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緊要關頭救了老甲父子和別光的剎,最後果真又帶別光重回老甲父子家,讓她見到了平安無事的兩人。不過她並沒有在兩人面前現身。她當然知道若看到讓他們擔心的她沒事,他們一定會很高興,但是接下來她要怎麼解釋那晚發生的怪事?她後來怎麼了?還有,老甲父子肯定不會放棄陪她回王城的決定,那她是不是又得趁半夜偷溜一次?
就因為把這些問題全想過了,她才感到左右為難。
沒想到剎替她出了個驚人的主意——乾脆如她先前所願:讓他們從不曾遇見過她。
於是,他消除了老甲父子對她的記憶。
而這只是其中他所展現出來深不可測的力量之一。
接著,她跟著他四處遊蕩。不,更正確地說,是他帶著她隨心所欲地去到世上任何一個她想去的地方,甚至她想也想不到的地方——最冷的極地、最乾燥的沙漠、最遼闊的大海、最高的雪山峰頂……
總而言之,在短短的時間裡,她踏遍了不但是她、恐怕連其他人終其一生也無法一個個到過的地方;而她也總算明白了哥哥說的——這個世界是多麼地廣大、天地是多麼地多采多姿了。
這全是剎帶給她的。
至於剎為什麼肯實現她的願望、替她做這些事?她問了。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這是他的回答。
多氣人!
不過,他也真的是有自誇的本事嘛!
至於和他這樣相處下來,她對他的瞭解又增加了多少?
「你沒有家人?」那時她和他在一面遊人如織的太湖上泛舟,她看著正好由他們旁邊劃過去的畫舫上,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嘻嘻哈哈、親密得似是一個家族的人的畫面,她忽然若有所思地問他。
而坐在她對面、有一下沒一下搖著槳的剎,依然是那一身與尋常人相較起來很是獨特古怪、卻顯得優雅利落的黑色長袍,那頭黑亮如夜空的長髮則被束起來,乖乖服貼在他胸膛前。對了!再加上他那張完美無缺的臉龐、高大挺健的體格、渾身無形散發出來的懾人氣勢與魅力,也難怪他一在這地方現身,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瞧。
當然,她是已經看慣了。但有時候她還是會像一般的凡夫俗子再看著這天人一樣的男人出神一下。畢竟他就算難看,也還是稀有人類嘛!
而被個小鬼興匆匆拉來、在大太陽底下泛舟的剎,仍是一副氣定神閒得讓人嫉妒的悠哉樣。
「誰說我沒有家人?」不用讀她的心思,光看她視線追隨而去的定點,他就知道了她為什麼會突然這樣問。
他回答得理所當然,可別光卻很不以為然。
「騙人!你要是有家人,怎麼你不回去找他們?」她懷疑得有理。照理說,他被冰封了那麼久,一出來不是該第一時間就衝回家去「報平安」嗎?怎麼她不但聽也沒聽他提起過家人,還一直和她在一起?
「我正在找啊。」剎一根長指撫了撫自己的下巴,乾脆放下木漿任小船在湖上讓風和水帶著蕩。
別光一愣,直接脫口而出:「難道你忘了怎麼回去?」不會吧?
他滿臉令人無法捉摸的笑意地看著她。「這麼好奇我的事?」
別光反應很快,回他黏膩可人的一笑。「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嘛!」套用他那句話。
剎立刻被她的狡黠一逞得哈哈大笑起來。
而他這一大笑,讓在他們附近船上的人忍不住好奇地轉向這裡——當然,幾乎所有人都被坐在那小船上出色的男人與少女給看呆了眼。
剎當然不把旁人的注目當回事,別光卻是被他莫名其妙的大笑惹得有些惱,孩子氣地乾脆找那些全盯向這兒的人開刀。
她哼了哼,原本無風無浪的湖面像被老天爺用祂無形的神掌一拍似的,一陣大雨似的浪花驚起,並且準確地潑向四旁的每一隻船。
一時之間尖叫驚呼聲四起。
接著,忙著處理被這怪異又突如其來的水濺滿身的眾人,就再也沒時間望向小船上的那一對男女。當然,他們也就沒發現在這一幕事件之後,那男子笑得愈加縱放暢意,而少女則把細緻的下巴揚高,不馴地瞪著他。
「喂!你笑完了也可以說了吧?」她才不會被他擾亂思緒。
好不容易,剎慢慢緩住了大笑。
「妳在找哥哥;我,在找妹妹。」他的嘴角上揚,但呈滿星光似的黑色眼眸和臉上的神情則顯得遙遠又深沉。
「妹妹?」別光很意外,緊盯著他,發現到了他的表情很特別——有別於他一向遊戲人間、卻顯得和這人間沒牽連的薄淡表現。即使現在他看來仍沒有太多的變化,但她卻細心地觀察出,在他說出「妹妹」時,他眼底有種類似溫暖的感情悄悄滑過。
而剎似乎由她清澈的思緒中看到了自己。
他微怔,然後毫不閃避地迎接她澄淨的目光,露齒一笑。
「想不想聽一個故事?」他突然像天外飛來一筆似地問。
「你的故事?還是你妹妹的?」別光一點也不含糊。
「很多人的。」剎說。
他伸手在湖面上輕撥了一下,載著他們的小船立即向前疾行,將他們載離了人聲吵雜的湖間。
小船一直行到一陣雲霧迷離攏來的湖心,才慢慢停了下來。
小船的四周靜謐,只偶爾傳來魚兒躍出水面的輕聲。
別光隔著淡淡的迷霧看著四周,有種彷彿又置身在星空一樣的錯覺。
「很久很久以前,這世間除了人類、各種妖魔異類,還有一種比平凡人、比妖魔異類力量更強大、幾乎不老不死的人類異族,他們被稱為『神族』。不過『神族』只是一個統稱,其實他們彼此不受約束,自成個體。那時候的世界還算平和,人類、妖魔很少互相干擾,也各自尊重……」剎真的開始說起了「故事」。而他那似乎化成了水、化成了風、化成了日月星辰的聲音一傳出,湖的四面立即呈現萬籟俱寂,彷彿也沉浸在他說的「故事」中。
當然,別光是其中最主要的聽眾。只不過她沒想到他一開口說的是個神話故事。但同時,她也很快地從他一開頭對「神族」的描述中聯想到了什麼。她立刻若有昕晤地緊盯著他。
剎也回望著她,不過他的眼冷靜清醒。他只略停了那一下,便繼續說下去了——
