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日星期六晴
看了吳奇隆、楊采妮主演的《粱祝》,當楊的眼中淚已枯竭繼之以斑斑鮮血時,明知是假的,我的心仍一陣陣地抽縮。
我對你說:「如果你結婚,我流的將不是血,而是我的命。」
你不語,你的沉默就像冰冷的鐵牆隔開了你和我,不知從何時起,這牆越來越高越來越厚了,我的癡情被反彈回來堆積成山壓在我的心頭。
從電影院出來你就回家了,沒有像往常一樣和我回我的單身宿舍,回這個屬於我們兩人的窩。
我坐在蒼白的燈光下,看著以前的甜蜜日記,為什麼不讓我當時出車禍或得疾病死去呢?
那樣我就會一直幸福下去,直到永恆。
難道愛就像性一樣,只有第一次才是最刺激的,日後會越來越平淡越乏味甚至厭惡嗎?
你厭倦我了,我知道。
×月×日星期四小雨
現代人需要理性,不需要感情。
你這樣對我說,就像一把劍刺進我的心窩。
我成了你的包袱。
你追求事業,我是你事業成功的絆腳石,我將會使你身敗名裂。
放心,我會識時務的。
×月×日星期天多雲
你終於結婚了,你說你將不再踏足這個圈子,你要對你的妻子忠誠。
我想殺了那個該死的女人。
憑什麼?憑什麼就這樣獨佔了你?
就因為上天將她造成了女人!女人!
頭痛欲裂,想哭,卻流不下一滴淚,孤零零地站在角落,看著喜笑顏開的你們,詛咒此刻能天塌地裂,讓全世界都毀滅吧!
×月×日星期天晴
我蜷縮在被窩裡一天,感受著你的餘溫,你的氣息,淚水汩汩地滑落,濕熱了枕巾又變涼。
你這是婚後第三次到這兒過夜了,我彷彿就只為等待這樣的夜而活著。
你沒有遵守你的諾言,你說你實在不能愛你的妻子,你無法忍受身心雙重的煎熬,你需要放縱。
而我成了你縱慾的物件。
我昨天把這小屋整理了上千遍,洗澡理發修飾,買了你喜歡的水果,心煎如焚地等待我的神的到來。
你是我的神,左右著我的每一根神經。
我不知道,像我這樣的人世界上能有幾個,這樣癡情地專注於一個人,終究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是可恥的第三者,面對你的妻子我只能自己釘上十字架。
你的妻子完全沒有新婦的嫵媚和光彩照人,反而日漸憔悴著,我看得出她是真心愛你的,她比我還可憐,可憐的愛上同性戀者的女人。
×月×日星期五多雲
芸姐打電話來找你,可你並不在我這兒,芸姐說你整一周沒有回家住了,你在哪兒?
芸姐是個好女人,待我像親弟弟一樣,熱心地張羅給我介紹女朋友,我卻不得不拒絕。
我不能接受女人,我做不到像你這樣背著妻子在外偷歡,我憎恨紀德,他居然還有臉寫《背德者》!
你嘲笑我假正經,嘲笑我是衛道士,我卻以為即使gay,也必須有起碼的做人的道德準則。
別人已經很看不起我們,將我們等同於「淫亂」、「毫無節操」,難道我們就真的如此墮落,如此不自愛?
芸姐懷孕七月,身子那麼累,你應該多陪陪她呀,不為她想,也該為你的孩子想想呀!
×月×日星期六晴
今晚終於去了植物園。
我已經悶了三個月,如同僧侶般的三個月。
那些人就像倉廂的老鼠一樣猥瑣,那肉慾的目光彷彿早已經將人的衣服剝光。
我孤獨地坐在偏僻的角落,拒絕這些只會動手動腳的性慾生物。
我終於相信,那些高素質條件好的人是不會出來的,也是不屑出來的。
一個頗為嫵媚的男孩子纏住我,他老練中殘留的絲絲青澀打動了我,我第一次和你之外的人做愛了。
這孩子是個moneyboy。
我給他錢,他卻不要,說想認我做哥哥。
好笑嗎?一貫依賴你的我,居然也做別人的哥哥了!
他給我講了很多事情,包括圈子裡最紅的人F哥,F哥年齡不大,卻很有人氣,因為他很會玩也玩得起。
這孩子以自己曾和F哥共度一個春宵而沾沾自喜,他說他還打聽到F哥真正的名字:歐陽豐!
