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門外,站著所有聞訊趕來的人。劉小源的父母家人如同遭遇晴空霹靂,無法接受事實的劉媽媽短短的時間裡昏迷了兩次。三姐已經說不出話了,發直的眼睛瞪著手術室的門。莫媽媽站在角落裡,顫抖的身體微微晃動著。
在這些人的前面,站著一聲不吭的莫言。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場惡夢,但是莫言清楚的知道,他的寶貝小孩很可能再也回不到這個世界上了。當看著在自己懷裡微笑著閉上眼睛的小孩,莫言的心就空了。
源兒,你要走了嗎?沒關係,你要走,我陪你走。你要留下來,我陪你一輩子。寶貝,我在等你的決定。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們在一起!
莫言直直的佇立著,等待著。
手術室裡,林校長拍拍拿起手術刀的院長:「拜託了!這個孩子不能有事。」
院長沒說話,微微的點點頭。
林校長也知道,這個點頭其實並不具備意義。劉小源從機場附近的醫院轉過來的時候,已經陷入了深度昏迷。全身多處骨折,內臟破裂,孩子的腹腔裡已經成了一個血池。盡人力聽天命,這個孩子的命運如何,還是要看他自己的力量。夢湖,你在天有靈,保佑這個孩子吧!
***
重症監護室裡,連空氣都靜得有些沉重。劉小源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躺在一堆儀器中間的小孩蒼白得可憐。手術很成功,但是劉小源的情況卻不容樂觀。已經三天了,沒有任何的起色,生命體征總是徘徊在生死邊緣,一個鮮花般的生命很可能在下一秒就消失。
莫言貼著玻璃牆站著,看著獨自躺在監護室裡的小孩。長長的睫毛蓋在白玉一般的臉頰上,劉小源安靜的像個瓷娃娃。莫言癡癡的望著,手指輕輕觸碰玻璃,描摹著他的輪廓。從小孩被從手術室中推出來送進這裡,莫言就沒離開過這個位置。他在等,等他歡蹦亂跳的小孩睜開眼睛,壞笑著撲過來抱著他的脖子喊莫言。
很多人都站在那裡,劉家的父母姐妹,莫媽媽,還有周建天遠等一大批同學。大家看著瓷娃娃一樣的劉小源,看著雕塑一樣的莫言。沒有人能夠擾亂他,也沒有人想用那些可笑的理由來勸他。大家都在等待,等待冥冥中的最後結局。終於明白有些事發生了就無法再挽回,只是太晚了!
突然,病床上的劉小源好像動了一下。莫言倏得瞪大了眼睛,窒息了。「源兒,源兒,」莫言驚異激動地看著病床上的劉小源痛楚的掙扎幾下,慢慢得睜開眼睛茫然的在找尋什麼。
「啊!!」一聲分不清是什麼情緒的叫喊,莫言踉蹌著奔進了那扇阻隔他和小孩的門。驚喜交集的人們一窩蜂的擁了進去,「源兒!」「兒啊!」
混亂的場面值班護士無力阻止,劉小源突然甦醒也令她們措手不及,立刻按響了急救鈴。
劉小源睜開的眼睛裡沒有光芒,沒有焦點,劃過眼前的一張張焦灼的面孔沒有引起他的任何關注,執著的空濛的尋找著,那一點生命的支撐。莫言握緊他的手,在他耳邊清晰低沉的說:「源兒,我在這!不管怎樣,我永遠都在你身邊。寶貝,你放心!」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熟悉的體溫在身旁,劉小源定定地看著他,神情中漸漸的流露出喜悅。手指收攏,握緊,劉小源的眼睛輕輕的閉上了。依然是那個玉一樣的娃娃,安詳的回歸沉睡。監視儀的水波紋沒有了一絲波動,安靜得讓人心碎。
「兒啊!」
撕心裂肺的哭聲響起,莫言沒有動。跪在床邊緊緊地握著他的手,看著沉睡的絕美的容顏一遍又一遍地說著:「源兒,我在這,我們在一起!不管你走到哪裡,我們在一起!」
緊急搶救的鈴聲響徹了整個樓,沒有人說話,只有慌亂的腳步凝重的神情。沉重壓下來,壓得人忘記了哭泣忘記了恐懼,只是靜靜的等待著。
一個多小時的緊急搶救,細若游絲的生命終於被從死神手中搶了回來。
院長輕輕的噓了口氣,彎下腰捻捻劉小源的耳垂,輕聲說:「好孩子,你是好樣的。知道有多少人牽掛著你嗎?好好的活下來,加油!」
病房裡再次恢復寧靜,只是莫言被特許留下來陪伴,因為他們的手緊緊的握在一起,分不開了。相握的兩隻手十指相扣,兩枚相同的指環交頸。莫言跪在床邊輕輕的絮絮地說著只有他們自己才懂得貼心話,他相信小孩聽得見。他相信他的寶貝終會回來!
