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著仿古青花紋的瓷杯被商維鈞往後拋在地上,四處迸裂的碎片有如煙火般發出暗號,一場驚天動地的大火並於焉展開。
山海會的黑色軍團從四面八方冒出來團團包圍住茶館,萬笑虎帶領的「鐵鞋幫」也不甘示弱,調動了所有他們調得到的人馬,和山海會的兄弟們決一死戰,現場山雨欲來風滿樓,茶客們紛紛丟下杯子,逃命去。
「商維鈞,你這是什麼意思?!」紀老爺子左手扶住二樓欄杆,右手巍巍顫顫地指著已經走到樓下的商維鈞,他明明帶走杯子,表示接受調停,為何偏又故意當著他的面,打破杯子給他難堪?
商維鈞什麼話都沒說,僅是拿起帽子向老人致意,隨後戴上帽子,繼續走他的路。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答案很簡單。
他不會將他父親和底下兄弟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白白送人。紀老爺子表面上說是調停,其實只是想分一杯羹,畢竟他才二十九歲,就創下了他們辛苦一輩子也做不到的紀錄,這對他們這些自以為德高望重的老江湖來說,是一項嚴重的打擊,剛好萬笑虎請他出面調停,他也就順水推舟,獅子大開口了。
反正你最近剛收了兩個堂口,不如就分一個給我吧!就當做是調停的謝禮。
笑死人了,他憑什麼?
你以不光明的手段,接收了萬爺的地盤,現在道上兄弟都在說話了。我看,你就將靜安寺路上那間波麗讓給萬爺吧!兩方都不吃虧。
美樂和波麗的規模根本不能比,利潤也不同,萬笑虎倒想得美,以為他會答應拿波麗來交換?下輩子吧!
商維鈞老早斷定這是場鴻門宴,他會來赴約是看在紀老爺子的面子,誰知道他老別有用心。
領港的事情也是,你一聲不響把人帶走,總要給個交代,就把南京路那幾家鋪子的利潤交出來吧!萬爺在這件事上可是吃了大虧,一個優秀的領港可不好找,這你也應該知道才對。
知道個屁!他只知道他們兩隻老狐狸聯合起來坑殺他,萬笑虎他不意外,讓他感到比較驚訝的是紀老爺子,看來交情這東西最靠不住,他父親是白交了紀新年這個朋友。
身後傳來兩派人馬激烈火並的交戰聲,黑衣大軍的氣勢硬是高過萬笑虎的雜牌軍,將他們打得節節敗退。
「可惡!」眼看著打不贏對方,萬笑虎只得採取別的方法。
「你們過來。」他拉過兩名手下,緊急附耳交代了幾句,兩個年輕人隨即想辦法突圍,從一團混亂中溜出去。
商維鈞,你給我等著瞧!
實力贏不過人家,萬笑虎決定採取第三條路——綁架程語靈。
程語靈不知道幾公里外,商維鈞正領軍和萬笑虎決一死戰,只覺得四周圍好安靜,平時部署在洋房四周的兄弟們全都不見,氣氛顯得有些死氣沉沉。
她如同平日一樣,到花園澆澆花,幫草皮灑水,不期然看見兩個身穿黑衣的山海會兄弟,朝她的方向跑來。
「大嫂!」他們一邊跑一邊喊,一邊揮手。
程語靈張大眼睛,好奇地看著迎面而來的兩人,發現兩個人都是生面孔,猜想他們應該是新人。
「大嫂,不好了,大哥出事了!」手下一跑到她面前,馬上跟程語靈報告這個壞消息,她的臉倏然刷白。
「他被萬笑虎的人打傷,現在人正躺在醫院,你快去看他!」
「醫院?」聽見這兩個字,她都快暈了。「他傷得嚴不嚴重?」
「不知道,還在加護病房。」
「加護病房?」程語靈差點被這四個字擊倒,但一想起商維鈞此刻需要她,立刻變得堅強。
「我跟你們去醫院,你們等我一下,我換個衣服馬上就好。」程語靈二話不說,跑回房間換衣服和拿錢包,就要和手下去醫院。
萬笑虎派來冒充山海會手下的兩名小嘍囉,沒有想到事情會進行得這麼順利,兩人對望偷笑。
五分鐘後程語靈換好衣服,慌慌張張地跟著他們走。
就在她剛打開車門的時候,一隻有力的手臂將她拉離車門,警告她不能上車。
「葉大哥!」程語靈兩手捂著嘴巴,看葉疾風俐落地收拾萬笑虎派來的手下,幾拳幾腳,就把他們踹得哎哎叫,跳上車倉皇逃命。
噗……