***
「寧寧,你最近是不是經常和卓越在一起?」早餐時歐陽豐不時地看我。
「嗯,他很有趣。」我淡淡地說。
「別和他走那麼近,你不知道,他這個人有點不正常。」歐陽豐皺著眉說。
「是嗎?我覺得挺好呀。」
「寧寧,我不喜歡背後道人長短,但是卓越這個人你千萬不能多接觸的。」
「我會注意的。」
歐陽豐和健康走了,留下我一人守著空蕩蕩的房子。
最近我的情緒惡劣到了極點,覺得自己是個廢物,是個白癡,是個多餘的人。
卓越給我找了一大堆雜誌報紙和寫作指導方面的書,建議我投雜誌所好寫一些討巧的文章,他看了我以前寫的一些東西,覺得我要發表文章應該不成問題。
成問題的是我根本不想投人所好,我只想寫自己想寫的東西,可是哪有專門登載homo文學的地方?
「寧寧,我弄到了《喜宴》,來看看吧!」我放下電話,覺得有些無聊,可是和卓越在一起會容易打發時間,他是個使人快樂的人,我還從來沒有過這樣善解人意的朋友。
卓越的房子在單位宿舍三樓,非常整潔雅致,有很多可愛的小玩具和小裝飾品,是浪漫的粉紅色系組合,第一次進去時,我還以為進了哪個女孩子的房間。
他的書桌上有個雕塑令我很感性趣,是米開朗琪羅的《奴隸》的複製品,俊美優雅的青年腳下仆伏著一個衰老醜陋的人,據說這是米開朗琪羅生前唯一一件自己珍藏的作品。
卓越非常喜愛它,他說他就是這個伏在地上的奴隸。
我可以理解他的意思,在「愛」的面前我們都是奴隸,誰如果愛上一個同性那更是被打入死牢的奴隸。
正值上班時分,整棟樓靜悄悄的,我的心情因即將看到期盼已久的影片而雀躍不已。
門半掩著,我正要敲門,突如其來的怒喝聲嚇得我縮回了手。
「卓越,我警告你,少去打丁寧的主意,如果他出了什麼差錯,我絕不會放過你。」
「這麼疼他?這麼疼他那你還常常去點上轉悠什麼?」
「我只是──」
「豐!我愛你!只有我能包容你的一切,讓他走好嗎?我們還像以前一樣,你說過你這一輩子只愛我一人,不是嗎?只要有你這句話,只要你偶爾來看看我,我就知足了,為什麼你要讓他住進你的家裡?」
「夠了!夠了,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放手?我們完了,早就完了……」
我靜悄悄地轉身下樓,像看見貓的老鼠沒命的逃,繁華的街道忽然見就成了默片,沒有聲音沒有色彩,只有皮影似的人在晃動,我踉踉蹌蹌地前行,灰色的天灰色的地,灰色的樓房全濃縮成幾個大字在我眼前晃:
也許路開始已錯,結果還是錯。
錯!錯!錯!
愛又如何?連我的存在本身都是一種錯,是上帝的惡作劇。
娘死了,我完全一無所有了,只剩下一條路……
***
我睜開眼,上面是雪白的天花板。
「寧寧!」
我轉過頭,看到兩眼紅紅的像兔子似的林楓:「你怎麼在這兒?這是?」
「醫院,你已經昏睡了兩天兩夜了知道嗎?快嚇死我了。」林楓用手撫摩我的臉,「謝天謝地,你總算醒了。」
「哦……」我沉默下來,「是醫院給你打的電話嗎?」
「是呀,幸虧你兜裡有聯繫簿,不然可沒人管你了。」
「林楓,我又要到你那兒借住了,我失業了,也失戀了。」
「小笨蛋,什麼時候讓你走來著?早給你準備好了就等著你回去呢!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公司買了地皮正在蓋商品房,到時我們可以買一套,爸媽會支援我們一點money。」
「我們?」
「你不會再拒絕我吧?」林楓緊張地看著我。
我不由苦笑,「怎麼會呢?現在我哪有心情談這些?」
「好,以後談,你先跟我回去住,這行吧?」
「嗯,你幫我把行李從歐陽豐那兒取回來好嗎?」
「已經取回來了,寧寧──」林楓的臉色暗淡下來,「歐陽豐也受傷住院了。」
「怎麼了?嚴不嚴重?」
「你安靜些聽我說,沒什麼,他是被一個叫卓越的人刺傷的,卓越自殺了但也沒死掉,法醫說他患了偏執性精神分裂,還沒收審。」
兩天後,我和林楓去看卓越,他的目光渙散似乎看著另一度空間,他嘴裡低喃著什麼我們聽不清,到最後我和林楓轉身欲離開時忽然聽到清晰無比的一句:「幸福!我很幸福喲!我很幸福喲!」
***
卓越的日記(2)
×月×日星期天陰
給我一杯忘情水好嗎?
