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美、那麼令他迷戀的烏亮長髮,她竟然剪了!
夏柏瞠目,咬牙切齒,胸臆輾轉著難言的悶痛,他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該如何面對這個似乎不再熟悉的女人,她昂著下巴,端著秀麗的臉蛋,那麼高傲又那麼倔強地望著他,意在挑釁。
「好看嗎?」她淡淡的問。
居然還問他好不好看!
「你……是什麼意思?」他嗓音發顫,是由於盛怒或心慌,連自己都不能確定。
「我剪了頭髮,你不喜歡嗎?」她笑,笑容燦爛得刺他的目。
她明知他不會喜歡。
夏柏捏緊拳心。「這是在對我抗議嗎?崔夢芬,你……故意氣我的嗎?」
她聞言,一聲嗤笑,神情嘲弄。「不是為了氣你,夏柏,我沒那麼幼稚,剪短頭髮對我來說,算是一種儀式吧!」
「儀式?」他蹙眉。「什麼樣的儀式?」
她直視他。「代表我從此以後,要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他心跳乍停。「你是指……要跟我離婚?」
她不答。
而他強烈震撼,心海捲起千堆雪。「我不准!夢芬,我警告過你,我不會答應離婚的!」
「是,你是那麼說過。」她語氣淡然。
怎能那般淡然?相較之下,他確實焦灼而狼狽。夏柏不由得氣自己。
她沉默片刻,清晰地揚嗓。「我沒說要跟你離婚。」
不離婚?那她是什麼意思?夏柏覺得自己被困住了,像在森林裡迷路的野獸,前方一團濛濛濃霧。
「我不會跟你離婚,應該說現在還沒必要。」她清銳的嗓音在濃霧中迴響。「一直以來都是我配合你,但從今天開始,我也不會再聽你的話了,不會再委曲求全,我要過自己的生活,要成為自己人生的主宰。」
「你——要回到宋日昇身邊嗎?」他怔怔地問。
她冷笑,眼神竟似帶著幾分輕蔑——她輕蔑他?這個總是對他百依百順的女人輕視他?!
「你太小看女人了,夏柏,也太小看我。我不會到任何人的身邊,不會依賴任何男人,我要完全地獨立自主,你懂了嗎?」
他懂了。
這是對他的宣戰,她是藉著剪去長髮,斷了與他之間纏繞糾結的情絲,從此她不在受他控制,對他不再依戀,她將遠離他,一步、一步走出他的世界。
他逐漸失去她,直到有一天,再也見不著她的形影。
一念及此,夏柏的胸口更悶了,痛楚狠狠地擰結。
「我要回到以前的公司工作。」她宣佈。
「以前的公司?」
「跟你認識以前,我在一間設計師顧問公司工作,我有個學長是那邊的總經理,他已經答應我可以回去工作。」
是這樣嗎?原來她在成為SOHO以前,是在設計師顧問公司工作,他都不曉得。
她是要回到三年前的世界嗎?那個與他毫無交集的世界……
眼前的濃霧似乎更濃了,白茫茫的,他無法辨認前方的路。
「我知道你為了面子不肯離婚,沒關係,我們可以繼續維持這個婚姻的假象,我會住在這間房子,但也僅此而已。從今以後,我不會跟你報備任何事,你也不用跟我交代行蹤,我們各過各的日子。」
同居一個屋簷下,卻等於是陌路人,她是這個意思吧?
「你應該會同意吧?」
不,她並非徵詢他的同意,只是「告知」這個事實。
無論他點不點頭,她都會如此一意孤行,而他,總不能用鏈條將她鎖住,囚禁在自己身邊吧?
夏柏苦澀地凝視妻子,他想,他懂了她的決心。
「你同意嗎?」她堅持聽到答案。
能不同意嗎?這一局他輸得徹底,賴皮耍詐只會更讓她瞧不起,男人的尊嚴必須守護。
他故作冷漠地勾唇。「隨便你。」
回到三年前的生活。
不,正確來說,是她決定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
三年前,因為突如其來的失戀,她整個人被擊潰了,辭職躲回家裡,美其名是療傷止痛,其實一直在逃避。
後來,她認識了夏柏,新的戀情給了她新的希望,她以為自己痊癒了,直到如今才恍然大悟,她只是為自己築起了一個新巢,將自己窩在裡頭。
她以為自己安全了,有夏柏的呵護,從此無須害怕人生風雨,這個男人會疼惜她、照顧她。
為了乞求他的憐愛,害怕自己再度被逐出這個巢,她對他總是乖巧依順,從不叛逆,曼怡說她對他太過忍讓,確實如此。
但事實證明,她錯了,一味的忍讓得不到尊重,退了千步萬步,反而離她想要的幸福更遙遠。
她要重新站起來,這一次,只能靠自己。
崔夢芬取出化妝鏡,挑剔地打量鏡中的自己,再度回歸職場,她換上利落的套裝,臉蛋勻抹淡妝,桃紅色的唇瓣柔媚欲滴,卻也訴說著一股屬於女人的堅定。
她對自己的新髮型很滿意,長短恰到好處,髮絲柔細,根根燦亮。
門口傳來跫音,她迅速收起化妝鏡,對進來的男人揚起淺笑。
「學長。」