程語靈看著遠去的車影,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直到葉疾風說明。
「這兩個人根本不是山海會的兄弟,他們是萬笑虎派來的手下,想綁架你。」幸好他及時趕到,化解一場危機。
「他們……想綁架我?」程語靈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整個人都呆了。
「小靈,你先進屋裡面去,這裡太危險。」暴露在陽光底下很容易成為槍靶子。
「好……好。」程語靈趕忙跟著葉疾風一起進屋,還是搞不懂怎麼回事。
葉疾風歎氣。這恐怕是他們的錯,他和維鈞都不願意把黑社會醜陋的那一麵攤在她面前,以至於造成她沒有任何警覺性,對方隨便幾句話,就可以將她拐走。
「你先回房間躺下來壓壓驚,維鈞等會兒馬上就會回來。」他已經要手下去通知維鈞,相信他立刻就會趕到。
「嗯。」程語靈驚魂未定地點點頭,也想躺下來休息。
程語靈上樓後,葉疾風長長吐了一口氣,也被嚇壞了。
如果她出了什麼事,他一定不會原諒自己。
「阿吉,小靈人呢?」
一個鐘頭後,商維鈞果然如葉疾風預測的那樣,火速趕回來。
「在樓上休息。」葉疾風指著通往二樓的樓梯。「你快去看看她。」
不待葉疾風說完,商維鈞已經衝上樓。未幾,就傳來程語靈害怕的啜泣聲。
商維鈞不知道跟她說了什麼,總之,她是安靜下來了,不再哭泣。
幾分鐘後,商維鈞疲倦地走下樓,發現葉疾風正在喝酒,順便跟他要了一杯。
「她還好吧?」葉疾風將酒遞給商維鈞,詢問程語靈的狀況。
「已經睡了。」商維鈞接過酒,笑笑。
「她一定嚇壞了。」他也是。
「一定的。」商維鈞苦笑,眼睛盯著杯子裡面的黃色液體,不知道在想什麼。
「別太責怪自己,在江湖上混就這麼回事,你應該很清楚才對。」無時無刻都有人要你的命,日子過得比誰都刺激。
「清楚是清楚,只不過……」商維鈞把酒杯拿起來一飲而盡,葉疾風立刻又幫他倒了一杯。
「謝謝你,阿吉。」商維鈞真的很感謝他。「要不是你及時趕到,後果真不堪設想。」
葉疾風聳聳肩,算是接受他的道謝。
「……你曾經說過,小靈她無法適應我們的生活吧?」每天打打殺殺,身邊永遠圍繞著一大堆人,片刻不得安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葉疾風皺起眉頭。「她本來就是個很單純的女孩子,如果沒有遇見我們,說不定現在還在育幼院跟那些小蘿蔔頭一起唱歌,為他們講故事。」日子過得單純又愜意。
「你說得有理。」商維鈞又拿起酒杯,一口氣喝乾。
葉疾風擔心地看著商維鈞,很怕他胡思亂想,做出不好的決定。
「萬笑虎和他那幫兄弟,應該已經被我們打得潰不成軍吧?」他沒到現場不清楚,只好問商維鈞。
「這是必然的事。」商維鈞乾笑。「我們的人數幾乎是萬笑虎的兩倍,如果還打輸,那就太丟臉了。不過,紀新年好像有意加入戰局。」
「紀老爺子?」怎麼搞成這樣?
「他也想分一杯羹,我不肯答應,於是就槓上了。」
這就麻煩了,如果光是一個萬笑虎,那還好解決。但如果連紀老爺子都站出來反對維鈞,怕是會引起連鎖效應哪!
「樹大招風,這下我們麻煩大了。」引起全上海黑社會的公憤。
「可不是嗎?」或許地盤擴充得太快也不是一件什麼好事,當初他應該聽阿吉的勸,將腳步放慢一點,也許就不會引來這樣的結果。
「總之,小心一點兒,尤其要提防有人對小靈不利。」既然都已經招惹上了,也只好全力應戰。
「我曉得。」他會想出辦法讓她全身而退,不受到丁點傷害……
「我先走了。」葉疾風拍拍商維鈞的肩膀,讓他一個人獨處。「我先回會裡頭善後,你好好安慰小靈。」
「謝了,阿吉。」沒有他,自己大概會累死。
「好說。」葉疾風隨意揮了揮手,戴上帽子離去。
看著葉疾風的背影,商維鈞的腦中突然出現一種想法;也許葉疾風比他更適合領導山海會。
當然這只是隨便想想,他答應過他父親,要成為上海黑社會的王者,怎能假手他人?
