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充滿藥水味的急診室中,強烈的手術燈光照得人幾乎看不清楚。
「放開我!我要去救晏楊!」
楊楓楓強烈的掙扎,急診室的醫生護士們動用了六、七人才壓制住她。
「壓好她!開始麻醉!」
「是!」
「不要……」她好痛!肩膀上一個血窟窿,比不上她的心痛……
強烈的黑暗襲來,醫生溫柔的話語、護土的呼喊漸漸遠離。
她看到晏楊站在對街,正不顧紅綠燈衝過馬路。
她甚至還來不及喊他,就看到一輛黑色的箱型車猛地煞住,擋在他和她之間。
突然間,整個世界好像一點聲息也沒有,一切都像是慢動作──
六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逼向晏楊,手上還拿著武器。」她發出不敢相信的高亢尖叫聲,想衝向
前。
「別過來!」晏楊對她吼著。
下一瞬,她感覺整個世界就這麼崩潰在眼前。
晏楊被人擊中腹部,整個人癱軟倒地,兩個男人一左一右地架起虛軟無力的他,把他拖進廂型車裡。
「不──」她不要命的衝過去。
黑色的廂型車在她眼前關上門,阻斷了晏楊的形影。
她再往前衝,幾乎要碰到車尾時,一扇車窗降下,一把槍從車窗伸出來,正對著她──
火藥味迷泛在她眼前,左肩一陣火辣的疼痛,子彈穿了她的肩頭,讓她的身子不聽使喚的蹬蹬蹬退了三大步。
她從降下的車窗看到晏楊慌而憤怒的容顏,接著,一個男人以手刃砍昏了他。
他在車裡倒下的那一瞬間,她的心,也頓時凝結。
車子在她的眼前呼嘯而去,她的魂,彷彿也被帶走……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吶喊,救護車跟警車的響笛,然後,有人扶住了她幾乎要倒下的身軀。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左肩,溫熱的血染滿衣袖,抓著槍的手摀住那血肉爆開的部位,槍身沾滿了血污。
這些人在幹嘛?為什麼不去追那輛車,救救她的晏楊?!
快救救她的晏楊呀……
※※※
一個星期後。
「你叫我不要管這件事是什麼意思?」無血色的唇顫顫地吐出一句。
游鎮迅的聲音聽來冷靜無情,「這案子已經移交給國際刑警,不是我們能插手的。你好好養傷,等傷好了──」
「不!」沙啞的聲音隨著怒氣進發出來。「這是我的案子!就算不是我的案子,他也是我的……我的……」她的什麼?男人?愛人?情人?該死的!她只知道他是她的!
就算她才叫他去找別的女人,就算他生氣的模樣教人害怕,他還是她的!
她恨不得被抓的人是自己,肩頭這點小傷根本比不上心頭怒氣、悔恨、痛苦糾結在一起的情緒。
「該死!該死!」她重重擊向棉被,大動作扯動了左肩的傷口,傳來一陣劇痛。
「楓楓……」佳麗見狀,連忙上前握住她的手,一旁的游鎮迅則是皺起眉頭。
「你至少還要住院一個月,要是晏楊被救出來,我一定會想辦法幫你跟他安排一次會面。」
安排會面?
她跟他,只能「安排會面」?
深深的無力感又再度攫住了她。是啊!在這個表面上人人平等,實際上階級重重的「自由社會」中,別說她想見晏楊需要安排,就連想為他承受痛苦,她都沒有資格!
「楓楓……」佳麗安慰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
楊楓楓抬頭,發現房裡只剩佳麗一人,其他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去。
「楓楓,那不是你的錯!對方是國際恐怖組織,只要有錢,他們連美國總統都敢殺,那的確不是我們該碰的案子呀!」佳麗拿起小桌上的梳子,幫楊楓楓梳著一頭亂髮。
「他們現在在哪裡?」
「誰?」
「負責這案子的國際刑警。」她抬頭,雙目炯炯有神地望著佳麗。
「我不清楚……」佳麗避開了她殷切的目光,看向窗外。
「別騙我!佳麗,他們該來找我談的,卻遲遲沒有出現……你一定知道原因對不對?告訴我,為什麼不讓我參與這案子?!」楊楓楓咄咄逼人。
佳麗眼神一閃,面帶難色。她認識楓楓這麼多年,從來沒見過她如此激憤難當。
「楓楓,不要胡思亂想……」
「你知道我不是胡思亂想。我要知道原因,拜託!」楊楓楓抓住佳麗的手,堅定的眼神讓佳麗敗下陣來。
「聽說……是晏楊他父親……堅持不讓你碰這案子。」
「他父親?」
※※※
這是第幾天了?
