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青蛙四條腿,咕咚一聲跳下水。兩隻青蛙八條腿,咕咚、咕咚、跳下水……
飛天回神!是他幻聽,還是那人神經?「那個……你剛才說什麼?」
他一邊整理衣襟一邊說道:「我要娶你兒子,那塊玉是我貼身之物,權作定禮。」
不是他幻聽。那就是他神經!多苦命的人啊……這麼漂亮,居然腦子不好。
楚空晃晃飛天,「爹爹,美人哥哥說要娶我?」
飛天下巴有點不聽使喚,嗯了三聲才說出一句完整話:「啊,他好像是這麼說。」
「那,娶我做老婆?」
「小屁孩!」飛天拍他腦門,「你是男的!怎能當人家老婆!要當也是當老公!」
飛天本來是要拍兩下的,可是第一下拍過,手就被架住了。
美人身法如鬼魅似地快,晶瑩漂亮的手掌架住了要繼續拍在楚空頭上的手,口氣輕柔可是陰險,「我老婆,是你隨便打的嗎?」
「喂,你有沒有搞錯!」飛天一把甩開他手,他駢指動作快疾,在飛天腕上劃了一記,飛天則反手在他手背上戳了一把,抱著楚空退了一步,「神經病!我兒子我教訓關你屁事啊!?」
可惜了這麼個好面相,居然腦子不好。
「就算是外來人,也該知道羽族的族規。」他慢條斯理地說,把衣服一件件穿好。
飛天拚命回想聽說過的,為數不多的羽族禁忌規矩……想著想著兩腿就發軟。
好像、好像曾經聽人說過,羽族的人……除非是情人愛人,才會給對方看真正的原身,若是旁人看了,就是兩條道。如果看到的那人已經成過親,就是死路一條;要是沒婚配過,就……成親……
飛天看看已經穿好衣服的美人,再看看自己,再看看手上抱的小空。
「我們不是有意的啊……」飛天聲氣先弱了三分,到底人家占理。「小空也還小啊……我們真不是有意的……
「您看這樣行不行,我們這就走,走得遠遠的,跟誰也不說也不提……您看,這個,不知者不怪,我們的確不是有意要偷看您……那個……淨身,實屬無心之失……」
他頷首一笑,「要不是我相信你們的確先來,是無心看到……你覺得我還跟你有商有量?倘若是你一個人看到……我就讓你走第一條道了。這可是我羽族領地,只要我放出話去,你就算本領通天,帶著他也不能脫身。讓你們選後一條,是我今天心情好。」
他托著腮,打量楚空的眼神好像在看一頭要論斤估價的小肉豬,「你兒子雖然小,不過長相也還過得去……看你的樣子也算標緻,你兒子成年後理應也不差。算我吃虧,你兒子還佔了大便宜。」
汗……這個人好像不容易說通。
楚空居然唯恐天下不亂來了句:「美人哥哥,成了親的人就是要長久在一起嗎?」
美人對楚空倒是和顏悅色,「沒錯啊,小空想不想和我在一起?」
飛天失魂落魄,冷不防,楚空爆出更恐怖的答案來:「那,美人哥哥,我不嫁你,我要嫁給我爹爹!我要和爹爹永遠在一起!」
美人哦了一聲,目光又從楚空身上移到飛天身上,定了一定,又移回楚空臉上,「小空依戀你父親的話,請他和我們一起住,你也是可以天天見他的。」
楚空居然立刻說:「是嗎?美人哥哥可以讓我和爹爹永遠在一起?」
美人一笑,「那是自然。」
楚空這小叛徒,居然馬上眉開眼笑,看口型那個「好」字就要說出來了,被飛天手疾眼快一把捂了回去。
「小空笨蛋!你就是不嫁他,我和你也不會分開啊!你是男生、你是男生!你只能娶老婆不能嫁人,就算嫁人也該嫁女人,倒插門給人家當女婿你爹我不在乎,可是不能嫁個男人!」
楚空愣愣地哦了一聲。
美人一擊掌,「當真不嫁?」
飛天斬釘截鐵,視死如歸,「絕對不嫁!」
「好。」美人長袖飛揚,金紅的長髮無風自舞恍如烈火,「既然你不肯,那你們就走第一條路去。」
啥?真……真要殺?楚空抱緊飛天,眼睛還是有些不捨地看著美人。
「那個……那個……有話好說……」飛天馬上氣短,「這個,終身大事,自然要從長計議……這關係我兒子終身幸福對不對……我們坐下來慢慢商量?」
他微微笑著,雖然氣勢嚇人,可是語氣還是溫柔,「沒得商量。」
你狂什麼!叫誰把兒子雙手托了賣給剛見面兒的陌生人,用腳趾頭想也不可能!