「但是後來人界和妖魔界還是起了小規模的衝突。而且沒多久後,兩界的小事件演變成大型的戰爭,就連原本置身事外的神族人也無法避免地選擇靠邊站。經過幾次人界與妖魔界的戰役後,雙方和神族人全部元氣大傷,後來終於有個力量最強盛、幾乎無人可比的神族人出來了。這位神族人原本就一直和人與異類十分親近友好,所以這兩方發生戰爭當然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但是即使他不斷居中協調,雙方還是爆發了戰火。一直到最後那一次雙方經歷死傷無數的慘烈大戰,這位神族人的出面總算使雙方同意放下仇恨,並且為了避免日後雙方再打起來,他們全部贊成公推一個他們都可以信服的人,成為雙方名義上的共主,以裁決雙方若有爭執發生時的公正人。當然,因為這位神族人原本就是最令他們雙方能心服口服的人,再加上他的力量、聲望,和他在那段期間不放棄要達成雙方恢復和平所付出的心力大家有目共睹,於是沒有異議的,他立刻成了人界、妖魔異界,也可以算是整個世界唯一的共主。他的地位甚至超越他們本身人界、妖魔異界的王。他是這個世間至高無上的裁決者,這世間的萬事萬物全都在他的掌握中。」剎一直說到了這裡,忽然停了下來。
別光早已聽得入神。
剎舉起手中平空出現的紅玉酒杯啜了幾口,氣定神閒。
「接下來呢?」別光跟著故事的情節定下來,猛一回過神,才發現他已經停下沒再繼續說。她瞪著他悠哉喝酒享受的神態。「你不會是想告訴我,故事就這樣結束了吧?這個神族人達到他的野心後就沒事了?難道所有人都這麼笨沒看出他的目的嗎?」
剎一點也不意外這小鬼絕高的領悟力。他很是讚賞地對她頷首微笑。
「沒錯!這個神族人一開始就存有企圖野心。其實剛開始人與妖魔那些衝突全是由他暗中策劃、一點一點製造出來的。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被他蒙蔽過去,還是有許多人不是笨蛋。」他要她把手伸出來,給了她一杯香氣盈人的桂花茶。「看出他底細的是其他一些神族人,這些人中有的一開始就沒參與人界妖魔異界的戰爭,有的則跟著介入,不過那些介入的人愈打愈感到不對勁,直到最後那人竟成了雙方的共主,他們才恍然大悟自己成了被利用的棋子。因為不滿那人為了自己的野心竟犧牲那麼多人、那麼多妖魔異類,破壞這世間原有的美好和平,所以這些神族人轉而質疑起那人成為共主的正當性,甚至要他為他所做的那些錯事向所有萬物道歉負責。那人當然不願意。於是那些神族人便決定要對所有人揭露他的罪行;但那人卻早有了準備,他反在之前捏造了假證據散播出去,讓人類和妖魔相信其實讓他們打起仗來、死傷那麼多同類全是因為那些神族人的策劃,目的則是要趁亂收服他們……總之,在那人迷惑人心的言語、和那些假證據下,所有人都相信了。這下,那些神族人反而成了整個人界和妖魔界的公敵。不過那人也趁機拉攏了許多神族人,只要從他,他就放過,並且吸納成為壯大鞏固自己權力的力量。至於其他依舊不服他的神族人,他則決定趕盡殺絕。於是最後的情勢變成了:發動戰爭的加害者和被害者一同揮刀向原本同情他們的公義者。不過雖然是少數的神族人面對整個世界的敵人,那人卻一直無法得到最後的勝利,因為那些對抗他的每個神族人力量全在最強大之列,甚至與他不相上下。到最後,一場決定勝負的關鍵一戰展開,那些神族人和那人終於面對面打了驚天動地的殊死大戰。在那一戰之後,這個世界的命運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也改變了……」他的聲音低沉了下來。
別光聚精會神地聽著,完全沒注意到四周的迷霧散了,陣陣涼風吹拂過來。
而剎在感受到吹向他的風時,眉峰忽地幾不可察覺地動了一下,同時臉上也出現了一絲笑意。
不過別光雖然發現到他的笑,卻不知道其中的含意。因為他的「故事」還在接續下去。
「那些神族人雖然最後還是打敗了那人,但這個世界又再度毀壞,他們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很多人失去永生、失去力量,也有人封咒起自己等待重生,有人從此不知所蹤……」
別光聽出了眉目。「你就是那個『封咒等待重生』的人?」
她知道,這是他的故事,或者說是他們的故事。她雖然從沒聽人說過這段歷史,就算是有,恐怕流傳下來的也只餘片段神話式的傳奇,沒有人會將它當真。不過她卻毫不懷疑地接受了它。
因為它是從剎口中說出來的,因為剎的力量讓她想不相信他就是那活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神族」人都難。所以當他一說到封咒、重生,她自然馬上聯想到池。
剎豪朗一笑。而這時,在他掌背上無聲無息地落下一滴雨。
他得到了第二個相同的訊息。
就像剛才風告訴他的一樣。
「妳不問我,如果這個故事是真的,那我到底有多老了?」他的食指在舟上輕扣了下,小船立即離開靜止不動的湖心,往湖畔的方向輕悄滑去。
別光當然注意到了這動靜,不過此刻她還想知道的有關他的事實在太多了。
「哼!你不是說過『男人的年齡是秘密』?我知道你還是不會告訴我,反正你承認自己是個老頭子就對了。」她最想知道的不是這個。「妹妹呢?你妹妹一定跟你一樣是神族人吧?那她後來呢?現在呢?她怎麼了?」她可沒忘記最早之前的主題。
老實說,她是無法想像冰人有家人的那種感覺,更別說她連一點冰人的妹妹該生得啥模樣的概念都沒有。
她試著把眼前的剎想像成女人。
察覺到她在想什麼,剎好氣又好笑地拍拍她胡思亂想的腦袋。「喂!想不想我也把妳變成男人看看?」就跟他變成女人一樣恐怖。
「你可以?」沒想到她竟興致勃勃。
「妳還真把我當神哪!」剎失笑。他可沒無所不能到那種境界。
這時,小船已來到了人煙罕至的另一邊湖畔。
剎握住別光的手,也不見他做了什麼動作,眨眼間,已經帶著她踏上了岸。至於小船,則自己悠悠地晃回去船工人那邊。
一踏上岸的剎,立刻就收到了足下的土地、落下的綠葉所傳遞給他的同一個訊息。
「所以……你妹妹跟你長得完全不一樣?」放棄那想像,但她仍不放棄有關他家人的事。「……難道你妹妹也同樣被冰封起來、等著人去救她?」既然他還在找她,那不就表示她並沒有死在那次大戰中,還活在這世上?
