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懷疑是平常笑了太多把臉皮都給固定住了。
這時候應該要傷心才是吧!阿福又笑了兩聲,突然覺得自己的臉頰有點濕熱,用手抹了抹才知道自己掉眼淚了。
真糟糕,原來自己這麼不成熟,阿福責備著自己,怎麼這樣就掉淚了,維軒不過是說不喜歡自己而已呀!
這感覺就叫做『失戀』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麼會比第一次還難過?
阿福覺得比阿芬離開自己時還傷心,有股酸酸的味道漲滿了整個心裡頭,不知道怎麼處理這突來的情緒,阿福只好讓眼淚直流。
因為維軒跟阿芬,他喜歡維軒比較多嗎?不,這是不能比的,阿芬是阿芬,維軒是維軒,是不一樣的。
『就算你沒辦法喜歡上我……我還是喜歡你。』
阿福真的很希望維軒也能喜歡自己,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地希望。
突地覺得六、七年的時光是個很大的差距,如果自己年紀再大點維軒是不是就可以喜歡自己呢?或是自己跟維軒一樣是都市來的,念很多書,比現在再聰明一點就可以了呢?還是……
阿福拚命用著跟了自己十九年的腦袋,盡力搜尋著讓自己別傷心難過的理由。
***
算算來這個村莊將近兩個月半了,早晨喚醒自己的蟬鳴聲又多了點,颱風也掃過了兩、三個,維軒認識的附近村民也越來越多。
好幾天前就聽阿福興高采烈地對自己說,村裡的廟會就要到了,今年的廟會是五年來的盛況,到時村子裡會有很多人從外地回來,白天有拜拜、繞境的活動,夜晚則是攤販聚集、家家辦桌宴客,十分熱鬧。
因為在都市長大,很少能親自體驗鄉村的習俗慶典,尤其是像這類的全村大活動,以往只能透過電視媒體觀看基隆放天燈、鹽水蜂炮等等的節慶,現今能實際參與讓維軒有種莫名興奮。
維軒回想著阿福對他說時的眉飛色舞、歡天喜地,於是,自那天起,他也跟阿福一樣一直期待著這日的到來。
把話講明後,維軒再也不用擔心自己會掉進阿福的催眠指令裡,他很滿意現在的互動,相處時自己也不再覺得尷尬。
而阿福呢?真的很聽話,他不再對自己做出擁抱之類的親膩舉動,不再聽見『我喜歡你』的低沉嗓音,也不再看到說著『我喜歡你』的純真表情。
一切都如自己所願。
可是,不知怎麼地,胸口這部位好像缺了一個洞,有時不知想到什麼就如陣風沒有預告地吹了進去,涼颼颼的不舒服。
一串連續的鞭炮聲響喚醒維軒的沉思,倏地想起自己正幫著阿婆準備牲禮。
「阿婆,這雞熟了怎麼辦?」
「快把火關了,免得水太滾煮破皮,來,這個盤子拿去,把雞撈上來,小心點喔!」
維軒照著阿婆的話做了,可是技術實在不好,雞又燙,弄了老半天才把牲禮組裝好。
「阿婆,這鞭炮聲什麼時候才會停?」才剛問完,遠方又有聲響傳至。
「喔!那要等神明巡完整村回到廟裡之後,下午巡到我們這邊時也要放。」
這樣呀!真的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民情特色呢,維軒木然地想著,這鞭炮該不會是自己來放吧!自己只點過仙女棒之類的玩意兒。
堆滿供品的香案點上裊裊的線香,似乎沒有需要自己幫忙的地方了,維軒向鄰居借了一輛鐵馬,笨拙地騎上去。
