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許願的那個年輕女孩,如今已成長為一個成熟的女子。她曾經懷疑自己的願望會有實現的一天,但現在她已經願意相信只要盡力便能夠使一份夢想實現。
距離「呢喃」打烊的時間已經過了半個小時,少奇早已下班,然而書店裡的最後一個客人仍在書櫃區挑選他想要的一套精緻的繪本。
依農在他猶豫不決時才走到他身邊,提供建議。
五分鐘後,那位客人抱著一套適合六到八歲兒童閱讀的一套彩繪童書滿足離去。
掛上打烊的招牌後,關了店門,依農伸了伸懶腰,然後輕輕拍撫一直跟在她身邊不肯離去的貓咪,準備回到充作住處的三樓閣樓休息。
正式掛牌營業三個多月,書店的營運漸有起色。雖然大多數客人一開始都是衝著店裡的咖啡香而來,但是當他們在店裡發現了一本他們找尋許久的珍本或是新奇的圖書時,立刻就愛上了「呢喃」的圖書區,經常在書架前流連不去。
她天生務實的個性,再加上並不怎麼愉快的童年經驗,使她很少去計劃明天的一切。然而在結算收入與支出時,她仍為明天終於獲得了一份安定與保障而欣慰不已。
她笑著搔了搔托托的耳朵說:「這下子我們的下一餐都有著落了,很棒對不對?」買下這家店花光了她所有的積蓄,書店的每一分進帳都保障著她以及托托的未來。
托托「喵嗚」了聲,舒服地蜷在她懷裡入睡。
短時間內,他們一人一貓,都不用擔心生計上的問題。這種安定的感覺真的很好,但同時也令人無法不意識到另一種欠缺。
儘管她憑借了自己的力量實現了一個夢,但她那遺失在青春時期的夢,卻似乎再也難以喚回。
她沒有看到那天葉予風在「流行『樂』翻天」的現場節目,卻在隔天的報紕娛樂版和八卦雜誌上看見了他在節目裡不小心透露出來的秘密。
這還是她店裡那位號稱葉予風頭號粉絲的工讀生,在一大早帶著一迭報紙和好幾本雜誌到店裡宣傳的結果。
報紙上在那個「情歌王子的真情告白?過去式?現在式?未來式?」的標題下,寫到他已經失去那個「秘密戀人」的消息許多年。
而那個女孩,聽說有著一頭長髮、身上飄著茉莉花香,眼裡有傷痛。
當時少奇突然瞪大眼睛盯著她,表情若有所思。這女孩的心思全顯現在她的臉上,根本連藏都藏不住。「依農姐,怎麼這些形容,跟妳……好像啊?」
但依農只是搖了搖頭,扯出一抹淡笑說:「怎麼可能?別瞎猜。」
依農相當確定報紙上所形容的人不是她。
因為她之於他,不過是個普通的……朋友而已啊。
即使如此,她依然關心著他。
這份關心使她想知道,當年他和那個叫做郭星兒的女孩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們現在不在一起了?
