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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夢(下) 銀雪 作者:衛風無月
    漫天飛雪,不見歸途,不見來處。

    楊行雲往手上呵了一口氣,溫暖還沒有到達手心,就變成了白茫茫的寒霜。

    他回頭看一眼飛天。

    飛天只穿了一件白綢的單衣,廣袖敞領,銀髮雪膚,在紛紛揚揚的漫天飛雪中,渾不似真人。寒風吹得他銀髮白衣盡向後去,飄擺鼓蕩,獵獵有聲。

    「真的……」楊行雲挽著他手,「可行便行,不可行不可勉力為之,你現在的身體不比從前。」

    飛天向他淡淡一笑,「你給我看了你的原身……可你卻沒看過我的。」

    楊行雲微微一怔,接著臉上一紅,飛天微笑著放開他手,邁步前行。

    隱龍的白江紫海,在蒼茫的大雪中,看不到邊際分不出天地。天也是一片蒼野,地也是一片銀霜。

    雪片似玉蝶一樣紛紛濛濛亂撲人面,打得人睜不開眼。

    楊行雲緊趕了幾步,跟在飛天的身後。

    一千年的時光。千年一輪的祭舞。

    飛天抬起手來,雪片落在掌心,六瓣的奇花,盛開在寒風之中,冷冽絕艷。

    這曾經是龍族最畏懼的寒冬,沒有生機的,絕望的雪月。整個隱龍谷內找不到一滴水。

    腳下的土地因為冰雪而緊硬光滑,雪花落在地上,被狂風捲得起了破碎的渦漩。

    衣帶當風,銀髮狂舞。飛天轉過頭來向他微微一笑,舉袖輕揚,腳尖踏上已經成了一條冰練的白江。

    茫茫的江面已經凍成明鏡般的堅冰,厚厚的雪被向四周清掃,露出當中一塊空的圓場,飛天正一步一步朝那無雪的冰面走過去。

    兩旁是肅立的族人,俱著素衣,披髮赤腳。

    飛天停了下來,除下腳上的單鞋,赤腳踏上冰面。

    嚴冬如此酷寒,又如此潔淨。空中什麼氣味也沒有,天地間只有風聲。他抬眼遠望,除了蒼茫雪原,沒有半分雜色,一絲絲雜念都被蕩滌吹淨,眼中一片明澄,心中寧定安詳。

    巨大的祭鼓上,站立著垂髫童子,一旁身著素衣的龍女,手中捧著玉盞銘器。

    遠遠看去,冰上那白衣銀髮之人恍若一枝幽草,似乎風再大些,就要將他從中摧折,雪再大些,又要吹碎了那一葉單薄。

    圓的空場,冰面之上零星散佈的玉鼎。裊裊的青煙來不及成形,便被風吹得了無痕跡。

    祭鼓響了一聲,沉悶得像是遠古夢境傳來的聲音。鼓聲敲回多少舊夢前塵,多少豪情壯志。

    大風呼嘯而過,似奔馬驚雷,來了又去,往返在失落的時光中。

    祭鼓又響了一聲,似金石敲擊作響,似蒼海濤聲泛耳。

    飛天伸展著身體,手臂上舉。狂風捲著碎雪珠沫撩亂襲人,雪霰霏霏,薄霧輕煙。

    那是一幕塵世間的仙景,是紅塵上的氤氳浮生。在那一片迷濛中的人影,指若玉劍,銀髮流光。

    楊行雲遠遠地看著。第三聲祭鼓響過,所有的龍族族人全部單膝著地,仰面向天。

    輕煙一陣濃一陣淺地掠過,似夢境交迭,冰上的人影隱隱迭迭,若近實遠。

    飛天足尖點地,飛身躍上了祭鼓。亂飛的銀髮遮住面容,劍眉鋒銳,目似寒水,閃爍晶亮的眼神,像是昨夜星辰。

    一片寂靜中,飛天踏響了足下的鼓面。

    遠遠的,一片祭鈴聲響。

    蒼茫得看不見的山巔,遙遙有鐘聲相應。廣袖飄蕩,流繹過雪與風共舞的虛空。

    這是一場遺世而獨立的祭舞,這是一句龍族人齊心吟頌的誓言。

