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軒站在一棟大厝的圍牆邊,雖然戴著一頂可笑的斗笠遮陽,但,他仍是汗流夾背。看向裡面,那是一棟奇怪的房子,在這個村莊裡維軒看到的都是平房三合院,這棟房子竟然是兩樓的,座東朝西,右側有一個面積相當廣闊的曬穀場,粗略計算大概可以停上五十輛車沒問題。
大埕上有一大片的金黃稻子,陽光一照宛若閃著金光,光耀懾人,有幾位農人正用了某種農具將稻子『嚕』成一排排整齊的行列,幾隻麻雀飛下來啄食,戰戰兢兢地,啄了一顆稻子不安地左右張望,飛到電線上頭停駐,小心翼翼地啃完才又下來啄上一顆,蹦蹦跳跳地,十分可愛的小偷。
但,吸引維軒注意的不是那個大埕,而是與大埕相接的房子的那面大牆壁。
既然是兩層樓,屋牆也就分成了兩半,從中間裁開,下頭是個長方形,上頭是個三角形。
那面牆真的非常大,上頭是灰灰的水泥,下頭則是灑滿了黑色柏油,而那柏油相當整齊地從長方形的『長』流瀉而下,不知是怎樣灑上去的,像條黑色大瀑布,濃疏不均,看久了還真有股噁心與神秘,彷彿那面大牆你再靠近點就會產生一股莫大的吸力將你吸入,再不然就是給予你不同的極端迫力,宛如它即將向你壓下。
果如阿福所說,這面牆真的很奇特。
「真的很奇怪吧!在我小時候它就是長成這樣,有次來這裡幫忙曬榖時,這牆底下有一長排不知是什麼蟲,一黑一白,黑的就像碳一樣黑,白的就像玉蘭花一樣白,然後有著兩根長長的觸角,跑得很快,好像在搬家一樣,就這樣沿著牆底跑,數也數不完。」阿福回憶地說道,他的頭上也戴了頂跟維軒相同的斗笠。
「會不會是你在做夢呀?」
「嘿,大概吧!因為後來我就再也沒見過那種蟲了,像蟑螂一樣,離譜的是它們排得太整齊了,黑白交錯,相當有秩序。」
「喔!」聽阿福這樣一說,維軒反倒好奇,想瞧瞧那排昆蟲的搬家盛況。
「也有可能是我小時候喜歡盯著螞蟻看有關。」阿福咧嘴笑道,「走吧!我們到下一個地方去。」
今早的時光讓無聊給消耗掉了,維軒打算在明天離去之前好好地把這村子繞一遍,這也是一開始就想做而懶得去做的事。
跨上單車,兩人各騎一輛往前馳去,村內兩人逛了一半,騎在羊腸小道上,宛若走著迷宮。大樹在村外比較常見,有些人家種了荔枝、芒果、木瓜等果樹,正好是成熟季節,每顆樹上都吊了一大串的果實,看起來相當可口新鮮。
阿福就像位專業的嚮導一般,在前頭領著路,做著解說。
突地,阿福轉頭說道:「維軒,要不要到我的國小母校走走?」
給了對方一個微笑道:「好。」加快踩踏的步代,維軒迎了上去。
往村外大約騎了十分鐘,阿福問道:「你看左手邊那個小山丘,你猜猜那是什麼地方?」
維軒依言望去,只見一個不高不低的小土丘盤距在地面上,四周被水稻田給圍了起來,上頭有一大片的竹林,長得很高且密,底下彷彿沒了陽光,陰寒一片,其餘的是幾顆說不出樹名的樹以及高聳的雜草,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東西,只是個荒蕪的丘陵地。
「不曉得耶,不會是挖竹筍的地方吧?」
「猜錯了,再給你一次機會。」
維軒動動腦袋,忽地,從遠方山丘傳來奇怪的聲響,十分大聲,聽起來有點恐怖。
「大白天的,這是什麼聲音?」
「我聽別人說是青蛙的聲音,可是我怎麼聽都不像,倒覺得像是被困在裡面的野狗發出的哀鳴,以前上學經過時就常聽到,如果是同只青蛙或狗,喔,那應該已經成精了,呵,對了,你還沒猜出答案來。」
那聲音有一下沒一下地,嘹亮又帶有回聲,只是聽起來有點毛骨悚然,如果是青蛙定是只大牛蛙吧!晚上聽必會把自己給嚇死。
如此陰森的地方再搭上那麼詭異的聲音,維軒直覺回道:「是墓地嗎?」
「當,答對了。清明過了有段時間了,這些草長得真快,我們村裡死去的人大部份都埋在這裡,挑風水、方位呀!所以這裡的墳墓蓋得亂七八糟,越裡頭的墓越久,來掃墓時還要帶開山刀劈開這些跟人差不多高的樹呀草呀。所以啦!以後我要是死了,我絕不埋在這裡,太可怕了。」
「哈,你怕鬼嗎?」
「當然,村子裡這種故事也挺多的,幸好沒真的遇上過。」
「可是你死了,你也就變成鬼了呀!」
「沒錯,看樣子我是膽小鬼。」
哂笑著,維軒想像著這片山丘上全是一塚塚墳墓的模樣,那還真是一個壯觀的奇景呀!
