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有人倒下去,或死或傷,京城著稱於繁華而非軍事重鎮,羽箭碎石等諸般守城用具這幾天用得也是所剩無幾,滿目飛紅,對著這樣的情況,我所做的也只能是挽弓搭箭多殺幾個北蠻人,盡我所能指揮兵丁彌補缺口,不讓他們有可乘之機。
一個人再厲害的武功,到了戰場之上也不過是滄海一粟。
突然之間心中湧上惶急,我跟沈靜計劃得周全,但是過程中各種各樣的變數都可能發生,要是真的不能成功的毀掉軍糧,以京城現在的情況,缺箭少藥,老弱兵殘,只怕也真守不了幾天。
不是破釜,舟卻已經沉了,再無其它後路可退。
夜晚的時候蠻兵終於退去,我匆忙改了裝扮,仍舊是普普通通一張臉,已經是臨別將行,沈靜卻突然拍了拍我的肩,我疑惑地看向他,沈靜卻笑道:「此行關係重大,楚寒可千萬不要一時衝動,行刺蠻王因小失大,壞我大事。」
「……七王爺過慮了。」
有點意外的言語。我不太明白沈靜說這些話的用意,形於外,表於裡,粗看過去竟形成了「擔心」二字,只是沈靜竟也會為一枚棋子來擔心麼?天方夜譚不過如此。再看看眼前其他人,明日或許會有同生共死的機會,但其中卻並無我交心人在,當下也只是說得淡淡:
「既然如此,拜別諸位。楚寒當於蠻營之中靜候佳音。」
取信於北蠻不是重點,難在這之後要待機在重乓之中燒掉糧草這一件大事,幸而劍琴威遠信蘭並不在城中,沒有攜帶一刀一劍,我轉身出門並無牽掛。
北蠻營中經過了昨夜一亂,今夜殺氣顯得分外濃重,我走得緩慢但並沒行掩飾行藏,遠遠地已被發現,「什麼人?!」
有蠻人的喝問聲傳來,我亦提高聲音回話,以北蠻語回道:「在下楚凡,有急事求見貴營主事者!」
並沒有用上內力,讓北蠻以為我不諳武功,對於以後行事都是有益無害。
「什麼?不准動……你就站在那裡!」
依言站定不動,想來他們是在向上面請示要如何處置我。我靜靜等候並沒有太大的心急:北蠻固然殺人如麻,但是這許多天來久攻不下京城,必有焦慮,無論想不想信我,既然暫時看不出什麼損失,就總會存著何妨一試的想法。
那就是我中原的機會。
俄頃,無數火把在這一小片區域亮了起來,連帶照亮了身後幾十丈遠的地方,我舉了舉雙手,示意自己手無寸鐵,蠻人審視一下,終於打開營門,把我給放進去,卻並未捆縛雙手,可是認為憑我一個人起不到什麼太大的風波?
周圍卻是都是弓上弦,刀出鞘。
火光映照之下,蠻兵一個個的神情都像凶神惡煞一樣,當中領先一人,看上去十分面熟,我仔細想了想,才認出來他正是那天抓我和沈靜入營的蠻族軍官,當下拱手施了一禮,說道:「楚凡見過將軍。」
那人上下打量我,眼中鄙夷仍在,說起話來卻是彬彬有禮,並非那時那種盛氣凌人的樣子:「本人拓邑王駕前將軍烏爾,閣下深夜到此有何貴幹?」
「在下受王都七皇子所托,有急事想求見大王,不知尊駕可否為我引見?」
我回他一笑,說得不卑不亢,舉止坦然。
烏爾說話的時候眼神閃爍,明顯城府很深。本來蠻人之中就不缺乏足智多謀之士,陰謀詭計之徒,不然即便蠻軍之中人人驍勇,拓邑好殺善戰,北蠻卻也絕不會這樣子無聲無息就攻到了天子腳下。
他再瞅我兩眼,一瞬之間眼中不是沒有殺機閃過,最後卻還是轉回那種彬彬有禮的樣子,說道:「尊駕稍等。本人這就去稟明大王。」
「有勞閣下。」
我不著痕跡地打量這座佈置得銅牆鐵壁一樣的營寨,糧草屯積在大後方,而且一定派了重兵把守,就算拓邑真的相信我的說辭,想要取勝,也絕對會是—場硬仗。
天色將明時,我終於被拓邑傳入帳中。