病房外,爺爺被攙扶著走過來了。怕老人承受不住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痛,大家都守口如瓶的保持緘默。但是終究還是瞞不住,爺爺到底還是從家人刻意偽裝的神情中看出了悲傷。看著玻璃牆的裡面靜靜躺著的孫子,爺爺老淚縱橫。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呀?
***
經過了一天一夜的煎熬,當黎明的曙光照亮窗外的樹梢,劉小源再次睜開了眼睛。微明的光線讓他很容易的適應,漸漸看清了周圍的環境。茫然的轉轉眼睛,劉小源把目光停留在自己手邊那張頭髮零亂鬍子拉碴的臉上。而那張臉上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也正驚喜萬分的看著他。
莫言不敢動,小心翼翼的注視著他。劉小源也不動,靜靜的看著莫言。看著小孩的眸子裡漸漸的有了光亮,試探著靠過去:「源兒?源兒,我在這裡,能回答我嗎?」
劉小源牽牽嘴角,微笑了。
莫言的心立刻狂喜的激盪起來,聲音都開始顫抖:「源兒,叫我,叫我一聲。」
劉小源嘴角的笑意更深,張了張嘴,「莫言……」
莫言哭了。從在機場看見滿身獻血的劉小源,到握著他的手等待他甦醒,莫言沒有掉一顆眼淚。但是現在,這微弱的聲音就是世上最美的倫音。輕輕的吻著他的臉頰,莫言喃喃地說:「寶貝,我愛你。」
劉小源忽然不滿的哼了一聲:「嗯~鬍子……還哭,髒死了。」
莫言哭著笑了,把眼淚蹭了他一臉。
劉小源眨著眼睛,看著莫言認真地說:「莫言,我還活著?」
莫言用力的點頭,淚像宣洩的洪水奔流。
劉小源高興得笑了,我還活著,真好。
醫生們聞訊趕來,擠了一屋子。忙碌的檢查劉小源的情況。
幾乎是衝進來,在外邊守了一夜的劉小源的父母激動的直撲兒子床前。一邊一個拉住了劉小源,一個勁得掉眼淚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劉小源默默的轉過了頭,沒有一絲表情的臉上是決絕的冰冷。
劉小源的媽媽哭著叫:「源兒!你怎麼了?你都不看看媽媽?」
莫言小心地把劉小源插著輸液管的手從小源媽媽的手裡拖過來,沒有看他們,撫摸著劉小源的額發輕聲說:「源兒剛醒,還不太清楚。別刺激他。」
「你說什麼?」劉小源的爸爸怒吼著,父母看望自己的兒子竟然要被外人阻止,而且這個人還是……
「你們先出去吧,病人還需要進一步檢查。情緒波動對他不好。」剛剛做完檢查的醫生下了逐客令。
劉小源的媽媽愣在那裡,兒子的眼裡已經沒有他們了。驚慌恐懼攝住了她。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劉小源閉上了眼睛。
莫言輕輕的撫摸著他:「源兒,你要怎麼做都可以。我不攔你,也不勸你。只是有一條,從現在開始,不許再難過。」
一條細細的銀線從劉小源緊閉的眼角流出來。莫言輕輕的替他擦去。
***
劉小源醒了,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慶幸著劫後餘生。但是劉小源卻從開始清醒以後就開始無時無刻的承受著那一夜狂奔的後果——身體的每一處都在嚴厲的提醒著他什麼叫疼!疼得昏天黑地,疼得他想再次撞牆!可是鎖骨肋骨骨折,穿上了鋼背心被固定在床上的劉小源連動都動不了。無異於一場酷刑,每時每刻。