空氣中彷彿瀰漫著鞭炮的硫黃味,淡淡地飄散,隨著西南風從遠處吹來漸漸地擴展開。
耳邊仍是不時地傳來炮聲炸響,朝這個聲音靠近,另一種有節奏性的音調也傳了過來,雖稱不上鑼鼓喧天,但,仍有著振憾心靈的觸動。
路旁停了一堆維軒過去不曾看過的車子,還有些陸續從馬路前頭駛來,想必都是今天趕回來拜拜祈福吃大餐的。
阿福說要去廟裡幫忙,不知做些什麼?維軒好奇心一起,連忙往大廟的方向騎去。
通至大廟的柏油路上已經零零散散地聚集了些攤販,廟前搭起數個戲檯子,雖尚未開演,但,已能想像下午及夜晚的熱鬧。
原以為是間金碧輝煌的新廟,但,一看卻不似心中的想像,維軒一點也不失望,因為這間廟宇展現了它的古樸與莊嚴。
大廟門口是兩根由細長龍身盤距起的粗大龍柱,龍頭昂然朝上,闊鼻張嘴,且展現出扭頭、轉身、擺尾的動態雕刻,生動有神。
廟壁的堵上刻了春梅、夏荷、秋菊、冬茶象徵四季平安的祭祀花朵,還有一些用了不同雕刻手法的精緻裝飾。
越過鎮門的兩隻石獅,維軒踏進寬闊的廟裡。
一股濃烈的線香味薰得維軒眼淚直流,每一吸口都好像快被嗆著,維軒抬頭環視,果然是這個村子的信仰老廟,這裡香火頂盛到將廟裡空氣焚得白茫茫一片,廟頂的網目及彩繪的廟壁也都薰得墨黑,虔誠的信徒還不時地在壇前叩拜,提著供品進進出出。
維軒霎時覺得自己身處在火災現場般,濃煙密佈,熱氣蒸人,只好趕緊往廟裡亂竄。
人潮漸漸多了,維軒逡了一圈,連廟裡的辦事處都找過了,就是沒看到阿福,悶不作響地出廟,回途中順手買了兩支烤章魚乾。
悠悠地騎回,阿婆還在廚房裡忙著。
「阿婆,你要不要吃烤章魚?」
「呵,老闆你自己吃吧!我老人家咬不動的。」阿婆笑著說道,接著又埋首在菜餚的烹飪中。
把章魚乾的硬度給忘了,只是覺得香就買了,維軒嘖了一聲,又問道:「阿婆,你煮這麼多道菜要請誰?晚上的菜餚不是有請外地的師傳來煮嗎?」
「也沒有要請誰啦!只是今晚大孫子會回來,很久不見了,當然要豐盛點。」
大孫子?是阿福的哥哥呀!怎麼沒聽他提過?
咬著章魚乾,維軒順便將午飯草草解決。
下午,隨著熱鬧的聲響逼近,阿婆喊了幾聲:「來了、來了。」便把維軒給拉了出去。
一團黑壓壓的人潮往這裡移動,這讓維軒直接聯想到各地朝拜的進香團,阿婆替香案點上新的線香,等著那群人潮過來。
這村的三合院大多是座南朝北,而連接屋厝的主要馬路也是南北向,因此,三合院的開口大多向東,一進來是曬榖的大埕,阿婆家的香案就擺在這個地方,維軒倏地想到,不知他們會不會繞進來?
事實證明是會的,因為神明要為家家戶戶趨吉避凶,掃除邪穢,所以,這群人都會挨家挨戶拜訪,怪不得會花上一整天的時間。
領頭的是踩著奇妙特殊步伐的八家將,冶艷的彩繪藝術格外引人注目,還有那造型奇特的服裝以及叫不出名字的法器,皆讓維軒大開眼界。
敲鑼打鼓的聲音愈趨響亮,維軒一定神,這群人已氣勢磅礡地在眼前舞著,近距離地禪述了他們的信仰與文化。
真的很有趣!維軒不由得在心裡讚歎著。
而後緊接進來的是頂漆成赭紅的大轎子,雕刻繁複,花紋精緻,不知是用何種木材拼砌成,大概相當笨重,由五、六個人來抬,方纔的震撼未去,現今映入的景象又令維軒訝異。
扛神轎的人群裡,有個好熟悉的身影,只見那人綁著頭巾,寬闊的肩頭架起那粗重的橫槓,臉上雖淌滿了汗水,神采卻是愉悅。