「丹丹的情形跟我完全不同。」剎輕而易舉地將別光抱上被他召喚來的駿馬背上坐好,隨即躍上馬背,和她面對面。
較一般馬兒高大的黑色神駿立即放蹄向前奔馳。
而坐在完全沒鞍沒韁的馬背上的別光,在馬兒往前跑時著實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趕忙抱住面前的剎。
身下的馬兒簡直像飛似地向前跑,兩邊的景物快速地掠過,不過別光很快就發現,雖然馬兒跑得飛快,但坐在馬背上的她其實不大感覺得到顛簸震盪,且滿安穩舒適的根本不必怕會掉下去。
她吁了口氣,然後抬起頭瞪向那正朝她笑得很邪氣的臭冰人。
「你有沒有被女人的纖纖玉手揍過?」她的手好癢。
他的微笑更勾勒出不懷好意。「沒有。不過被女人的纖纖玉手摸的經驗倒是不少,不過……妳這小傢伙還算不上女人,等妳再加把勁轉大人了,我才會考慮看是要讓妳摸還是揍!」他是幾百年沒碰女人了,不過這小鬼是奶娃級的,他可一點興趣也生不出來。
想也沒想,別光一拳就捶上他的背,然後才放開一直抱住他的雙手。
沒事般地,她重新調整好姿勢,好奇地逢巡四周。
「你妹妹的情形又是哪裡跟你不同?」暫且不跟這「老頭子」級的「老爺爺」計較她是不是女人的事,現在她腦中全是他那叫丹丹的妹妹的問題。
嗯,這小鬼還真是愈來愈不把他放在眼裡了。
剎忍不住曲起食指扣扣她的腦袋瓜子,服了她的不屈不撓。不過一時興起跟她說起「故事」的自己,才是自找麻煩的罪魁禍首。
對了!就因為這「故事」中的其中一個人物也許現在跟她大有關係,所以他才會對她透露這些……
不過要是她知道了待會兒要去見什麼人,恐怕她什麼都會忘了。
「好吧!簡單地說就是,在那場大戰後,她的力量耗損得太嚴重,再加上又受了重傷,原本是無法活命了,但是有個人犧牲了自己的所有力量救了她,他自己則丟了命。」就是阿勒司那傢伙。
「救她的是什麼人?」她忍不住好奇地問。能為對方犧牲自己的,通常不是親人,也該是情人吧?
「妳猜對了!是她的情人。」剎立刻給她答案。「阿勒司為了救活她,用盡他的力量和生命親手將她封印起來,並且封界在一個除了他自己、天地之間沒有任何一種力量能搜尋到之處,所以就連我也找不到她。」
那怎麼辦?這是別光的第一個念頭。
「那傢伙光顧著要護住丹丹的最後一絲氣息,卻忘了若他自己沒命,日後丹丹的封印誰破得了?誰找得到她的人?」被封印住的丹丹,即使身上的傷好了、力量回來了,但沒有他的破咒,她根本無法覺醒過來——就如同他當初萬不得已為自己所設的冰咒一樣,若沒有他送出的「能」為「鑰」,否則也無法覺醒重生。
不過就連他也無法解釋——為什麼他的「能」會落在這小鬼身上?或許他也只能說湊巧吧。更何況,如果那傢伙現在也「湊巧」和這小鬼成了一家親,他又何需太驚訝?
總而言之,先確定了他的身份再說。
「所以,你要先找到這個人……可是你不是說他在那時候就已經為你妹妹死了嗎?」別光將視線轉向他,驚疑。
難不成他要去把死人挖出來?
剎一搖頭,一臉打趣地笑望她。「找活人比死人簡單多了。雖然以前的他已經不存在,不過如果他活在現在這個世界,我就有辦法認出他來。」
別光的大眼眨了又眨。
雖然她有好一下才大略理解他的意思,不過想也知道那是她這種只稍稍有異能的人做不到的事。反正,他找得到人、救得到他妹妹就對了。
「喔。」這樣,那就是沒她的事了嘛!她可沒這本領。
別光轉過頭,繼續四下張望。
「那你還沒找到人?」閒閒地問。所以才會跟她在這兒廝混,還好心地要替她找哥哥?
「有點線索。」剎的語氣也是閒閒地。
「嗯……」靜了一下,「我們現在到底要去哪裡?」看著身側美麗的日落荒原,她終於想到要問。
「去見一個我們都很想見的人。」聲音毫不隱藏笑意。
別光楞住,接著抬起頭,瞪大明眸看住他。
「你是說……找到我哥哥了?」她既高興又緊張地伸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更逼近他。「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有他的消息了?快告訴我!」她的聲音很是激動。
剎沒讓她失望。
於是,她來了。
剎帶著她來到一棟房屋前,並且無聲無息地穿過一道結界進到這間房裡。
她終於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哥哥,但是她怎麼也想不到,她的哥哥不但完全變了個人似地憔悴不堪,而且還不認得她,對她的叫喚竟也全然沒有反應。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哥怎麼了?你們將他怎麼了?!」別光又驚又怒地看著眼前熟悉的身影。
她知道有人進門來了,在那聲猛雷似的喝問後,她一轉過身就發現叫她名字的不是別人,正是先前混進宮裡警告她、後來又打傷她的青衣女子。
她曾聽春叫她「若風影」。而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裡見到若風影。
一想到先前若風影曾對哥哥展現的敵意,別光馬上把哥哥變成這副模樣的情況和眼前的若風影兜在一起。
別光握緊拳頭,慢慢站起來面對著他們。
若風影初見她時的震驚很快就平定下來,腦中也在瞬間閃過許多念頭。
她先是揚手阻止大鬍子的衝動,再平靜地上下打量別光,最後回到她臉上。
「看來妳已經完全沒事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感到欣慰或是失望?不過能在那樣的傷勢下活蹦亂跳回來,就算不明白她是怎麼樣被救過來的,仍不由得佩服起她的福大命大。
「妳很遺憾?」別光緊盯著她,無法從她冷靜無波的表情上看出什麼情緒。
「妳是怎麼進來的?」若風影沒響應她,卻思慮到了這嚴重的問題。
她曾和別光較量過,所以約略知道別光的實力如何;她並不認為由自己親手設下的這個結界,別光可以在不驚動到他們的情況下闖進來,不過事實卻是如此。那麼她該考慮到的,不是她的結界出現了無法察覺的安全防護漏洞,就是別光身邊還有更高明的人在幫她。
她傾向後者。
心生警惕了起來,她暗中對小白書生打出手勢暗號。不過這同時,她面向著別光依然不動聲色。
別光雖然眼尖地注意到若風影和身後人快速交換過某種訊息,但她並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她只想知道究竟是誰害了哥哥。
「是你們讓我哥變成這樣的,是不是?!」她毫無所懼地跨前一步,粉臉映著怒色。「你們到底是怎麼折磨他的?告訴我啊!」
「混蛋!要是我捉到太后的走狗,一刀解決最快了,誰還有時間做這種麻煩事!」大鬍子忍不住跳出來了。「妳要問就去問你們那好主子、好太后去!這傢伙剛被我們拖出來還比妳看到的糟十倍!他現在已經不算難看了,說起來妳還應該感激我們才對!」
什麼?!
