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說什麼?!我大哥說笑話給妳聽?」他從沙發飛奔至她才躺上的大床。
「嗯,有什麼不對嗎?」
「當然……」當然很不對!太不對勁了!
嚴澤曜話沒說完,停住,在床邊坐下,問道:
「你們只是……說笑話嗎?我兩點二十幾分醒來,發現妳不在,出去找了妳快半小時,屋裡都找遍了,就是沒想到要去樓上的花園找。你們起碼也聊了半個小時,真的只有說笑話嗎?」
「你認為我在騙你嗎?」孟璦晞笑。
想想,她跟嚴澤曜認識還不滿一天,她卻覺得他像是多年老朋友,緣分這東西真是奇怪。
「沒有,我只是再確認一下。」
「那我只好不厭其煩地再跟你確認一次,我們真的只是說笑話。大哥負責說,我負責聽。」
「大哥?妳喊得很親切喔!我記得今天晚上妳沒聽笑話之前,還喊他『嚴大哥』哩!」
孟璦晞滿眼笑意,「嚴大哥要我跟你一樣,喊他大哥就好。」
大哥這麼做,是把她當准弟媳婦看待嗎?嚴澤曜這會兒可完全摸不著大哥的想法了。
大哥與孟璦晞獨處的神秘十分鐘,就像船過水無痕,雖然嚴澤曜跟嚴澤昊都好奇得要死,但嚴澤岳老是一副沒那檔事發生的樣子,讓他們兩個好奇的人怎麼也問不出口。
原本嚴澤曜想利用他跟孟璦晞同房這件事當觸煤,看看能不能引發什麼大火,可是到目前為止,結果實在令人失望。
「請問我親愛的偶像,我可以睡了嗎?」
孟璦晞感到睡意襲來,她來到日本還不滿二十四小時,卻發生了那麼多事,戲劇化得讓她有些消化不良。
「也對,妳應該很累了,趕快睡吧!有事我們明天再說,晚安。」嚴澤曜體貼地為她拉上被子,離開床邊,窩回沙發。
孟璦晞遲疑了一下,開口道:
「澤曜,謝謝你救了我。」
「這話妳在餐廳就說過了,我也說了,算我們有緣,搭同一班飛機。在飛機上我就注意到妳,還差點跟在妳後頭走,要不是大哥來機場接我,我們應該會更早認識,因為我絕對會跑去跟妳搭訕。」
「不管怎麼樣,還是謝謝你。只是……你為什麼一定要跟我睡同一間房?」
她其實看得出來,嚴澤曜並非真如他所表現出來那樣,對她有特殊情意。不過,她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讓他的家人「誤會」?
一切的謎團,明天再說吧!她今天已經過得太豐富了!
「呵呵……因為我需要護身符,而妳,可以幫我擋掉一個大麻煩。」嚴澤曜笑得神秘兮兮。
「我不會給你帶來什麼困擾嗎?」
「困擾?我保證不會,相反的,妳幫我的忙可大了。明天有空我們再慢慢聊,妳趕快睡,明天事情不少,光是那個櫻木良介,應該就夠妳頭痛了。何況,明天妳還要跟我爸媽吃飯,說不定還會碰到我爺爺那個麻煩的傢伙。」
「櫻木良介只是一件小事。」孟璦晞微笑。
「妳不氣他?不恨他?不想好好跟他算這筆帳?他差一點就把妳……」嚴澤曜疑惑問道。
他有種感覺,孟璦晞剛剛那抹微笑,並非那麼若無其事,反而……像是有著什麼計謀似的。
「他終究沒得逞。不過我並沒說該跟他算的帳要一筆勾銷。」
「妳對他有什麼打算?」嚴澤曜好奇極了。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對了!你爺爺真的很麻煩嗎?」
「他啊……妳明天就知道了。」
「哦!最後問你一件事,目前伯父最想要的,是哪一款軍艦模型?」
「妳怎麼知道我爸喜歡軍艦模型?」
「大哥說的。」
又是大哥?!他手腳真快,這麼快就傳授「准弟媳婦」擄獲未來家翁歡心的方法,不過……他也太可惡了!他明知道他為父親準備了什麼禮物呀!