帶我走過忘川好嗎?
我親眼看見你摟著那孩子的腰,他才十七八歲吧?
那麼令人嫉妒的年輕漂亮!
有一種傳言說同性戀者都是漂亮的,屁話!
可是圍繞著你的人真的是俊美漂亮,一個個絕不比那些青春偶像遜色,而這些人簇擁著你就像眾星拱月,使高大俊挺的你愈顯出色。
我躲在陰暗的角落任憑心一片片碎裂,一個靈魂因你而漸漸失去生命力你知道嗎?
你騙我,你騙芸姐,你真的快樂嗎?
是不是我們太癡心太多情而遭你的冷遇?
難道他們說的都是真的:homo都是一些沒有責任感的男人?
歐陽豐,你是!
起碼你就是!
×月×日星期二晴
最近經常想到死。
死亡也是一種永恆吧?
永恆的寂寞,永恆的青春和愛戀。
啊,豐!豐!
我全部的要求只是:給我一滴淚
對愛情的頭一次、末一次、唯一的酬答。
×月×日星期五晴
我企圖用憎恨殺死對你愛意,可是你只要看我一眼就足以讓所有恨意煙消雲散,你的笑容更是讓我心悸到絕望。
豐,告訴我,怎樣減消對你的愛,怎樣才能不愛你?
你是殘忍的獵手,你給我一絲逃跑的希望,卻又用迷醉的吻和滾燙的軀體把我誘惑回來,我是無論如何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麼?
×月×日星期天雨
又是雨!又是雨!
這討厭的雨往我心裡灌注了太多的淚,你不看我,你不理我,我的生活也是這樣令人沉淪的連陰雨。
我抱著自己的雙肩在寂寥的小屋中發呆,我一次次聽到那熟悉的腳步聲響起,打開門,卻總也不是你,總也不見一個人影。
你答應我一個星期陪我一次的,豐,你為什麼還沒來?
天氣好冷,我在陰冷的空氣中無所依憑,豐,我多想靠著你溫暖的胸膛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啊,然後就讓我靜靜地睡去,睡去……
再也不要醒來。
×月×日星期四多雲
豐,今天我終於想到一個你我長相廝守的好主意。
我去做變性手術吧!
我成了女的咱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永遠在一起了。
可是你說你不愛女人,更不用說假女人了。
你不愛我,你若愛我,你就會愛任何形態的我,無論男無論女。
可是如果你是女的,我也一定不會愛你!
天啊!我一定是瘋了,腦子裡怎麼全是這些瘋狂的念頭!
我懷疑別人有沒有這樣的情況,處於同樣的感受?
有沒有哪怕一個像我這樣的人?
我害怕孤獨,我討厭孤獨,我拒絕孤獨!
×月×日星期六晴
芸姐終於生了,還是一對雙胞胎,多麼奇妙的小東西呀!
他們那烏溜溜的大眼睛和你多麼像呀,芸姐允許我抱抱,剛滿月的小傢伙就會笑了,真是鬼靈精。
芸姐答應我做孩子的「乾爸」,豐,你知道我有多麼高興嗎?
不,是幸福!
我是多麼愛著這兩個孩子呀,因為他們血管裡流著你一半的血。
如果那另一半血是我的……
×月×日星期天晴
你終於和我攤牌了。
豐,你就真的要親手熄滅我的生命之燈麼?
豐,我已不求你愛我了,只求你接受我的愛,允許我愛你而已啊!
如果我連這也失去,這塵世就真的毫無留戀了。
父母早已離婚,又各自有了孩子,我算什麼?
你有妻兒,你有露水情人,我又算什麼?
你說我帶給你很大的精神壓力,那只是你懦弱是你拒絕真愛是你推脫的借口!
豐,你當初的豪言壯語呢?咱們曾發誓要攜手終老的呀!
豐,至今我還記得你常常在我身邊說的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豐,剛過去幾年,你就忘了麼?
忘了吧!忘了吧!
塵歸塵,土歸土,一切任它灰飛湮滅。
×月×日星期六陰
你和芸姐離婚了,你這一生再也不會遇到芸姐這樣好的女人!
豐,你究竟在想什麼?
你一天天尋覓著刺激,可是肉慾的刺激會令人徹底墮落的你知不知道?
豐,好好愛自己好嗎?
你可以不愛我,不愛芸姐,不愛所有愛你的人,但我求你,愛自己吧!
好好愛自己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