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東跟我說,同棟大樓的房客抱怨你和儀欣太吵,音樂太大聲,屢勸不改,還有男人頻繁進出你們住處。我問儀欣,儀欣說你交了個男朋友,不只時常帶朋友回來過夜胡鬧,甚至還會去網咖瞎混……我原本不相信,現在眼見為憑,我總算知道我舒正峰教出怎樣敗壞門風的女兒,在外頭是怎樣的丟人現眼!」
舒父一連串指責劈頭嚷來,吼得舒妍面紅耳熱,尷尬不已。
她確實有違父親期許,可是,在租屋處吵嚷的不是她,帶男人回去的不是她,屢勸不改的更不是她。
她不用想也知道是儀欣怕被罵,所以統統賴在她頭上,甚至連她交了男友與跑來網咖的事情全數招了,可是,不能這樣,怎麼可以將這一切全部記她帳上?
「爸,不是的,你聽我說。」舒妍出聲想辯解,可惜舒父一點想聽的興致也沒有。
「聽你說?你還有臉要我聽你說?!走!跟我回去!」舒父一把將舒妍拽到門外,揚手就要掮她巴掌。
「伯父,你有什麼不高興衝著我來就好了,別把氣出在她身上。」花了一點時間弄清楚狀況的邵一帆護在舒妍身前,第一時間就制住舒父手肘。
「伯父?你有什麼資格叫我伯父?!」雖然邵一帆很快就放開,但手肘吃痛的舒父更是忿忿難平,咬牙切齒地將舒妍拉至他身旁。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跟什麼樣的人在一起?我這麼辛苦把你養大,難道是為了讓你和這種下三濫在外面胡搞瞎搞?!」舒父面色不善地指著邵一帆的鼻子。自從儀欣告訴過他舒妍男友的姓名之後,他便派人將邵一帆家底全摸遍了。
「爸,你別這樣說一帆,他才不是什麼下三濫,他是好人,他對我很好,真的很好。」舒妍不喜歡父親如此評價邵一帆,想甩開父親緊緊捉著她的手,可怎麼努力都掙不開,又急又氣,疼得眼角幾乎迸淚。
「好,你講不聽是不是?我就讓你看看什麼叫做好人?!」舒父狠狠甩了一疊文件至舒妍胸前,將這幾日他看到滾瓜爛熟的徵信社資料如數背給執迷不悟的女兒聽——
「邵一帆,現年二十七歲,設籍台中,雙親早逝,和妹妹一起被親戚收養。自十四歲開始,便頻繁進出少年觀護所,有竊盜前科、傷害前科,二十二歲時被某議員延攬,當起議員貼身隨扈,管理議員檯面下見不得人的骯髒事。圍事的幾家賭場和酒店在短短幾年內便營收翻倍、名聲響亮。至於,他為什麼現在在台北,哼哼——」舒父冷笑了聲,特別強調的口吻極其嘲諷。
「至於目前在台北的原因,則是因為半年前挑了幾間想搶地盤的對手賭場,動作太大,得罪了地方大老,議員擔心他被尋仇,又或是想和他撇清關係,所以給了他一筆錢,要他到台北來暫避風頭,與他劃清界線……這就是你所謂的好人?不相信的話你問他,看我有沒有錯怪他?」舒父嚴厲地望著舒妍,又惡狠狠瞪向邵一帆,神情咄咄逼人。
如此赤裸裸地被攤在陽光之下,邵一帆感到十分不堪,抿緊雙唇,雙手緊握成拳,很想為自己辯白什麼,可卻找不出任何一點能反駁。
舒妍父親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實,並沒有誣賴他;他從不在意他不光彩的過去,也不在意別人對他的評價,但他在意舒妍的反應。
與舒妍交往的這段時間裡,他也不是沒有想過向她仔細訴說他的來歷與背景,可,他莫名作祟的自卑感令他幾度開口,最後總是未能成言。
在舒妍面前,他總能格外意識到他的醜陋與不堪;她像他伸手永遠高攀不起的燦亮星辰,令他倍感自己的晦暗污獨。
舒妍總是那副不問他背景過往的模樣,可真聽聞了這些,她是否真能不在意?邵一帆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地睞向舒妍,但舒妍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她才不在乎邵一帆的出身與過往,和這些比起來,她更討厭的是儀欣對她莫須有的誣賴與指控,更討厭的是父親對她的懷疑,與對邵一帆如此庸俗的評斷。
已經夠了!已經太多太多了!她再也不想忍受了!