當日的劍傷似已恢復,卻是一樣的狂妄表情,血氣逼人。
也曾與他林中一見,那時的京城周圍,卻絕非是此時的這般屍骨遍野,民不聊生。我心中免不了淒然一歎,當下朗聲說道:「皇都七皇子沈靜屬下楚凡,見過北蠻王!」
拓邑高踞座上,抿唇半晌不語,眼中射出銳利的目光,似要將我刺穿一樣,地獄修羅—樣的森然,好一會兒才開口,聲音低沉,殺機隱現:「七皇子沈靜天下聞名,他派你來,究竟有什麼目的?」
我微微一躬,淡淡說道:「鄙上別無他意,只不過想要把京城送與大王罷了。」
「偌大一座京城,豈是說送就能捨得的東西?!中原人向來狡詐,你這是想要欺瞞本王麼?」拓邑陰陰沉沉地說道:「說實話我可能還會放你一條生路,再說假話,本王立刻拿你的人頭掛出去祭旗!」
「在下所言,字字無虛。」
「不見棺材不落淚?!」拓邑像是很不耐煩,表情變得猙獰。
腰側配刀倏然出鞘,直直對著我飛了過來,我一愣之間,把眼睛緊緊合上,身體微顫,來之前已經預見到會有這樣的情況出現,賭他只是試探,並非真心要取我性命。只是並沒想過他這麼快就出手恐嚇,拓邑的心情明顯可見不是太好,京城久攻不下,雖然沒有表露出來,但他必然已經心生焦躁。
果然刀尖在離我喉頭不過一寸之地停住,緩緩睜開眼睛,拓邑的表情莫測高深,突然說了一聲:「很好。」
收刀回鞘,緊窒的目光卻仍盯住我身上,毫不放鬆:「楚凡,你要明白,我這一刀砍下去,你的性命已在我的手上。」
我靜靜看他,「大王可是有什麼事情想要詢問在下?楚凡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拓邑神情微微一愣,突然卻又大笑起來,「果然不愧是沈靜的手下!」
殺氣逼人,我心中突地—跳,只覺得剛剛刀尖逼在咽喉上的時候都沒有這樣危險的感覺。
雖然都是北蠻人,但是拓邑跟烏爾大不相同,烏爾的殺氣藏在心裡,不時閃現,拓邑卻是一舉手一投足之間處處都透著殘忍好殺、喜怒善變,兩次短短的接觸,我已經能確定他是個談笑間取人性命的人。
這一點沈靜雖然也同他相像,但假若拓邑是視人命為草芥,沈靜就是視人命為樹木,我心裡面苦笑,楚寒何其可憐,為著這五十步和百步的差別,竟是處處涉險。
拓邑笑聲一發即止:「沈靜貴為皇子,為何突然要降我北蠻國?」
「大王大軍突進,勢不可擋,與其它日淪為階下囚任人宰割,不如今天在尚有餘地的時候與大王合作,謀求一條生路。」
我答得一字一句,滿臉誠懇之色,拓邑哼了一聲:「本王雖然地處北方,卻也知沈靜這個人物,如果放手一搏,他自己也有當皇帝的可能,君臨天下沒有人不會喜歡,你家王爺當真就能夠捨得下這許多年來的辛苦?!」
「帝位固然誘人,但是聰明人明哲保身。京城一夕之間被困,外有大兵壓境,內無準備,人微將少,南安河天險,阻斷所有援兵,城破只是遲早的事情;而且諸皇子爭位,七王爺按年紀按在後面,按能力其上尚有三王爺沈淵,並無必勝的把握。」
拓邑哼了一聲,瞇著眼睛睨我:「降我北蠻,中原人人都會知道他賣主求榮,鄙夷唾棄。多少人為了當皇帝死於非命,以七皇子現在的聲望,就算希望再小,與其委屈求權做個降將,哪裡有掙那一點可能來得好呢?楚凡,你這樣的理由,並不能說服本王!」
他的手離開刀,人卻變得更加尖銳,我低垂下眼睛:「大王並不是我家王爺,又怎麼知道他會就此放棄逐鹿中原的野心?」
拓邑的眼神閃了閃,不怒反笑:「怎麼說?」
