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的路上,心怡反覆回想著葉子的問題。要怎麼回答她呢?其實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這個問題啊。
是的,早就習慣了,習慣每天晚上的電話;習慣一起出國拍戲時悄悄去敲對方的房門,一聊就是通宵;習慣被同行們調侃,習慣每逢節日就和一瞬回南部,去看爸媽。
更加習慣的,是對方的呼吸,對方的笑容,對方的一舉一動,對方的性格脾氣……
但是!但是……就因為這些習慣,反而會讓他們彼此都生出一種感覺——疲倦。或者說的再傷人心一些,就是——厭倦。
每天都一樣的工作已經將他們壓得喘不過氣,這份戀情卻要在巨大的壓力下頑強地生存,期望那愛情之花能在這一點點的夾縫中開得絢麗……會不會是一種奢望?
有時候,為了那一丁點的小事吵架,然後冷戰數日,和解……一次兩次還可以說無關大礙。但是,四年裡,無數次的爭吵累計起來就會讓他們覺得很累很累。
「這樣的爭吵,永遠得不到真正的結果,只會讓我們更加彼此傷害,為什麼我們要繼續這種折磨?」
這是最後一次爭吵時她喊出來的話。喊出來之後,他們都愣了一下,原本冷凝的氣息也像是被什麼東西刺破了空氣。
說出來了。儘管沒有明說,但是他們都已心知肚明這句話背後的含義。
他深吸一口氣,索性點破:「你是說,不如分手,是嗎?」
既然說出來,為何不說個透徹?
「我……」反而是她失語。當初和魏建南分手,她做得斷然且決絕,因為在那一巴掌之前她的心就已經死掉。但是現在,她的心痛如刀割,說分手,就如同要分裂自己的骨肉一樣艱難。
「也好,太久在你的臉上看不到笑容了,我也想過,這樣下去得到的到底是痛苦還是幸福?連我都不能再堅定地給自己一個答案。分手,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她揚起臉,看著他的面容。四年前,他們相識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他帶著燦爛的笑容從朝陽中走來,如他的名字一樣,一瞬間就照暖了她的心。
此刻,是夕陽遲暮。橘紅色的光芒暗暗地包裹著他的身體,那眉宇間的一抹色彩不再是年輕時的開朗率性。他早已煉就成熟內斂的氣質,從一個男孩變成一個真正的男人,寬闊的肩膀彷彿可以為她撐起整個人生。但是,卻在今天,她失去了這一切……
車子一沉,突然熄了火,她的神志全部轉回來。怎麼回事?車子停在路中央,前進也不行,後退也不行。正在這時,手機又響,她摸索著書包翻出手機,倉促接通,「喂……哪位?」
「心怡,是我。」意外地,居然聽到一瞬的聲音,「今天白天……不好意思和你發了火。其實我是想說,那些畫都是你的心血,不應該為了什麼不必要的原因把它們輕易否定。你不用為我擔心,我不會介意的。」
不知為什麼,聽了他這些溫柔的安慰,眼淚忽然一串串在她的眼裡打轉,「謝謝你,一瞬。」
她的聲音有點哽咽,立刻讓他聽出來,急忙問:「心怡?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就是、就是車子熄火,我也查不出是什麼原因。」
「你現在在哪裡?」他問。
她將視線投向車外,好奇怪,她怎麼會開到這條路上?「在、在莊臣飯店的門口。」
「你稍等,我馬上過來。」
一瞬要來?過了好幾分鐘她才反應過來一瞬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心跳得好快!那是為什麼?是欣喜嗎?還是擔憂?
十餘分鐘後,一瞬的車子風馳電掣地趕來。她從車子下來,打開車蓋,像個手足無措的小學生一樣站在他身邊。對於修理車子她向來是一竅不通,也看不懂那裡面亂七八糟的零件都是在做什麼的?