是阿福!原來他是去幫這種忙呀!難怪廟裡找不著他。
仍舊穿著平時那條褪色的牛仔褲,不過,上身難得地套上件純白的無袖汗杉,真像時常在籃球場裡見到的運動男孩。
維軒盯了很久,忙碌的阿福也察覺到他的存在,無法放開他的手臂來揮手,阿福只好朝他一笑,遞給維軒一個相當爽朗的笑容。
不知怎麼地,看著阿福的笑靨,維軒竟有股莫名的驕傲與榮耀。
但,這又跟過去帶著出色女伴上街的心情不同,好失常、好詭異的感覺。
維軒呆然許久,失神中,這大群人終於在晃了一圈之後搖搖擺擺、浩浩蕩蕩地去了。
不太記得自己怎樣把鞭炮點燃,不太記得自己怎樣快速地從爆響的鞭炮前跑離,也不太記得自己怎樣幫阿婆把大紅的桌子擺好,鋪上紅色透明的塑膠膜。
維軒只知道自己惟有悵然若失的無力感。
「老闆,真是謝謝你的幫忙呀!」
「不會,椅子也要擺開吧!」
佈置完畢,就等著七點鐘開桌上菜。
維軒可以想像等會兒一堆客人前來,應該不外乎是阿福的什麼叔叔伯伯、阿姨阿姑的,有點像是家族的大聚會呢。
幸好沒有下雨,不然這露天的夜晚聚餐就毀了。
「阿婆,我出去一下。」
再度騎上未還的單車,維軒又朝大廟方向騎去。
路旁攤販擁擠得數不清,只差天色未暗,否則真像夜市呢。
戲檯子也開演了一陣子,廟方請了大戲外還有布袋戲,這些演布袋戲的到了晚上便拉起白幕播起電影,挺像蚊子電影院的。
『騎來這邊做什麼?』
『才不是要找他咧!』
『真煩!』……
維軒心緒有點煩雜,只好在這滿街的喧囂中找個位子坐下,換了幾十個代幣,跟電腦打起格鬥天王來。
對手八神不知已被草雉打死了幾次,維軒仍然繼續玩著這款過時的電玩遊戲。
將手中最後一枚代幣投進幣口,眼角卻瞄到有個人拿了張塑膠椅大刺刺地坐在自己身旁,外加非常大膽地把設定選擇改為雙人對打。
「維軒,小心我的絕招!」
「你才該小心吧!」
瞪了阿福一眼,維軒開始猛攻,瞬間,銀幕畫面皆是絢麗的攻擊招式與技巧,讓對方的生命值一下子縮水不少。
「你很常玩嗎?」阿福操縱的八神放出了亮紫的華麗火焰,傳神的卡通配音搭著悅耳的背景音樂。
「不,我很久沒玩這種的,已經從PS2改成網路遊戲了。」
維軒想起在家裡那台電腦,記得外放前不久才換成液晶銀幕,現在上頭大概全是灰塵了吧!
還在總公司上班時,每逢周休的夜晚一定是玩通宵,結果搞得隔天精神不濟。
沒想到來這裡後,規律的生活作息完全像個鄉下人了。
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嘛!反正手也不癢。
維軒想著偶而也該回去看看,那是老爸留給他的公寓,不好好愛護定會惹母親生氣,可是又覺得懶,沒什麼好看的。
「喔,我也挺少玩的,一個人玩總覺得無聊,後來國中畢業去工廠後就很少玩了,至於網路遊戲……,家裡沒電腦沒網路的,要到鎮上的網咖才行,你要是想去,我可以戴你去。」
注意羅!阿福低聲提醒著一連串的猛烈攻勢。
「不用了,謝謝,不過,我倒是想跟你借車子來開。」
哼,我全擋開了。
「沒問題,你要用的時候說一聲就行了。」
語畢,銀幕一個大大的KO跟著八神摔飛的身影在正中央閃動著。
「你真厲害。」
「承讓承讓。」你才厲害,你是第一個讓我如此煩躁的人。
回了阿福一句大俠過招後的敬辭,細想之後,維軒不由得噗哧一笑。
真是的,煩惱這麼多做什麼,保持這樣不就很好了嗎?