「大王為了要京城投降,日殺我中原人過萬,屍骨遍野,民不聊生。此時就算不理這些人死活,繼續打下去真能堅持一月兩月,城卻總有被攻破的一天,可是投降卻是褒貶不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將來一朝時勢扭轉,並不是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大王沒有見過我家王爺,只怕不會知道——我皇朝七王爺沈靜,卻也絕不是一個可以久居人下的人!」
「放肆!」
「大膽!」
此言一出,周圍蠻族的將軍臉色頓時都有些變了,拓邑擺擺手,止住了滿帳的嘈雜,露出了一抹驚奇的表情。
「你這是在勸我養虎為患?」
年輕英俊的臉上因為這樣的表情而顯出了幾分天真,這卻是我自從進帳之後感到他殺氣最低的時候。
「這是現在對我們兩方都最有利的選擇。」我抬起眼睛,聲音清淡:「七王爺今日投降北蠻,雖然名義上是為了百姓,但是必然也會遭到天下人責難,不利於將來。大王想必知道,老虎雖然是獸中之王,遇到蛟龍卻只是普普通通一個凡間的動物;而蛟龍翱翔九天,叱吒風雲,卻也不過只是大鵬的食物。七王爺和大王或許都視對方為虎,就是不知道哪一個能夠做得上蛟龍、大鵬了。」
「大鵬……嗎?」
拓邑喃喃,眼睛亮了一下,表情卻仍是十分凶狠的樣子:「楚凡,你敢這樣同我講話,你就不怕我殺了你麼?」
「當然會怕。」
我扯了扯嘴角,微一頷首,在我看來,事情已是成了八九分,心裡面一陣欣喜,臉上維持清冷的樣子,把情緒都掩藏起來:「不過兩方有利,大王又怎會妄殺?我只知道大王佔盡天時地利人和,屬下兵多將廣,將士齊心,就是將來真會有同七王爺相爭的那一天,也佔了八分勝算。而七王爺讓楚凡前來,已是派下籌碼……就是不知大王敢不敢,」我頓了一下:「跟我家王爺賭上這一個賭局了?」
「敢不……敢?」
拓邑桃了挑眉,聲音極輕,跟我的視線牢牢相對,半晌無言,大帳裡面此時已是一陣靜默,烏爾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最後卻還是沒有邁步。良久拓邑仰天大笑,笑聲震耳:
「本王又何曾怕過什麼?!你去告訴沈靜,只要他獻出京城,本王讓他繼續做他的信廣王,絕不反悔!」
「據說做國君的人都是一言九鼎,如此……楚凡就代我家王爺先謝過大王了。」
我深深一躬到地,「陣前來住不便,我跟王爺已經約下暗號,只要大王能夠答應,楚凡這就送出信鴿,明晚子時七王爺必將大開城門,迎接大王入城。」
「……好周全的準備!」拓邑手指叩了兩下,上下再看了看我:「你這麼有把握我就會信你?」
「七皇子曾說過,大王乃是當世英雄,楚凡只是相信我家王爺。」
把好大一頂高帽子送給沈靜和拓邑,拓邑要是以後再有什麼忌諱,大可以—概找他。
「好!沈靜能捨得送你這樣的人來這裡,想必也不會騙我。」拓邑笑了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烏爾,你陪楚先生先下去歇著吧。」
「是。」
烏爾應聲,我轉身隨他退出去,名為伺候,身前身後,卻早已佈滿了監視的士兵。烏爾笑得尤其客氣,趁我不注意之時,打量的眼神不時傳來,看似談笑風聲,我心中卻明白,只要稍有不妥,受命解決我的那個人必然就是他。
卻也只是淡笑,在蠻人當中拓邑烏爾都該算得上狡滑,但是跟沈靜比起來,相信到了最後,無論是誰都只有甘拜下風,戲我已然打出開場,其它的如何排演下去,就該是沈靜的問題。
只是我這樣子面不改色的出口就能騙人,昧著良心也能把那麼討厭的一個人說成天下無雙,地上少有,卻原來也不是什麼好人的本事。