但是……美人兒氣勢好駭人,一看就非常不好惹。飛天固然是不怕,可是怕照顧不了小空啊,別說斷腿少胳臂,就是碰破塊皮也夠他心疼的。
不如先答應下來,再圖後計。摸黑跑路順道拐兒子的事……又不是沒幹過。
「那個……英雄啊大俠啊……帥哥啊……美人……」飛天諂媚進言,「你看你一表人材、儀表堂堂、絕代風華、風流倜儻,和我們小空真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前生有緣來世有約……我這個做父親的也不好棒打鴛鴦。這麼著,這個定禮呢我就先收下了。不過小空現在年紀還小,要嫁人怎麼著也得再過一、二百年,況且他娘也還不知道這事,總不好都不告訴她一聲……」
美人兒身上的騰騰殺氣消了一些,「嗯,小空年紀……倒是小一些,不過,一百九十年也不算太長,我可以等他一等。」
行,他要的就是這個等。
「帥哥啊……我和小空都不是你們羽族人,人生地不熟,水土不服,離鄉不慣,你看是不是這樣……我先帶小空回家去,等過了一百九十年,你再帶人來迎娶?
「到時候,我一定把小空打扮得水靈靈、美滋滋、香噴噴、油乎乎……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讓他過……門……」最後兩個字,飛天快把牙都咬斷了。
哼,長紅色鳥毛了不起呀!
美人兒笑笑,氣勢又下去不少,整個人身上包著紅融融的一層暖光,好不燦爛,可一說出話來,飛天連踢死他的心都有。
「小空將來要做我的人,那麼由我親自培養教導,最好不過,我希望他長成什麼樣,他就能長成什麼樣,豈不更妙?」
他抿抿唇,橫過去一眼……雖然是橫的一眼,可是秋水連波,美不勝收,「若是你覺得水土不服,儘管自便,我帶小空回去便是。」
還想仿光源氏弄什麼養成計劃!太邪惡了!小空絕不能給他!
飛天把楚空抱得緊緊的,「小空離了我不行!」
楚空從善如流,反摟飛天脖子,「我不離開爹爹!」
美人兒一點頭一笑,「好,那就一起跟我走吧。」
***
飛天可可憐憐、委委屈屈、一腔怨憤仇比海深……背著兒子,跟著紅髮美人的後面走。每次他想腳底抹油趁空溜,他就像後背長了眼睛,斜視橫視回視掃視……
樹海茫茫,跑了一陣,飛天越發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他突然速度慢了下來,揚聲說:「前面就是我的居住所在。」
飛天哦了一聲,放眼一看!大石頭牌坊上面有塊匾——梧桐城。
一路行來,街上真是……鳥語花香,美不勝收!來來往往的男女無不衣著鮮麗,姿容秀美,聲如嬌鶯。一想這可不就是羽族的地嘛,這些當然都是……飛禽。汗……
抱著這想法,飛天再看著滿街的紅紅翠翠,開始自動往上套……
這是鸚鵡吧?那肯定是野鴿……這個挺神氣像畫眉……那個怎麼看怎麼像喜鵲……瞇瞇眼把他們身上的衣服想像成羽毛……一街來來往往的鳥……嘰嘰喳喳……
楚空完全不知道該害怕,這些天的逍遙日子把他過得一點警惕性都沒有!真該打!
忘了一提,美人……現在升級叫惡毒美人,地位真是很高的樣子,來往的人都爭著讓道,不敢抬頭平視他。連帶著跟在他後面背著楚空的飛天,都有點狐假虎威的派頭。
走過了大街,又走過大街,還是走過大街……這人到底住哪兒?