維軒知道自己現在還少了點東西,而那東西即是放羊的小孩所缺乏的。
看著陪自己傻笑的阿福,維軒輕聲地說了句:「阿福,對不起。」
那天,你一定很傷心吧!我真的是個自私的人……
耳邊倏地又響起雷鳴似的鞭炮炸響,直擊耳膜,彷彿要將這廟會帶至最高潮。
一起身,才知道天色黑了,自己竟玩了這麼久,所有的攤販都點上了燈,街道亮得有點朦朧,擁擠的人潮一波接著一波,維軒在人們的臉上找到喜悅歡樂。
這種喧囂熱鬧、人聲鼎沸,到處充斥著人煙氣息,有點又像回到都市裡的感覺。
單調的炮聲幾乎響了快十分鐘才隱沒,把才纔維軒所說的話語給掩過了。
「維軒,你剛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沒什麼,我們回去吧!」
動動僵直的雙腿,維軒打算去牽單車。
「等一下,今年有好看的東西,村長特地花錢買的。」阿福說完便拉著維軒往大廟方向竄去。
好看的?不會是電子花車吧!維軒直覺地想到這麼脫線的答案,聽說現在鄉下的花車已經進化到請了鋼管女郎來表演,不過,維軒現在一點也沒心情去欣賞這麼高等的民間風俗表演。
「我不想看那種東西。」
「你一定會喜歡的。」
「我才不會喜歡那種……」尚未說完,一抹亮光奪去了維軒的注意力。
只見那點耀眼星光攀升至漆黑星空中的最高點,彷彿停滯了幾秒,突地迸開來,帶著更多璀璨的亮麗色彩爆開來,瞬間整街的人全都默契十足地抬起了頭,靜靜地等著那群漂亮寶石的掉落。
是煙火!
忽然,阿福喊了聲:「開始了。」便拉著維軒的左手跑了起來。
努力避開迎面而來的人群,盡量別撞到別人,嘴裡喊著數不清的:「抱歉,借過,借過一下。」
維軒終於受不了地問道:「阿福,你要帶我去哪裡呀!是要看煙火嗎?這裡就可以看的很清楚啦!」
奔跑中,天空又開出了數朵美麗的花火。
心情愈來愈高漲,似乎感染了阿福的喜悅般,維軒也不叫阿福放開手了,只是靜默地感受著這刻美麗的時光,由熱鬧廟會、擁擠人潮、華麗煙火所搭起的燦爛時空。
「就是這裡。」跑了一會兒,阿福終於放開手,說道:「看煙火怎麼過癮,當然要自己放自己欣賞羅!」
原來是信徒們燃燒金銀冥紙的廣場,只見葫蘆造型的火爐邊有堆人在嬉笑,每個人手中都捻了支線香,其中還有幾個小孩子正大膽地施放著煙火。
而他們的眼前正是一堆要施放的煙火炮竹,宛如一座小山般高。
有兩、三個人跟阿福打了聲招呼,點了兩支線香給他們。
「喏,拿好羅!」阿福把支線香遞給維軒後,彎下身隨手挑了一根圓桶狀的紙盒,在地上立好,一點,火光咻地一聲飛了上去。
簡直就是90度的仰角了,維軒撐起自己的頭顱來接受這個憾動。
突地明瞭看煙火有兩種感覺,一種只是遠遠地欣賞,而另一種則是超級近距離,大力地仰頭瞻望,維軒知道自己愛上後者了。
聲音在自己耳邊炸開,轟然巨響,那在自己頭頂蹦開的煙火,深廣地在天空彈炸,撐開了一片大大的圓型網,織起一圈圈的亮麗花環,然後忽地失去了支點般碎裂,如萬點碎片緩緩地掉進自己的眼睛裡,像是被光幕給籠罩住了。
那真是場華麗的盛宴,宛若下了一陣雨,一陣有聲的雨,發出珍珠碰撞的清脆聲音,在腦裡不斷響起。
綠色、紅色、紫色、橘色、藍色……隨著寶石不停地地落,它們也不停地變幻本身的色彩,就在自己的正上空,像活潑的小精靈般在自己的眼瞳裡跳躍發光著。
它們的生命比櫻花還要短促,僅僅只有那一剎那,但,那一剎那卻鎖住了它們自身的價值成了永恆的存在。
那種感動是無法形容的,因為它的美麗與夢幻只會使你啞口無言,沉靜地望著它,在腦裡卡了一個栓塞令你思緒停止運轉。
直到絢爛的花火歸於平淡,發出殘喘的微弱氣息消失在墨黑的天際,維軒才如夢初醒地放下酸疼的腦袋。