再騎了一會兒,學校的矮小圍牆就在眼前,兩人從小門直接騎了進去,幸逢學校暑假,裡頭只有辦公的老師一、兩位。
「哇!好懷念喔!」阿福說了句相當過時的話,興奮得像個孩子,「有幾年沒踏進來呢?自從畢業就沒有再回來過了。」
一起把單車停下,摘下斗笠放好,開始在校園漫步起來。
「變得好多喔!教室整個都不一樣了。」在走廊上走著,阿福又驚道:「天呀!怎麼窗戶全上了鐵條,好像監獄喔!可憐的學生。」
「這很正常的吧!應該是防止小偷進入,更何況這學校又小,也沒守衛,有經費的話當然就快裝羅!」
維軒也想起自己所讀過的學校,同樣也是這幅模樣。
越過教室出來的是個綠色的籃球場,有幾個小孩正努力地投籃,搶著球,口中不時發出一些無意義的吆喝聲,只是那些籃框對他們來說頗高,瞧他們都把頭給仰成直角了。
「小孩子真不怕熱。」
「是呀!」阿福附議道。
看了片刻,穿著印有蝙蝠俠圖案的小孩一個三步上籃,姿勢相當正確地將球拋出,可惜他又比其他小孩矮上許多,一個胖小孩火鍋也沒蓋到,只是輕輕擦過球緣,那球失去了準頭,撞上了籃板,咚地一聲,落了下來,往外場滾去,愈滾愈遠,向著維軒與阿福而來。
阿福輕盈地跑上前,把球撿起丟回,朝著那群小鬼笑了笑。
「我們到涼快一點的地方。」
操場的跑道是紅的,這也讓阿福嚇了一跳,直嚷著變了真多,都不一樣了。
在跑道的外圍是排茂盛的榕樹,在底下走著真的相當陰涼,還有一堆供給小朋友玩樂的遊樂器材。
維軒踩上一條大樹根,環視一圈,裸露在地面的樹根錯綜複雜,像團糾結在一起的粗大蚯蚓,又如無數只光滑的觸手伸入地底,要將什麼東西給綁住般交織著。
「是鞦韆耶!多久沒坐了。」阿福興沖沖地攬住鐵鏈,拍了拍繫住的長木條,一屁股坐下,大力地擺盪起來。
維軒也挑了一個坐下,輕晃著。
畢竟不是自己熟識的地方,維軒雖覺得這個小學校綠意盎然,可惜有著陌生感,不似阿福能有著懷念的感受。
遠望去,跑道對面有著一座方形涼亭,亭蓋是由數條純白的花崗岩鏤空排列成,整座亭都攀了一簇簇的九重葛,有深紫、粉紅、白色,交雜著,活像一座由繽紛花朵及綠色蕂蔓所搭砌成的天然堡壘。
「哈,原來小時候玩的鞦韆才離地這麼高呀!」阿福的長腳在地上拖著,劃出了幾條痕跡出來。
「好像坐在小板凳上。」維軒也一樣不好蕩起,修長的雙腿顯得無所適從。
兩人乾脆都站了起來,站起來蕩著玩。
越蕩越高,彷彿天空的距離就越縮短了點,看出去的視野也變得更加寬廣,藍藍的天空成了很大一片。
很喜歡這種有風的感覺,自己造出來的風,依自己角度看出的世界,自由想飛。