熄了燈的房間並非全然黑暗,即使拉上了窗簾,窗外的路燈或車燈仍然透進了些微的光線。
她張著眼睛看著那些舞動的光線。
在入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接下來她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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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他最近三個月內的行程已經排滿了。」
「是的,他不接受專訪。」
「實在不巧,時間上真的不能配合。」
「可以啊,如果貴社願意奉上一億元,專訪權就是你們的。什麼?太貴?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不到三十分鐘內,黃以安已經代葉予風回絕了數十家大大小小的報社和雜誌社的專訪邀請,回得他臉色發青,嘴唇發抖。
而坐在一旁的當事人則像沒事人一般,看著以安為他扮演黑臉的角色。這幾天他無論走到哪裡,狗仔隊就跟到哪裡,逼得他只得躲到以安的住處,後來又被拎著一起到經紀公司來。
好不容易,響了好幾天的電話總算不再響起,兩個人竟然還開始有點不習慣起這寧靜的片刻。五分鐘後,電話聲又響了起來。不過這回不是打到經紀公司的電話,而是以安的手機在響。
以安接了電話,直接反應道:「不,他不參加。謝謝。」
簡短地再拒絕一回後,以安終於斷然地將手機關機,連辦公室的電話線也一併拔掉,然後坐下來與葉予風小眼瞪大眼。
「對不起。」當事人終於找到空檔道歉。「我真的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關心我的感情生活。」
以安搖搖頭,表示不必道歉。「算了算了,經紀人是做什麼用的。」
「嗯……我不是指你替我擋掉的那些電話。」當事人又說。
以安瞪大眼。「不然你是在為什麼道歉?」有種不祥的預感,好冷、好冷啊……
葉予風看著他的好友,有點困難地開口:「那個……我已經答應了。」
突然有大事不好的感覺。「你、你答應了什麼?」
「我答應要上尋人節目,當他們下一集的特別來賓。」當那個在週日創下高收視率的尋人節目製作人找上他時,他幾乎沒有半點猶豫地就點了頭。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什麼尋人節目?!」精神緊繃了好幾天的以安幾乎沒開始吼叫起來。
「千里追追追。」他說,「他們說要幫我找依農。」根據他們製作人的說法,他們的尋人成功率有百分之八十。
以安呆楞了好幾秒鐘。這似乎比他接受任何一家報章雜誌社的訪問邀請來得更加聳動,也更具破壞性。他不敢想像如果予風真參加了這類節目,對他的形象會有多大的破壞力……他那完美的情歌王子形象啊……
「你、你確定想參加?」不顧他自己未來幾年在唱片界的聲勢可能就此下殺?女歌迷若知道予風心有所屬,會不會放棄他?現在這社會對偶像的崇拜是很現實的,偶像明星一旦讓自己在歌迷心目中的幻想破滅,也就可以準備下台一鞠躬了。
「我確定我想找到她。」他肯定地說,而後又有點擔心地看著以安說:
「很抱歉我自作了主張,但是我希望你不會阻止我。」
「我瘋了才不會阻止你。」以安一個頭三個大的喃喃自語:「不過,顯然我是瘋了。」
稍稍平靜下來後,以安又問:「不過,予風,假如顏小姐根本不想被你找到呢?」這麼多年來都沒有留下任何音訊的一個人,想被人找到的機率應該很低吧?
予風的表情錯愕得像是他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那麼當我找到她以後,我會跟她道歉。」
以安不安地再問:「那……假如她已經結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呢?」那這樣公開在媒體上尋人,多少會造成一點困擾吧?
予風的臉色頓時灰成一片。「我沒想過她可能已經結婚了……」
以安小心翼翼地說:「我是說,假如……」
「假如……」他不敢去想這個假如,但在以安的提醒下,又似乎不能不去想,畢竟都已經過了那麼多年,她是極有可能結了婚,甚至還可能有了家庭、孩子……
「予風?」
「……假如她結婚了,那麼我會祝福她。」心碎的祝福她。
唉,「那就放手去做吧,別讓你自己覺得後悔或遺憾。」這是身為朋友的他,所能給的最好的建議了。
如果找一個人真有那麼困難,那麼沒道理透過專業的徵信社還是沒有線索。
而如果找一個人若真有那麼容易,更加沒道理,在消失六年後,被找的那個人會突然出現。
他只希望事情的結果不至於太糟。
他甚至不敢期待,予風上這節目會有好事發生。
他想他得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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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別六年後,葉予風經常想起,假如他當年能夠更瞭解依農一點,或者至少更瞭解自己一點,那該有多好?
夜裡,他困坐在以安的公寓裡。他的住處現在日夜都被神通廣大的記者團團包圍,以安便把他一處登記在親友名下的公寓借給他住。
他苦笑。這一切,只能說是自作自受吧。
為什麼他要在失去以後才曉得要珍惜?
為什麼他就不能早點明白,他對依農的感情不僅僅只是友情?
他所失去的一切使他日夜追悔,他願意付出一切,只求能有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但,還來得及挽回嗎?
