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他那副陰鬱的樣子她就忍不住想哭,但她不想自己的淚影響他的情緒,便狼狽擦去就要溢出眼眶的淚珠。「我知道了,所有的事。」
她抽了張面紙往臉上抹,鼻頭上的紅印不知是哭過,還是她太過用力使然。
「你為什麼不說呢?你手受傷不能再彈琴,卻選擇不告訴我。你根本沒和於卉薇在一起過,卻騙我你移情別戀,寧可讓我恨你,在你心中,我就是這麼不能同甘共苦的人嗎?」
「不是這樣的!」他痛苦的閉上雙眼,車禍那一瞬間的情景,仍清楚的存留在他腦海中。「對我而言,不能彈琴就像個廢人一樣,我已經沒有未來了,怎麼能耽誤你?所以我才請於卉薇幫我演那場戲……」
他慘笑著舉起右手,「我在復健的時候,連一支筆都拿不好,更別說拿筷子,甚至到現在,我扣扣子都還有困難,喜歡的襯衫都沒辦法穿。為了那場車禍,我自寇帝斯休學,離開心愛的女友,甚至父母也冷眼相待。我幾乎失去一切,這樣的我,怎麼配得上你?」
「你沒問過我,怎麼知道我不願意陪你?」她就算不再恨他的輕言別離,也確實怨他的自作主張。
「那時我不想輸給於卉薇,不想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想要讓你們刮目相看,所以每天練琴到三更半夜,指頭出血了就包起來繼續練,努力考上音樂系。可就算我會彈鋼琴了又如何?每當我按下一個琴鍵,都在提醒我對你的思念,我根本忘不了過去,根本沒有走出來過!」
想起和自己一向感情很好的母親,她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學音樂的決定,連我媽都不涼解,我只好一個人住在外面,遇到困難只能抱著枕頭偷哭,如果不是小慧幫我,我現在還不知道會在哪裡你知道嗎?你知道嗎?你做了分手的決定,苦的不是只有你自己!」
華少傑終於知道,他自以為是的對她好,其實只是自私,以及自卑,她的泣訴無疑像把利刃,一刀一刀的凌遲他。他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能伸出雙臂,將哭慘了的她緊緊擁在懷中。
「對不起、對不起……」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已經沒有自豪的條件了,甚至覺得自己沒有愛她的資格,然而看她那麼痛苦,他仍忍不住放縱自己擁抱她。
「如果你只是想安慰我,那我不需要你的擁抱。」向晴報復似的在他的肩頭擦去淚水,接著定定地用紅通通的雙眼凝視他,「我要你知道,我願意陪你走過難關,你呢?」
感受到她澎湃的情意,華少傑終於再也壓抑不了內心的真實情感,低下頭吻她。
這個吻是那麼猛烈,彷彿要將他倆一起燃燒殆盡,卻又是那麼不熟練,幾乎把她弄痛;他的擁抱也很拙劣,好像無論怎麼做都無法把她完整的嵌入自己懷抱之內,只能不斷渴求、再渴求,可即使如此,兩人也都不放手。
他們是彼此的初戀,即使分開了,心中還是只有對方,沒有過別人。
只是雖然誤會都解開了,明明接下來該是濃情蜜意,可不知怎麼的,向晴卻覺得他的吻和擁抱,有訣別的味道。
美國知名小提琴家道頓來台演奏會,甄選當地鋼琴家合奏,結果終於在複賽後一個星期揭曉。
雀屏中選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鋼琴老師,沒有顯赫的家世學歷,更不是打小就學習鋼琴,這種背景居然能打敗眾多強敵脫穎而出,媒體記者無不大肆報導。
報導還整理出幾個參賽者和中選者的比較圖表,當然於卉薇這種外型出眾、家境不錯、科班出身又得過幾個國際獎項的人也在媒體的評比名單上,而評比的結果,那個中選的幸運兒顯然各項條件都慘敗,因此對於道頓的選擇,大家也覺得更加離奇。
向晴就是那個幸運兒,結果出來那一刻,她和吳小慧興奮得尖叫,但激情過後隨之而來的,便是如潮水般洶湧的記者媒體,逼得向晴無法外出。
宅在家是沒有關係,停幾次音樂課也無所謂;最令向晴在意的,是華少傑在那天後就消失了,連一通電話都沒打給她,甚至在她確定人選後也無聲無息。
想到這裡,她不禁有點氣惱。從以前到現在,他總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她只能隨他起舞,一點主導權也沒有。向晴只能安慰自己,華少傑是道頓音樂會的贊助人,為了避嫌,沒打來是應該的。
可無論再怎麼躲,道頓記者會總是要參加,否則辦這麼大的甄選,就一點廣告意義都沒有了,所以這日,向晴在好友的變裝掩護下,低調離開音樂教室,隻身搭計程車來到記者會會場。
偷偷來到道頓休息室,她敲了敲門,在道頓笑著迎她進門後,她才意外發現華少傑也在座。
兩人默默相視無語,向晴甚至連自己來這裡做什麼都忘了,只是怔怔地望著他,覺得胸口有點發脹、發熱。感受到他們兩人間的奇異氣氛,道頓笑著出聲。