他那親愛的大哥八成是算計好了,要他交出禮物,替孟璦晞做面子。
「我已經買了那一款,準備後天送給我親愛的父親大人。」嚴澤曜不甘願地回答。
「那麼,我就要頭痛了。該送什麼給伯父好呢?哎……明天事情那麼多,不曉得能抽多少時間到市區逛?」孟璦晞臉上透著苦惱。
「算了、算了,我那份禮物轉賣給妳好了。」嚴澤曜連掙扎都不想了,直接慷慨地說。
「真的可以嗎?」兩人隔著一小段距離對望,孟璦晞臉上有朵晶亮的笑花。
「我為什麼有種錯覺,覺得妳是那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呢?」
「不錯喔!你快拆穿我的真面目了。晚安,偶像。」孟璦晞躺下,拉高被子,帶著笑容入睡了。
她還沒意識到,這是她多年來頭一遭,帶著笑意進入夢鄉。
沒人知道她的笑,究竟是為嚴澤曜慷慨轉賣的禮物,抑或是為那個說了近一個小時笑話給她聽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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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在籐堂家的庭園裡舉行。
昨天晚上,孟璦晞見過了籐堂家的最大長輩籐堂剛澍,也就是她偶像聲稱的那位麻煩人物。
不過,對孟璦晞來說,籐堂爺爺倒不是個麻煩的人物,因為那位不苟言笑的爺爺根本對她視若無睹。
不被人放在眼裡的感覺,完全不對她造成困擾,她反而樂得輕鬆。
而兩天下來,她也摸清了嚴澤曜拿她當擋箭牌的原因,他希望藉由她的存在,徹底拒絕另一個女人--松元瓔。
對她來說,能幫救命恩人這點小忙,她樂意之至,所以,她非常名正言順地在「自己的男人」的家裡住了下來;名正言順地日日與嚴澤曜同房。
平心而論,籐堂家除了籐堂剛澍對她視而不見之外,人人都對她好得沒話說。她覺得踏上日本之後所發生的一切,不把櫻木良介那件無聊的插曲算在內的話,都美好得像一場美夢!
「孟姊姊,住得還習慣吧?」松元瓔走到她面前,瞼上漾著甜笑。
孟璦晞轉頭看見松元瓔,淺笑答道:
「爺爺不算的話,大家都對我非常好,所以,我應該算是住得習慣。」其實她想不通,為什麼嚴澤曜總說松元瓔是小惡魔?她倒覺得她還算平易近人,也聰明伶俐,對她這個「情敵」更是禮貌,從她們被互相介紹過後,她就孟姊姊、孟姊姊地喊,親切得就像她真的是她的姊姊一般。
松元瓔對待她,根本不像對待情敵,她懷疑松元瓔真的看上嚴澤曜。
「孟姊姊,聽說妳在台灣是住在叫作……眷村的地方,什麼是眷村呢?」松元瓔啜了口高腳杯裡的水果酒,一派天真的模樣。
「我是在眷村長大的沒錯,不過已經很多年不住在眷村裡了。脊村就是住著軍人眷屬的村落。」
孟璦晞不打算追問她怎麼知曉自己住眷村這回事,她相信,松元瓔既然開口問她了,就必然會繼續,所以她根本不著急,安心等著松元瓔繼續。
「孟姊姊真的住在眷村?那妳一定認識我的表嫂了。我昨晚跟我表嫂聊天時提到妳,因為妳的名字很特別,我表嫂說,妳應該是她的國小同學……」
「妳表嫂?!」