劇烈的疼痛讓虛弱不堪的劉小源無法承受了。無休無止的折磨讓劉小源的情緒很快變得暴躁激烈,難以平靜。他不見任何人,就連醫院的特護們都無法近身。只要莫言稍一離開視線就放聲大哭。莫言也不肯離開他一步,一個人留在病房裡,日夜陪著他。
「疼~~莫言……疼~~」劉小源哭得滿臉是淚,深夜裡他又無眠。安眠藥已經吃過一次,止疼針也打過了,但是都不足以對抗強烈的痛楚。一個又一個的黑夜,劉小源只能哭鬧著發洩。莫言知道,讓他痛苦不堪的不僅僅是手術造成的疼痛,還有固定不能活動的身體僵直麻木。而這些都不是短時間內能夠消除的。莫言的手幾乎不離他的身體,按揉撫摸,哪怕僅僅的減輕他一時的難過。
劉小源常常先是哭,疼得受不了的時候就罵。莫言總是會蹭蹭他的面頰,輕聲慢語的哄著,小心的揉著。這樣的姿勢常常整天整夜的保持。莫言的手臂上到處都是血痕,那是小孩痛不可當的時候咬的。
小孩身體極度衰弱,只能喝一點牛奶、米汁。莫言堅持不用胃管,他無法容忍冰冷堅硬的管子插到小孩的胃裡。一天裡不知道有多少次,莫言用餵飼嬰兒的小勺小碗一點一點的喂。
每天的這個時候,劉小源最安靜。一個像注視無價之寶,享受一般細心的餵著。盛滿愛意的眼神能把對方融化。另一個安靜的只管張嘴,偶爾會撒嬌的扭頭不吃,可是耳朵被咬住的時候就會笑著轉過來。
見慣了病痛折磨情愛炎涼的護士們,常常是微笑著走進病房,含著眼淚出來。人世間的一個情字啊,在他們兩個人之間竟重到如此。
護士們見莫言實在辛苦,紛紛勸他離開一會休息休息。「小源其實挺乖的,我們去的時候他不哭不鬧,哄哄他逗逗他還笑瞇瞇的叫聲姐姐呢!就是跟你忒能折騰了。」
莫言笑笑不回答,他的小孩受了太多的苦,他怎麼能忍心再讓他強忍病痛笑臉對人!
小源還是不肯見家人,但是已經不像前些日子那樣的暴躁了。身體也漸漸好轉,莫言看到了希望。
莫言一點一點的消瘦,換來了小孩漸漸的擺脫苦楚,青白的臉上也有了一些紅潤。
冬日的寒風凜冽的帶走了最後一片樹葉。劉小源也終於熬過了那一場性命攸關的考驗,出院了。莫言喜悅的幫小孩穿好衣服,終於可以回家了。劉小源從昨天晚上就睡不安穩,眼巴巴的盼到了天亮。雖然出院了,可是還是不能自如的活動,護士推來了輪椅:「小源,來,姐姐推著你。」
「我不坐輪椅!你抱著我。」劉小源張開雙手沖莫言喊。
莫言寵溺的笑,捏捏他的鼻子:「行!」伸手把小孩從被子裡抱出來,莫言抬起頭,死死的咬著嘴唇,眼淚還是大顆大顆的掉下來。十八歲的男孩輕的像一縷煙。
劉小源替他擦著眼淚,哄他:「言,別哭。啊!我會好的,我很快就能胖起來的。別哭~~」站在一邊的醫生護士悄悄的別轉頭,淚花在眼裡轉。門外守候的小源的家人都忍不住哭了。
爺爺迎上來,顫抖的手撫上劉小源消瘦的面頰。
劉小源轉過臉縮進莫言懷中。
像是一個利刺扎進心頭,爺爺踉蹌了一步,搖搖頭:「源兒啊!你真的不再認爺爺了?」
劉小源渾身顫了一下,終於沒有回頭。
莫言誰也沒招呼,專注的抱著縮成一團的小孩走出醫院的大門。
周建幫著打開車門,莫言小心翼翼地把小源放進車裡。
周建遲疑的看看莫言:「莫老師……」
莫言看看他,沒有說話。微笑著擺擺手,車子發動了。
就這樣了嗎?以後呢?周建惆悵的看著他們消失在薄霧裡。
天遠站在他身邊,唇角露出一絲微笑:「一個連死神都畏懼三分的人,你還怕他會得不到幸福嗎?兩軍相遇勇者勝,小源終究是勝利者!」
周建轉到他面前,認真地看著他:「勇者勝?你真的認為他們能贏嗎?在一起了就是勝利嗎?現在這種狀況要多糟糕有多糟糕,我都沒有信心了。」周建沉悶的用力捋捋頭髮。