忽然前面街頭有點騷動,一個極清亮明媚的聲音喚:「孔雀?」
孔雀?他是叫跟前這位?
飛天偷看一眼,美人面無表情眼皮都不動,應該不是叫他。
可是,接下來就是一聲比較粗豪的聲音喊:「鳳老大?你這帶的是誰啊!?」
前面有人排開人叢,大步走了過來。
看到他第一眼,讓人立馬想到……鷹!不為別的,就為他那個鷹鉤鼻子!
雖然鷹鉤鼻一向給人陰鷙的感覺,但是襯著他褐色的大眼,只讓人覺得逗趣。
惡毒美人哼一聲,跩得根本沒理會他說的話。飛天覺得奇怪了,這人有膽子學王老虎搶親,把他們可憐的父子檔綁回家來,倒不好意思介紹身份了……大可以直接說啊,反正丟人還有作伴的。
「我剛聽見你們誰喊孔雀了?這個敗類還有臉回來?」他聲音冷得跟冰窖似的,涼氣颼颼。
「不錯,我這個敗類是回來了。」懶洋洋地,帶著點狐媚、帶著點清冷的聲音。怎麼聽著這麼熟啊……
鷹勾鼻子忽然被人從背後推個趔趄,露出他身後站著的人,一身雪白的衣衫,俊逸秀美,好不眼熟!
飛天眨了三次眼,然後小聲跟楚空說:「寶貝,你掐我一把。」
說這楚空就是聽話,多明顯不合常情的話,只要是他說的,楚空沒有不聽的……
好疼。不用這麼聽話吧,讓你掐你就使勁掐啊!飛天拿惡狠狠的眼光瞪楚空,後者很無辜地舉著手看著他。
不是眼花……真是他。
那個穿白衣服的美貌少年也看到了飛天,目光在楚空身上打個轉,又落回他臉上,看得那個仔細哦……像是恨不得用眼睛在飛天臉上戳出兩個窟窿來!
在這樣的目光下,飛天覺得兩腿有點發軟,吞了一口口水,把小肉球換個姿勢抱在懷中。
「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啊……」白衣美少年笑笑說。
飛天無言望天,孽緣吧。
「想不到你跑到這來,」白衣美少年手裡還拈著一朵花,「真是意外之喜。」
喜從何來啊?怎麼看飛天也覺得是天降橫禍。
惡毒美人冷冷一笑,「我記得你當年誇下海口,說是此生絕不踏足我梧桐城。怎麼才不到一百年,馬上就食言?」
白衣美少年用氣死人不償命的腔調說:「你看你看,什麼叫『你的』梧桐城啊,你到現在老婆也沒,半個蛋也沒生過,城主之位還指不定是誰坐呢。我回舅舅的地方來小住,你有資格趕我嗎?」
大晴天的,為什麼有烏雲罩頂的危機感呢?飛天抱著楚空,不著痕跡地退了一步,看看沒人注意,又退了一步。再退一步……再一步……
眼看就要退進人叢裡,腳底抹油撒丫子跑路,頭皮一緊,身子突然被固定在原地,那個讓人骨頭髮酥的嫵媚聲音在耳邊細細說道:「小飛天,你往哪跑?」
真是欲哭無淚,飛天半轉著頭,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俊顏,「那個……楊公子,君子動口不動手……有話好說,你先鬆開……」
「鬆開?鬆開你就跑遠了吧!」楊行雲死死揪著他頭髮,細眉長眼瞄瞄楚空,「挺有本事啊,不但不告而別,還拐了人家兒子……嗯,小空都長這麼大了。」
他伸手在楚空臉上捏了一把,手勁肯定不小,轉眼那塊肉就紅起來。
楚空皺起眉,飛天剛想破口大罵,惡毒美人的聲音搶先一步,「好你個孔雀,我的老婆你也敢動手動腳?想死是不是?我成全你!」
楊行雲縮回手,摸摸下巴,笑得不懷好意,「你老婆?你真身讓人看見了?」
惡毒美人居然俊顏飛紅?!他這種天怒人怨當街搶親的傢伙,居然還會不好意思?