身處險地,一舉一動我都是循規蹈矩,烏爾找不出破綻,三更時分,京城方向突然之間就是火光沖天,喊殺聲震耳,我坐在帳篷之中,一杯清茶,只是閉目養神。烏爾開始倒沉得住氣,隨著小兵不斷在他耳邊傳來消息,臉色卻漸漸變了,凝神向我打量,我笑了起來:
「將軍莫不是也想跟去看看麼?」
「我北蠻千軍萬馬,勇將無數,倒也不缺本人一個,只是……楚先生,」烏爾不再掩飾他的殺氣:「據探子來報,京城之內是有人馬衝出,但隨後城門又閉,貴方卻並不像是獻城的樣子啊?」
「怎麼會?」我表現出茫然的樣子,拓邑能這麼痛快地就答應我,並不代表他就是什麼容易讓人左右的人,而在於無論是真是假,對他都沒有什麼損失。在真正動手之前,我該做的就是如何拖住對方:「可否領楚凡到前方看—看?」
烏爾冷冷哼了一聲:「大王的意思就是要讓本人帶先生過去一見,請隨我過來吧。只希望你最好是沒有欺騙我北蠻,不然只怕一定會有人會後悔。」
「烏爾將軍放心,只要見了七王爺,我相信一切自然都會真相大白。」
聲音中刻意被加上一絲軟弱,楚凡在北蠻人眼中只是一個略微膽大的文人,先前有恃無恐,還可以同他談這些條件,當他知道事情有可能不成的時候,再擺出鎮定的樣子只會讓人生疑。
如願換來烏爾嘲笑的眼神:「但願如此了。」
「……是。」
中原人在他們眼裡面一錢不值,沈靜若在此地,不知道可會看得出楚寒心中的殺氣?
還沒到大帳,遠處的那些喧嘩已變得安靜許多,一個小兵過來在烏爾耳邊輕聲說了幾句,烏爾再轉頭向我時,神色已經變得客氣不少:「楚先生不要再擔心了,你們王爺現在已經到我營中,雖然未能獻城,卻帶來了足以讓大王相信的東西。」
「……將軍何出此言?」
玉璽和沈剛必然是到了,想起當日朝堂之上那樣威風凜凜的老人,心裡面突然就有了一絲異樣的感慨:沈剛為帝幾十年,風光無限,號令天下,不知道最後栽在親生兒子手裡,死前又會是什麼樣的滋味。
「大王有請,楚先生進去就知道了。」
烏爾看上去並不像太喜歡跟我說話的樣子,我淡淡微笑,舉止有禮:「是,將軍先請。」
進入營帳裡,拓邑坐在正中,旁邊一個椅子上坐著沈靜,身後站著江潭,兩個人身上都顯得有點狼狽,再向旁邊看了看,我奇怪於這樣危險的場合沈靜竟然未帶哈森。
我當下搶步上前,一個個輪番恭敬施禮:「見過大王,七王爺安好。在下來遲了,不知道可有什麼變動麼?」
沈靜長歎,「辛苦你了。事到臨頭被我三哥發覺,匆忙中我只好一部分人馬先行出城,如此狼狽,倒讓北蠻王見笑了。」
「是……三王爺?!」主角換場,我只要適時驚詫就好了。
拓邑笑了笑:「七王爺不必心煩,所謂來日方長,只要有你相助,本王不愁大事不成。」
以手摩挲—方印石,他不時低垂眉眼,心中顯然也在不斷盤算。印石品瑩剔透,由上好的白玉雕成,四條邊上都刻著蟠龍,只是看著已覺得溫潤,原來玉璽就是長得這個樣子。
沈靜對著下面歎了門氣:「把我父王請出來吧。」
「陛……下?!」
我這一聲驚訝倒是貨真價實,死人用不上「請」字,我不以為憑沈靜的個性會放棄殺死沈剛的大好機會。看到沈剛被人推到堂下,我卻不禁又是一愣,驚異於他的巨大變化。
短短時間未見,沈剛像是一下子又老了幾十歲,滿臉憔悴的樣子,老態龍鍾,怎樣看上去,也不過是風燭殘年的一個老人。
蠻族的入侵,兵臨城下,把楚寒又捲入宮中不能脫身,給沈靜這樣有野心的人以機會,卻顯然已經徹徹底底地把沈剛給擊垮。
憶及沈剛在位幾十年,政跡斐然,但是卻只是治國而非爭戰,一瞬間恍然大悟,沈靜為何會帶著活的沈剛過來——對他有威脅的諸皇子已然死傷殆盡,他自己兵權在握,沈剛這個樣子實在再沒有什麼可忌憚的地方,又何苦再為他背上弒父的惡名?