「依農,妳在哪裡?」寂寥的黑夜。
「依農,妳聽得見我為妳而唱的歌嗎……」寂寥的黑夜撫不平男人的心碎。
在無眠的夜色中,他彈著吉他,唱起他為她寫的歌。
啊,在許多年以前,一個男孩遇見了一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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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妳不喜歡吃絲瓜和菇類的食物,也不喜歡吃太鹹的東西,不過妳倒是滿敢吃辣的。」
學校附設的自助餐廳裡,顏依農與葉予風佔據著一張方桌的一端,一邊檢視餐盤裡的菜色,一邊在筆記本上塗塗寫寫,一條一條地羅列出顏依農的偏好與偏惡。
自上回依農坦承她不知道自己最喜歡什麼、最討厭什麼之後,沒多久,他的手上就多了一本空白的筆記本。
連續兩個禮拜下來,為了找出依農的最愛,他幾乎使盡了渾身解數。
他們不僅試吃著各種能買得到、看得到的食物,也到唱片行試聽各種不同風格以及不同歌手演唱的音樂。
最後他發現她經常在重複聽海飛茲的小提琴協奏曲,而且極端地挑食。
顏色方面比較好解決。他拿了一堆色紙卡讓她挑選,結果她挑了明亮黃色後,卻造成他的疑惑;因為依農最常穿在身上的衣服是藍色和白色。但她卻挑了黃色?女人心,真難懂。
此外他還發現她幾乎沒在運動,於是不由分說的,一有空就拉著她往體育館跑。
她是只早鴨子,怕水,身體的骨骼肌肉卻相當柔軟。
她打起羽毛球時,球總會偏離軌道,但她在桌球桌上,動作卻相當敏捷,才練習短短幾天,就已經在球桌上打敗了他。
在一連串緊鑼密鼓、毫不鬆懈的「試驗」之下,依農的喜好檔案終於出爐。
現在他已經知道:她喜歡吃烤玉米,不喜歡細麵條;她最喜歡的冰淇淋口味是酒釀黑櫻桃;她喜歡看動作片勝過溫吞吞的文藝愛情片;她深深迷戀海飛茲所詮釋的小提琴協奏曲;而她明明喜歡黃色系的顏色,卻經常穿藍色或白色系的服裝,只因為那是她衣櫥裡最常見的顏色。
她愛跳舞,雖然跳得不怎麼樣,卻很樂在其中;她愛唱歌,雖然唱得也不怎樣,卻依然很喜歡搶麥克風。(這是昨天他們兩個一時興起殺去錢櫃K歌時發現的,真是個意外之喜),她還極愛小貓小狗,因為有一回,他看見她流連在寵物店的玻璃櫥窗前,徘徊不去。
有時候他會想,如果她出生在一個正常溫暖的家庭,她一定會是個喜歡笑的女孩。雖然他沒有過問她的家庭背景,但他隱約察覺到她的家庭存在著某些問題。儘管他並不清楚詳情,也不敢主動過問,但是他依然忍不住希望有一天她會願意告訴他關於她的故事。
因為傷痛如果能說得出口,往往是因為痛楚已經比較輕、比較不疼了一些。
他希望她可以一直保持微笑,不要悲傷。
在他認識的所有人當中,她是他最掛念的人。而他從未如此希望一個人快樂。
他將那頁盡量工整地記錄了她基本數據的紙張小心地撕下來交給她。
她逐一看過每一條細目,眉眼間露出若有所思。現在,她之於他,應該是一本不上鎖的書了吧?