晏楊昏昏沉沉地,瞇著眼看向那扇距離地面王公的小鐵窗。
他知道自己還在台灣,可是,在哪裡呢?
窗外隱隱約約傳來人們的呼喊聲、嘈雜的音樂聲盤碰撞的聲音,聽來像是百貨公司的美食街。
記得在宜蘭,跟楓楓去逛夜市時,聽到的就是這聲音……
他昏迷多久了?
前肘四處傳來一陣痛感,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臂,在手肘內側佈滿密密麻麻的針孔。
真倒楣!越不想碰到哪種情形,就越容易碰到!
該死的綁匪!該死的……
一陣心慌突然掠過他心頭。
他嘗試著想起那些糊的片段,在他昏迷前,那最後的記憶──
楓楓衝向他,衝向那團混亂。
然後呢?
該死的!他昏沉的腦子毫無半點用處。
閉上眼睛休息好一陣子,又一個模糊的畫面閃過
他在一個黑暗的小空間中,有人拿著槍對著窗外那個像是楓楓的身影……
她淒厲的嘶喊隱約響在耳畔,心掠過一陣寒意,隱約的煙硝味喚醒了他記憶中被封鎖的痛苦記憶──
該死!
楓楓中槍了嗎?
不願面對的痛苦回憶一波波地襲向他,他記得當時想阻止那人開槍,可是他失敗了,甚至沒用地被人打昏。
楓楓為了他而中槍。
他知道她是在乎他、喜歡他的。在聽見她說出那三個字之前,他絕不能死在這種可笑的地方。
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要她道歉──
她竟敢教他去找別的女人?!
※※※
凌晨兩點半,台北信義區某棟高級住宅大廈,某戶人家刺耳的門鈴倏地響起。
漂亮華麗的大廳裡,穿著黑西裝走來走去的人,因為這突來的聲音而呈靜止狀態。
「開監視器!馬克,去開門!」
「是!」被喚做馬克的人掏出槍,呈備戰狀態走向大門。
主導這次任務的是精通多國語言的國際刑警奧何倫,亞洲第八警隊隊長。他在最短的時間下了命令後,走向電腦螢幕──螢幕上是一個臉色蒼白,還穿著醫院病服的高瘦女子。
奧何倫皺起眉頭。「楊楓楓?她怎麼找到這裡的?馬克,讓她進來。」
從監視器中看得出她步履蹣跚,顯然傷勢還沒好,應該是偷跑出醫院的。
兩個大男人匆匆扶住剛進門的楊楓楓,扶她坐到沙發上。
奧何倫點起一根煙,在煙霧繚繞中審視她蒼白的容顏,緊閉的雙唇,還有那堅決的眼神。
「楊小姐,你來這兒做什麼?」
「我……」耗費體力過多,楊楓楓喘了好幾口氣,才能開口,「我是來救晏楊的。請讓我加入救援行動。」
「讓你加入救援行動?你的組長沒跟你說──」
「他說了!」楊楓楓打斷奧何倫質疑的語氣,「但是我有個人理由,我一定要救他。」
「那是我們的工作。」輕吐了一口煙,奧何倫搖搖頭。他見多了這種明明是來攪和,卻自以為正義的警察。「你的工作,就是先把自己的身體養好。」
「不,你不懂!晏楊有恐懼症,他在某些特定的情形下,心臟會停止運作!我一定要參與這次的行動,因為……因為……」她猛地吸一口氣,吐出了一直在心裡反覆念誦的那句話──
*「我是他的未婚妻!」
*這句話一出現,在場的人頓時寂靜無聲。
*大約過了十秒,奧何倫掃視週遭的人一眼,「看什麼?回去工作!」
彷彿被定格的人們這才回到各自工作的崗位忙碌。
「楊小姐,當天你不是只是路過而已嗎?」
「不是!事實上……」楊楓楓的呼吸又急促起來,一陣暈眩襲上腦部,肩傷痛得她冷汗直流。「那天晏楊是為了我,才讓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的。所以我有責任確保他平安的回來。」
「是嗎?」奧何倫眼中掠過一抹訝異,眉頭隱隱彎成不悅的弧度。
他轉頭吩咐,「幫楊小姐安排一間房間休息,她看起來快暈倒了。另外,誰知道井口跟李在哪裡?」
「他們在港口布線,剛才回報過。」
「派兩個人去接替他們,叫他們回來,我有話要問。幫我請晏先生出來,我要先跟他談談。」
「那……」準備傳話的人似乎有絲顧忌,看了楊楓楓一眼才開口道:「另外那位未婚妻,摩洛婷小姐呢?」
楊楓楓一聽,頓覺眼前一片昏暗──
※※※
「晏楊?!」黑暗中,狂猛的海風夾雜著濃重的血腥味,還有刺鼻的臭味撲向楊楓楓,可是她什麼都看不到。
溫暖的身軀癱軟在她懷裡,她憑著觸覺找到了胸口的位置──
沒有心跳?!
