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被迫中止,結果尚未宣佈。
武術社的社員門坐在市體育館的台階上,唉聲歎氣。
「不知道卓丹怎麼樣了?」雲靜擔心地問。
「路伯伯那麼樣的反對,一定有他的理由,我們不該不聽他老人家的話。」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嘛。」丁冬總是和貝麗麗一唱一和。
「現在怎麼辦?我們會不會被大賽取消資格?」陳谷還有另一重憂慮。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一開始就輸掉算了。到現在再被取消資格,多不甘心。」麗麗咕噥。
「你們就只知道輸贏,現在還不知道小歡會怎麼樣呢。」韓得龍鬱悶。
「我們在這裡擔心也沒有用,」唐可風冷靜地打斷大家的喋喋不休,「我看,我們還是回去等葉放的消息吧。」
眾人聽了,面面相覷,俱都無言。
醫院的走廊,空曠、幽長。
外面耀眼的陽光照進來,也只餘一層淡淡的白。
葉放焦急地走來走去。一轉眼,看到路冠軍,他急忙迎了上去。
「怎麼樣?」
「只是受了驚,人沒事。」
虛驚一場,路冠軍看起來異常疲累。
葉放大鬆口氣,「這麼說,小歡並沒有打傷人?」
「這次只能算是僥倖。」路冠軍神情嚴肅。
「對不起。」葉放好慚愧。
他一直以為,路伯伯只是和自己的父親一樣,單純地用自己古舊的思想來限定女兒的一言一行。
他以為,只是這樣簡單的溝通問題。沒想到,其實,內裡還有如此複雜的因素存在。
「不關你的事。」路冠軍揉了揉發暈的額角,剛才那一嚇,著實驚魂,「這個問題一直是我們家的一顆定時炸彈,今天不炸,明天也會。只不過是遲早罷了。」
這話說的雖是實情,但其實也是安慰的成分居多。
若不是葉放他們從中攪和,這個秘密說不定就可以守一輩子了。
一輩子不說,一輩子受著保護,小歡也就不會經歷這些痛苦和折磨。
說起來,沒有怨,那是假的。
然而,事情已經發生了,又能怎樣呢?
他也終於知曉,他這個大哥,也有力盡不殆的時候。更別說保護她一輩子了。
所以,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秘密。
「小歡呢?她怎麼樣了?」
「我剛剛打過電話,韓得龍說,她還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肯出來。」
路冠軍呵出一口氣,「其實,這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到底,沒像他自己那樣,造成不可挽回的錯誤。
至於以後——
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大抵都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就像這一次,多麼小心,多少算計,到最後,也抵不過一次人為的偶然。
黑的夜幕,點綴著稀疏的星光,是眼前惟一的風景。
路言歡坐在窗台上,雙腳掛在窗下。這麼坐著,似乎輕輕一躍,就可以跳下去,然而,跳下去並不會死,她們家住的是帶前後院的平房。
她跳下去不會死,可,她的輕輕一拳,卻很可能輕易打死一個人。
怎麼會這樣呢?
她的身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奇跡?
從小,她就知道自己左手的力氣比別人大,但,那也僅僅只是力氣大而已。她不知道會打死人。
不知道,原來自己是跟別人不一樣的。
不一樣,是否就意味著,怪?!
怪人,怪事,怪物!
原來,她是一個怪物呢。
難怪,老爸要對她諸多限制。難怪,大哥對她那麼挑剔。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她呢?
在大哥打死人的那一年,在他們發現她身上也隱藏著這可怕的暴力因子的時候,他們為什麼不告訴她?
為什麼要她犯錯?
為什麼要她也來承受這一切?
為什麼?
她抬頭望天,天不語。
她猶記得,大哥執意要退出國家武術隊的那一年。那年,家裡無時無刻不籠罩著一種劍拔弩張的緊張。
父親從不甘心,不肯退縮,到最後無可奈何地妥協。
還有大哥,他心裡背負著怎樣的罪惡感與挫敗、自責?