「以前會比賽誰蕩得最高,每次贏的都是自己,那時好得意,蕩到最高點時還真以為自己是隻鳥,有一次不知哪根筋不對了,真的放開手,結果跌得好慘呀!回去也不敢說,自己拿了藥隨便塗,嘿嘿。」阿福好像在轉述著別人的事跡般平靜,還帶了笑容傻笑著。
「那你還真是命大呢。我記得看過一個故事,裡面有個女人就是這樣摔死的。」維軒不冷不熱地說著,更像是在評論著不認識的人一樣。
停下擺盪的姿式,鞦韆的速度開始緩緩降下,只有阿福還在加快他的動作,那是一個很特別的身體律動,稍稍曲起身體,然後宛如將自己的身體當成彈簧般彈出,雙手緊緊捉住兩側的鐵鏈,將所有的力道往前推送,等到力道止了,鞦韆擺上了最高點,身體又曲起醞釀著下一次要彈出的力量。
看著阿福愉悅地玩著,自己的心情也跟著愉快起來,維軒忽地轉念想到,兩個大人玩著鞦韆由旁人來看應該會覺得更可笑吧!相當罕見的場景呢。
阿福緩下鞦韆,在飛出之勢稍停時躍了出去,以一個穩健的動作落地,完美的十分,只差沒來翻個前後空翻而已。
「走吧!今天要把所以的遊樂設施全玩過一遍。」阿福興致勃勃地說道,童心大起。
「你一個人玩吧!我在旁邊看著就行了。」維軒淡淡地說著,他對這些東西還真的一點興趣也沒有,不過,校園裡的涼意他倒是挺喜歡的。
看著阿福一下子吊上單槓一下子攀過攀爬架,來來回回地,像隻猴子般敏捷,維軒的眼光就忍不住地追著他瞧,彷彿在欣賞著運動的美。
接著,玩到了翹翹板,維軒只好奉陪地跟著坐下。
腳一蹬,維軒這邊輕易地浮起,再換阿福一蹬,浮了三分之二就掉了下去,幸好腳長,乾脆就站起。
「嘿,溜滑梯多了一個耶!」玩膩了翹翹板,阿福又往下一個目標物走去,「以前只有這一個大象造型的。」
維軒走近審視,大象造型的溜滑梯看起來頗有年代,上面著的彩漆都剝落大半,後頭上去的水泥梯子也都磨得光滑,把裡頭的紅磚露了出來。
至於新的這個,比較高聳,大約一樓半的高度,也沒任何造型,就是溜滑梯。
兩個溜滑梯正好相對,阿福就從這個溜下來後就直接衝到對面溜滑梯的頂上,兩腳張弓曲身滑下,快跑奔上滑溜的溜滑梯,餘力不足只好彎下身兩手捉著一旁的扶手一步步地爬上去。
看久了也覺得無趣,不過,阿福好像對這兩個滑梯情有獨鍾,維軒只好也跟著爬上去,無聊地溜上溜下。
後來膽子大了點,也就站起來在上頭跑。
新嘗試固然有趣,但,也存在著不定的危險,維軒溜得太快,收勢不及,一個跌扑當場趴在地上,維軒趕緊爬起,衣服全沾上了泥砂,幸好肩頭的傷沒事,但,也是一副狼狽至極的模樣,只好在心底大罵。
丟臉死了,絕絕對對不再碰這種小孩子玩的東西。
「你沒事吧?」阿福緊張地趨前觀看,幫忙把衣上的灰塵拍去。
死阿福,你剛剛怎麼沒有拉住我,可惡!