「其實也不是親表嫂。我母親結拜姊妹的兒子,我小時候喊他表哥喊習慣了,所以他太太我也習慣喊表嫂,她今天也有參加宴會,就在……」松元瓔作勢轉頭尋人,接著驚喊一聲:「好巧!她過來了。」
循著她的視線,孟璦晞看到一個化著濃妝的妖艷女子。
「孟姊姊對我表嫂有印象嗎?」松元瓔問道。
「沒印象。」孟璦晞淡漠地說,其實,她知道對方是誰。
妖艷女子一走來,很無禮地上上下下打量孟璦晞幾回,語帶輕蔑地說:
「髒兮兮,好久不見,妳一定不記得我了吧?也是啦!我們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昨天我聽瓔表妹提到妳,還不太……」
孟璦晞原本不想認這個人的,不過那聲「髒兮兮」真的惹火她了。
「妳在這種上流社會這麼多年了,怎麼一點也沒變呢?我真的要開始相信『牛牽到北京還是牛』這句諺語了。妳穿好、吃好,卻還是吐不出一句像樣的人話!」孟璦晞語氣是冰冷的,臉上卻掛著過分燦爛的微笑。
「妳……」高晶雅瞪眼張嘴,一臉不敢相信的模樣。
「高小姐,我們從國中畢業後,就沒再見過了吧?我聽說妳嫁了個好丈夫,妳要珍惜啊!」她又轉向松元瓔,「松元小姐,我的酒杯空了,能不能麻煩妳幫我拿杯新的?既然妳那麼好心讓我跟妳的表嫂敘舊,我想,妳應該很樂意幫我拿杯酒吧!」
孟璦晞轉頭看松元瓔,不等她表明意願,就把空杯子交給她。
松元瓔猶豫一秒,轉身離開。
「髒兮兮,妳以為可以麻雀變鳳凰嗎?想搶瓔表妹的未婚夫,妳差遠了!信不信我去告訴籐堂爺爺妳的事?憑妳這副窮酸的樣子,想進籐堂家……」
「妳以為我怕嗎?我能不能變鳳凰是我的事,不勞妳擔心,那麼有空的話,我勸妳還是擔心妳自己吧!妳以為妳大學時期的羅曼史,我完全不知道嗎?
我還滿好奇的,要是妳的好丈夫知道妳交往過的男人那一長串名單,不曉得有什麼反應?
喔!對了,妳大概不曉得,妳的第十二任男友,把你們恩愛過的照片張貼在網絡上。妳若想給我說火辣故事的機會,別以為我會拒絕。」孟璦晞瞥見松元瓔端了酒過來,刻意停了停。
「孟姊姊,妳的酒。」
「松元小姐,妳還是喊我KiKi好了,這聲『姊姊』,我擔待不起。」接過酒,她又對著高晶雅說道:「高小姐……不對,我該稱呼妳為松島夫人才對,我們多年沒見,妳不曉得我改變了許多,所謂不知者不罪,我不怪妳。
我現在就好心的提醒妳,如果妳以為我會因為妳出現說了幾句話,就害怕得躲到角落哭,或者滾回台灣,那麼我只能告訴妳,妳一定會失望。
還有,妳忘記我的名字沒關係,這是我的名片。」
孟璦晞拿了張名片,往高晶雅雄偉雙峰壓擠出的谷溝一塞,接著說:
「妳身材不錯,有機會我再向妳請教是哪位整型大夫幫妳隆胸的,現在,很不好意思,我還有事,要去忙了。」
孟璦晞像個高貴的公主般抬頭挺胸,走過高晶雅身邊時,刻意停了一下,很不小心地將手中喝了一半的酒,灑上高晶雅的雙峰。
「Oops!」孟璦晞驚呼一聲,「真是抱歉!我沒有妳在這種高級場合歷練多年的充足經驗,雙手笨拙得連杯酒都端不好。松島夫人,妳身上這件禮服乾洗的賬單,請務必送來籐堂家……」
「我們一定會付。」男人的低沉聲傳來,一手搭上孟璦晞纖細的腰。
孟璦晞愣住,看見靠近的人……竟是嚴澤岳!