「怎麼?你看上這小的?」
惡毒美人沒說話,倒是楚空挺是時候的來了句:「是呀,美人哥哥是說要娶我。」
楊行雲哦了一聲,對著飛天問道:「他娶這個肉球,你跟來做什麼?」
楚空脆生生地說:「我不是肉球,我叫楚空。我不要和爹爹分開,我要和爹爹永遠在一起!」
「哦?」楊行雲高深莫測地看看飛天,又看看楚空,再看看惡毒美人。
惡毒美人走近了一步,看看飛天,又看看楚空,再看看美人楊行雲。
飛天立在原地,看看美人楊行雲,又看看惡毒美人,再看看無辜的兒子小空。
這是個什麼局面啊!
本來以為楊行雲可能是來抓人的,可看起來又不是。
惡毒美人叫他孔雀……難道他也是一隻鳥兒嗎?就算他是鳥兒,也不會是漂亮的孔雀吧。這麼壞心的樣子,白眉赤眼藍靛臉的醜麻雀比較配他!
「那正好。」楊行雲一把勾住飛天的脖子,「鳳林哪……看來咱們是要親上加親了。你要娶這個肉球,我呢,正好跟這個肉球的『爹』有段夙緣未了……就是不知道,將來你見了我,得稱呼我什麼啊……」
胡說八道……誰和你有什麼夙緣啊。飛天心裡嘀咕,可是又有點不確定。大概……是真有吧……
「你要你的我不管。」鳳林美人野蠻起來,直接拉著楚空的肩膀往他懷裡拖,「我管你這麼多。」
楊行雲還勾著飛天的脖子,飛天還緊緊抱著楚空,鳳林美人就這麼拔起河……
「小空跟我走!」鳳林美人老羞成怒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和爹在一起!」楚空帶著哭音喊。
「不許搶我的小空!小空是我的!」飛天理直氣不壯。
「鳳林,牛不吃水不能強按頭……」楊行雲不懷好意的聲音。
「小空過來!」強搶良家美童的惡霸鳳林美人,臉紅氣粗地終於得手。
「爹呀——爹爹——」可憐的被搶兒童楚空。
「不要搶我的小空啊……」痛失愛子的可憐父親飛天。
「鳳林,你不要像個強盜啊……」楊行雲緊勒著某人的脖子,說得不痛不癢。
「喂!」飛天終於受不了這種當街灑狗血的劇情,用力揮開楊行雲。
「你們這些鳥兒不要太過分!我招你們惹你們啦?我們爺兒倆好好的浪跡天涯,你們居然來攔路打劫!告訴你們,我不是好欺負的!」
鳳林美人冷冷一笑,抱著手足亂掙的楚空不說話。
楊行雲抿抿唇,輕輕佻眉,「我當然知道你不是好欺負的……我身上那道傷,可是永遠也消不掉……」
說得人……有點心虛。好像是、是傷過他……不,不對啊。飛天一直脖子,「那也是你、你先……你先那個了我,我才教訓你這色狼的!」
楊行雲靜了一靜,兩眼看得飛天心裡直打鼓,「你想起來了?」
這話說得無限曖昧,令人回味無盡。
想起來了……好值得推敲的一句話。
想起來了什麼啊?只是……嗯,有點點印象而已啦。
楚空死抓著飛天的衣角不鬆手,飛天拉著楚空的褲角也不鬆開,楊行雲還勒著飛天的脖子,鳳林美人就這麼帶著三件大行李回了他的府。
楚空折騰半天早累了,今天一天又玩水又受驚還趕路,喝了幾口湯就說困。飛天抱著哄睡,尋思著先找地方放下。鳳林美人一笑,引著路去了他的寢室。
飛天本來抱著楚空手有點酸,剛想往床上放,愣在那裡……這一床粗的細的長的短的薄的厚的……全是細細的綠草葉子。
真是,真是雀巢本色!