天遠抿抿嘴唇,聲音很輕卻很清晰:「我有。我相信他們。現在的確很糟糕,但是不管多難,不管多苦,他們會並肩承受。這就夠了。」
兩個人沉默的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天遠輕輕地說:「我想,我們應該為他們做點什麼了。」
周建晶亮的眼睛看著他:「你想怎麼做?」
天遠微笑著:「我們的力量也許不足以扭轉什麼,但是至少可以讓他們看到希望。」
***
西山的小院裡收拾得格外乾淨。葡萄架已經修剪了,西府海棠也扎上了稻草,包得暖暖和和的準備過冬。樓上的臥室裡陽光被窗簾擋了一半,另一半暖暖的照在淺黃的地板上。床上,劉小源睡著了。
正處於恢復期的劉小源很能睡。有時候前一分鐘還說著話,莫言一回頭的工夫小孩已經睡著了。睡眠是促進身體恢復的最有效的途徑,雖然很清楚這一點,但是在小孩睡得太沉的時候,莫言還是會忍不住的伸手摸摸他,推推他,確定他還在呼吸,還會醒過來。莫言給嚇怕了。
莫言注視著小孩甜美的睡顏,心緒不寧。在醫院的時候,整顆心都拴在小孩身上,太多的事情根本不去考慮。現在情況穩定了,各種煩擾又紛至沓來。
國外去不成了,倒也不是特別可惜。只是經濟的問題依舊沉重。不想依靠媽媽和林校長,但是估計很長一段時間自己都會分身乏術,更不要說能不能找到謀生之路。
小孩的身體已經稍微可以活動,不再像醫院裡捆在床上了,痛苦也減輕了不少。可是能不能完全恢復到以往那個精靈跳脫的小調皮,誰也不敢說。比起身體,小孩的心思更是個大難題。精靈的孩子從來不問自己能不能下地能不能好之類的話,更不談過去將來。只是一味的膩著自己專心的過著相處的每一分鐘。
莫言知道,小孩兒心裡結著個扣兒,不是那麼容易解的開的。他不接受家人,也不接納朋友。但是在清醒過來的第三天就囑咐自己記得給那個撞了他的司機做個證,免得那個司機吃冤枉官司。莫言實在不能接受,如果可能他希望那個製造了這場災難的人立刻從這個世界消失!
源兒是害怕了。怕疼啊!怕再次陷入那種絕望的慘烈的兩難選擇,他可能從來沒有如此的害怕過什麼,以至於他都不想去面對。
源兒啊!你的心思我懂,你心上的傷我看得見。你痛,我更痛,他們也一樣的痛啊!源兒啊,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無聲的長歎一聲,莫言替他塞好被角,在挺翹的鼻尖上吻了一下,轉身輕手輕腳的下樓了。
樓下的客廳裡,莫媽媽正帶著老花鏡小心翼翼的削水果。看見莫言下來,壓低了聲音說:「睡著啦?你也趕緊歇歇,他這一覺兒工夫不大。」
莫言坐在媽媽身邊,歉疚的看著媽媽削水果的手:「媽,您歇會兒,我來吧!」
「不用,你削不好。」莫媽媽手抖抖的很努力的控制著刀子。水果盤裡香蕉蘋果獼猴桃,一樣一樣的削成精巧的小塊,一個個小巧玲瓏透著可愛。擺在玻璃盤裡,旁邊還圍上一圈雪花梨做的小兔子。
莫言笑著說:「媽你哄孩子呢!他現在可以自己吃了,不用這麼麻煩。」
莫媽媽小聲說:「臥床的人虛火大胃口小,你給他一整個他看看就飽了。哪有心思吃啊?這樣削了看著好看吃著好玩,也哄著他多吃點。」
莫言深吸口氣,別過臉去。
在醫院裡,媽媽總是悄悄的把燉好的湯粥塞在自己手裡。儘管小源家裡精美的粥飯小吃源源不斷地送來,媽媽還是一樣的做。跟她說不要再做了,小源吃不了這麼多。媽媽只是說,盡自己的一份心吧!
