強尼每天心情都不美麗。
這會兒,他們只是站在路邊,蚊蟲四處飛竄,咬得強尼這一口那一塊的,強尼邊忙著扇風揮蚊子,邊跟薛守栩談起為什麼突然要出國的理由,這問題問了好幾天都問不出答案,顯然到今天已經是臨界點,薛守栩終於鬆口,說出一切。
「是分開一個月,不算分手。」
「神經,這當然是分手!你沒跟夏茵講吧?她會怎麼想?當然會覺得被你拋下!天啊!你爸這招夠嗆,一個月?我看一個禮拜就可以說掰掰了。」
「不然能怎麼辦?」薛守栩煩躁的扒著發。「他是我爸,我能不聽他的嗎?以前我可以這樣做,現在我大了一些,也看見我爸老了,我怎能不孝?這考驗很簡單,一個月,我有信心。」
強尼皺起眉,朝旁邊杜嚴道:「你有帶手機吧?我有看到你偷偷用手機跟人聯絡……啊!你在通風報信!既然這樣,你就通融一下,這裡是印度,你偷偷讓我們聯絡夏茵,只要我們不說出去,就不會有人知道……」見杜嚴搖了一下頭,續道:「不要?你怎麼這麼死腦筋啊!」
薛守栩本來也靠過去,期待杜嚴拿出手機……結果仍是被拒絕了,是了,他怎麼忘了?杜嚴對父親死心塌地,忠心不二,難怪啊,會派杜嚴來,才保萬無一失,因為換作別人,可能早就通融了。
「寄信!你寄E-mail給她,快——」強尼找電腦,下一秒打自己的頭。「對喔,電腦沒帶到……再說這邊有沒有網路也不知道……唉,怎麼辦?我看沒辦法了,回去你跟她猛道歉,看她會不會原諒你。」
「我當然會去跟她道歉,只是不知道她買不買帳。」薛守栩歎氣。
「不買帳也要求,你愛她吧?」
薛守栩點頭。
「我當然看得出來,既然愛她,就別管面子什麼的,死命求、拚命求,人格面子都不要沒關係,愛最偉大,有心愛的人抱一起才幸福,我強尼為愛而生,聽我一句不會錯,什麼都不重要,愛最重要!」強尼用手在脖子邊扇風,越說越激動,最後他搖頭晃腦,手插腰,屁股一歪,續道:「想想,沒有夏茵怎麼辦?空虛寂寞,晚上沒人陪,心裡會好空,重要的是,你如果心情好,戀愛大成功,我就能待在台北,不用天天出差體驗遠古生活。」
說來說去,還是為自己啊。
強尼哼哼笑,拍了拍薛守栩的肩膀。
薛守栩沒被逗笑,但是卻聽了進去,不論對錯,全聽進去。
沒錯,他會努力求夏茵,他們要一起攜手通過父親的測試,才有意義啊!強尼沒說錯,這一個禮拜,他已經快瘋了……
晴朗天空下,他心口冷,感覺寂寞,身邊沒有夏茵,只覺得心口有一個洞,在這遙遠的國度,每天都看著天空,他想,這無邊蒼穹,夏茵看的也是同一座……
思念讓人累,薛守栩很倦,他在陌生城市想著甜美的夏茵,想她溫柔微笑、想她美麗眼睛、想她說起話來的表情、想她嘴唇的觸感、想她身體體溫、想她輕喘時的風情萬種……
強尼問他:「為什麼要出國躲?」分手一個月,也可以在台灣啊!他不懂。
薛守栩沉默一秒,答:「我怕我會忍不住去找她,或者被她找到我,我又怎麼能拒絕?」
是狠,很狠。
他對自己狠,也對夏茵狠。
薛磊下的測驗,是雙面刃,砍痛夏茵,也砍傷心愛兒子。
★★★
近月後,薛守栩回到台灣。
深夜兩點,他先到強尼家,瞪著還不走的杜嚴,問:「怎麼還不去回報?」
杜嚴一板一眼,緩道:「還有兩天。」
「兩天?你有沒有搞錯?才兩天欸!這兩天有差嗎?」強尼趴入沙發,啊……真棒!他懷念的文明社會……
但杜嚴堅持。很好,這個堅持,讓薛守栩立刻又出發去墾丁,強尼跟杜嚴自然相隨,這次沒有工作,兩天時間,他看海吹風,心情焦急,越是接近能見到夏茵的時間,他越緊張,她好嗎?是不是氣他?一定的吧!