嚴澤岳俯首看了她一眼,沉穩地拉開一抹淺笑,接著才又對松元瓔、高晶雅兩人說道:
「不好意思,我父親在找璦晞,跟妳們借一下人。瓔小姐,麻煩妳帶松島夫人進屋子清理一下。對不起,先失陪了。」
嚴澤岳搭著孟璦晞離開,毫不在乎高晶雅怒極的目光,以及松元瓔深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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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澤岳領著孟璦晞,卻不是往正被賓客群圍住的壽星籐堂瀧那兒去,而是帶著她繞到主屋後頭的花園,遠離賓客的安靜角落。
孟璦晞儘管滿腹疑惑,仍是跟著他走進花棚架下,坐在長形石椅上。
「對不起。」
「對不起。」
坐下後,兩人同時說道。嚴澤岳望璦晞一眼,笑了,不自禁地揉揉她的頭。
「該道歉的人,是我。」
她方才心跳好似快了些,就在嚴澤岳的大掌碰觸到她的那一剎,她內心有個小小角落崩塌了,也在那一剎,有些什麼隱隱挑動她的心緒,她想不明白。
她困惑地望著嚴澤岳幾秒,發現他眼睛在笑、唇角也在笑,還發現他……有雙好暖好溫熱的迷人眼睛。
「你……不怪我?」孟璦晞有些困惑、有些著迷,她從沒讓哪個男人引發如同此刻的感受,一種微甜的滋味,在心間緩慢泛開來。
也許那微甜的感覺,是在前夜空中花園笑語裡埋下的種子,此時生了芽,說不定將來會綻成花,她彷彿預先聞見了香甜味道。
「剛剛我其實是故意的。」孟璦晞又說,指的是那杯灑出去的酒。「為什麼你要道歉?我說不定得罪你們很重要的客人。松島……」
「我知道那杯酒妳故意灑的,但妳不需要道歉,該道歉的是我們,當初應該仔細過濾賓客。松島夫人威脅妳,我聽到了。」
他的視線與她交逢,看見她眼裡的困惑。
「妳有什麼想問我嗎?」
「我……」孟璦晞只說了「我」,就沒了下文。
她是有疑問,卻不知該怎麼問才好,難道他會懂她的心、她的感覺嗎?連她自己都不懂,他怎可能懂?
她錯開與他相交的視線,花了點時間低頭想,才又開口:
「我會不會給你造成困擾?松島夫人的先生說不定……」
「妳不用擔心,松島夫婦不管對嚴家或者籐堂家,一點威脅性也沒,我說的足真話,妳若是不信,晚一點可以問澤曜。」
「你……對誰都那麼好嗎?」孟璦晞突然問。
「妳覺得我對妳很好?」
「是啊。」她笑,
嚴澤岳望著她那雙明亮瞳眸,忍著心裡翻湧的情感。
他想告訴她許多事,只是現在……他認為不是時候。
「我對妳好,是因為妳值得別人對妳好。更何況,對妳好的人,不只是我。」他淡淡帶過話題。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你對誰都那麼好嗎?」孟璦晞不想仔細追究內心真正的動機,她就是想知道,他是不是一個對誰都好的人?
嚴澤岳沉默了一會兒,給了答案--
「我不是個對誰都好的人。」
「你對我好,純粹是因為澤曜的關係?」
「……一半一半。」
「另一半是什麼原因?」
「我說了,因為妳值得別人對妳好。妳不僅是澤曜的女朋友,更是澤曜第一次帶回家,且願意對大家承認的女朋友。」嚴澤岳沒說出真正想說的。
「妳是最特別的。」他最後說,這話,卻是說給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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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號回憶
那年的冬天特別寒冷,強烈冷氣團來襲,台北白天的最低溫只有九度,街上來往的人,幾乎都穿戴厚衣、厚帽、厚手套。
他當時十四歲,趕著要去參加一場科學競賽成果發表,他帶領的Team是那一年呼聲最高的團隊。台北一如往常般塞車,他不得已只好要求司機王叔走平日不會繞進的小路,因為就快遲到了。
車子轉進一區老舊眷村,一群孩子追著一個衣衫單薄的小女孩,王叔差點撞上那孩子。
緊急的煞車聲靜止了喧騰吵鬧,僅僅幾秒,被追趕的小女孩跌坐在馬路中間,哭泣。
王叔下車,他聽見那些追著她的其它孩子又吵鬧起來,有人問著:
「高晶雅!我們要繼續打嗎?」
片刻,他聽見那群孩子裡,有個漂亮女孩半緊張又半囂張地回了問--
「髒兮兮!髒兮兮!我們不要跟髒鬼玩,快跑快跑,不要被髒鬼摸到……」
一群孩子不消兩秒,全散了。
他曉得,他們不是在跟那小女孩玩,他曉得,他們是在欺負那個孩子。
為了即將開始的科學競賽發表會,他留下王叔處理「事故」現場,跑步離開。
事情經過這麼多年,他依然記得,當他往前跑,忍不住又回頭望時,看見那孩子一雙酷似小鹿斑比的大眼睛裡,盈滿的受傷情緒。
那真是雙好會說話的眼睛!
九度的冷天裡,她僅穿了件單薄的長袖棉質衣、一件只及膝蓋的短褲。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她。
後來,他決定將她當成「自己的」小鹿斑比,默默照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