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蝕魂散可不好解,而且也沒有解的必要,因為……」
因為醫治蝕魂散需五天的時間,而那五天痛楚不減,但它的毒效不過是讓人劇痛個七天七夜,第八日後便會恢復正常,並不似他先前所說的,會讓人痛個七七四十九天後再死亡。
他原本就只打算狠狠折磨這些人一番而已,若他們痛到忍不住自戕,那是他們家的事,與他無關。
不過,他可不能讓這不知哪冒出來的採藥姑娘揭破秘密,因此他輕飄飄的自樹頂落下,連一片樹葉都沒晃動,但他落地時倒是故意踏重,踩碎一地落葉,製造出有人走來的聲響。
這動靜讓蘇湘梨停下說到一半的話,起身回頭望向他,然後,慢慢瞠大了眼。
仙人!
這是躍進蘇湘梨腦袋裡的第一個念頭。
膚若凝脂、面如冠玉,一身白衫似雪,配合遠處的飄渺雲霧,恍若下凡仙人。
她愣愣的瞧著仙人朝自己越走越近,最後在她面前站定。
「你好漂亮。」這是她脫口說出的第一句話。
聞言,那一地的大漢都不禁暫時忘了疼痛,在心底小小聲為她默哀。
江湖上無人不知,祁公子生得一張花容月貌,卻偏偏最痛恨人家稱讚他的「美貌」。而他多的是各種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花樣,所以甚少有人敢不識相的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容貌。
這可憐的採藥姑娘怕是凶多吉少嘍。
事實上祁兆禾的確在一瞬間升起了「解決」掉眼前姑娘的衝動,然而當他望進那雙乾淨澄澈的明眸時,心中揚起的殺意竟如同熾熱的鐵塊突然被冷水澆下般,發出「嗤」的聲響,霎時只餘白煙。
只因她眼中僅有純然的驚艷與好奇,看不見任何令他生厭的慾望。
她呆呆的看了他好一陣,像是出了神,而祁兆禾也不出聲制止,大大方方的讓她看著,直到那些身中劇毒的大漢因忍受不住痛楚用力捶地,才猛地喚回她的意識。
她有幾分無措的低頭瞧向那些傷員,又抬眼望向祁兆禾,眼中有著請求,支吾道:「呃,這位公子……」
「你想救他們?」她的眼睛根本藏不住心事。
啊,好好聽的聲音哦,簡直有如天籟!蘇湘梨一時聽得有些怔了。
「……是啊。」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小心翼翼問道:「不知能否勞煩公子幫個忙?」
有趣,這小姑娘居然要他幫忙救被他下了毒的人?
祁兆禾挑眉,很難得的對個陌生姑娘產生那麼丁點興趣。
但他主要還是想知道她怎麼能夠瞬間判斷出他下的毒為何,甚至還知道解法。
「你是大夫?」他問道。
「呃,勉強算是吧。」其實她很不習慣被稱作大夫,她覺得不大好意思。「我姓蘇,公子如何稱呼?」
「祁兆禾。」
「原來是祁公子。」她衝著他甜甜一笑。
江湖上人人皆喚他「祁公子」,不過他一看她的神情便知,眼前的姑娘根本不曉得「祁公子」三個字背後所代表的意義。
她眼中沒有半分敬畏或恐懼之類的情緒,且顯然完全沒把這群疼得滿地打滾的大漢和他聯想在一起。
「那麼,可以請祁公子幫忙嗎?」她指指那些大漢。
「幫什麼?」他頗感興趣的問道。
「我想請祁公子幫忙搬動這些人……」她一頓,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連忙改口,「啊!不用了,請公子替我看著藥簍就好,其他的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剛才她將話說出口後,忽然覺得自己讓「仙人」做這種粗活未免太過分,而且祁公子看起來文文弱弱的,說不定力氣還比她小呢,她才趕緊改口請他幫忙看著藥簍。
這小姑娘挺有趣的嘛。
祁兆禾將她所有細微的動作、心思轉換都看在眼底。她太單純乾淨,想什麼都統統寫在臉上了。
他含笑問道:「你真的想救他們?你難道不覺得這些人莫名倒在這兒很可疑?」
「是挺奇怪的,」她輕輕皺眉,「據說中了蝕魂散後會立即感到痛苦難當,不可能還有力氣走遠,因此他們應是直接在這兒中毒的。但他們怎麼會上碧伏山又在這兒中毒呢?」
就算她想破腦袋,也絕對想不到,罪魁禍首便是身旁這位白衣公子。
祁兆禾瞧了她好一會兒,微笑開口,「我倒是知道為什麼。」
「咦?」她好奇的瞪圓了眼。
他懶懶睨了那些大漢一眼,面不改色的扯起謊來,「我原本是獨自一人入碧伏山賞景,不料碰到這群盜匪,正當他們打算殺人奪財時,幸好出現一名俠士相救,使毒放倒了他們。」
大漢們聽了他這番話,氣到差點吐血。
明明就是這妖孽一路尾隨他們入山,大夥兒認出他來,個個是嚇得膽戰心驚,偏偏他又只是跟著,不主動出手,讓他們提心吊膽一整路,最後他們耐不住性子,鼓起勇氣想一擁而上殺了他,沒想到卻連人家一片衣角都沒碰到就中毒倒下。
這樣他也可以顛倒黑白的說是他們想殺人奪財?而且最可怕的是,這採藥姑娘居然還相信了他的話
蘇湘梨恍然大悟的點點頭,「原來是這樣,他們太過分了!」
祁兆禾一笑,沒有半點說謊的心虛樣,「正是如此。」
「那確實不該救他們!」她回頭瞪了那些大漢一眼。
其實若他們中的是不解會死的毒,她還是會救的,不過那蝕魂散的毒到第八日後便會散盡,而即便耗費藥材相救,也要五日才能將毒驅盡,還不如直接把人丟著等毒散省事。
可那些大漢不知其中原因,還真以為他們得痛個七七四十九天,最後模樣淒慘的死去,個個頓時面如死灰。
「是啊,所以你就甭理他們了,將人扔在這兒不管,豈不省事多了。」祁兆禾附和道,心裡暗忖:怎麼有這麼單純的姑娘,他隨便說說的話她竟然信了,還一點懷疑都沒有?