飛天嘴角有點抽搐,轉頭小聲說:「你家有沒有鋪著床單的床?」
鳳林似笑非笑,美眸往上看,一副目無下塵的德行。
倒是楊行雲好心來解釋,「鳳林這張鋪著銀湖霞草的床,翻出天也找不到第二張,水火不侵,驅邪避蟲,對人是大有好處。你倒是放下吧,抱著半天手也不酸?」
飛天不大好意思,可也不能怪他鄉巴佬,楊行雲都說了這床上的草別處肯定沒有,又讓人上哪裡去聽說過。臉皮抖兩抖,嘿嘿一笑給自己找台階下,把楚空放床上。
安頓好他,飛天一回頭冷不防嚇了一小跳。楊行雲正站在身後,離得……有點近。
要說有多近……
就是他呼的氣,都噴在人臉上這麼近……害飛天差點一屁股坐倒身後的床上。
「以前的事,我倒想和你好好說說。」楊行雲手輕輕按在他肩上,慢慢施力,這下還是坐倒了。
鳳林冷冷看兩人一眼,一句話沒說轉身走了。
哎哎,不是吧,怎麼說走就走,剛才和楊行雲吵成這樣,現在居然這麼識趣,他一擺出要私談的架式,你就閃人了?!
「以前的事,想起幾成?」楊行雲一不拐二不彎的直接就問。
飛天含含糊糊,「沒、沒多少。」
「那你傷我的事,可想起來了?」他倒是回回不忘提這個,順道還把自己的領子向下撥了,露出一小截淡緋色的劍痕。
飛天不大自在別開眼,「就想起來一點。」
楊行雲鬆開手,站直了身子,「不會只想起你殺我那一劍?之前呢?」
飛天偷偷鬆口氣,還好他站遠了,不然他大氣都不敢出一口,「都沒印象。」
楊行雲倒沒什麼表情,就是點點頭,「挺好。」
飛天不怕死地問一句:「哪裡好了?」
楊行雲公子笑的時候分外地嫵媚,真不負他孔雀之名,可是眼底卻半分笑意也沒有,「那回塔上一別,第二天你這個烏龜脖子就縮回去了!怕我吃了你不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就這麼招你嫌?
「……想不起來不要緊,回來我幫你把前頭的,一樣一樣都想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個沒有到達他眼睛的微笑,飛天的腿彎又覺得發軟……
楊行雲抬腿也走人了,飛天原地坐了半天,總覺得有什麼事不對,越坐越覺得不對,可一時又想不起哪裡不對,突然一蹦老高!
不對啊!他XX的鳳林美人他XX的楊行雲!楚空喝了湯睡了,可他還沒吃啊!就把他晾這兒了!
肚子有點餓,想去找吃的,可又想了想,飛天摸摸腦袋,還是算了。
這裡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雀巢裡有什麼人能吃的東西,要全是鳥食、魚蟲之類的,那還是讓他們自己留著填肚子。再說了,把楚空自個扔這睡覺,這也不安全哪。
飛天抬頭看天,太陽還在西邊掛著不知幾時落。
這天就快點黑吧……趕緊抱著兒子跑路是正經。一個鳳林美人明顯有戀童癖,一個楊行雲公子滿身神秘往事,越看越像變態。這個不知是鳥窩還是狼窩的地方不宜久待。
四下無人,飛天左手指頭屈起來,輕輕在右手心裡彈了一下。銀光一閃,那把漂亮聽話的雙盈劍就跑出來了。
飛天伸手在劍身摸了兩下。不知道這劍心裡委屈不委屈,以前那些血淋淋的事,樣樣都有它的分。雖然說刀劍本來就是凶器,但是……要是能選擇,這把劍會不會選擇去做別的東西?比方說鏡子啦,帳鉤啦,臉盆啦……
這麼想著,飛天又摸了兩下。不知道今晚,會不會用得到?