「好久不見了。」楚翊在她對面坐下,長腿收不進窄桌下,恣意地往桌側伸展。他望向崔夢芬,視線快速掃掠,眼神精明卻不會令人有壓迫感。「神色不錯嘛,這幾年過得很好?」
「還好啦!」崔夢芬彎彎唇。「學長才厲害,我聽說不久前又得了華沙海報設計獎,這個國際大獎競爭很激烈耶,學長連得兩次,真了不起!」
「這麼久沒見,嘴巴還是一樣甜。」楚翊呵呵笑。「把你放在設計部門我覺得有點太浪費了,應該讓你當公司公關發言人才對。」
「這是要高薪聘我的意思嗎?」崔夢芬幽默地問。「要不我們先談談薪資紅利有多少?」
「呿!」楚翊笑著將手上一迭資料捲起,敲了敲她的頭。「什麼時候學會討價還價的?」
「人長大了,總是要懂得為自己爭取福利。」
「放心吧,我是那麼小氣的人嗎?不會讓你吃虧的。」
「是,謝謝學長。」崔夢芬甜甜地笑。
「不過這幾年你都到哪兒去了?真的一直在家裡做SOHO嗎?」
「嗯,我接訂單幫客戶做手工娃娃。」
「真是有夠浪費你的才華!」楚翊大搖其頭。「明明可以在設計界發光發熱的人才,居然躲在家裡幫人縫娃娃?」
「學長怎麼這樣說?」崔夢芬嘟嘴,假裝不高興。「不要瞧不起做娃娃的人,那也需要巧思的,而且每個娃娃都是我獨創的設計啊!」
「這麼說你是做得很有成就感嘍?」
「還好啦!」
「真那麼有成就的話,也不會想回到這裡來了。」楚翊似是看出她隱微的思緒。「你還是很想試試看自己的能耐到什麼地步,對吧?」
崔夢芬微笑,不否認。「就麻煩學長給我這個機會了。」
「當然沒問題!哪,這是公司給你的聘書。」楚翊將一紙文件遞給她。「薪資紅利等條款都寫清楚了,你看看哪裡不滿意?」
「哪會不滿意啊?學長不是說絕對不會讓我失望嗎?」崔夢芬接過聘書,看也不看,她相信這個學長言出必行。
「不過夢芬,」楚翊有些遲疑,想了想,還是決定探問。「你和宋日昇是怎麼回事?」
她一怔。「怎麼了?」
「幾個月前,他有來這裡打聽你的下落,當然我是告訴他你也很久沒跟我聯絡了,不過看他的樣子好像想跟你復合。」
「我跟他不可能復合的,我們早就結束了。」
「可是你離開公司那時候狀況感覺不太好,老實說我很擔心。」楚翊語氣滿是關懷。
崔夢芬頓感感動,又有些歉疚,因為想跟前塵往事做徹底的切割,這幾年她都不曾與前公司同事聯繫,包括這個學長。
「學長,其實我……已經結婚了。」
「什麼?」楚翊驚愕。
「對不起,現在才告訴你這件事。」崔夢芬苦笑。「我已經跟另一個男人結婚,跟宋日昇早就徹底斷了。」
「你結婚居然沒發喜帖給我?」楚翊責怪。
「對不起嘛!」崔夢芬雙掌合十,俏皮地擺出求饒姿態。「不過這件事請你別跟其它人說好嗎?我不想讓大家知道我結婚了。」
「為什麼?」
「因為……怎麼說呢?」
「該不會你現在的婚姻也有問題吧?」楚翊犀利地點破。
崔夢芬無奈不語。
看出她的為難,楚翊體貼地不再多問。「算了,這是你的私生活,反正你既然回到公司,就好好工作吧!要是敢給我偷懶不認真,小心我給你吃排頭。」
「是,學長……」她頓了頓,憶起往事,不禁嫣然一笑。「我差點忘了,『學長』這稱謂是你女朋友茵茵專屬的,別人可不准亂叫,否則她會吃醋的。」
記得三年前,他曾經如此「警告」她。
「呵呵。」楚翊朗笑,對她頑皮的打趣絲毫不以為忤,星眸閃爍甜蜜。「已經不是女朋友,是未婚妻了。」
「你們要結婚了?」崔夢芬驚喜。
「是啊。」楚翊搔搔頭,平素瀟灑的大男人,提起最愛的女人竟也有羞赧的一面。
真好!
崔夢芬怔忡地出神,學長的愛情能夠幸福地開花結果,真教人羨慕,相比之下,她就……
「恭喜你們。」她粲然盈笑,不許自己流露一絲黯淡心情。
夏柏分心了。
記不得自己上次在工作時分心是什麼時候?對於公事,他總是全力以赴,盡情揮霍血汗。
但現在,看著營銷部門同仁提出的企劃案,他竟然心不在焉,腦海盤旋的,只是他的妻子毅然決然的容顏。
她說要回到職場,要獨立掌控自己的生活,不會再因他受干擾,不會再聽他一句話。
她做到了。
這兩個禮拜以來,她的確視他為無物,回到家也只淡淡打個招呼,之後便關在自己的房間,拒絕他的接近。
他只知道,她拼了命地工作,買了許多設計方面的雜誌與書籍,貪婪地吞嚥新知,企圖在最短的時間內彌補離開業界三年的空白。
她很晚睡,經常他都準備就寢了,還看見她臥房的門扉透出一絲光亮,顯然仍在用功。
睡得遲,卻起得早,當他清晨醒來時,她往往已經出門上班了。
竟然比他這個工作狂還認真,他不得不佩服她的努力與毅力,雖說這樣的表現也令他很怒。
這般日夜操勞,她一個女人能撐多久?身子骨不特別硬朗,又是容易感冒的體質,她就不怕操壞了自己的健康嗎?
用不著為了跟他作對,就這樣糟蹋自己吧?
她可知道他有多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