他凝視著她那因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微微擰起的眉頭。「生日快樂,顏依農。」
但今天並非她的生日啊。她訝異地抬起頭,直望進他帶笑的眼裡,突然明白了。
今天確確實實是她的生日啊。因為在此之前,她不算真正活過。
顏依農二十二年來的生活,直至今日才有了意義。
「謝謝你。」折迭整齊握在乎裡的那張紙條彷彿是一紙出生證明。
顏依農在今日重生,葉予風是她的見證。
她的笑意延伸到眼底。「待會兒有沒有空?我請你吃蛋糕。」她打工的咖啡館有一款手工蛋糕很好吃。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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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托是在她大學生活的最後一個冬天裡出現的。
發現牠的那一天,依農在書店值晚班。
書店十點打烊後,她幫著昭德老闆盤點庫存,所以又拖延了半個小時才離開。
那個冬夜因為寒流來襲的緣故,連空氣拂過臉上,都會引起一陣哆嗉。
依農將自己全身上下包得緊緊的,大外套、厚圍巾、手套,再加上一頂毛線帽子。整個人厚重得一融入夜色中,就沉進了黑暗裡。
路上,昏黃的夜燈在霧氣中暈著清冷的微光。
依農朝著宿舍的方向疾步走去。那一夜,路上的人車出奇的少,連自己的腳步聲都聽得格外清晰。
就是在這樣一個寒冷淒清的夜裡,她聽到一聲微弱的喵嗚。
那聲音使她停下腳步,回過頭去尋找喵嗚的來源,然後不意外地在一個巷子轉角的陰暗處發現了一隻被棄養的貓。一雙貓眼在黑夜中,隱藏於層層的廢棄紙箱內,她原想不理會牠,卻又在一聲聲淒慘的哀鳴下,無法狠心離去。
她伸手拿開那些箱子,將貓咪看個仔細,想知道牠為什麼一直哀鳴個不停。
就著昏黃的路燈,她看見了這只幼貓身上佈滿的傷口,幾乎沒當場愣住。
牠傷得好重!身上有一半的毛幾乎被抓掉了,露出化膿的傷口;而剩餘的毛髮也稀稀疏疏,看不出本來的毛色。
這是一隻被攻擊過的家貓,牠身上的傷口可能是被附近搶地盤的野貓抓傷的。照理說,受傷的動物攻擊性應該很強,可是牠卻絲毫沒有攻擊的預兆。應該是已經奄奄一息,根本沒力氣了。
如果她不管牠就此走開,在這種冷天裡,不用到天亮,牠就會凍成棒冰,被清潔隊員丟進焚化爐處理了。
沒有考慮太久,她解下圍在脖子上的圍巾,小心翼翼地拿開覆在貓咪身上的紙箱,將氣若游絲的牠包覆起來,用雙手捧著,直接奔往她最近的獸醫院去掛急診。
她本來有點擔心這麼晚,獸醫院可能已經關了,幸好醫生還沒回家,他接手處理了貓咪的傷口,然後請依農隔天再來。
隔天,依農家教後直接到獸醫院去看貓。
牠的模樣依舊慘不忍睹。
接下來一個禮拜,她每天工作結束後,就會到獸醫院去看貓,直到醫生說牠的情況已經好了很多,只要小心照顧,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她才放了心。
問題是,醫生在貓咪身上找不到識別芯片,但也同意這隻貓應該是只家貓,而不是凶悍機警的野貓,因為牠太溫馴了;如果把牠放回戶外,大概沒多久又會被攻擊受傷。而且這隻貓被主人棄養的可能性極高,因此獸醫生問依農是否願意暫時收養牠?
依農從小就希望能夠有一隻屬於自己的寵物,但當時她根本沒有能力,也不敢奢想,是以當醫生詢問她的意願時,她幾乎要立刻點頭答應,直到她想起宿舍不能養寵物的規定……
「我很想收養牠,但是我住學校宿舍,不大方便……」
醫生說:「沒關係,這種事情也不能勉強。我會把這隻貓的照片放到網絡上,看看有沒有人願意收養。」
「如果沒有人願意養呢?」
「那麼這隻貓可能得送去流浪動物之家,等人來領養,那裡有一套處理的程序。」
處理!依農被這兩個字嚇到了。她當然明白這兩個字代表什麼意思,也常常聽說流浪動物在沒有人收養的情況不會面臨什麼遭遇。
她的眼神不由得飄向一旁的貓咪身上,當她發現牠的眼睛也望著她時,她的心軟了。她聽見自己說:「那我還是帶牠回去好了。」
付了醫藥費後,依農便提著醫生送的貓籠,帶著貓咪走出了獸醫院。
走了一段路後,她停在路邊,忍不住開始發呆。
看著手中的貓籠和貓咪,天啊,她不敢相信,她要養一隻貓了!
問題是,她該把牠養在哪裡呢?