「向晴,別這麼死瞪著他,我要先說,我選擇你和華少傑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哦。」
「我知道。」她不假思索的點頭,「他不是這種人,否則我在看到他是贊助商時就會退賽了。」
華少傑聽了她的話淡淡一笑,她還是像過去一樣,傻傻相信他。
「幸好你沒退賽,否則我怎麼能找到你這麼好的合奏人選?」道頓知道他們相識的來龍去脈,再加上這兩個人一站在一起,暖昧感便油然而生,索性火上加油道:「看你們兩個眉來眼去的樣子,害我白擔心一場。」
華少傑眉一皺。「不,我和向晴……」
他的話沒有機會說完,因為休息室的門突然「砰」的一聲被打開,讓三個人全嚇了一跳。
來人是於卉薇,見到室內的他們,她原本不甘心的臉上又多了一抹輕蔑。
「你們都來了?那正好,甄選結果出來後你們躲著不見人,今天道頓記者會我就不信堵不到你們。」她冷笑。「我是來討一個公道的!」
「什麼公道?」道頓對她的無禮很是感冒。「我不記得有欠你什麼。」
於卉薇直直指著向晴。「為什麼最後入選的會是她?無論背景、琴藝、經驗,甚至外貌,她沒有一樣比得上我,我敢說,參加這場甄選的每個人全在我之下,為什麼你們會選向晴?」
「我選向晴,自然有我的理由。」道頓嚴肅指正,「你說你每樣條件都勝過其他人,這是主觀認定,不是每個人都跟你有一樣的想法。」
「主觀?說的好聽,我看是內定吧!」她把矛頭轉向華少傑,發現他仍是那副淡漠的樣子,心中怒火更熾。「如果不是有華少傑保她,替她關說,依向晴的條件,早在初賽就被踢出去了!」
「於卉薇,你的質疑不只污辱了我,也污辱了道頓、污辱了主辦單位,甚至污辱了整個卡崔那公司,希望你的用辭能謹慎些。」
華少傑沉下臉。
但於卉薇早在落選那一刻就決定替自己討個公道了,逞論她心中還記恨當年他不接受她的事實。「我說錯了嗎?像向晴這種半路出家的人,根本是濫竽充數,怎麼可能贏過我?」
「她不是打小就學琴、不是循一般模式出頭,所以才沒有底氣!」道頓正色解釋,他沒想到居然有參賽者會如此厚顏無恥到他面前撒野。
「這是我的演奏會,我寧可挑一個有潛力的新人,也不要一個彈琴一板一眼沒有靈魂的人。」
「不可能!她不可能比我好——」於卉薇絕不服輸,把道頓的話當耳邊風,自傲地昂起下巴,「我知道了,華少傑,該不會是你自己變成了廢人,道頓沒辦法和你這個朋友合作,你只好請女朋友替你出頭,順便替她打打知名度?反正你在鋼琴界已經沒前途了!」
「於卉薇,你太過分了!」向晴終於忍不住反擊,「失敗了就要自我檢討,為什麼要惡意攻擊別人?我不認為我苦練多年的琴藝會輸你多少,你不要太自我感覺良好了,而華少傑在音樂上的成就,更不是你這種人有資格評斷的。」
「我說錯了嗎?廢了右手的男人,連一首小蜜蜂都彈不出來,居然還不要臉的替你護航?」於卉薇根本豁出去了,她得不到華少傑,所以寧可毀了他也不讓別人得到;她得不到道頓伴奏的位置,也要來大鬧一場,讓向晴知難而退。只是她如意算盤打得太好,殊不知向晴已經不是以前的向晴,不會再一味挨打。
「你再這麼無理取鬧,只會讓人覺得你輸不起,少傑就算右手有點問題不能再彈琴,但他並沒有自暴自棄,而你呢?不過輸了一場甄選,就到別人的場地大吵大鬧,可見你的風度和教養有待加強!」
向晴氣壞了,她的脾氣一向溫和,很少把話說得那麼重,但幾次發火,都是因為於卉薇,她開始懷疑自己高中時怎麼會覺得於卉薇是氣質校花,現在眼前這個來意不番的女人,內心根本醜陋無比!
「你說什麼?」於卉薇不敢相信軟弱的她敢回嘴,舉起手就想揮過去,卻被華少傑擋了下來。
「夠了!」華少傑覺得自己被羞辱夠了。就算他是廢人又如何?輪得到她來說嘴?何況她還在向晴面前大放厥詞,更讓他覺得火冒三丈。
「我的右手廢了是誰造成的?」他冷著一張臉,凌厲的目光直射於卉薇,語氣裡控訴意昧十足。「你別忘了當年那場車禍是怎麼發生的,我之所以沒再追究,是因為你答應和我在向晴面前演一場戲,而且身為駕駛,我也有錯,但如果我父母知道你也在車上,我相信你以後就別想在音樂界混下去了!」
於卉薇確實忌憚他的威脅,當年車禍她奇跡似的毫髮無傷,華少傑卻被玻璃刺得脖子以下都是血,她因為太過害怕,叫了計程車便逃之夭夭,事後才去醫院看他,但他已不可能原諒她了。
「你、你不會的,你答應過我的……」她仍想嘴硬,語氣卻十分心虛。
「我會。」他說得毫不留情,只要她繼續傷害他的自尊,傷害他最心愛的女人,他一定會。
恨恨的瞪了三人一眼,於卉薇只能選擇離去,不過在臨走之前,她還是不甘心地丟下憤恨話語。
「好,這次算我栽了,不管你怎麼打壓我、提拔自己人,殘廢還是殘廢,至少我有勇氣用我的方式爭取,但你們呢?在我看來,你們都是裹足不前的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