他又該怎麼解釋?一股腦兒將事情說出可好?她會信嗎?
兩天後,從墾丁回來,這場測驗終於落了幕,薛守栩先去強尼家拿了手機,再借了強尼的車去夏茵那裡。
在夏茵的老公寓門口,他摸著口袋裡沒有電的手機,一陣心慌,這地方來過太多次,從沒一回這樣讓他不安。
他想起淹水那次,在這裡背著夏茵,她在他背上哭泣,滾燙熱淚,燙著他心,他捨不得對她生氣了,現在呢?生氣的應該會換作她。
不,可能不只是生氣,最糟糕的,絕對不只是生氣。
他歎氣,凌晨兩點鐘,他忍不住還是前去按電鈴,然後,輕輕按了一下,就停……
另一頭,夏茵沒睡,她失眠的毛病變得更嚴重,今天她上網,從首頁點到熱門部落格,是一篇印度遊記,內容是攝影同好會長達一個月的印度征戰,會點進去,是因為看見熟悉的臉龐在網路上秀出。
部落格主人將薛守栩跟強尼的照片當作首圖,底下有文字——感謝薛大師與強尼大哥熱情指導。
當下,夏茵只覺得心一陣涼,她眨眨眼睛,感覺有熱氣燙著眼眶。
現在,夏茵在床上翻來覆去,這一個月來,沒哭過,今晚倒想哭了。
現在知道了,這部落格遊記徹底證明她是被遺忘被忽略,如果她沒上網,沒點進那個部落格,又怎麼知道這個難堪事實?
可能是她以為自己很重要,結果薛守栩根本不把她當回事,他是風,去哪兒又怎須跟誰告知?
忽地,好像有門鈴響。
老公寓,門鈴都是看心情響的,這一夜,微乎其微的門鈴聲讓夏茵聽見了,她坐起身,怔了怔,緩緩下床,走到窗邊探頭看——
沒人。
果然,是她想太多,剛剛有一瞬間還想可能是薛守栩……忽地,不遠處一道人影映入她眼睛,她瞇眸,震住。
那是薛守栩,他背對著她正離開。
那些生氣跟恨意,暫時忘記了,夏茵沒辦法控制自己,她奔下樓,衝出門,光腳跑到街道上。
薛守栩聽見聲響,轉過頭來,怔怔看著她。
他跑過來,看見她赤著腳,慌張了。「怎麼沒穿鞋?」視線上移,對上她紅著的眼睛,心像被揪緊,說不出話。
夏茵啞著嗓。「你去哪了?」
她的聲音就像快要哭出來似地,薛守栩伸出手,想摸她臉頰,卻被她躲掉,她深吸口氣,再問一次:「你去哪了?」
被拒絕的手,置於身側,緊握成拳,薛守栩深深看著她,語氣誠懇。「我去工作。」
她冷笑。「我知道,去印度,很好啊!一個月……一個月的時間,你不告訴我……」
「對不起。」他道歉,目光鎖住她難過的眼睛,心很疼,他不想傷她,真的不想,可是……低頭,看見她雪白雙足站在地上,他蹲下身,看著她腳,難過道:「不刺嗎?去穿鞋吧,穿鞋我們再談。」
她聽了,退一步,冰冷的視線看向他,像是要把他刺穿。
薛守栩蹲著,仰看她,看見她淚汪汪,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但她眼睛眨也沒眨,就是恨恨地看著他,不放。
「我最討厭你這種人,你在耍我嗎?讓我陷入你的愛情陷阱後,再故意不理我?!我錯看你,你怎麼會這樣?這麼狠心這麼可怕?我欠你什麼了,你要這樣對我?」
「夏茵……」他試圖想解釋,但夏茵看也不看他,薛守栩撼住了,他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始說,又該怎麼說才能把事情說清楚。
她的心痛,讓他心裡也如針刺般難過。
「你不知道我這一個月怎麼過的吧?太好笑了……以後我不要再看到你,我討厭你、恨死你,你壞透了,我一定是腦袋壞掉才會愛上你。」
「你先聽我說……」
她退入門內,冷酷地瞪了他一眼,砰地把門關上。
薛守栩怔怔看著冰冷鐵門,就像她的眼神一樣,讓他心痛。
他聽著她上樓,聽見她開門又關門的聲音,他仰頭,看見她的房間仍然漆黑一片。
剛剛她哭了。