鳳林美人看起來對楚空是很著緊的樣子,楊行雲公子……總覺得他要說的往事一定……不是什麼開心的事。
***
本來是在等天黑,等著等著飛天就兩眼發黑,往床上一倒,跟楚空作伴一起去尋周公了。不知道這年頭周公出生了沒有,反正飛天是睡過去了。
抱著兒子,飛天一覺睡得分外踏實,連帶著做夢。
真是奇怪,他知道他在做夢。往往人在夢中將醒的前一刻才知道這是夢境,知道的同時,也就是清醒的時候。這次不一樣,知道是在做夢,但是卻沒有醒來。
聽到淅瀝瀝的水響,有人執壺向酒杯中斟酒。瑩紫色的酒液,似曾相識。
夢裡的人端起來一飲而盡。
一個豪邁的聲音說道:「飛天殿下嘗這紫草釀的酒,滋味可還過得去?」
不知為什麼卻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聽著聲音讓人覺得十分親近,飛天笑道:「自然是好,楊將軍這裡樣樣東西都招人喜歡,我看剛才那些菜餚也比別處精緻得多。」
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你要是喜歡,怎麼不天天過來?天城有什麼好,帝都才是真熱鬧。」
這個聲音好耳熟,就是現在變了一個味道,飛天也聽出是楊行雲的聲音。
夢裡的人笑了笑,沒有接下去說,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楊行雲忽然湊近耳邊小聲說了句:「別咽,吐了。」
這話說的晚了一刻,酒已經嚥下去了。他說了這句小聲的,又大聲說了句:「我早和你說了,輝月你要喜歡自管喜歡,我不和你爭搶就是,你還見外不肯到我家來?」
飛天愣了一下,不知道他前後兩句完全不搭的話是什麼意思。但是夢裡的人已經警醒過來,多奇怪的感覺,像是一個身體裡兩個靈魂,飛天管看、他管動。
夢裡的人借口說是出去洗個手,然後避在柱子後面摳著,想把酒吐出來。
楊行雲也出來了,在背後掩著很近地說:「快走。」
夢裡的人只來得及說了句:「酒……?」身子軟軟的向前就僕。
楊行雲低低罵了一聲,伸手抱住他的時候,身後剛才那豪邁可親的聲音豪邁依舊,但是半點熱烈可親的味也尋不出來了,冷冷一笑,離得遠遠地說:「行雲,你出去。」
楊行雲抱人的手緊了一緊,聲音清脆依舊卻顯得空茫,像是拚命地想填滿什麼,卻總是徒勞無力。
「行雲?」那聲音更近了一些,感覺得到有股寒意接近。
「父親,」楊行雲的聲音很冷,「請他來,可是我出的面。」
那老頭嗯了一聲。
「輝月原來是在我身上用心的……這些舊事我也不提,就是這個人,我先要個頭籌,算是出口氣。」
那老頭呵呵笑了兩聲,「好,到底是我兒子。你抱走吧。初更一敲,給我送回來。今天月圓天寒,他體虛而氣盈,過了今天沒有更好的時辰了。」
楊行雲道:「父親放心。」
楊行雲把人一路拖著走,摔到床上的時候,這身體的主人已經陷入昏沉了。楊行雲拉開帳子遮著他,伸手一拍,有人從窗子跳了進來。
看得清楚,那黑影先前不是人形,有喙有翅子,落城才有了頭和手腳,細聲細氣地,「主子有何吩咐?」
楊行雲聲音壓得低說得極快:「奔雷將軍出城多久了?」
那人立時回答:「已經六個時辰。」
「你傳諭,所有能脫身的,給我趕到天城去請輝月來,只說飛天盈月四個字。」
那人應了一聲。
楊行雲回了下頭,清秀的少年面龐在月光下有種淒涼慘淡的美麗。「其餘的……給我把這個院子守住,三更之前,要是有人進來……」他咬咬牙,「給我死擋。」
那人半跪下頓首,又從窗子掠了出去。
楊行雲掀開那半落的帳子看進來,恨恨不已,「不長腦子!奔雷不在,你居然敢來帝都。誰是誰非都弄不明白……」楊行雲說了一句,下半句嚥了回去,歎口氣在床邊坐下,「該怎麼好?」
飛天雖腦子明白,只是身子不能動。所以接下去的事,一樣沒少,件件都看清了。
夢裡的人大汗淋漓,楊行雲先是替他寬了外衣,後來乾脆剝了光用冷水擦,沒用,乾脆整盆潑上。
後來飛天身上感到熱痛,哪裡都熱哪裡都痛,覺得跟要炸了一樣,眼前什麼顏色都有,紅的、黑的、綠的、紫的,就是沒有一點清明。
後來……後來楊行雲抱著人,他身子冰涼,全是清明的氣息。
再後來……
耳朵忽然一痛,飛天哎喲一聲睜開眼。楊行雲笑得溫柔,「睡得好嗎?」
飛天眨眨眼,一時沒分清夢裡夢外。轉頭看見楚空那個肉球呼呼睡得香,才知道自己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