回到家裡快半個月了,媽媽只是悄悄的呆在樓下,生怕被源兒知道了不高興。
對不起,媽媽。莫言在心裡默默地說。
***
劉小源翻了個身,已經醒了卻睜不開眼。哼哼著想伸個懶腰,忽然兩隻手臂被人抓住了。然後兩隻大手暖暖的從肩膀開始慢慢的順著他的身體兩側向下捋,代替他完成這個對他來說太危險的動作。
舒服得挺挺身子,劉小源等著熱毛巾擦擦鼻子,揉揉眼睛。
果然,熱乎乎的毛巾輕輕柔柔的抹。劉小源睜開了眼睛,這一覺睡的精神舒暢。
莫言好笑的看著懶貓一樣的劉小源躺在被窩裡發呆,揪揪他的耳朵:「起來坐會兒,吃點水果。」
劉小源噘噘嘴表示討厭,不過還是被莫言哄著坐了起來。
靠在軟墊上,劉小源試探著調整自己的姿勢。接好的骨頭還沒有痊癒,動的姿勢不對的話還是疼得鑽心。一看見水果盤裡的精巧東西,劉小源「噢」了一聲張大眼睛:「你做的?你最近還真是越來越本事了。」
莫言揉揉他的頭髮沒說話。劉小源拿起牙籤插起一隻小兔,臉上的神情換了換。還沒傻到嘗不出莫言手藝的地步,這些日子以來湯水飯菜水果樣樣精心周到,可是只要自己一醒過來莫言就在身邊。怎麼可能不覺察呢?
「誰在樓下呢?」
莫言沉吟了一下,說:「我媽媽。」
劉小源垂下眼睛,拿牙籤在盤子裡戳著玩兒。「怎麼沒見?」劉小源小聲地說話。
莫言覺得心被壓迫得喘不過氣來:「怕你記恨,不敢上來。」
讓人難受的安靜。莫言期待的眼神看得心裡像扎進一根刺。還以為自己已經徹底沒心沒肺了,可惜還是會痛會酸,沒出息!劉小源嘴角自嘲的一笑。
「我下不去樓,你幫我請伯母上來吧!怎麼著也要謝謝這幾天的飯菜啊!」
得了小孩這句話,莫言高興得立刻站起身。
「莫言!」劉小源忽然抬起頭看著他。
莫言回過頭來。
「我是不是已經是一個惹人討厭不可救藥的人了?如果是,不要告訴我。我知道我這個人自私霸道,不講道理,誰說我都行,可我就是不想從你嘴裡聽到這些話。一輩子都不行!」
劉小源死死的抿著嘴唇,倔強的挺直了身子,淚光慢慢的在眼中蔓延開來。
莫言被刺到了心底最柔軟處,疼得錐心刺骨。撲過來輕輕地握住劉小源瘦削的肩膀,用一個熱辣辣的吻堵住了他的嘴。小心地抱著他,莫言在他唇上說:「我不說你,我罵你。你是個小混蛋,有事沒事都恨得我牙癢癢的,咬你一口才痛快。可是我就愛看你耍混,我就是喜歡這個精靈的調皮的有點壞心眼又讓人疼得想抱在懷裡好好寵的劉小源。」
淚終於痛快的湧出來,劉小源伏進莫言的懷裡第一次痛痛快快的放聲痛哭。太多的鬱壘不能承受的沉重都放在了哭聲中,漸漸化解。
樓下,莫媽媽打開大門,小源的媽媽,三姐站在門外。雖然這些日子已經彼此熟悉了一些,但是見了面還是尷尬得很。莫媽媽根本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只好含糊的把兩個人讓進門來。
莫媽媽讓了坐小聲說:「剛醒,吃水果呢!」
小源的媽媽拿出一隻提盒,說:「我給他帶了點家裡做的點心,源兒最愛的就是這口。」
莫媽媽接過來,本來想說麻煩您這麼遠帶來,想想不妥,趕緊閉了嘴。
「這兩天有沒有起色啊?」三姐躊躇著問。雖然差不多每天都來,可是還是忍不住想問。當初如果把他扣在醫院就不會有這樣的一場慘禍,如果放開手遂了他的心又怎麼會鬧到親人不想見?三姐轉思轉悔,心裡的難過只有自己知道。
***
莫言走下樓來,看見小源媽媽和三姐在,略微遲疑了一下,快步走過來招呼。
小源媽媽低聲問:「源兒今天好嗎?吃得多嗎?」
莫言趕緊說:「源兒很好,恢復得很快。東西也逐漸得都能吃了。您放心。」
該問的話說完,彼此就陷入了尷尬的沉默。難以言狀的情緒讓很多想說的話壓在喉頭,無法開口。
坐了一會兒,三姐輕聲說:「我們該走了。」
「請等一下,」莫言忽然站起來。雙手握了握,懇切地說:「請你們上去看看小源吧!小源不肯見家人,其實不僅僅是他的任性。他把自己傷到這個地步,是抱著義無反顧的決心的。他沒給自己留退路,所以也沒有勇氣回頭面對家人的呵護。但是我看得出來,他心裡一直都在想念你們。不要介意他的孩子脾氣,從小你們就寵著他,現在就再寵他一次吧!失去家人的愛,他永遠都不會真正的快樂。拜託了!」