皇家中人,手上未沾血的人鳳毛麟角,但是那大都是暗地裡的行為,明目張膽弒父弒君,沈靜可以毫不在乎地做出來,傳揚出去到了民間卻也實在算不上什麼好事。
更何況,只要進了拓邑大營,沈剛已是九死一生。
千般變化原都在他的計算之中,再望向沈靜,我的目光平靜,彼此都已是瞭然。
沈剛站在原地,只是不說話,拓邑打量打量沈剛,再看看沈靜毫無愧色的樣子,突然笑了起來:「不被俗事拘束,當斷則斷。拓邑地處北方,以前都只是聽說信廣王如何如何,今天親自見到了,才知道七王爺竟是這樣一個妙人。」
言語中不無諷刺,卻也摻著幾分的真心真意,我心裡面歎氣,這兩個人除了長相不同,論到下手狠辣,竟是出奇的相似,完完全全的一丘之貉。沈靜回了拓邑一笑,看上去絲毫不擔心自己的處境:「雖然無端走漏風聲沒有成就大事,但是只要我父工和玉璽在這裡,不怕京城乃至中原不降,而且城中還有我的心腹在,大王來日攻城,我也可以帶著所率的三千精銳作為前鋒。」
拓邑眼神閃了閃,也笑了起來,前所未有的和善:「王爺的屬下一夜辛苦,先歇兩天再說。只要有七王爺桕助,本王於願已足,破城相信必然是指口可待。
似有意似無意,掌中玉璽被他收於袍袖之中:「來人,先將中原皇帝請到後面,一切待日後城破再說……七王爺,今天天色已晚,我讓烏爾將軍陪你,你們也先下去休息吧。」
沈靜沒有來之前,拓邑對他投降一事絕對是將信將疑,只是京城四面被困,沈靜獻城與否於他都不會有什麼損失,因此才會保留態度,只守不攻,一旁觀望,看著沈靜一行人殺出城中,但是現在沈靜親自帶著皇帝玉璽上門,拓邑只怕認為手中握有沈剛,困住沈靜,已是再無妨礙。因此沈剛被他留在營內,果然將沈靜這一干人馬安置在大營的中部,不前不後,防他臨陣倒戈,怕他半路脫逃,也不會安排在南面。
我隨著沈靜走出帳外,周圍部是北蠻的人馬,烏爾皮笑肉不笑,其它的人也都是指指點點,判國降將,原本就不會有什麼好的禮遇,被多少人看得起。
到了北蠻給安排好的營寨,雖然周圍駐了不少的北蠻兵形同監視,營內諸般設施卻是周全,烏爾跟著進來招呼,士兵各自歸寨,我看了看沈靜,正跟他望過來的眼睛相對,眼睛轉了轉,卻都投到了烏爾身上。
現在拓邑只怕正跟其它人分析我們的舉動,北蠻這半夜折騰,守備卻一定會放鬆,也該是動手的時候,烏爾絕對是最佳的利用人選。
對著烏爾笑了笑,我首先開口相邀:「我家王爺一夜未睡,想必是累了,將軍有沒有興趣到楚凡帳中一敘?」
暗地裡衝他遞個眼色以混淆他的判斷,烏爾果然愣了—下,隨即點頭同意:「好啊。七王爺,那麼本人就先告退了。」
沈靜點了點頭,滿臉和善,笑容可掬:「將軍辛苦了,楚凡替我好好招呼吧。」
「王爺不必擔心,這個自然。」我的表情亦是無害。藉著趨近他的時候,從他手中接我要易容所用的藥物。
昨天來的時候我為了怕被別人搜身,自然什麼東西部沒有帶。
一眾烏爾帶來的人都跟著我們退出帳外,烏爾帶著兩個小兵來到我的帳中,舉手放下簾幕,烏爾對我皺了皺眉:「楚先生剛才……可是有什麼事情想要單獨跟本人說嗎?」
「在下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一定要跟將軍說清楚才行,就是……不知道將軍有沒有時間?」我輕輕地拋出誘餌,聲音不大不小,卻足以讓帳外的人聽得清楚。烏爾走到椅子旁邊坐下,明明是極想知道,卻仍是表現出不甚在意的樣子:「你想要告訴我什麼事情?這兩個人都是我的人,楚先生儘管說好了。」
桌子上放著幾樣時鮮水果,我也在旁邊坐了下來,一邊拿起幾粒椰棗把玩,一邊輕輕說道:「將軍可知道——」