「我沒事,不玩了,我要回去了。」
「等一下!」阿福拉住維軒的手,「你的手受傷了。」
依言一看,維軒曲起自己的手,果然靠近手肘的地方滲出了紅色液體,傷口四周還沾黏了一堆黑灰泥沙。
打開水龍頭,維軒在冰涼的水流底下衝掉傷口的泥污。
「擦破皮了。」阿福說道。
是呀!不用你說我自己看得出來。
「這種小傷舔一舔就行了,只是最近運勢真不好,老是受傷。」感受到傷口碰到清水的刺痛,維軒決定要結束今天完全不浪漫又超級淒慘的告別之行,不僅讓太陽曬得暈頭,還跌了個顛蹶不堪的窘樣。
本想應會有點感傷,但,一點感覺也沒有。也許內心高興終於可以離開這裡也說不定,可是……眼前這個人……
自己是不是真的太無情了?明天就要走了,為何現在一點感覺也沒有?已經死心了嗎?自己應該是喜歡他的沒錯吧!
記得一開始對這個人真沒什麼好感,到底是什麼時候變了呢?
維軒確確實實地記得當自己親口說出要離去時所流的眼淚,一股連自己也不太明瞭的情感隨著淚水滑落,悄悄地掉進自己的心裡,讓自己充份瞭解了那份不安的感覺。
沒錯,自己真的很喜歡他。維軒肯定地想著,他要好好地記憶著,縱使不能說出口,縱使這是個沒有結局的愛戀,他仍是要珍惜著與他僅有的時光。
不過,自己真的太平靜了,彷彿被什麼壓抑著,雖然沒什麼感覺起伏,可是胸口就是有股悶悶的感受,無法舒坦。
兩人並肩走至剛才看到的小涼亭,四面的柱子以及方形頂蓋全攀上了花朵,近看更覺得色澤美艷,有著夏日奔放的生命力。
坐著乘涼,維軒曲起手來檢視傷口,紅色的小血珠兀自流著,只是以極緩的速度從傷口滲出。
「有沒有面紙?」維軒問道,低下頭來將傷口旁的血水舔掉。
阿福朝著自己挪了一步,原以為阿福向前是為了遞面紙給自己,沒想到竟是將自己的手扯過去,仿著剛才的舉止用舌尖輕拭著。
一陣愕然,思緒轉了好幾圈才飛回正常軌道。
奇怪,應該當場給他一拳的,自己怎會如此平靜,宛若一池沒有漣漪的湖水,湖水,對了,那一池紫色的湖水瞬間躍入維軒腦裡,不由得激動了起來。
「你、你幹什麼?」激昂的語調只用了兩個字,後頭的聲音宛若消失了,彷彿聽到自己理智斷裂的聲響,維軒就這樣紅著臉任由阿福舉動的放肆。
微瞇起眼,維軒不敢多瞧。觸覺上的感官刺激比視覺上還來得多,阿福的舌像有著自我意識般靈巧竄動,有點滑膩又帶了點粗糙,輕盈的舌尖點在傷口四周,夾著濕潤與溫熱不時地往那處失去皮膚保護的脆弱傷處舔去,微微地刺痛,使維軒緊抿的眼皮不時地抽動,告誡著他該結束這樣奇怪的景象。
厚實富有彈性的唇瓣有時不經易地貼附在維軒的皮膚上頭,傳來那層微妙柔嫩的觸感,以及溫熱的體溫,同時,在激盪憾駭的胸臆情緒裡更令維軒直接聯想到那日的池畔親吻,告訴著他,這些事都是真實的,是存在的。
而他,正接受著。
這真的很重要,對維軒來說,那一剎那,他像是可以完完全全地接受阿福這個人,這個性別與自己相同的人,他是怎樣的人令維軒不在乎了,明天即將離去也不在乎了,之前想了一大堆雜七雜八的爛結果更不在乎了,霎時,他有著一股想將深藏在心底的情感抒發的衝動。
嚥了一口乾涸,「我、我……」嘴唇顫動著,聲音卻不配合地打起結來。
突地,一個推力把維軒的手臂送回,阿福打起嚴肅的眼神端睨著自己。
糟了,又做了這種事!慘,這次肯定會被罵。
「對不起!」大大聲的抱歉宛如把維軒嚇懵了,下一刻,只見他不語地凝視著自己的手肘又轉眼看了看阿福。
「走吧!回去了。」維軒輕描淡寫地說道,恍若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阿福如獲大赦地抬起頭,快步地跟了上去。
方才真不知著了魔還是犯了什麼病,一瞧見維軒的舉止,腦袋唰地一聲空白,等到自己從茫然裡清醒時,才知自己拉著維軒的手腕正做著親膩的動作。
幸好對方沒有生氣,也沒責問自己,否則還真不知該如何回覆才好。
維軒似乎有點變了。阿福下了一個這樣的推定。
他不似以往那樣容易生氣,也不再挑語病譏諷著自己,是哪裡不一樣了呢?