「晏楊……」
她低頭緊擁著他,那張絕美無雙的臉孔像是被燈光刻意照耀般,蒼白到近乎透明。
「不!不要嚇我……不要……」
他的膚色蒼白,雙眸緊閉著,彷彿有人正把他的靈魂抽開,只留下看起來幾乎不像是人類的美麗軀體。
「晏楊,別走!不要走……」
空虛的黑暗中除了那道光芒,除了她跟晏楊,沒有東西回應她的呼喚。
她瞪視著懷中的身體,看到他的身體越來越透明,看到一顆呈現灰藍色,宛如水晶般透著光的心臟。
她猛力握拳,敲上他的胸口。
「該死的臭心臟,快給我跳動!」
她一次比一次用力,一次比一次猛烈。
突然間,她愕然停下手上的動作。「不──」
她怎麼會忘記,美麗的晏楊是玻璃做成的,怎麼能讓她這麼用力的敲擊?
眼看著他身上出現一條細縫,接著慢慢地變成兩條、三條……轉眼間,那裂縫像有自己的意識般,爬滿了那副已經近乎透明的軀殼。
一陣冷風襲來,讓她手裡的晏楊轉眼化作一陣煙──
不!
她粉碎了晏楊──
※※※
楊楓楓猛地睜開眼,先是望見一張著急的美麗臉孔,接著肩膀上的疼痛,讓她的意識瞬間回到現實。
「佳麗?!」
「你不要緊吧?」
楊楓楓搖頭,有那麼一瞬間,弄不清楚自己在哪裡……
漸漸地,記憶回到腦中──她進入國際刑警臨時的辦案總部……此刻她在沙發上醒來,手邊還有點滴……她大概是又不爭氣地昏迷了吧!
看著眼前一臉擔憂的佳麗,她搖搖頭,虛弱一笑。「我沒事!只是一個夢而已……你怎麼在這裡?」
「我是臨時被調來的。他們說要讓你參與行動,還跟組長調我來照顧……不,幫忙你。」
「真的嗎?要讓我參與──啊!」楊楓楓不經意又扯痛傷口,低咒了一聲,才抬眼,看到一張冷然的臉孔。
那是一個年約四十歲的中年男子。他有張英俊的臉孔,耳鬢略帶歲月痕跡的白,彰顯著成熟的魅力。那略帶邪氣的高貴氣質,似乎有些熟悉。
「聽說你是晏楊的未婚妻?」晏邵微瞇著眼問。
他語氣中的鄙夷,教一旁的佳麗聽了忍不住站起來。
「佳麗!」楊楓楓拉住了她。
「可是……」
「沒關係。」楊楓楓搖搖頭。她看向晏邵,黑眸堅定有神,「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的確是晏楊的未婚妻。這是他自己說的。」
「晏楊說的,不代表我同意。你要參加我兒子的救援行動可以,不過……」
「不過什麼?」她沒猜錯,這冷酷的男人果然是晏楊的父親。
「不過我有條件。」
條件?楊楓楓堅定的眸中,閃過一絲驚慌。她有預感,她絕對不會喜歡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什麼樣的條件?」
晏邵還沒回答,一個優雅冷靜的女聲先一步響起,「你必須遠離晏楊。因為我才是他的未婚妻。」
優雅嬌麗的高貴身影出現在晏邵身旁,摩洛婷神情冷傲地看著楊楓楓。
「沒錯。你真想救我兒子,就得答應。」晏邵接著道。
「我答應你!」楊楓楓幾乎沒有考慮。
「楓楓!」佳麗忍不住了。
「無論什麼條件,我都會答應的。」楊楓楓沒有理會佳麗的抗議,她看向晏邵,眼裡有著承諾。
「笨楓楓!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你還答應這種事!」什麼時候楓楓變得這樣委曲求全了?這一點都不像她!