    這是一竿孤立在雪中的竹,這是一枝不懼勁風的幽草。

    向天,問天。揚天,回天。

    堅定不移的鼓聲在玉足起落間響起。一響再一響,聲聲敲在人心上,遠遠相應的鐘聲,清亮而不尖囂,帶著一絲猶疑迷惑的脆鈴聲響,低低地在這兩種聲息間徘徊。

    大雪紛紛,在祭鼓上盤旋亂舞的碎雪,像在雪中跳動的精靈,似嬉戲,似宣洩,起落的腳步,規律的鼓聲,一下接一下。

    鐘聲漸漸跟進,聲聲相和,絲絲入扣。

    脆鈴的聲響卻漸漸淡去。只有些微的斷續的聲音,在鐘鼓齊鳴的時刻,靜靜地相和。似是終於找到了方向,驅散了愁雲。

    鼓聲一頓,鐘聲漸消,脆鈴聲寂。

    有一把嘶啞的聲音,慢慢唱著古老的歌謠。那些古樸的字句,訴說的是往日的榮光,還是曾經的血淚?是盛世華章,還是亂世紛紜?

    在大風中若斷若續的祭謠,正如龍族上下數千年歷程。

    飛天慢慢回身,揚袖。在風雪中疑真似幻的身影,陡然旋轉急躍。

    祭鐘聲催,遠鍾繁急,脆鈴響成一片。

    廣袖散漫如失去方向的玉蝶,銀髮狂舞。

    祭鼓在他的腳下響起,一聲一聲,傳響四方;白江,紫海,離泉,這一片山,這一片天。祭鼓響起,聲聲不絕。那是所有龍族人注目之處。

    蒼龍是如此驕傲,黃龍邀游九天雲上,銀龍帶著最神秘的不可捉摸的微光,青龍入水,木龍吐焰……

    曾經輝煌燦爛的歲月,多少叱吒風雲的豪傑。在疾風駭雪中舞蹈,在沉寂已久的天地間擊響陳鼓。

    那舞動的,不止是飛天;那響徹天際的,也不止是鼓聲。

    細細的,低低的,人聲響起。淺淡的吟聲,古老的韻律,舒緩的節奏。在鼓聲、鐘聲、鈴聲中,由低而高,由遠至近一般,由模糊而漸漸清晰,由零散而歸於整齊。

    那一束清音從夢中唱響,從沉寂中萌生。

    像是蟄伏已久的巨龍,漸漸醒來,像被重新點亮的眼睛,再去看遍世情。

    遠山欲共人語,北風似刀割碎過往般呼嘯。落雪低徊,有一些什麼,正自遠處慢慢歸來。鼓聲敲去舊塵,鐘聲探向遠路。

    啊,呀,那些從心底深處唱響的聲音,一時俱發,歌遍遠山蒼天。

    狂風掃蕩落雪,明徹的冰面倒映出那翩飛的人影。衣如雪,發如雪,人如雪。

    六瓣的奇花,在隆冬盛放。灰茫的天際,萬點瑩白舞動。

    冰上落不住雪,稀疏的瑩白被風掃起,捲舞難停。

    人聲吟唱著古老的字句,飛天仰面向天。雪片輕盈地橫飛過來,無聲地落在面上發上衣上,沾在眼睫,凝掛於唇。落了,散了,又重飛,重聚。

    空中已經望不見什麼,只有重重的雪,冷冷的風。

    宛轉徘徊的人聲,越來越響,越聚越齊。

    想掙脫……想要掙脫一切的羈絆。

    飛天張開了口,喉間清亮的吟聲盤旋而上,像是九轉神龍邀游九天。腳下的舞步越來越急,已經到了不可能再繁疾的地步。

    飛天身體突然騰躍而起,輕盈得像一線光,一縷風。白衣鼓滿風勢,像一隻巨鳥。

    忽然銀光迸現,衣裳無聲地碎裂,如落葉碎雪一樣地飄散滑下。

    一尾銀龍清嘯昂然,扶搖直上。

    激盪的大風吹散了紛紛揚揚的大雪,這一幕龍翔清晰如同閃電,照亮所有人的眼睛。

    鼓聲消失,鐘聲沉寂,人聲卻綿長不息。

    天縱寬,海縱深。心如疾風,飛越長空。

    ——戲夢番外.銀雪完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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