我的聲音頓了一下,壓得更低,烏爾微微偏頭,沒有防備。我的左手倏地伸出,已經急急點向他的胸口,他的眼中頓時現出不信以及驚懼的目光,敞微張嘴,似乎想要大叫,身上肌肉也動了一下,可惜身形完全沒有展開,已經給我封住了胸口大穴。
與此同時,手裡面的棗子也被我給彈了出去,打在兩個小兵身上,無聲無息中,兩個人已經軟倒在地。並沒有回頭再去看他們,我湊近烏爾耳邊,看著這個已經完全破我的舉動給驚呆的人:「我想告訴你的就是,七王爺並不是真心要降。烏爾將軍,真是多謝你這一天的照顧了。」
一邊伸手將他的外衣脫下穿在自己身上,取下腰牌,我的聲音低低卻是只有帳內的幾個人可以聽得到:「從這裡到關押人質的營寨要怎麼走,還有,今天的口令又是什麼呢?」
取出易容該用的藥,雖然所剩時間不多,但是我忙著想要易容成烏爾的樣子,因此說得不緊不慢,並不著急,烏爾的臉色卻是又青又白,臉上的肌肉不住的顫動,眼裡面射出憤怒,其中卻又藏著深深的恐懼,北蠻人驍勇善戰,並不怕死,但是烏爾不是只有一身蠻力的人,從我的舉動中已能想得出我們是有更深的圖謀,因此才會如此替他的國家如此擔心。
搖了搖頭,看來在他這裡是問不出什麼來了。對著這個人整整一天,又是深夜,不需要太過於細緻,不一會兒就已經把臉畫好,再穿上他的袍子,不去細看已經是十足的烏爾。
可惜我的北蠻話說得太不地道,只要一說話就會漏出破綻。
烏爾看著我一點點改變模樣,眼中突然閃過了悟,目眥欲裂,他的武功不低,如果認真動起手來絕不是我能一招就能制服的人,如今卻是輸在太過於小看我。
可是看著烏爾這樣的表情,我突然又有了一絲不忍,不論哈森江潭裴幕天還是烏爾,都是人中龍鳳的人,只是因為戰爭,卻一定要一方去殺死另一面,烏爾視我中原人命如草芥,有這個機會我不會饒他——但是既然已經是問不出什麼事情來了,又何必讓他在這裡等待自己的死亡?
無聲無息駢指點向他的死穴,看著烏爾慢慢軟倒在椅子上,由不得讓人長聲一歎:「不要怪我,只因你要侵略我中原。」
把烏爾的屍體藏在床下,我回身看那倆被我點倒在地的小兵,隨手點醒其中一個:「今夜的口令是什麼?」
「地圖。將軍……」
小兵的臉上有一抹茫然,但還是乖乖說出答案。
伸手又把他點倒,我蹩腳的北蠻語瞞不過眾人,可是一個剛剛清醒的人看到一個人用烏爾的臉來問他,他不會不答。
將這兩個人也都藏在床下,我一言不發地走進沈靜的帳中,沈靜看到進來的是我,先是愣了一下,對上我的視線,接著就笑開了,悄聲說道:「這麼快。」
「但是我一說話就會被別人看出來,你……」
沈靜眼神閃了閃,了然一笑,突然抬高聲音,大聲說道:「烏爾將軍,你確定是要讓我跟你一起嗎?是,小王明白了,我這就叫人去做準備。」
他一邊說,眼睛一邊望向我,我不由得也笑了,由沈靜說話,我來首肯,的確是一個很好的主意。
掀開簾子先走出去,隨著沈靜怎樣安排人馬,我都只是沉著臉點頭,周圍的北蠻兵看到有我在,也都沒有什麼阻攔。三千金甲衛以百人為單位,一批批融入夜色之中。
這時候丑時剛過,東方的天際隱隱現出了一抹亮色,雖然我們周圍的人都是弓上弦,刀出鞘,但在整個大營的其它地方卻完全是一片寂靜,正是多數人最困乏的時候。
沈靜帶來的人皚甲裡面都墊得高高的,穿的正是連夜趕製的北蠻人的服裝,他們又都是武功高手,只要—脫離監視,就可以換下來,冒充蠻兵。
下屬的北蠻兵幾次想要開口都被我以眼沖制止,最後剩下一千多人在,沈靜過來對我一拱手:「烏爾將軍,大王既然著急,這裡的事情就交給楚凡,咱們快一點走吧。」
……現在就……走?