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別光一怔!
她看向那一臉大鬍子的男人氣唬唬的模樣,再將視線移回若風影臉上。
「他說的是真的?」別光仍存著懷疑。畢竟他們也對哥哥懷有強烈敵意,他們是兇手的嫌疑很難一下子除去。
再說這大鬍子指控的人是太后。太后為什麼會對哥哥動手?她不是仍仰賴他為她做事嗎?
一時之間,別光的思緒有些困惑、混亂起來。
若風影自然看出她的動搖和迷惑了。
「妳並不信任我。」她直言,「我說是,妳就會相信?」反問別光。
如果索真和別光不是太后的人,或許他們可以成為朋友。事實上她並不討厭眼前的別光,那天若不是為了大局,她也沒有對別光痛下殺手的理由。
不過因為索真此刻的情況,也許他們雙方一向水火不容的敵對情勢會產生一些微妙的改變——見到安然無恙的別光,她更思索到雙方之間今後的變化關係。
雖然索真一直到現在都無法復原、真正清醒過來——而且依據他們先前碰過幾個夥伴也和他同樣的狀況,他的情形恐怕不甚樂觀。就連他們原本期望抓他回來,再由他口中得到失蹤的大塊的消息,也不怎麼抱持希望了——但若真有奇跡出現,她倒希望自己可以勸服他棄暗投明。
也許是因為索真給她的感覺真的不是大奸大惡、冷酷無情,所以她才會對他懷有這種冀望;再加上綜觀這些年來,他們和索真或明或暗一路對手下來,她也發現素真的行事作風並非絕對的趕盡殺絕、殘忍冷血,反而還有些不著痕跡地留下什麼……
將索真由陵寢帶回來的這些天,她反而想到了很多問題,而其中最重要的是:她很想知道,為什麼索真會替明壽做事?是趨炎附勢或別有隱情?
不知道為什麼,一直看著索真,她就愈直覺他不該是那種會屈居於人之下的人,即使那人是一國之後——所以……是別有隱情了?
就如先前被他們帶回來無故失去一身異能、成為平凡人、成為失去意識的白癡般的同伴一樣,他們用盡各種方法也無法使索真回復正常與外界產生反應,所以她更沒辦法從他口中得到答案了。
但是現在,素真最寶貝的妹妹、唯一的親人別光意外地找到他了,如果他們可以放下敵對的身份,也許就可以從別光這裡知道答案。
若風影對她淡淡一笑,等待她的回應。
別光卻仍有些遲疑。她該相信若風影?
她皺起眉,接著又轉回身坐到了床邊。
只見一直動也不動、直挺挺躺在床上的索真,此時已經將眼睛閉上,而他的呼息更是淺得幾不可聞。
別光忍不住伸手,微微發顫地輕撫著他冒出來的刺人鬍渣子,心揪痛著。她的眼裡突地蒙上一層淚影。她急忙眨眨眼,逼回那淚。
對了!剎!他一定可以幫她救哥哥!
剛才她一看到哥哥這副模樣就什麼都不顧了,到現在她才察覺好像她一進來,剎就失去了蹤影……
剎!
她在心裡大聲喊他。
「我們是在先帝的陵寢密室中發現被鎖住的索真,不過那時候我們的目的不是他。其實當我們察覺是他時也很意外。」若風影還是先開口了。要消除別光的防心,看來得由她這邊先釋出善意,因為她明白別光確實有十足不信任他們的理由。「原本我們帶他回來,是想從他這裡找到我們一位同伴的消息,但後來我們發覺他的情況不對勁……」她走向別光,「之前也曾有我們的人和索真遭遇同樣的狀況,他們的力量就像忽然間被吸光似地完全失去異能,而且他們不但從此成了不吃不喝、不言不動的木偶,沒多久之後還會毫無預兆、無聲無息地結束生命,就連我們也東手無策。沒想到,現在索真也成了受害者。在之前,我就一直懷疑我們的人出事跟明壽脫離不了關係,如今我可以確定了。」她說到這裡即停住。
剎並沒有出現,但別光仍注意聽著若風影說的。
哥哥……會沒命?若風影是這個意思嗎?
她搖搖頭,緊緊凝視著他,一時無法相信這件事。還有太后……
即使現在她的思緒仍紊亂,但仍是清楚若風影根本不必對她編造謊言!依哥哥現在這模樣,他們若要殺他早就殺了;更何況她的力量也比不上他們,他們根本不需因怕她而把事情全推到太后身上。
原來,她那時感到哥哥會出事的預感成真了!
「如果我哥真的死了……你們就少了一個敵人了。」她可以相信是太后害哥哥變成這模樣——雖然她不知道他們之間出了什麼事,但她十分清楚他們的決裂是遲早的事——不過她不明白若風影他們這些將太后、哥哥視為大敵的人會輕易放過他,還有她!