疲倦地放下酒杯,商維鈞走上樓回到房間,站在床邊凝視程語靈。
睡著了的她真的很像天使,一臉的純潔,一臉的無辜,誰見了她,都會愛上她。
他歎口氣,坐在床邊伸手撫摸她細如絲綢的面頰,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確保她不受傷,怎麼做才能一直保持她臉上的微笑。
她本來就是個很單純的女孩子,如果沒有遇見我們,說不定現在還在育幼院跟那些小蘿蔔頭一起唱歌,為他們講故事。
耳邊響起葉疾風說過的話,和她擔心受驚的臉孔。
也許,該是下定決心的時候了。
商維鈞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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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底黑字的離婚協議書丟在程語靈的面前,程語靈眨眨眼睛,不知道商維鈞什麼意思。
「你幹什麼?」她看著已經簽好字蓋好章的離婚協議書,以為他在開玩笑。
「我要跟你離婚。」不是開玩笑,再正經不過。
「離婚?」她還是眨眼,不是很瞭解這兩個字的意思。
「你趕快簽字,簽完了以後馬上離開,我會自己找見證人。」他冷冽的口氣像一桶冷水直直往程語靈身上澆去,程語靈這才相信,他是說真的。
「你為什麼要跟我離婚?」她並沒有做錯什麼,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待遇。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他的語氣冷得像冰。「你之前一直鬧著要跟我離婚,現在我答應你了,你應該覺得高興才對。」
「你不告訴我原因,我不會跟你離婚!」之前她會一直鬧離婚,是因為氣他欺騙她,現在她想通了,他反而要跟她離婚,究竟是為什麼?
「我當初會跟你結婚,是因為同情你,現在我的同情心消失,當然就想跟你離婚,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該死,為什麼一定要逼他說出這些話,讓兩個人都難受?
「你是因為……同情我才跟我結婚的?」她不相信,他一定在說謊,騙她跟他離婚。
「不然呢?」他冷漠地反問她。「你以為憑你一個育幼院長大的小孩,能有多大魅力讓我這個擁有百萬身價的單身漢,心甘情願地娶你?不就是為了彌補年少時犯下的愚蠢錯誤!」
他這招夠狠,也夠毒,程語靈的心被傷透了,完全擊中她的要害。
「原來你只是為了彌補我才娶我,我還像個傻瓜,愛你愛得無法自拔。」到頭來她只是一場笑話,天大的笑話。
「我沒有要求你非得愛我不可,不要將責任推到我身上。」這樣就夠了吧!就可以了吧!求求她不要再說下去,只會對她造成更大傷害。
「我沒有將責任推到你身上。」她不會這麼傻,畢竟從頭到尾,他就沒說過一句:「我愛你」,她的付出永遠只是單向,永遠只是她在渴望。
「就算你只是因為同情我,才跟我結婚好了……」她也、她也……「反正我不會跟你離婚!」
說完,她就捂著臉跑出屋子。
商維鈞知道她在哭,卻無法追出去,這是保護她的唯一方法。一旦他們終止了婚姻關係,那些混蛋就沒有辦法再拿她來威脅他,或對她不利,所以他才要跟她離婚。
「該死!」商維鈞一拳打在牆壁上,愛情的酸甜苦辣他總算領教到,滋味著實不好受。
「嗚……」
另一方面,程語靈卻是哭得像個淚人兒似地跑出屋子,在主屋前面的綠色草坪上,遇見葉疾風。
「小靈?」他擋住她的去路,她看起來哭慘了。
「葉大哥!」她不由分說便撲進葉疾風的懷裡大哭特哭,搞得葉疾風一頭霧水。
「你先不要哭,有話慢慢說。」他最受不了女人的眼淚,尤其是她的。
「維鈞他、維鈞他說要跟我離婚。」她也不想哭,但他真的很過分,做出這麼離譜的提議。
「他要跟你離婚?」葉疾風愣住。
「他不可能跟你離婚。」先前為了怕她鬧離婚,還把她關在飯店,就證明他有多在乎她。
「可是他確實這麼說。」她也不想相信,但這是事實。
「可能有什麼理由吧?」他八成是想藉離婚來讓萬笑虎他們死心,但這根本沒用,他們要綁還是會綁,離婚起不了什麼作用。
「當然有理由。」程語靈的神情充滿哀傷。「他說他的同情心消失了,不想再跟我綁在一塊,所以要跟我離婚。」
「同情心?」這跟同情心有什麼關係,維鈞真是亂來。
「他說他當初是因為同情我才跟我結婚的。」想到她就覺得好悲哀。「為了彌補年少時期犯下的錯誤,他選擇跟我結婚,現在又後悔。」嗚……
「你別聽他胡說,事情根本不是這麼回事。」維鈞這混帳,為了騙她跟他離婚,什麼謊都敢扯。
「那麼他當初為什麼要跟我結婚?」
這可問倒他了。
當初維鈞說要跟她結婚的時候,他也很驚訝。他以為維鈞是因為喜歡她才跟她結婚,現在他也不確定了。維鈞那個人說話真真假假,難猜得很,就算是自己,也沒有把握他現在說的話是真是假,遑論是給她答案。
「我……」糟了,他無法給她答案,她又哭得半死,怎麼辦?