「我才不在乎這個!」舒妍好不容易尋得空隙,甩脫舒父的鉗制,用盡全身力氣朝父親大吼,想也不想便奔到邵一帆身旁。
「你單方面聽儀欣亂講,就跑來懷疑我;你根本沒跟我男朋友相處過,就找人調查他否定他,你只在乎我是不是丟了你的臉,卻從不關心我快不快樂,我已經二十三歲了,我不想再任你擺佈了,我知道誰對我好,不要你來教我!」她都已經好努力聽他們的話當個乖女兒,還拚命考她既沒興趣也考不上的醫學院,為什麼她連一點為自己作決定的自由都沒有?
「你……好,很好,女兒養大就是別人的,從今以後就當作我沒生過你這個女兒——」舒父手指著舒妍,氣到極點,一口氣提不上來,彎腰捧心,神情十分痛苦。
「……爸?」舒妍被突來的發展嚇住,一時反應不過來,全身僵硬,腳步竟動彈不得。
「伯父?」邵一帆想過去攙扶舒父。
「別過來!被你這種不入流的傢伙幫忙,不如讓我在路邊死了算了。」舒父大喝,成功制止邵一帆上前的動作。
第6章(2)
「爸,你的降血壓藥呢?」舒妍總算回神過來,跑到父親身旁,往父親胸前口袋探了探。對,有藥,父親總會記得備藥,媽媽老要她和姐姐別惹爸爸生氣……
「走開!我沒有你這種女兒!」
舒父猶在氣頭上,明明臉色發白,想從懷中掏出藥盒的手指頻頻發顫,卻仍強硬甩開舒妍的手,不願她幫忙。
舒妍神色慌張,又氣又急,不知該拿父親如何是好。
「我去叫救護車,你先哄伯父吃藥,再陪伯父到醫院。」邵一帆按住驚慌失措的舒妍肩頭,朝她點了點頭。
他走到一旁撥打電話,又進網咖拿了瓶礦泉水出來,遞給舒妍,好讓她協助父親吞藥。
如此溫柔貼心的舉措令舒妍成串眼淚滾落,掩面在父親身旁哭了起來。
為什麼會這樣?她明明一直努力在當一個乖女兒,為什麼她老是將所有的事情都搞砸?為什麼她老是令父母親如此失望?
「沒事的,乖,聽話,別哭了,一切都會沒事的。」直到救護車來之前,邵一帆都待在舒妍身旁,如此細聲安慰著她。
可舒妍知道,一切都不會沒事的,她被困在父母親為她精心打造的牢籠裡,她的黑夜從來不曾離去。
再次與邵一帆說話,是整整兩個月之後的事。
舒妍的父親險些中風,對舒妍難以諒解,不願溝通、不願見面、不願回應,回家靜養;而舒妍的母親為了避免舒妍繼續與邵一帆來往,除了讓舒妍換了手機號碼,更索性為儀欣另外找了一間房子,自己搬上來與舒妍同住,不論舒妍上、下學,時時刻刻都與她在一起。
真可笑,她就像個幼稚園小孩,需要母親陪同上、下學,監聽每一通來電;她的父母親甚至向儀欣和儀欣的父母鄭重道歉,為行為不檢的女兒替他們帶來困擾這件事感到十分羞愧。
沒有人肯聽她說話,沒有人在乎她的感受,而唯一珍惜她的那個男人被狠狠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
她曾經在校門口見過邵一帆幾次。
他等在陰暗處,本想上前的腳步因她母親的身影而作罷;而舒妍想邁步至他身邊的步伐也因父親上回的住院裹足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