「好玩吧!你也快放一個來瞧瞧。」
「好。」維軒同樣興奮地挑了一個紙盒,拉出引火的尾巴,點著它。
倏地,從這小小的長型紙盒裡發出尖銳的吱吱聲,一支支小小的炮竹衝上了天,可惜只炸開了黃色的小火焰。
維軒有點失望地盯著瞧,一旁的阿福卻笑得跟小孩子一樣。
「哈哈,你拿到沖天炮了啦!也挑這種的才夠漂亮。」
「哼,我知道啦!」
維軒重新又點了一個,這次很成功地施放了一朵漂亮的煙火,童心一起,每種不同的炮竹煙火都拿來試試,線香滅了就再點上一支,霎時,天空亮得跟白晝一般,連月亮娘娘跟星星公主都遜色不少。
***
「好累,我的脖子酸死了。」維軒坐在小鐵椅上扭著自己僵直的脖頸,期望能恢復它的流暢。
阿福也抓了把鐵椅坐在上頭休息,椅子是給廟前大戲台下的觀眾坐的,阿福隨便地抓了兩支過來。
「回去擦擦萬金油就好了。」
「這麼多放不完怎麼辦?」維軒指著那堆去了半邊的炮竹煙火小山問著,原本在這邊施放煙火的人影也都離開了,只剩下兩、三個小孩還在玩著。
「明天再放呀!再不然就點一把火馬上就清潔溜溜了,嘻,不過,那時要逃快一點。」
阿福仍是望著天空說著,又有一朵煙火在他的眼裡炸開,維軒覺得阿福的眼睛也像極了嵌在夜空上的耀眼星星,閃爍不停。
看看手錶,指針早已超過九點了。
「完了、完了,大餐大概都被吃光了,辛苦了一天竟沒吃掉,太可惜了。」阿福假裝一臉惋惜地說著,笑著把插在地上的線香拔起,「放最後一個,我們就回去吃飯吧!」
「我不想玩了,你自己放吧!」
「喔。」阿福挑了沖天炮,把盒子抓在手裡點燃高舉,一下子耳邊滿是尖銳的炮竹呼嘯聲。
「以前幫鄉長助選的時候都是放這種。」
「啥,為什麼?」
「因為要引人注意呀!助選的宣傳車子上總是載滿了沖天炮,然後每個村子跑,一到村裡就開始放,大家就會出來看看,不然這裡的人都窩在騎樓底下做代工,根本不會知道候選人有誰。」炮竹燃盡了,阿福也就放低聲量地說著。
「真誇張,我還以為它只用來嚇麻雀,原來還有這種功用呀!」
「是呀!那時候我們坐在車子後頭,手裡拿著沖天炮,有次經過一個橋,不知道是哪車的哪個傻瓜點得太快還太慢,到橋下了還沒放完,結果全撞到橋底彈了回來,連我都被射到,痛死了。」
「哈哈,然後呢?」
「然後,然後大家就開罵啦!三字經瞬時滿天飛,跟我同車的那個人一直用台語罵著『畜牲,怎麼有人那麼畜牲!』因為剛好有支沖天炮好死不死地插進他的耳朵裡,真不知道那根沖天炮是怎麼射的,我回去後笑個半死。」
「真的很好笑。」維軒想像著那個有趣的畫面,邊笑道:「太厲害了,那個飛行軌道真是太強了。」
「是呀!」阿福把線香捻熄,「走吧!」
「等等,我也要學你。」
「那你要拿好喔!沒有放完前絕對不能手軟放下,不然會射到自己或別人。」
維軒點點頭,真的抓起紙盒點燃高舉,近距離的高頻率顯得非常刺耳,手裡的炮竹像是有生命似地一飛沖天,刺鼻的硫磺味道從盒子裡漫了出來。
「它會動耶!還熱熱的。」維軒大發現地說著,一切充滿了新奇有趣。
「當然呀!一著火就飛出去了,有時候飛不出去的就會在盒子裡當場爆炸,所以當然會熱會動呀!」
「什麼?」
維軒一聽『爆炸』這個字眼差點就把手放掉,幸好阿福趕緊一手接下。
「小心點。」阿福靠近維軒一起撐好紙盒。
站在維軒背後,阿福右手握著炮竹,左手搭在維軒肩上,這舉動讓維軒動彈不得,自己的右手像是僵掉了。
不只是紙盒傳遞過來的熱度,還有阿福貼近的氣息,這一切都令維軒覺得異常溫暖,懷疑著這是盛夏的暑氣,但,心裡卻浮漫著一絲淡淡的甘甜。
突地,有股小小的模糊聲音在心底叫著,希望這炮竹不要太快燃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