莫言深深的低下頭。媽媽們都哭了。
門打開了,靠在床上的劉小源驚愕的看見媽媽和三姐站在門口。頓時死死壓在心底裡的情緒都翻滾出來,劉小源緊緊地捏著拳頭,上身微微前傾。瞪大了眼睛不讓水氣蔓延開來。
小源媽媽悲哀的一步一步走過來,在床邊坐下,端詳著兒子尖瘦的臉顫聲說:「兒啊,苦了你了。」
劉小源慢慢的低下頭,伸出手抓住媽媽的衣袖,無聲的哭了。淚水打濕了媽媽的衣襟。
三姐坐在他旁邊,疼惜的撫摸他瘦得看得見骨頭的肩膀,哭著說:「小冤家,你算是做到頭了!我還以為你能狠心到底,就當我們這些年白疼了!」
劉小源聳動著肩膀,紅腫的雙眼裡,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門口,莫言扶著媽媽的肩膀別轉臉去,莫媽媽悄悄的抹著眼淚。
小源的媽媽替兒子擦著眼淚,輕聲的責備:「你只管一個人要死要活的,都不管媽媽心裡怎麼受得了?你傷成這樣都不讓媽媽給你端碗湯,你……還要連累莫媽媽這些日子為你受累,也聽不到你一個謝字。」媽媽哭的失了聲。
莫媽媽趕緊搖手:「別,說這個就見外了。孩子剛見好,別惹他哭了。孩子,往後啊,得知道心疼自個兒。當媽的沒別的心思,就是盼著你們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媽媽對不起!」被一句話杵了心窩,劉小源仰天一聲哭,放聲嚎啕。
所有的鬱結都在這一刻消解。
黃昏時分,媽媽和三姐戀戀不捨的走了。
小源不哭了,疲憊的躺著,失神的大眼睛看著空中。
莫言怕小源哭得傷了身子,忐忑不安的守著他,哄著勸著。一會摸摸脈,一會聽聽心肺,生怕有什麼不對勁。
過了很久,劉小源聲音嘶啞的說:「莫言,我想自己呆一會兒。」
莫言一愣,小孩子從受傷以後就沒日沒夜的膩著自己,只要睜開眼睛看不到自己就會驚慌的大鬧。現在居然要自己呆一會兒?
「源兒,累了就睡一會。什麼都別想,一切都會好的,啊!」莫言親親小源的臉。
劉小源閉閉眼睛:「你先出去吧!」
莫言只好站起來,不放心得看看他,走了出去。
屋子裡靜得彷彿已經脫離了塵世。劉小源一動不動的躺著。許久,慢慢的翻過身,拿起了電話。猶豫了半天,按下了家裡的號碼。
***
看見小源的媽媽和三姐從門外走進來,爺爺急不可耐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想想不成個樣子又慢慢的坐回去。雖然是自己發的話,那個不肖子孫誰也不准再提他!可是不提並不代表不想,整夜整夜的想著小孩從小到大的調皮樣子,可愛笑臉,難過得哭都哭不出來。明知道她們倆一天一趟的往西山跑,可就是沒法子張口問。爺爺皺著眉鼓著嘴不說話。
小源的媽媽和三姐也不敢說話。本來有心把小源接回家來修養,可是爺爺這一關要如何過?小源能答應嗎?再說現在小源也不好隨便搬動,這個念頭也就沒能說出口。現在一回來就看見爺爺嚴厲的眼神,兩個人膽戰心驚的溜回屋裡去了。
爺爺失望的頓了頓枴杖,白鬍子翹著。半晌,長長地歎了口氣。她們都瞞著我,是不是小源兒不好了?想到這兒心裡就像被狠狠的揪住了,疼得眼冒淚花兒。孩子一朵花才剛開啊,老天爺你不能不長眼!
電話鈴響了,爺爺站起身慢慢的踱過去,拿起電話:「喂~~」
電話那邊沒有人說話,只要強忍住的悲傷的抽泣聲。
爺爺的手有點顫抖,急切的追問著:「喂?」
「爺爺~~」一聲呼喚,電話那邊的劉小源哭了,電話這邊的爺爺也哭了。
沒有再說一句話,爺孫兩個隔著電話對著哭。
(快捷鍵:←)上一章 幸福小孩劉小源(下) 下一章(快捷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