對!她是哥哥的親人,和太后也是同一夥的呢。
若風影盯著別光單薄的背影,聽出她語中的諷刺。
「這我可不同意。」一直保持沉默的小白書生這時忽地開口了。「雖然索真是明壽的得力手下,也為她做了不少事,但我仍佩服他的氣魄。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他活過來和我再好好打一場。」
大鬍子倒是哼了哼,毫不掩飾他對身為明壽走狗的索真的痛惡。「他死了活該!不過這次若要是真奇跡讓他活過來,他必須盡全力為他所做過的事好好懺悔、贖罪!」
一股對哥哥的憐惜和痛楚急湧上來,別光憤怒了。
「住口!你們知道什麼……」她轉過身,雙目漾著怒芒,盯向他們。「我不准你們說他的壞話!你們不是他,又憑什麼評論他?!」緩緩起身,她把視線釘在那滿臉大鬍子的男人臉上。「而且就算他做的事傷天害理又怎樣?如果你有能力就阻止他啊!就只會趁現在他無力反駁時說他壞話,你這又算什麼好漢?!」字字見血,毫不留情。
被反駁痛罵的大鬍子,雖然沒人看得見他的臉色是不是一陣青一陣白,不過由他瞠瞪起兩隻如銅鈴般的牛目的模樣,就可以知道他有多生氣了。
「妳這臭丫頭……」
阻止他的是小白書生和若風影——小白書生用扇子用力朝他肩頭打了一下,同時還把他拖到門邊去;至於若風影,則突然對別光開口問——
「索真替明壽做事是不得已的嗎?」
若風影敏銳地由別光話中捕捉到了她原先猜測的可能性。看來,在索真這一對兄妹身上的確隱藏了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別光緊抿著唇,仍舊怒火末消的視線轉瞪住若風影;不過這時她發現若風影的神色忽然現出極度震驚地看向她身後。
別光下意識回過頭,於是,她也看見了——
她不但看見原本失蹤的剎忽然現身,此時正一副意態自若地坐在床邊,一臉似笑非笑地迎望向眾人的目瞪口呆,就連她哥哥也默不作聲地坐起身,張開了眼睛。
「哥……」她注意到哥哥和剛才不一樣的神態表情了,她低喃,卻不由自主地將疑惑的眼光看向剎。
「我怎麼會在這裡?」在眾人的詫異下醒來、開口的索真皺起濃眉,神光湛湛的眸在逐一梭巡過所有人的面孔後,最後將視線停駐在離他最近的少女臉上,再次開口問:「你們是什麼人?」
這下,不但是別光,就連若風影三人也立刻察覺不對勁了。不過令他們驚訝的不僅是索真的醒來、他的開口說話,還有另一個平空出現在他們眼前、陌生的黑袍男子。
三人不約而同都有這樣的感覺——似乎只要一接觸到他那雙宛如星夜的黑眸,他們就可以真的看見整面明亮美麗的星空;同時,一種令人心緒安定的奇異能量也忽然充滿了他們和他同在的這個空間。
三人的心神在一剎那間迷失了。
只有別光完全不受剎的影響。
此時她正不可置信地緊盯著竟然能夠開口說話的索真。
怎麼可能?!自出生後便一直無法說話的哥哥,現在竟可以開口發聲了?——她不禁驚喜不已,但同時,她卻又大感錯愕、無法相信……
「哥……我是別光,你……再看清楚一點,你沒認出我嗎?」也許剛才聽錯了,別光上前,屏著氣息問他。
索真的眉蹙得更深,接著他試著對這似乎快哭出來的絕色少女露出安撫的微笑,就像從不曾啞過的人一樣話說得極自然,可他說出的話差點讓別光跌進萬丈架谷。
「對不起,小姑娘,恐怕妳認錯人了,我真的不是妳哥哥。」他忽然伸手拍了下剎的肩。「欸,剎,你認不認得這個小姑娘?」
別光聽他說不認得她,還努力地安慰自己把這歸因於哥哥的傷未痊癒,可……這又是怎麼回事?他竟認識剎?
自聽他開口說話到現在這短短的時間,她已經驚愕到說不出話來了。
「阿勒司,我勸你接受這個事實,現在這個小傢伙真的是你妹妹。」剎毫不遲疑地對身後才「醒來」的傢伙說完,便對完全處在狀況外的別光笑笑。「小傢伙,鄭重向妳介紹,這位就是阿勒司,我要找的那個人。當然,他還是妳的哥哥,這身份他可甩不掉。」
對了!剎!她怎麼忘了他是無所不能的?!
意識到這一點,別光總算恢復了思考能力。不過她還是沒從這一團混亂中理出頭緒。剎的話在她腦中轉著,她有點懂,又不大懂。
「阿勒司?我哥?難道他……」哥哥的異狀一定跟剎有關,可他話裡的意思……難道,哥哥就是剎之前說的——他要找的妹妹的情人?這未免太巧合了!但為什麼哥哥現在變成了那人就不認得她了?
別光想到這裡,猛地把指責的視線瞪向剎。「你到底對我哥做了什麼?!」她噘起嘴,「我不管!你還我哥哥來!」一個不會說話、卻認得她的哥哥,和一個會說話、卻完全把她忘了的哥哥,她寧願要回以前的哥哥。
顯然就連「阿勒司」也無法接受剎的「安排」。
他看著美麗卻陌生的小姑娘,再以冷靜的眼光凝向剎。「到底是怎麼回事?」
剎起身,沒忽略屋裡的其他人。他朝已經回過神來、正以充滿戒心和防備態度的三人露出一抹無害的笑。
「抱歉,向你們暫借這地方,我跟老朋友有必要先敘敘舊。」他這麼說。
若風影三人才聽這神秘黑袍男子說到這,就算他們早處於高度警戒,但似乎一點都沒用;因為就在這一剎間,他們已置身房外——就好像他們原本就在那裡一樣。
若風影大驚!當然,小白書生和大鬍子也同樣驚駭地瞪著就在他們眼前幾步遠的門。
那是他們用來關索真的房間。
他們竟然就這樣莫名其妙地來到房外?!
若風影的神色凝肅到了極點。盯著眼前緊閉的房門,她忽然舉步向前走去,但她只這一個踏步向前,她四周的景致就全變了——
星星!