她的室友有一點潔癖,大概不會答應讓她把貓偷偷養在房間裡。而且舍監很嚴,常常會檢查房間裡是不是藏有違禁品--當然包括寵物。
如果她是自己住在外面的話就好了,但是台北城高貴的房租讓她根本不敢考慮搬到外面住。
然後她想到亞今。但亞今家裡養了兩條狗,可能會跟貓處不來。
然後、然後……天啊,她發現自己竟然想不出半個比較好的辦法來安置貓咪。
猶豫了許久,她才轉向另一個方向。她記得,他好像是住在這附近的樣子,或許……或許他會願意收留這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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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農在深巷中找了好一陣子才找到葉予風的住處。
那一帶有很多公寓都是租給附近學校的學生的,但因為僧多粥少,所以房租一直居高不下。想到在這裡租屋一個月的租金幾乎等於她一學期的住宿費時,她就忍不住咂了咂舌。
她希望他會喜歡有隻貓跟他作伴。
雖然他對她似乎很關心,但她仍然不敢確定,這份關心到底有多深?足不足夠讓他幫她養一隻受傷的貓?
站在那扇未知的房門前,她的手舉起又放下,又舉起。
猶豫不決,總感覺,這門一敲下去,他們之間有些什麼可能會改變。
咬了咬牙,她放開手敲了門。三次。
門開啟的那一剎那,她楞了楞。站在門後的男生,不是葉予風。
「對不起,我敲錯門了。」嚇了一跳,轉頭就要走。
但那人追了出來,喊住她:「等一下!妳、妳……妳是葉子的朋友吧?妳叫依……依依是不是?」
依農轉過頭來,「依農,我叫顏依農。」
阿東搔搔後腦勺,咧嘴一笑。「我知道,我故意叫錯的啦。我叫阿東,沈建東,妳應該記得吧?」開玩笑!怎麼可以承認自己記性差。
依農點了點頭。是的,她認得他。「你的鼓打得很棒。」
阿東大大滿意地笑出聲,「每個人都這麼說唷。」他伸手拉住依農的手臂,沒注意到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小步。「進來吧,妳是來找葉子的吧?」
「葉……葉予風他在不在?」她仔細地再確認過一次門牌,確定自己沒敲錯門。
「他剛剛出去買東西,一會兒就回來。」低頭看見她手上的貓籠,「唷,這是什麼啊?」
「不可以吃的東西。」依農不知道為什麼會覺得他看起來一臉饞相,脫口便這麼說了出來。
阿東先是楞了一下,瞪著她半秒鐘,而後哈哈大笑起來。「呃,依--依依,有沒有人這樣叫妳啊?看不出來妳還滿會開玩笑的喔。」
「沒有,」偏頭想了想,決定道:「我可能也不會習慣被這麼叫。」她舉起手中的籠子,對阿東咧了咧嘴,「這是一隻貓。」
「我注意到了。」阿東既好奇又感興趣地看著她。「進來等吧,外面滿冷的。」
前一刻,依農本還想就此告辭,但轉念一想,她在怕什麼呢?阿東是葉予風的朋友,而一直以來,她總是設法讓自己相信,她有不擅社交的困難,她能一輩子這樣下去嗎?恐怕很難。是不是,也到了該做一點改變的時候了?
假如她都能夠跟葉予風那樣的男生相處得怡然自在,那麼跟其它人應該也可以才是。就這麼一個轉念,依農就留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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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予風提著一袋零食熱飲回到住處時,還沒進屋前就在門外聽到一片笑聲。而且那聲音聽起來好熟?
當他發現那聲音的來源是依農時,他好訝異。
他看見阿東和依農兩個人坐在兩隻放在地板的椅墊上,低著頭打撲克牌,同時說說又笑笑。他不禁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眼花了?
依農和……阿東?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站在門口不進去。是怕打擾了屋裡的歡笑?或是訝異依農也可以跟其它人相處得這麼愉快?