有大約五百人站在沈靜身邊,那麼,就是要留下這些士兵了?!
我倏然回頭,把那些將要留守的士兵逐個打量,比起剛剛走掉的那些人,這些人的行動明顯見慢,並不是什麼精兵良將,眾多悲傷的眼睛裡凝結著一股視死如歸的氣勢,卻又奇妙地添染了無盡的期盼。
這樣的眼神,如果不是我只顧留神蠻兵,一定會早就發現他們的特殊,
沈靜盤算得沒錯,留下這麼多人在這裡守著招到北蠻人懷疑的機率,的確要比一座空營好上太多,這是一場生死大戰,走的人未必能活,留下來的人卻只能等待北蠻的屠戮。
猛地把頭扭了過來,力道之大只覺得頸項微微發痛,瞭然於心,卻是再也不能回頭,一直走出好遠,遠得已然看不到那座營寨的火光,周圍的人都在忙著更換衣服,我才對著沈靜吐出了—句話,諸般情結鬱結於心,卻也只能化為一歎:「以你之能若真能為帝,的確是無人能及。」
有些事情,楚寒雖然知道,卻是無法做到。
「楚寒真的是這麼想?」
沈靜卻是很快回應,微停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已經變得清愣冷,如同雪山冰峰,又似寒潭月影:「我只是一向喜歡選擇速度最快,損失最小的那條路,只要能達到我的目的,我並不在乎要死掉多少人,認同我的人大可以選擇跟隨我,不認同我的人那也隨便,只不過……只要是擋我路的人,我就絕不會允許他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頓了一下,語氣中的寒冷和緩不少,甚至是有些愉快的:「一直以來我想要的就是當上皇帝,因為我不喜歡有人站得比我還要高……你能認同我,我很高興。」
天上濃雲密佈,星月皆無,我看不清沈靜的表情,不管他是否是因為在意這些人而這樣說,大戰在即,這些話對我來說卻還是太私己:「楚寒一直都跟王爺作對,今天才知道自己屍骨尚存,實在算得上運氣。」
冷冷提醒他,我就是他所說的那種擋路的人物,卻仍是有著茫然,想起蠻族入侵前夜我毒發的時候,若是沒有他給我的解藥,根本就不會再對他造成任何威脅,留著我這樣一個人跟他做對,至今沒想到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楚寒是例外啊……你對我如此有用,我怎麼會捨得殺你呢?」
自然而然地說話,到了最後,調笑的意味還是帶了出來,他是我所見過的最為深沉陰狠的人物,跟這樣的人敵對,也實在是麻煩。
我直接問出我想要知道的:「那麼當上皇帝之後,你又會如何?報復北蠻,南爭北戰麼?」
「人生只有一輩子,我哪裡會有那麼多的時間?我只要我想要的。」
「你想要……的?」他除了當皇帝,還想要什麼?那卻也不是我有精力管的事情:「你可想要天下?」最關心的一件事,是他會不會是日後血流成河的原凶。
「天下太大,我怎麼能要得完?」沈靜卻笑了起來:「不,沈靜不要天下。我只要中原。」
「只要中原?」
我一直以為他雖不如拓邑好殺,卻也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物,為什麼會對一統天下沒有興趣?
「不錯,只要中原。但是我要中原強大,四夷不敢犯,無人敢侵,我不要天下,我卻要天下人人皆知我沈靜,無人敢不聽,無人敢不從。我要天下……人人皆臣服於我沈靜!」
他的聲音有了一絲絲的起伏,眼睛在黑暗之中像是發光一樣,意氣風發說得興起,看我不語,頭側向我凝視一會兒,突然間,他的眼神卻又變得黯淡了:「只是……天底下,為什麼卻又要有一個……楚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