像是縱容著,又像是順從著,自己對他的逾越舉動他都不再計較,不管是握住他的手還是把他推倒在床上,抑或是剛才的舔嗜,他都沒有表現出反感或厭惡,的確很奇怪,維軒真的變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猜測不出對方的想法,阿福仍難以高興,他想了兩個結論。
一個是維軒終於也喜歡上自己了,另一個則是可憐自己,因為他要回去了,他不想惹自己傷心。
反覆地推論下,題目簡直越來越難,答案愈是隱而不見。
唉,維軒是個溫柔的人,應該是後者的機率比較大,更何況他曾對自己明白地說過,他是不會喜歡自己的,永遠也不會。
「你在想什麼?表情這麼奇怪,一會兒皺眉的,一下子又傻笑個不停,被太陽曬壞了腦袋嗎?」維軒騎在一側問道。
「沒、沒有啦!」
忽地,僅容一輛汽車通過的道路上駛來一輛大卡車,迫得兩人先暫時分開各停在路的兩側,好讓大卡車駛過。
震耳的呼嘯加上柴油燃燒的濃密黑煙,薰得兩人差點嗆到。
「呼,好像大象奔過一樣,地面都晃動著。」頭一次這麼靠近砂石車,碩大的輪胎幾乎跟腳踏車一樣大,只有幾公分的遠離差距,轟隆轟隆的可怕音效逼出了點懼意,維軒感歎道:「被壓過去一定很痛。」
「嗯,這些大卡車已經壓壞我們村裡好幾條馬路了,最近都在建東建西,好像又有新工廠要蓋在附近,就連村長也在蓋新房子,也許再過幾年,這裡就完全不一樣了。」
「是嗎?」
「馬路變多變寬,房子也可能改建成不同的樣式,到時維軒再回來的時候也許會認不出來是同個地方呢,呵。」阿福笑嘻嘻地說道。
並肩地騎著,阿福瞟了維軒側臉一眼。
明天以後就看不到維軒了,這種感覺還真的很奇怪,就像在強烈得炫目的太陽光下頭看著遠方的景像般,會扭動著,相當不實在的錯覺。
明明維軒現在就在面前跟自己聊天,聽得到他的聲音,看得到他的身影,可是,後天這一切就不存在了,好奇怪。
以後還真能見到面嗎?烈日下頭的阿福,內心倏地浮現一種詭譎的感受,在腦裡不斷混亂地拼織交接膨脹,奇怪、奇怪、好奇怪。
「你真的要走嗎?」阿福帶著不確定問道,有著剛剛才得知消息的假象。
當然,阿福其實是知道答案的,就在那天他從阿昆家回來後,維軒即對他說了,趁大家一起和樂地吃著晚飯,他無法挽留這個答案的時候,好傷心,那是阿福當時惟一的感覺。
阿福不認為維軒無情,更不覺他是殘忍的,阿福只覺得維軒一定會跟自己一樣難過,而自己卻無法改變這必然的結果,也無法讓維軒帶著開心的記憶離去。所以,阿福感到傷心,十分地傷心,那晚,阿福徹夜無眠。
「廢話,你忘了我有多麼討厭這裡嗎?能離開真是求之不得呢。」維軒不再說話,大力踩著踏板往向前馳去。
真的嗎?維軒,你真的對這裡一點留戀也沒有?任何一點東西都好,小誠、白色小貓,還是阿媽煮的食物……什麼都好……我好想親口聽你說出不捨,你有點不捨。
不知為何,阿福如此強烈地冀望,或許,最想聽到的是『不捨的對象是自己』吧!
緊跟著,兩人往家的方向默默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