「你看吧!連你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哇!」她趴在他的手臂上大哭特哭,他實在拿她沒辦法。
「你不要再哭了……」
這個時候,屋子裡面突然有所動靜,葉疾風定神一看,突然想到一個好辦法。
「小靈,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或許就可以知道,維鈞當初為什麼娶你了。」依照維鈞的神情判斷,他十足十要去「那個地方」,他們的動作得快,必須搶在維鈞之前到達。
「什麼地方?」如果能如願當然很好,但真的有這種地方嗎?
「跟我來。」葉疾風二話不說拉住程語靈的手,將她拉往車子停靠的方向,一路跑上車。
下一秒鐘,就看見葉疾風開著他那輛杜森伯格四門轎車,在街上狂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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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我有罪。」
商維鈞又來到他平日最喜歡來懺悔的天主堂,關在黑色柚木製成的告解室裡,跟僅隔著一塊木板的神父懺悔。
「咳咳!你又犯了什麼罪?維鈞。」金神父用慈愛但略顯沙啞的聲音,指引商維鈞這只迷途羔羊,要他把所犯的過錯,全部說出來。
「我沒有犯罪。」奇怪,神父今天好像有點喘,呼吸極不順暢。
「但你剛剛說你犯罪,是不是又和人械鬥,這次又死了多少人?」金神父是個盡責的神職人員,他甚至還幫忙記錄那些不幸死去的靈魂,只要一有空就幫他們祈禱。
「我說我有罪,並沒有說我犯罪。」這兩者有很大的不同。
商維鈞糾正神父的話。
「隨……隨便啦!」上帝原諒他,他居然讓外人進到告解室,跟他擠成一團。「你有什麼罪?」
拜託,不要再擠了,他快不能呼吸了。
「我愛上一個我不該愛的人。」
隨著商維鈞這句話落下,不能呼吸的人突然變多,每個人都想知道答案。
「老天,維鈞!」金神父第一件事就想到犯罪上。「你該不會是愛上有夫之婦吧?」上帝不會原諒他的。
「我確實是愛上了有夫之婦。」
商維鈞這一句話一口氣扼殺了三個人的呼吸:金神父、程語靈和葉疾風。
「我愛上了自己的妻子,雖然我明知道不該愛她。」
呼!