那眼淚,就像滾在他身上,狠狠燙著他,沒有人知道,薛守栩已經不在乎自己被燙得疼,只在乎夏茵她所有的傷心。
她的眼淚、她冰冷的視線,擊潰他。
薛守栩第一次恨起答應父親這條件的自己,他以為自己挺得過去,也對夏茵有信心,也想到可能會有摩擦有爭吵,可是卻不知道,當深愛一個人時,任何摩擦跟掙扎,就算只是一丁點,都是難熬。
閉了閉眼,他離開夏茵家。
回到離開一個月的家,第一件事是將手機充上電,然後迅速開機。
他蹲在插座旁,檢視來電清單,兩天內,夏茵打了五十一通來電。
這數字,讓薛守栩又是一陣難受。
夏茵,愛面子的夏茵,很ㄍㄧㄥ的夏茵……是多麼心急,才會打這麼多通電話?每二十分鐘,就出現一通,她可能在工作在吃飯在休息,卻都精神緊繃地惦記他,不時來電。
終究是內疚,他躺在地上,原本滿滿的信心,被夏茵的傷心徹底擊垮。
★★★
隔天,上班時間,夏茵準時去上班。
她讓自己看起來一如往常,淡妝、得體服裝、美麗高跟鞋,她甚至刻意繞去早餐店外帶一個貝果。
從今天起,她要善待自己。
沒有人可以信任,只有自己可以相信,她對自己好,不會有錯,所有快樂自己分享,夏茵決定不再對任何人敞開心胸。
那太苦了。
這滋味嘗一次就知道,曾經以為愛情甜如蜜,現在才知道,愛情很苦,燙著她熱情靈魂,將苦味蔓延到全身,連呼吸,也被苦到疼。
才進辦公室,助理小薇就迎上前來。「夏姊,大自然國際今天跟我們約下午會見,資料準備好了,你要不要看一下?」
「當然。」她坐進椅子,看見桌上一疊資料,拿起來翻了翻,稱讚道:「做得很好。」
「謝謝夏姊。」小薇笑了笑,剛畢業兩年的她,資歷不深,起先沒什麼幹勁,最近突然變認真,她看了看夏茵,突然道:「夏姊,我好崇拜你喔!」
夏茵開電腦,隨口問:「崇拜什麼?」
「你工作厲害,長得又漂亮,男朋友還是那個薛大攝影師,又帥又有才華,我決定要向你看齊!」小薇滿口稱讚,起先應徵這工作是因為喜愛光鮮亮麗的生活,總覺得做公關可以認識很多名人,穿得漂漂亮亮,沒想到其實工作很忙,沒錯,是可以認識一些人,但是那些金字塔頂端的人可能只是做個表面,心裡根本看不起人。
就像王天祐好了,本來以為他是個翩翩貴公子,現在天天上八卦版面,形象變成花心貴公子了,小薇歪著頭,想起之前王天祐總愛在電視上提起夏姊,現在都被那些八卦緋聞取代。
她看著夏茵,從來沒有懷疑過那些謠言的她,卻在謠言淡去的今日,忽然省思起,夏姊真的騙了王天祐的包包汽車房產嗎?如果夏姊這樣愛錢,又幹麼跟薛守栩交往?薛先生並沒比王天祐有錢啊。
夏茵不說話,過了幾秒,才說:「別學我,我很失敗。」
她自貶自己,這句話讓小薇呆住,連忙回:「夏姊哪裡失敗了?明明很棒,我真的很崇拜你。」
「別崇拜我,」夏茵苦笑。「別跟我一樣。」
她,看起來很完美很強,可是,戀愛卻是零分,賠上全部的心、獻出完全的自己,得到了什麼?
忽地,手機響起,她接了。
「夏茵嗎?我是強尼。」
「我知道,找我有事?」
「其實,我有話想跟你解釋,你有沒有空?」強尼聲音很急。
她低著嗓,態度很冷。「我很忙,沒有空。」
「薛守栩是無辜的!」
正要掛電話,夏茵聽見強尼急急傳來這樣一句,微愣了一下,但還是硬著嗓,說:「每個人當然都說自己是無辜的,我真的很忙。」
「他病了,發燒到三十九度,你知道嗎?」
「我不明白。」她皺眉,聽不懂。「他發燒所以離開一個月都沒跟我講?真好笑,這又是哪一國的謬論?」
「他現在發著燒,精神恍惚,你不原諒他不是嗎?夏茵,你不知道前因後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