她放眼望去、舉目所見,儘是綻著寒芒的星星。
而跟著她上前的小白、大鬍子,也同樣發現自己宛如被放到了黑夜的星空裡。他們又是一驚!但想到了什麼的小白書生突然伸手拉住兩人,接著往後一退——
星空轉瞬無蹤。
他們又回到原來熟悉的地方。
三人頓時沉默了下。
「這是那人設的結界……」若風影毫不懷疑這一點。她看著近在眼前、卻忽然讓他們一步也接近不得的房門,靜靜地道。
「那個人,希望他不是我們的敵人……」小白書生這麼誠心地祈禱。讓人感覺下到力量的力量,才真正可怕,這是他最深刻的體悟。沒想到他們現在真的碰上了……
至於此刻在屋裡的人——
別光一點也不在意剎對若風影他們做了什麼,她只關心哥哥。
就連原本向剎尋求答案的阿勒司,也敏銳地察覺到自己的不一樣了。因為他對身體的感覺變了,還有他對自己力量的掌握感也消失了……更正確的說,他完全感應不到一絲力量存在體內,就好像……他只是一個平凡人。
濃眉一皺,視線掃到了某樣東西,他立刻兩個大步踏到了擺著一面鏡子的架子前,然後微彎身,他看到了由鏡中映出的男人面孔——
鏡裡的男人,方形有如鐵鑄的面貌黝黑性格,若非那神色看來有些差,可以說是個相當英挺豪邁的男人。
但這是個陌生男人的面孔。
阿勒司不敢置信地直直盯視著鏡裡的陌生面孔。
「哥……」別光自然沒錯過他一直看著鏡子的怪異舉動,她想走向他,卻不知道為什麼沒這樣做,但她仍不由自主地軟軟喚了他一聲。
有著索真面孔、索真身體的阿勒司,聽到這微帶哽咽的低喚,驀地一震,忽然若有所悟地想到了——
「剎!」直起身轉過頭,他想起了其中關鍵地緊緊盯住好友。「我應該已經戰死了!」他石破天驚地蹦出這句。原本還顯得有些模糊的記憶終於清晰地浮上來了。
別光嚇了一跳!但這時她已經明白,只要眼前的哥哥是那個叫「阿勒司」的男人,他就不再是她哥哥。她不知剎究竟對哥哥動了什麼手腳,不過她現在聰明地選擇靜觀其變。
因為她相信只要「哥哥」還在,最後一定會回來!若他不回來,她當然第一個找剎要。
剎自然察覺到她的打算了,不過他只瞥她一眼,唇角揚起了一朵謎樣的笑意,面對阿勒司的覺醒。
「你說得沒錯,你的確已經戰死了。」剎直言。「不過你又重生了。在我挖回你的記憶以前,你就是這個叫『索真』的人,你一直以這人的身份活到現在,所以我才叫你接受你有這個妹妹的事實。」
總算找到這傢伙了!他先前由別光的意象中感應到的,的確就是這傢伙。不過挖出了阿勒司的記憶,他卻立刻察覺到阿勒司的所有記憶影像中少了一個最重要的人。
他隱約知道原因了,同時開始感到頭痛。
阿勒司和一旁的別光怔了怔,不約而同看向彼此。
阿勒司這回倒是認認真真地凝視著他的「妹妹」,一種溫柔熟悉的感情忽然充滿了他的心。他靜下心來,知道在彼此身上真的有看不見的、最親密的血緣關係與感情存在著,可是……
他眉頭忽地皺結起來,有些失望、有些痛苦地避開「妹妹」熱切期盼的臉龐,直瞪向剎。
「我……完全不記得了……」他懊惱地低吼。
他記得以前所有的事,但他對此刻的「索真」身份卻沒有一點記憶。其實他可以完全不在乎,不過眼前的「妹妹」,卻無由地令他心痛起來。
他可以不記得其他人、其他事,但他不想忘了這個妹妹!
別光的心也在揪痛,眼淚忍不住簌簌流下。
原來,他真的是她哥哥,只不過、只不過他一時忘了而已……
離她最近的剎,只搖了搖頭,一伸臂,便將別光攬到自己胸前,任她把他的衣服當抹布用。
「我想是原來屬於『索真』的記憶隨同力量全被人從這個身體奪走了,所以你才會記不得自己曾經是誰。」剎一來就發現了這個現象。
阿勒司的視線不由得盯著那正縮在剎身前微微抽動著肩膀、沒發出聲音的「妹妹」,知道她應該在哭,但也令他詫異的——他認識剎這麼久,倒是第一次看到他對其他人做出這種稱得上溫柔體貼的舉動。
他一甩頭,伸出手想安慰「妹妹」,不過,最後還是放棄地收回手。深呼吸一口,他試圖重振精神,專心想著另一個嚴重的問題。
「剎,你說『索真』的力量和記憶是被奪走,不是被破壞?」這之間的差異可大了。
雖然過程不同,但結果是他和剎都重生了——儘管經歷了如此悠遠的歲月;剎依然是剎,而他自己顯然已不再是以前呼風喚雨、不老不死的「神族」人阿勒司。不過再怎麼樣,他都很高興自己又回來了,並且再和剎重逢。
實現諾言的是剎。因為在他們和艾爾海開戰之前,他們還彼此承諾一定會再見。
當初他雖沒在一開始就發現艾爾海對人界與妖魔異界的挑撥計謀,而選擇站在他平日便極親近的獸妖那一邊回擊人界的挑釁;不過幸好他很快就由艾爾海某些異樣的跡象裡拼湊出他的企圖野心。但即使他曾給獸妖們警告,卻仍無法避免大多數其他妖魔異類和人類的衝突……一直到最後看清楚艾爾海真面目的神族人,雙方對決的那場戰役,他終於還是把從一開始便冷眼旁觀、置身事外的剎拉下來參一腳。
雖然在這場戰役中他失去了永生與力量,但能把那作惡多端的傢伙一腳從雲端踹下地獄,他就不覺得有什麼好遺憾了。
至於現在,他已經可以接受自己不但是「阿勒司」,也是「索真」的事實,而且若他觀察得沒錯,身為「索真」的他,必定也是個不平凡的男人,否則剛才那三個力量不弱的男女不會如此緊張他。
不過剎的意思,讓他直覺事有蹊蹺。
要破壞一個人的力量、記憶,只要稍具暴力和技巧便不成問題,但是奪取就沒這麼簡單了……
「我確信它們是被另一種力量一點一滴地奪走,而且將它們奪走後,其他的身體反應也會降到最低,到最後就是沒命。」剎的解釋精闢又顯得冷酷。
這時,別光從剎的懷裡抬起頭來,她一雙浸過淚水後更顯清澈無邪的黑白大眼眨了眨,看著他。
剎對她露齒一笑,接著直接拉她到椅子上舒服地坐好,隨手將一杯茉莉花露和一盤瓜子塞給她。
阿勒司對他這舉動不覺歎為觀止。
剎簡直像哄小孩一樣將別光安置好後再回頭,他當然沒錯過阿勒司的表情。不過他只挑挑眉,一副煙疢i而輕鬆的神態。
至於別光,剛才難過的心情平復了,眼淚也擦乾了,她沒拒絕讓剎把她當小孩子哄,反正她已習慣了。況且現在最重要的是眼前哥哥的事,她可沒空跟他計較,哼!