晏邵有點不悅地瞥了佳麗一眼,隨即目光又移向楊楓楓,滿足地笑了,「既然你答應了,等救援行動一結束,你這輩子再也不准接近我兒子──連再見他一面,和他道別也不行!」
楊楓楓渾身一震,臉色瞬間刷白。
連最後一次見面也不行?那她想跟他道歉都不可能了嗎?
「楓楓!不要答應這種沒人性的條件!這男人是變態!」佳麗一旁邊怒道。她就恨手上沒槍,不然一槍斃了這自以為是的邪氣男人!
「不!」楊楓楓拉住了佳麗的手,晏楊的臉孔浮現在她眼前。
答應了這條件,就代表她真的失去他了。但是……
至少他會活著!
「不關你的事!閉嘴!」晏邵火了。這女人是什麼東西?竟敢三番兩次打岔!
「你這死老頭!」佳麗隔著茶几指著他破口大罵,「自己沒女人愛也就算了,還要兒子跟著受罪?你有沒有人性呀!」要不是手被楊楓楓緊拉著,她早就撲上去了。
「你敢說我是死老頭?!」晏邵臉色瞬間變了。剛過四十的他,還是美國有名的黃金單身漢呢?這台灣小女警,自以為長得漂亮一點就可以撒潑嗎?
「不要吵了!」楊楓楓的聲音截斷了兩人的對罵。她咬緊牙關站起身,與晏邵平視,「就讓我參與這次行動吧!」
※※※
五天後,在南部某個百貨公司,團團的警方圍住了美食街,幾個外國人身穿特別行動裝束,展開地毯式的搜索。
最後,他們在陰暗潮濕的天井,發現心跳跟呼吸都極度微弱,面呈紫白色的晏楊。
晏楊一被發現,彷彿鬆懈了心神,心跳頓時停止
緊急的呼叫聲迅速傳送過所有人士的對講機,突然,一個身影排過眾人,猛奔向天井。
「他沒死!放開他!不要移動他……」
楊楓楓不顧肩膀上那幾乎扯裂人心的劇痛,硬是咬著牙,攀下繩梯。
終於,她在一個大漢的懷裡看到了晏楊。
她往前衝去,摸上晏楊的脈搏,俯身傾聽他的心跳。
「小姐,你冷靜點!我們先送他上去,外面有救護車!」
「該死!吊上去要花多久時間?先用CPR,叫醫療小組帶著器材下來!」
臉色蒼白、語調微弱的楊楓楓,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大吼,大家一時間都傻了眼。
「還等什麼?快去!他要是死了,全部的人給我一起陪著!」
聽到她的威脅,大家立刻動作起來。
抱著晏楊的大漢將晏楊放在濕冷的地面,楊楓楓毫不猶豫地跪在他身旁。
她按壓他的胸腔,同時往他口中吹氣,一次又一次。
「呼吸!該死的,快呼吸呀……」
醫療小組下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景象。
醫生測過晏楊的脈搏,再查看他的瞳孔──
「楊小姐,他已經……」
「閉嘴!」
楊楓楓一把揮開他的手,猛然的動作,讓包著肩傷的紗布又滲出血紅。「電擊器呢?」
「楊小姐──」
「閉嘴!給我拿電擊器出來!」她的怒吼,彷彿能撕人魂魄。
醫生的臉白了下,隨即叫一旁的護理人員拿出電擊設備。
這期間,楊楓楓沒有停止過急救的動作。她的血一滴一滴滲出厚重的紗布,一滴又一滴,滴在晏楊美艷清秀,此刻卻死白的像是雕像的臉上。
「晏楊!你給我活過來──」
「你退開!」電擊設備就緒,醫生電擊急救,一次、兩次、三次……
「有心跳了!」一旁的護理人員激動的大叫。一個原本已經停止呼吸的人,又有了生命跡象。
「給他罩呼吸器!楊小姐,我們會盡力救他,現在請你讓開,讓救護人員送他上去。」
「啊……好……」
楊楓楓泛起一個虛弱的微笑,後退兩步,下一瞬,整個人便被黑暗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