再隨著商維鈞這句話,三個人同時鬆一口氣,他可真會吊人胃口。
「你為什麼不應該愛你的妻子?你們在上帝的見證下結合,你本來就該愛她。」不愛才不合常理。
「但是她太純潔、太脆弱,我怕會傷害她。」所以只好把她推開。
「如果你真的怕她受傷,當初就不該娶她。」這句話是在受到程語靈的威脅下,金神父代替她問的,答案很令人滿意。
「我太喜歡她,忍不住想佔有她。」他是個無恥的大壞蛋。「當初我也考慮過,遠遠地看著她,在一旁默默照顧她就好,但我的意志力似乎沒有自己想像中來得強。」到頭來還是玷污了她的純潔。
「愛情本來就很難克制,這並不代表你有罪,你只是聽從你的心,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上帝會原諒你的。」神父雖然沒結婚,但聽了幾十年的告解已成了心理專家,所以商維鈞才會這麼喜歡找他。
「我懷疑,神父。」商維鈞苦笑。「我做過太多的壞事,現在這些報應就要發生在我身上,我真的好痛苦。」
這是自金神父打從聽商維鈞告解以來,第一次聽見他說痛苦,以往他頂多把他做的壞事統統說出來,然後拍拍屁股走人,將痛苦留給金神父承受,所以金神父才會這麼害怕聽他告解。
「也許,咳咳!」不要一直推他的肩膀。「也許事情沒有你想得這麼悲觀,你應該更樂觀一點。」
「我沒有辦法樂觀。」商維鈞笑容滿是諷刺。「如果只是我一個人受苦也就罷了,但我一想到會連累到我的妻子,我就無法忍受。」
「你這麼愛你妻子?」聽到這裡,連金神父也動容,程語靈早已哭成淚人兒,只是強忍著。
「我非常愛她,雖然她並不知道。」他的聲音聽起來好憂傷。「為了保護她,我不得不跟她離婚,因為——」
「嗚……」
突然自隔壁傳來的哭泣聲,突兀地打斷商維鈞的告解。
怎麼回事?
他用力站起來,走到隔壁打開門一看——他的妻子和兄弟連同金神父都擠在小小的告解室,偷聽他的心事。
他的臉倏然脹紅,氣得當場轉身走人,程語靈連忙追出去。
「維鈞!」她邊哭邊喊邊跑,跌跌撞撞地跟在商維鈞的後面。
「維鈞!」她一個不小心跌倒在地,小臉都弄髒了。
商維鈞歎口氣,轉身走回到她身邊,蹲下來幫她擦臉。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他的眼裡充滿了關心。
「維鈞!」她哇一聲,衝進他的懷裡。他被撞跌坐地上,不知該拿他懷裡的小人兒怎麼辦,似乎從他們相遇那刻起,他就不停在做選擇。
「為什麼不跟我離婚,為什麼?」他只是想保護她遠離危險。
「你才是為什麼不跟我說明你的感情,害我一直猜。」猜他到底為什麼跟她結婚,猜他到底愛不愛她,猜他為什麼要推開她,好多好多。
「我沒有辦法說明,你太小了。」這個理由聽起來或許很可笑,卻千真萬確。「你是如此年輕,相較之下,我就像個老頭子一樣,怎麼跟你說呢?」
「胡說,你一點都不老,你才二十九歲。」剛過生日。
「跟你相比,是老了。」整整大她十歲。「正因為你太年輕,許多事我只能瞞著你,不告訴你——」
「就像你不讓我知道,其實是你要葉大哥送我去育幼院的,對嗎?」她並沒有他想像中那麼年輕不懂事,別看不起她。
「小靈……」
「我覺得自己很可悲,愛上了殺害我全家的仇人。」她的心情一直很複雜,現在仍是。
「小靈……」
「更可悲的是,我竟然不覺得抱歉。」這才令她痛苦。「我無話可說,只能以當時我還太小當做借口。」她已經找不到別的理由。
「我唯一記得的是你的戒指,我昏迷時緊緊拿在手中的也只是你的戒指,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義嗎?」
商維鈞搖頭。
「這代表我們生來就要在一起!」而他居然要趕她走。
「小靈。」
「我不要離婚,我不要!」她像抓住浮木一樣緊緊抓住他。「無論有多危險,我都要在你身邊,不要趕我走!」
她情願被槍打死,也不要抱憾終身。她的命是他留下來的,他有義務照顧她一輩子,她跟定他了。
「小靈……」
「我不要離婚,我要跟你在一起!」他們的姻緣是上天注定的,他沒有資格否定,還輪不到他。
「好了,你不要哭了。」他知道自己自私,對不起。
「維鈞?」她仰頭看他,眼淚鼻涕頭髮全粘在一起,說有多噁心就有多噁心,但他一樣愛她。
「我們——不離婚了。」他會再想其他辦法。
聞言,程語靈欣喜若狂,索性整個人跳上商維鈞的大腿,捧起他的臉瘋狂地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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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萬家燈火閃爍,七彩霓虹點綴上海成為不夜城。上海的夜是如此美麗,也如此罪惡,教人無法移開視線。