別光喝榮莉花露啃瓜子。
而阿勒司雖然還不明白剎是怎麼會和索真的妹妹走在一起,不過看他毫不避諱地讓她待在這裡,想必她已經知道了許多事情。
「看來『索真』是遇上大麻煩了,有人想要他的力量跟他的命。」阿勒司專注回心神。這也是他的事,因為他現在就是索真,索真也是他,所以有人要他沒命,他當然得知道那人是誰。而且必要時,他自然要討回公道。「外面那些人應該清楚一些訊息。」他沉吟。
「依據他們的說法,你是被明壽太后害的。」剎直接給他答案。
「明壽太后?她又是什麼人?她為什麼要置『索真』於死地?」失去了「索真」的記憶,「明壽太后」對他而言就像是另一個陌生人,他得靠旁人來瞭解這個人。
「這事只有哥哥和太后知道……」別光這時意外平靜地開口。她看著已經不是哥哥的「哥哥」。「為了我,哥才會替太后做事,這也是我後來才明白的。」不管是為了什麼、他們之間出了什麼問題?她都不能原諒太后將哥哥害得這麼慘。
阿勒司也認真地凝視她。「我想……你們兄妹的感情一定很好。」他感受得到。
別光眨了眨眼,一瞬間彷彿看到一種屬於哥哥的熟悉感覺,她的淚差點又衝上眼眶,不過她努力地讓自己放輕鬆些。
「所以我才會像個長不大的小孩,都是他的錯,他把我寵壞了。」她對阿勒司漾出一抹甜美得簡直可以泌出蜜來的笑。
阿勒司似有所感,點點頭。的確!若他有這麼可愛的妹妹,他一定也想寵壞她。
別光突然瞟向一旁的剎,撇撇嘴,「你找回他,就可以找回你妹妹,可是我的哥哥卻不見了。我不管!你也要幫我把哥哥找回來!」雖然知道這一切不是因為剎的關係,可想到他一定能幫她,她說什麼也要跟他拗。
剎和阿勒司的反應很不同。
剎顯然也想過這問題。他坐下來,舒服地伸展長腿。「記憶隨著力量被抽走,所以取回力量等於取回記憶,只要他的力量還沒被破壞,或許我還有辦法……」
別光一聽,差點急得跳起來!「那如果它被破壞了……」
「奪取它的人一定有奪取它的用處,應該不致破壞它,只會利用它。也許是要吸納它成為自身的力量。」阿勒司冷靜深思地開口,他敏銳地看向剎。兩人無言快速地交換了某種訊息。
看來剎早就想到那個人了。而阿勒司是直到剛才才聯想到「他」。
吸納其他人的力量轉為己用、壯大自己並不是不可能的事。但由於他人的力量包含許多不可測的變量在,也許一個不好,他人的力量就成了破壞自己的力量,所以這種幾乎可算是損人不利己的邪法,這世上沒幾個人做得來,也沒有幾個人肯做——除非事已到萬不得已的地步。
而恰巧他們都記得以前這世上做得出這種事的,並曾暗地裡這麼做過且成功的人——艾爾海!
他們不約而同想到一個可能——那傢伙該不會……
「我確定他已被我打成灰燼,連一點渣都沒留下。」剎微瞇起眼。
「那只是我們的猜測……」阿勒司可不想讓這猜測成真。若這猜測真的成真,那他當時轟轟烈烈的戰死不就白搭了?
剎倒有些感興趣地撫著下頷。「是啊,這只是我們的猜測,不過當時他要是真能由我手中死裡逃生,我可就要佩服他裝死的功力了。」也對!那隻老烏龜的力量和他不相上下,既然他都能保住自己重生,那傢伙又有什麼理由活不成?
阿勒司的心情可沒他那麼輕鬆。「這件事我非去弄清楚不可!」不過他忽然想起剛才令他感到驚訝的一件事。「對了!認識你這麼久,我怎麼不知道你有個妹妹?」
此言一出,吃驚的倒不是剎,而是別光。
聽他們在那裡聊著某個死不死的傢伙,別光隱約聽出了一點眉目。不過她並不怎麼關心,反正若要再去砍那人一次,她也幫不上忙;再說這裡還有兩個這麼厲害的人,讓他們去煩惱就可以了。但沒想到這時阿勒司竟會突然問出這令她錯愕不已的話;可更讓她想不透的是:剎竟沒露出意外的表情。
不過她的腦子很快一轉,直接盯住剎。
剎當然知道別光的驚訝和她馬上轉過來的念頭。他回她一個高深莫測的眼神,淡淡對阿勒司道:「我有妹妹這件事,我們可以慢慢再來好好談談,現在我們得先盡快解決你的事。」要找回丹丹,只有阿勒司辦得到。但不幸的是,從他一接觸阿勒司的記憶開始,他就發現有個人的身影完全自他的記憶板塊中消失無蹤——那就是丹丹。
這傢伙!當初不但將生命、力量全給了丹丹,就連他對她的記憶與感情也一併交了出去。
他果真是毫無保留地將一切獻給自己最深愛的人。
很令人動容的愛情。
但現在卻成了一個大災難。
剎雖然很感動於他對自家妹妹的心與奉獻,但又非常想狠踹他一腳。
所以他的計劃不得不略做更動——先找回「索真」的力量,再找丹丹。
原本他認為找到阿勒司,就算他沒了以前的力量,但只要他記得將丹丹封界在哪裡,他就有辦法讓丹丹重回世間。不過現在看來,他對丹丹的記憶顯然也失去了,所以他也只能先借助「索真」本身的力量,至少索真擁有異能,其敏銳度和感官能力可以比普通人強上數倍不止。或許這會對發現丹丹的下落大有幫助。
總而言之,先將「索真」找回來再說。
至於阿勒司,雖然對剎的回答不怎麼滿意,不過他只是對剎竟有妹妹這事感到驚訝,其他倒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也許我們可以順便探出這事跟他有沒有關係。」阿勒司念念不忘那傢伙是不是真沒死成,現正躲在暗處伺機再來一次翻天覆地。
剎沒將那傢伙的事放在心上。起身,他看向已經顯得興致勃勃、蠢蠢欲動的別光。
「妳還想當跟屁蟲?」他調侃她。
既然已經找到她「哥哥」了,想必她會比較喜歡待在自己「哥哥」身邊吧?