「是……很嚴重的問題嗎?」她小聲問。
一瞬看了一會兒,「不算嚴重,只是你的車子有多久沒送去保養了?」
「大概……很久了吧。」她含糊地回答。
他回頭瞥了她一眼,「上次把你的車送去保養是一個月前,從那以後你自己都沒有去做保養嗎?」
「最近太忙,想不起這些事情來。」她急急地分辯,就好像被老師教訓的學生,有些怕一瞬生氣的樣子。
「車子就是你的好朋友,沒有車你就會寸步難行,怎麼會這麼不放在心上?看來你真的是被人寵慣了,連最基本的……」他突然住了口,轉過頭去,「抱歉,不該這樣大聲吼你。而且我現在也沒資格對你指手劃腳。」
不,不是的,一瞬,你繼續說吧,我喜歡聽你這樣生氣地教訓我。她在心裡瘋狂地想著,卻無法開口。
以前他每次板起臉教訓她,她都會笑瞇瞇地賴在他身上,說:「有你這個萬能管家,我當然是大松心啊,否則我要你幹什麼?」
「原來你『要』我,就是為了讓我給你當全職保姆?難怪你的保姆最近總是說你這個主人特別照顧她,工作少薪水高,偶爾還可以放假回家,是不是我也要來和你領份薪水才算公平?」
他衝她翻白眼,她則大笑著,不管不顧,很賴皮地環抱住他的身體,直到他無可奈何地投降。
此時此刻,再沒有那樣的甜蜜,她只是站在這裡,呆呆地看著他寬闊的背影。
「心怡?你怎麼會在這裡?」居然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側目看去,意外地看到表姐方雅情。
「雅情?你又怎麼會在這裡?」她探過頭,看到不遠處的一個修長身影,瞭然地一笑,「原來是和明少在一起。」
「來吃晚飯而已,一出門就看到你的車,我還以為看錯了,但是千藏說是你的車牌沒錯,所以我就過來看看。又來享受我們莊臣的情侶套餐?」
「不是,只是我的車子突然壞了,一瞬來幫我修理。」她匆忙解釋。
雅情拍了拍她的臉頰,又看向她旁邊的那個正在埋頭修車的人,「是一瞬啊?好可憐,這麼晚還要被心怡拉出來修車。」
「不是的,只是湊巧路過而已。」心怡說完才發現自己的語言根本是前後矛盾。
一瞬抬起頭,看向方雅情,「你好,雅情,抱歉我的手很髒,不能和你握手。心怡的車壞了,必須拖走,你先送她回家吧。」
「咦?好奇怪,你的車不是也在這裡?為什麼要我送她回家?」方雅情對兩人眨眨眼,「不打擾你們的二人世界,我先走鴃C」
揮揮手,方雅情先和明亦然一起駕車走掉。
心怡有些尷尬地咳嗽幾聲,「我打電話叫人拖車,你先走吧,我可以自己叫計程車回家。」
他看了她一眼,走回自己的車。
她以為他走掉了,但是他只是走到車邊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然後又走回來,說:「我已經叫人來拖車了,你坐我的車走。」
「不用麻煩……」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他猛然拉住手腕,拉回到他的車子上。
「那個,一瞬,你如果有事忙,就……」她才張口,又把話噎在喉嚨中。
一瞬緊閉雙唇,一言不發,眼睛筆直地看著前方,好像是不想和她說話。一瞬嚴肅的時候總是很嚇人,就好像別人犯了天大的錯誤似的。
她垂著頭,手指在自己手提袋的掛帶上來回地繞圈,繞了好多圈,將手指纏緊,又鬆開,再纏,再鬆開。
車子停住。到達她所住的小區跟前了,保全人員照例上來打招呼:「李先生啊,最近又在忙著拍什麼片子?好久都看不到你過來玩。」
「小孫你好。」一瞬簡單打了聲招呼,將車子開進去。
他熟悉她家門口所有保全人員的姓名,而她,都還認不清楚他們到底誰是誰。好慚愧。
車最後停在她的公寓樓下,「回家吧,明天叫公司的車來接你,那輛車我估計小小地修理一下就可以用,並不是什麼大問題。」他做著交代。
心怡支吾著說:「謝謝。那個……要不要上去坐一下?」
「不方便,還是不用了。」他的手扶著方向盤,始終沒有往她這邊看。
「那、那就再見了。」她打開車門,匆匆跑進大門,這一次她甚至不敢回頭。
如果一瞬答應上樓,她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辦。回到那個熟悉的家,看到那些熟悉的擺設,她怕自己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倒在他的懷裡大哭一場。
但是一瞬的心怎麼就可以做到那麼冷硬?即使是幫她,都不肯露出一個笑容,說一句溫和的話?
就是為了懲罰她,這樣的冷漠也足夠了,足夠了。
她忘不掉他,他呢?真的可以將感情斬斷得乾乾淨淨,毫不眷戀嗎?
回到家,她沒有開燈,緩緩地來到窗前,藉著外面的月光看下去,外面已沒有他的車子。他走了,走得好乾淨,甚至連一點回味的背影都沒有留下。
葉子說得對,他們只是分手,但她的心還留在一瞬的身上。早知道分手會是這樣的痛苦艱難,為什麼當初要先開口說那樣的話傷他的心?
後悔,真的後悔。在分手不過一個月之後,她就已經徹底後悔了。
但是,分手的話已經像飛出去的箭,刺進了他們的心,又怎麼可能說拔出就可以輕易拔出,不讓傷口流血,不在心上留下痕跡?
一瞬呢?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她不知道,又好想知道,又,不敢去知道,怕他一旦說出更絕情的話,會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趴倒在床上,無意識地胡亂地按著手機,好半天,才發現手機的屏幕停在某個名字上——
AIAI。
AIAI,愛愛,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