這種想法很奇怪,好像依農只有跟他在一起時才能展露出自己令人如沐春風的一面?但他心底明白,依農其實可以表現得很迷人--只要她願意。但問題是她從來沒有在不熟的人面前笑得這麼開懷啊。
一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的奇異感覺從他下腹緩緩漲到胸口,教他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一方面他覺得好為她感到驕傲,他的依農是個這麼好的同伴;但一方面,他卻又矛盾地希望,此時此刻,坐在那裡跟她聊天玩牌的人是他自己,想把她的好藏起來,不要讓別人發現……
他站在門口許久,直到阿束髮現他時,他都還沒釐清自己複雜的思緒。
「葉子,你回來啦,幹嘛傻站在門口,快把我的食物拿過來!」阿東一邊分神喊他,一邊分神打牌。
依農也看見了他,臉上出現一朵好愉快的笑。
他連忙走進屋裡,將門關上,好擋住室外的低溫。
「哈囉,兩位,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我在教她打牌。」此時依農亮出底牌,四張A,令阿東連忙俯首稱臣。「我的老天!她學得好快!」
「她學什麼都很快。」葉予風不覺有些驕傲地說。
「運氣加實力嘍。」依農故意做出自大的表情,惹得兩個男生哈哈大笑。
這一笑,把他先前那股奇怪的感覺給沖淡了。突然想到什麼,葉予風說:「我最近都沒看到妳,在忙什麼?妳特地來找我的嗎?」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來找他,值得特別紀念。
「錯錯錯,她其實是來找我的,只是不小心敲錯門。」阿東在一旁攪局。
葉予風丟給他一包洋芋片堵他的嘴。「大人在講話,小孩子別吵。」
惹得阿東低聲喃喃些什麼「有異性沒人性」之類的話,然後拆開封袋,嚼起洋芋片來。
依農笑看著他們這對男性好友的一來一往,覺得有趣極了。她一直都很羨慕這種友情。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像阿東和他之間這樣,才是真正的友情;至於她和他之間的「友情」則似乎有些不大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同的人之間,相處的情況會不一樣?否則怎麼解釋她跟他之間那份感情的特殊?
她說:「我撿到了一隻貓。」
葉予風早已注意到放在她腳邊的貓籠,同時自動打開籠子,把那只幼貓輕輕地抓了起來,放在交迭而坐的腿上。「就是這傢伙?」
「公的還母的?」阿東突然捨棄洋芋片,大頭又湊了過來。
葉予風只好再丟一包仙貝給他。「吃你的東西。」
果不其然又聽到被排擠在外的沈建東不滿地低喃「有異性沒人性」之類的話,再這麼下去,這句話肯定會變成他的口頭禪。
「是只母貓,獸醫已經幫牠結紮,之前牠的情況很慘,現在已經好很多了。」依農將撿到貓的情景大略地描述了一次,而後她有點擔心地問:「我沒有地方養牠,不知道可不可以……」
「可以可以!掛保證沒問題!」被蝦味仙塞了滿嘴的阿東再次不甘寂寞地出現。
惹得葉予風有點火大地勒了勒他的脖子,害他噎到,為了保命,只好趕緊去找水喝。
「怎麼樣?真的可以嗎?」她的不確定完全寫在她眼裡了。
如果她夠瞭解他的話,根本不會用那種眼神看著他。
他突然有些生氣。「妳說呢?」
「我不知道。」
她竟敢說她不知道?「不是好,就是不好。二選一,妳猜猜看。」
「我猜不到。」
「很好猜的,大家都說我這人沒什麼心銀,一根腸子通到底,妳一定一猜就中。」
依農有些錯愕。她不明白他為什麼一定要她猜?而且他看起來好像有點不高興。是她做錯了什麼?還是他不想養貓?
「你如果是那種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你就會告訴我,你為什麼生氣?」
「生氣?我?」他錯愕地指著自己。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有嗎?」
「沒有嗎?」
剛剛的氣焰突然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了,葉予風搔了搔後腦勺。好吧,也許她是對的。他剛剛是有些生氣,而且氣得還有些莫名其妙。
他想他是氣她不夠瞭解他,但是全世界卻偏偏又只有她一個人知道,真正的葉予風並不真是那種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他也有複雜的一面,他也有曲折的心思。
但是認識他的人總認為他就是那種只會笑不會哭,單線條的人。如果他再指控她不瞭解他,她大概會覺得很冤枉。
然而,儘管如此,他還是希望她能更信任他、更瞭解他啊。
大手溫柔地撫著腿上的貓,他垂下眼,長長的睫毛在他臉上形成一道陰影。許久,他才緩緩地說:「我是個好人,我沒有虐待動物的前科,我很愛乾淨,我也會幫貓咪洗澡,會按時餵牠吃飯,會帶牠出去散步……」
依農臉上的擔憂一掃而去,這意思是……他願意幫忙養這隻貓了?