站在飯店的制高點,凝視腳底下的大上海。商維鈞記得他很小的時候,也曾經像現在瞬也不瞬地看著腳下那萬家燈火,向他父親保證,一定會成為上海王。
「在想什麼?」程語靈剛洗好澡,頂著一身香氣走到他身邊,和他一起欣賞上海的夜景。
「在想過去。」他眼神迷濛的回憶道。「我曾經在差不多高度的地方,向我父親保證我一定會繼承他的志向,成為上海王。」掌管整個黑社會。
「你已經做到了。」幾乎。
「還差得遠。」長大以後,他才知道這個宏願有多難達到,他用了半生的自由和精力,也只達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他考慮交給比他更適合的人,不過這得問問她的意見。
「其實我覺得你已經做得夠好了。」山海會日益強大,都是他的功勞。
「是嗎?」他的笑容有些苦澀,總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好。
「當然是。」在她眼裡,他永遠是最好的。「只是,我有個疑問。」
「什麼疑問?」他好奇地看著她。
「成為上海王做什麼?」這就是她的疑問。
「呃……」被她這麼一問,他臨時也找不出答案。
「所以我就說嘛,那是個沒有用的東西。」上海王。「如果爬到那個位子,所換來的只是空虛和寂寞,你為什麼要它?」
她可以看見他眼中的空虛和寂寞,那是用再多的金錢、再高的地位都填不滿的,不如安安分分的過日子,還比較踏實。
「小靈……」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竟然發現他心底的秘密。
「不要一直把我當小孩子,我已經長大。」長得比他想像中還大。「我今年十九歲了,再過幾個月就滿二十歲,到時候就成年了,你再也不能說我是小孩。」
她真的很不滿他老是拿她的年齡作文章,在某個方面,她還比他成熟。
「你說得對,你已經不是小孩。」是個成熟的大人,他首次承認。
「所以你有什麼心事儘管告訴我,你有話對我說,對吧?」她可不只長年齡,也長智慧。
商維鈞嚇了一大跳,她比他想像中還敏銳。
「我確實有事情要告訴你,想聽聽看你的意見。」商維鈞承認。
「你說。」她好高興他已經懂得和她分享心事。
「我想把山海會交給阿吉。」這是個非常重大的決定。「我最近觀察阿吉,發現他比我更適合領導山海會。」是個傑出的人才。
「你想把山海會交給葉大哥?」程語靈十分意外。
「你覺得如何?」贊成嗎?
「我認為這是個很好的決定。」她舉雙手贊成。「葉大哥雖然不若你腦筋靈活,也不若你霸氣,但他比你沈穩。」
她丈夫的外表給人的感覺或許是飄忽不定,極難捉摸。但只要用心觀察,便會發現他其實只是一個壓力過大,急著向全世界證明自己的年輕人,並沒有什麼特別。
「那就決定把山海會交給阿吉,兄弟們一定會贊成。」阿吉在會裡頭的人緣可比他還好哩,兄弟們都服他。
「另外,還有一件事。」這件事更重要。
「哪件事?」幹嘛吞吞吐吐。
「我在想……我們是不是該搬到香港去,遠離這一切?」他不想再日日夜夜擔心她和自己的安危,況且局勢如此詭異,還是及早因應比較好。
「你想搬去香港?」她倒是沒想過。
「嗯。」他點頭。「你願意嗎?」離開上海。
「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最近局勢太亂了,趁早離開上海,說不定還可以逃過一劫。」她對商維鈞笑一笑,表示無論他做什麼樣的決定,她都支持他。
「但是要離開上海,你捨得嗎?」這裡是他們兩個人生長的地方。
「候鳥也得遷徙,況且我們又不是不回來了,有什麼好捨不得的?」她一點都不覺得可惜。
「你說得對,上海是我們生長的地方,我們一定會再回來。」他將程語靈擁入懷裡,面向著上海的夜色允諾,總有一天,他們會再回到上海,回到他們的故鄉。
三年後,日軍佔領上海,上海頓時成了一座孤島。
商維鈞和程語靈在日罩佔領上海的前一年,帶著部分的家產移居香港,成了五龍中唯一一對離開上海的夫妻。
鏡頭轉到多年以前,五個分別來自不同地方的年輕人,從不同角度凝視他們心中的東方巴黎——上海。
多年以後,五個年輕人事業有成,並在一次偶然的情況下相遇,成為好朋友。
「大夥兒一起努力,加油!」
他們並且在華懋飯店的會客廳,一起伸出手,為彼此加油打氣。
他們是上海五龍,造就上海灘不朽的傳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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