看來他可以不用再當個帶著小鬼到處跑的老媽子了。
別光突然跳起來抱住他一隻臂膀,對他綻出理所當然的愉快笑靨。
「沒我跟著,你不怕無聊嗎?」
唷!這小鬼!
剎不由得好笑地挑高一邊的眉,不過似乎不得下承認,最近身邊帶著個對什麼都感到好奇新鮮的小鬼,倒真的是多了些意想下到的樂趣。
「妳可以信任外面那些人了?」他突然丟給她這問題。
別光微楞,不過約略知道他要做什麼。她迅速轉眸看了她完好無缺的「哥哥」一眼,略一思索便輕輕點頭。「只要他們能幫我找回哥哥的記憶……」其實她明白若風影會和他們為敵,不過是因為太后的關係。因此她對若風影其實並沒有真正痛恨、討厭的情緒。
屋外,若風影三人仍守著。
拒絕大鬍子的提議增派人手來圍住這裡的若風影,這時眸光一銳,發現那一直毫無動靜的房門終於打開了。
別光、索真和那黑袍男子走了出來。
大鬍子和小白書生立刻下意識做出防衛的動作,只有站在最前方的若風影什麼防範也沒地,只是靜靜看著他們現身。
就在這同時,一團雪白的影子忽地由一旁的大樹上俯衝下來直直撲飛向走出來的人。
所有的人反應各異其趣。
認出了那團影子正是連日來一直動也不動停在這裡的一隻雪鴞的若風影三人,既驚訝又若有所悟,而別光則是驚喜地喊叫了聲。
「拉拉!」
雪鴞拉拉毫不猶豫地飛向阿勒司;至於阿勒司,倒一點也沒被嚇到地任這只被別光叫作「拉拉」的雪鴞停在他肩上。
阿勒司微笑偏頭看著肩上也同樣彎著半身看他的雪鴞,一人一禽就這樣對視了半晌。
拉拉的凝碧眼神忽然顯得有些困惑。
阿勒司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這小東西是索真的夥伴吧?」他伸指在雪鴞光滑的羽背上溫柔地輕順著。
「我擔心哥哥出事,所以叫拉拉去找哥哥,沒想到牠還真的找到了……」別光久不見拉拉,也忍不住伸手逗弄著牠。
這回拉拉倒沒反抗地任她玩,只是仍認真地盯著阿勒司。
「原來這隻鳥兒真的是索真的同伴。」若風影開口了。
對人一向觀察入微的她,注意到和剛才相較之下,別光的神態已經少了尖銳的敵意。至於其他兩個男人——一個散發出深不可測力量,依然令人震懾;一個則一改先前宛如活死人模樣,生龍活虎得讓人吃驚。
當然,小白書生和大鬍子也發現到了。他們很快地互看了一眼,再迅速盯向這意圖未明的三人。
別光放下了逗弄拉拉的手,她可沒忘記正事。
「若姑娘,」對若風影撤去敵意一點也不難。別光對若風影露出一抹令人意想不到的笑容。「現在我相信是你們將我哥哥救回來的,謝謝妳!」誠心誠意地道謝。
對別光突如其來的前嫌盡棄,若風影雖感到有些古怪和意外,但仍立刻就接受了。因為這原本就是她要的結果。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與你們為敵。」她回以微笑地看向別光及她身旁的兩人,語含深意。
阿勒司只能微笑以對,因為依他現在的「身份」,好像沒什麼立場介入雙方的和解;至於剎,更不用說了,他和這些人什麼關係都沒有,當然也就不必去應付了。他只是很有趣地發現,別光這小鬼的笑還真是對什麼人都管用,連他都不能免,巴不得把這整個世界都捧到她手中——不過他可不會告訴她這點,否則難保這小鬼不會常用這招吃定他。
別光決定開門見山以節省時間。「我知道,我們共同的敵人是太后。但是現在,有件事我想先請問你們,能不能告訴我,發現我哥的地方在哪裡?」
沒想到別光會直接承認與明壽的對敵,若風影微訝,至於緊接著的問題,自然引發她連串的聯想。
她若有所思的眼光毫不掩飾地投向索真——這復原得近乎奇跡的人。
「既然他都恢復正常了,你們還想在那裡找到什麼?」
在索真身上,依然存在著太多疑問,包括他和明壽的絕裂、他究竟遭遇了什麼事、現在他又如何活了過來……依別光先前激烈的反應,她相信他們兄妹的確別有隱情,所以她現在也相信別光的誠意是真的。就因為如此,她更期望藉由索真知道他們先前和他同樣遭遇的同伴,到底是被明壽以什麼手法害成那樣的?還有,失蹤的大塊和明壽有沒有關係?
也就是因為她想知道這些事情的真相,所以在別光一提起這事時,她才會懷疑他又要回去那裡的動機。
「我想找回原本屬於我的東西。」回答她的是阿勒司,他的表情認真肅然。「麻煩妳了。」
不期然地,若風影的心一動!她微斂眸,但很快便揚起眉,秋水黑眸冷靜地回視他。
「我帶你們去。」
她身旁的小白書生和大鬍子同樣大吃一驚,但也同時開口:
「我跟妳去!」他們可還沒對這些人完全放下戒心。
就這樣,一行人立刻出發前往陵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