「不過,」他說:「雖然我可以那麼做,但我並不想真的那麼做。」他將貓還給依農,而後站了起來,令依農錯愕不已。
「這是妳的貓,顏依農,不要想把養牠的責任統統丟給我。」
「我知道了。」她失望地低聲說。
看她一臉沮喪,他就知道她根本就什麼也不知道。
他大步走到房間的另一頭,拉開一個抽屜,拿出一支鑰匙後又大步走了回來。他穩穩地扳開她的手指,將鑰匙塞進她手裡。「拿去,這是我房間的備份鑰匙,妳可以在我這裡養妳的貓。」上回她盯著寵物店的櫥窗,兩眼發光的樣子還在他的腦海中徘徊不去。如果顏依農想要養一隻貓,那麼他就會讓她養一隻貓。
痛……
手好痛!她的掌心被握在裡頭的鑰匙刺得好痛,但她還是緊緊地握住那把鑰匙不肯稍稍放鬆手。
「現在妳是有貓階級了,依農。」他將她懷裡那隻貓再度抱回自己手上,好溫柔好溫柔地撫摸牠。「不知道貓要怎麼養?可以餵牠喝一點牛奶嗎?牠吃不吃豆乾?」
依農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捉牢那把鑰匙,直到他走過來再度扳開她的手,將鑰匙放進她襯衫的口袋裡,然後又一副若無其事地說:「耶,妳的貓叫什麼名字啊?小姐,妳給牠取名字了嗎?」
「名字……」依農還傻得有點反應不過來。
「不然妳以為我在問什麼?」他扮了一個鬼臉。
依農的腦袋幾乎變成一團襁糊了。她思緒紛亂地想了又想、想了又想,一直想,差點沒想破了頭……
最後,終於聲如蚊蚋地宣佈:「托托。」
「什麼?」沒聽清楚。
依農火了,衝到他耳邊大喊:「托托!牠叫托托!」
予風不禁失笑。「這比較像是小狗的名字耶。」
「就是小狗的名字啊。」依農的臉還因為激動而有些發紅,眼神閃閃發光。「你有沒有看過綠野仙蹤?我小時候很愛那部卡通的,托托就是跟著桃樂絲一起旅行冒險的那隻小狗的名字。只不過,現在我只有一隻小貓……」她的聲音愈說愈低。想起與母親一起看那部卡通的情景,差點壓不住一股突來的淚意。
當她在寄養家庭中流浪,久久才回外婆家探望一次時,她總會跟媽媽一起看那部卡通。因為七歲時的一場高燒,腦部受損,而使得智商停留在七歲的媽媽,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興奮地跟她敘述綠野仙蹤的故事。她漏掉了很多集沒有看到,都是媽媽告訴她桃樂絲和稻草人他們所經歷的故事……
沒看過依農這麼孩子氣,他笑了笑,將貓咪還給她,接著伸出手,用一隻手臂圈住她的肩膀,眨眨眼道:「這麼說來,妳就是桃樂絲嘍?初次見面,妳好啊。」
「扼?」桃樂絲?
見依農有點不好意思地臉紅了,葉予風又笑著低頭對著她懷裡的貓咪打招呼:「哈囉,托托,我是你房東,住在我家裡可要乖一點喔。」
阿東從廚房喝完水走出來所看見的就是這一幅情景。他雙手交抱在胸裡,打趣地道:「葉子,我不是故意要打岔的,但是可不可以麻煩你拿開你的手?」
葉予風楞了一下,而後瞇起眼,手臂仍保護性地放在依農肩上。「解釋一下你的意思?」
「我剛剛才發現依依這女孩子很不錯,想請她當我的女朋友,所以我擔心我會吃醋。」他吊兒郎當地宣佈,教人有些弄不清他是認真的或是在開玩笑。
雖然阿東的語氣比較像是在開玩笑,但葉予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是覺得有些在意。還有,他為什麼叫她「依依」?不覺得有點小幼稚嗎?