他一方面覺得有趣,另一方面又覺得她的家人未免太大膽,居然放這個天真的年輕姑娘獨自一人在外行走,不怕她哪天被歹人拐了都不知道?
「嗯,不過那位俠士挺厲害的啊。」蘇湘梨可不知祁兆禾現在如何看待她的,她再次蹲下身,指了下其中一名大漢的穴道,「這啞穴明明是用尋常手法點的,但我居然解不開。」
照師父的說法,武林各家有其獨門點穴手法,非外人所能得知,解不開也是正常,但如今這只是最尋常的點穴手法,她卻還解不了,可以想見點穴的人功力有多深厚。
「別管他們了。」光看那些人祁兆禾就覺得厭煩,「蘇姑娘既是來採藥,採完便早早下山吧,碧伏山上有凶禽猛獸出沒的事可不是傳聞。」
「原來真的有野獸啊?」蘇湘梨眨眨眼,「不過其實比起野獸,我倒覺得壞人可怕多了。」她說著,還順便瞟了地上那些打滾的大漢一眼。
「說得不錯。」祁兆禾一笑,「所以姑娘還是盡快下山為妙。」
「祁公子怎麼只說我,明明你自己也是呀。」她不大服氣,「好歹我上碧伏山是為了採藥,祁公子兩手空空只是為賞景而來,怎就不忌憚那些野獸呢?」為了賞景而遇難,可比為採藥遇難更不划算。
祁兆禾當然不可能說出自己上碧伏山的真正目的,不過這姑娘噘嘴不滿的模樣實在太可愛,讓他看得心情頗佳。
「蘇姑娘說的是,若非碰上那俠士,只怕在下便得葬身於此了。」他微微一頓,又笑道:「不知蘇姑娘是否願與在下一起下山,也好有個照應?」
這樣單純可愛的姑娘,要是不小心失足或是被什麼野獸給叼走了,他想自己大概會有點不捨,何況他還想知道她師承何人,怎地小小年紀就知道蝕魂散?
蘇湘梨在聽了他的話後,像是有些意外地睜大眼看向他,那神情讓他想到過去養的小狗,既純潔又無辜。
「當然好啊!」她嫣然一笑,「祁公子看起來弱不禁風……呃,我的意思是,文質彬彬……我們結伴而行確實安全得多。」
祁兆禾聞言更覺好笑。
瞧她那一臉認真的模樣,她居然還想保護他?
她怎麼不想想,若他真的不會武,難道和她這同樣不會武的小姑娘一起走,便有辦法對付盜匪猛獸了?
但他也不說破,只點頭道:「是啊,看來得勞煩蘇姑娘陪我下山了。」
地上那群被點了啞穴的大漢們,親眼看著這表裡不一的傢伙臉不紅氣不喘的裝起文弱書生,個個氣得快吐血,很想揭破這人的假面具。
可惜他們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啊,可是我的藥簍還沒裝滿啊。」她突然一臉懊惱。
「若蘇姑娘不嫌棄,在下願陪同蘇姑娘采一會兒藥再下山。」正好讓他順便瞧瞧她的能耐。
不過蘇湘梨顯然想岔了,她以為他被那些強盜嚇到,才寧願陪著她繼續在碧伏山中繞上一大段路,也不敢再獨自一人在山裡行走。
想想也是,如果換作她遇上盜匪打劫,死裡逃生後一定同他一樣心有餘悸。
真可憐。蘇湘梨想著,臉上不禁浮現了同情,暗自決定別在山上逗留太久,早早採完好帶他下山。
她朝他露出了個安撫的笑容,「那麼就委屈祁公子和我再走一段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