這些,她都無從知曉。
她被保護得太好太好。
她只能遠遠地看著父親的失意,卻無法真正理解乃至融進去。
以至於,這麼多年來,再回頭望過去,她所追求的,她所堅持的,原來都是多麼多麼幼稚!
她垂下頭去,望著腳下深淺不一的黑,這裡或那裡被或明亮或昏暗的燈光侵蝕,已不復天幕那般黑得純澈湛然。
「路言歡。」
很平靜的呼喚。她知道會是誰,靜靜頓了一會兒,抬起頭來。看著眼前不遠處,葉放倚站在木樁處的身影。
就在那裡,前不久,他們還開著玩笑,他笑她打壞木樁,她多不服氣。
可如今,她打壞的豈止是木樁而已?
「睡不著?」
廢話!換他試試看。他把人打飛出去,那人還躺在醫院裡,他睡不睡得著?
她心裡這麼想,嘴上卻懶得說。
氣氛有些難堪地沉默著。
「我剛從醫院回來。」葉放說。
路言歡屏住氣。
「放心,她沒事。」
她仍然怔著,彷彿不敢置信。
葉放便先笑了,大聲說:「真的,卓丹只是受了驚嚇。而且,我還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路言歡的眼神動了一下。
輪番的意外,輪番的驚嚇,輪番的驚喜,她不敢太激動,不敢太快相信。
然而,葉放那麼望著她,一雙黑眸堅定地向她傳遞著溫暖的力量,直達她心底。
「什麼……消息?」她終於開口。
他雙眼一亮,欣慰地、欣喜地說:「我們進入了決賽。」
路言歡睜大眼,嘴唇輕顫。因為太激動,胸腔繃緊著。
她沒有鑄成大錯,她的行為沒有給大家造成困擾。真好!
真好!
淚光在眼裡閃爍。
「不過……」他遲疑著,不知道在這個時候是說,還是不說?
路言歡聰明地猜到:「我一個人退出,沒有關係。」
葉放看著她,沒有說話。
「真的沒關係。」她的聲音裡有著濃濃的鼻音,「如果我早知道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我不會學武。」
事情發生得太快太突然,她一直哭不出來。
如今,揪緊的心弦陡然放鬆,她只覺又委屈又彷徨。
時至今日,到底是誰的錯?
葉放看在眼裡,歎一口氣,「路伯伯他們不告訴你,就是怕你會自暴自棄。到現在,你應該也能體會得到,當年的路大哥曾經怎樣灰心喪氣?他自己經歷過,便不想你的夢也跟他一樣破碎。他們只是希望,你能在無知無覺中繼續享受武術帶給你的快樂。」
「只是不參加比賽,不跟人動武嗎?」路言歡嘲諷地笑了。是對自己的嘲笑。
「大人們只是想用他們自己的方式來保護你。」
她抬眼,睫毛上還閃著淚光,「我沒關係。卓丹沒什麼事,我其實很開心。」
老爸和大哥的想法,她怎麼會不明白?
「對了,我是光榮退休,不用再參加比賽了,可是,哪個倒霉鬼會補我的缺?」
她黯淡的臉色漸漸明晰,語聲裡也有了些輕快的味道。
葉放聽了,表情反倒有些怪怪的。
「呃,那個……」
「那個倒霉鬼當然就是他啦!」
陡然,從樹陰裡,院牆外,隔壁的牆頭上……探出來好幾個腦袋。
「我就知道小歡最拿得起放得下,瞧,現在不是沒事了?」
「小歡是沒事,現在有事的是葉放。」
「那也不是什麼問題,葉放功夫好,武術跆拳道樣樣罩。」
「對呀,雲靜的武術還是他教的哪。」
眾人七嘴八舌越說越熱鬧。
葉放隔著從四面八方衝出來的身影,與路言歡相視一笑——
人生路長,青春正好。
你的夢想,我為你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