而更令他在意的是,他發現站在身邊的她因為阿東的話而變得有些僵硬。
「別理他,他只是在開玩笑。」他趕緊澄清地放開手。他可不希望依農誤會而使得她再度退縮。要贏得她的信任已經很不容易了。
阿東不同意地反駁:「你看到我哪根筋在開玩笑?」
「我看你全身上下沒有一根筋不是在開玩笑。你這個談過一百零八次戀愛的傢伙!」
「但我是認真的啊。」他大搖大擺地走過來,學他麻吉剛才那樣,一隻手搭上依農的肩,使出渾身解數眨眼放電。「妳願意當我的第一百零九號女朋友嗎,顏小姐?」
她一定會說不。葉予風準備看依農給阿東釘子碰。阿東是個好人,只是偶爾會太過濫情,這麼說雖然有點出賣朋友,但這真的是事實啊,依農千萬不能跟他在一起,就算只是開玩笑也不行。
不料依農被阿東玩笑成分大於認真的口吻給逗笑了,隨口便道:「可以啊!」沒見到葉予風的下巴差點掉下來,臉色也變得有點奇怪。
「喂,別瞎鬧了。」他聲音悶悶地說。
「好,不瞎鬧了。」依農將懷裡的托托塞進他手裡,又將貓籠和一袋貓食留下來。「我等一下要去書店,托托就寄住在你這裡嘍,房東先生。我一有空就過來看牠。」
「這意思是說,剛剛妳說『可以』只是開玩笑的哦?」阿東有點不滿地打岔。他也是有感情的好不好?不能這樣隨便給人開玩笑吧?
「當然是開玩笑的。」不然就太恐怖了。他實在無法想像依農和阿東在一起。
阿東擰起眉,還想抗議。「可是--」
依農匆匆對他一笑。「再見,阿東,謝謝你教我玩牌。」
葉予風已經打開房門,「走吧,依農,我送妳出去。」
「可是我--」阿東還在那邊抗議,無奈當事人已經雙雙離去。
直到房門關上後,阿東才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表情。看著那匆忙間被塞到他手裡的貓咪,他喃喃問道:「妳說,他們兩個,是朋友還是戀人?」
托托只是表情困惑地叫了一聲,惹得阿東哈哈一笑。「算了,我看連他們自己也弄不清楚,問也是白問吧?」
曾經,他以為異性之間不可能有單純的友誼關係,但葉予風與顏依農這兩個人卻打破了他一貫的信仰。他確確實實在他們身上看見了某種特殊的情感交流,但那究竟是什麼呢?他本以為那其中應該有一點點愛情的成分,但予風卻又像極力想撇清那一部份的存在。
那麼,是友情嗎?無庸置疑的,顏依農與葉子之間的聯繫,可能還比他們這票兄弟朋友跟葉子之間的交情來得更深。如果這不是友情,他真不知道該怎麼界定。
葉子是一個很好的朋友,他關心同伴,願意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他都數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在失戀後到這裡來尋求安慰。但葉子偶爾也會露出某種令人看不透的表情,那一部份的葉子是他永遠也不會瞭解的吧?而他想,顏依農所代表的,就是他所不瞭解的那一面。
扯了這麼多,他們究竟是朋友還是戀人啊?
或者兩個可能性都成立?
嗯,這很有可能唷。
不過剛剛他明明又看見,當他叫葉子把手拿開時,依農臉上出現的一抹會意與尷尬;而當依農說「可以」時,葉子的臉色實在稱不上和善。
他們自己都不覺得這樣子很奇怪嗎?
起碼他這個旁觀者,替他們覺得非常奇怪呀。
說真的,假如今天顏依農跟葉子真的只是單純的朋友關係,二話不說,他沈建東一定立刻把她追上手。
葉子如果真放她走,那他不但是一個傻瓜,而且還會是不折不扣的那一種。
他這位朋友,應該不會那麼笨吧?
嗯……他想,他應該要對朋友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