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伊斯坦堡,這裡是偉大的聖索菲亞大教堂。」
計程車司機指著正前方由紅色大圓頂、無數小尖塔,以及分落於四角的四支大尖塔所組成的巍峨建築,用他那濃厚的土耳其腔英文驕傲地說道。
平明和沈芳伊下車,下約而同地仰望眼前氣勢磅礡的巨大建築,經過了十幾個小時的飛行,終於來到這神秘又饒富伊斯蘭風味的陌生國度,土耳其。
沈芳伊興奮地拿出明信片比對。一模一樣的風景!
平明伸手拿過她在飛機上不知道看過幾百次的明信片,翻看背面。
我追隨著錫南的腳步到了伊斯坦堡,帶著朝聖的心情踏進聖索菲亞大毅堂……
這裡是我的研究重點之一,白天幾乎都泡在這邊,仰望著美得讓人窒息的圓頂與拱柱……
「錫南是誰?」
「厚,要來玩也做一下功課嘛!錫南是鄂圖曼帝國最有名的建築師,一生共設計了三百二十座建築物,所以小辰哥才會追隨他的腳步、研究他的作品。聖索菲亞本來是東正教的教堂,後來被錫南改造成回教的清真寺,一直到十九世紀初才改成博物館的。」沈芳伊立刻把這幾天猛K資料得來的知識,拿出來得意揚揚地賣弄一番。
「你來玩,我可不是,等找到小辰那個麻煩的傢伙,揍他一頓痛快之後,我就要回去了。」明知道被設計了,卻又禁不住她苦苦哀求,一時心軟就答應了,再加上他實在也有點擔心那個散漫過了頭的室友,所以就一起來了。
「你好暴力喔。」詭計得逞之後,她一直很擔心他會反悔,幸好這傢伙說話算話,就算再怎麼不甘願,還是很夠意思地一起來。
「怎麼樣?你就算要後悔也來不及了。」他背上他簡單的行囊,幫她拉起小旅行箱,不怎麼認同地再問一次,「你確定要這樣找人?」
「明信片上不是說他白天幾乎都在這邊嗎?所以我們只要進去轉幾圈,一定可以找到小辰哥。」她心情雀躍地整理儀容,不希望小辰哥看見她剛下飛機的倦容,並轉身詢問他的意見,「我這個樣子看起來還好吧?」
她在飛機上靠在他肩上熟睡的曖昧鏡頭猛然跳上他的腦中,害得他莫名地感到一陣煩躁,隨便丟句行了給她,隨即邁開長腿大步往前,她悶悶地偷罵他一聲小氣鬼,這才噘著嘴跟上。
從外表只能感受到聖索菲亞大教堂的壯觀,直到踏入它的內部才能振奮出「真是了不起」的驚歎。
如穹窿般的圓頂高高在上,一道道日光透照進來,感覺神聖莊嚴,大理石柱透著清涼、耀眼的碧綠色,黃金馬賽克做工精細、色澤光彩奪目,回教先知的名字與基督教的馬賽克崁畫自然地同聚一堂,散發著世界和平的感動,烘托出聖索菲亞不可思議的氛圍。
不管旅遊書籍印得多精美,總不及實地所受到的衝擊大,兩人仰著頭,360度地轉了好幾圈,不自覺地張開嘴,差點就忘了進來的目的,感動完了之後,才趕緊分頭找人。
前前後後、上上下下,裡裡外外找了好幾回,就是沒有徐之辰的蹤影,最後兩人索性坐在庭院的石階休息。
「剛剛你說錫南總共蓋了多少建築?」他涼涼地問。
「三百二十……」她涼了半截。
他把他們僅有的三張明信片全要了過去,仔細研究字裡行間的線索,攤開地圖核對相對位置。
……每天清早總是被清真寺的晨禱聲給吵醒,睡意尚濃地到旅館的餐廳吃早餐,看著藍色清真寺的身影逐漸清晰,遠方的海也由灰轉藍……
徐之辰寄給沈芳伊的明信片上面這樣寫著。
「有這麼好的View的旅館應該不難找,我們應該從旅館下手找才對。」
「可是這上面說他搬去新城那邊了,要從旅館找的話,也應該去新城找。」她揚揚那張寄給平明的名信片,上面這樣寫著——
……來過幾次就和賣骨董的德利哈瑪成為好朋友,知道我的困擾之後,他熱情地推薦我搬到新城,不但可以避開擾人清夢的祝禱聲,還可在十五分鐘內穿梭來回於歐、亞兩大洲,感覺好奇特……
博斯普魯斯海峽把伊斯坦堡切成東、西兩部份,東邊是亞洲、西邊是歐洲,而歐洲面又被稱為黃金角的一彎水域分為南、北兩個部份,南邊是舊城,北邊是新城,雖然叫新城,也不過只比老城年輕個幾百歲而已。
「你這樣說當然沒錯,可是我們又該去新城的哪裡找?」他反問。
沈芳伊一時答不出話,張著小嘴,瞠視著他。
「所以我認為從比較容易尋找的目標下手是比較聰明的做法,也許他們知道小辰搬到新城的哪邊也說不定,總強過像只無頭蒼蠅亂飛一通的好。」
「也許?那還不如直接殺到有頂大市集,找那個賣骨董的德利哈瑪還比較快。」
「拜託,那裡有四、五千家店耶,天曉得那邊有幾家賣骨董的、有幾個叫德利哈瑪的。」光用想的,他的頭就開始痛。
「聽說有六千家店。」她得意揚揚地更正他的數字,行前的準備她可是下了苦功。
「你嫌我的頭還不夠痛嗎?從現在開始,為了避免災情繼續擴大,一切聽我的,我負責把小辰找出來,你只要乖乖聽話就好了。」
一下子說她是無頭蒼蠅,一下子說她製造災情,這傢伙分明是瞧不起她!
沈芳伊不快地站起,雙手擦在纖腰上,不服氣地說:「且,你很自大!你連行前準備都沒做,對於土耳其的瞭解比我還少,憑什麼要我聽你的?」
平明跟著站起,高大的身軀站到她面前,俯瞪著她。「難不成你要六千家店一家一家找?還是三百二十座建築一座一座逛?」
她孩子氣地跳到上一層階梯,換她由上往下瞪他,好像這樣就可以壓過對方的氣勢似地。「我又沒這樣說過!我只是——」
「只是怎樣?」
「只是……還沒想好罷了。」
「請問什麼時候會想好?需不需要辦個永久居留權?」
四目相望,空氣中的靜電劈哩啪啦作響,爆出一陣陣火光,他的堅持壓過她的逞強,她戰敗似地瞥開視線。
「很好,就這麼說定了。」他收好東西,拉起行李,得意地下達第一個指令,「我們走吧!」
沈芳伊一臉不甘地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在家裡,父母疼愛有加,就算做錯事,撒撒嬌就沒事了,在朋友間,人緣還算不錯,偶爾碰上幾個不對盤的,也只要保持距離,倒也能保持表面和平,就唯獨這個傢伙一天到晚給她難看,真是氣死人了。
旅途才剛開始,她就有一種選錯夥伴的悔恨,真想不透小辰哥為什麼老是誇他人好?他一點都不好,嘴巴壞,脾氣差、更是霸道,根本就是壞人。
「漂亮的小姐,要不要來杯清涼的櫻桃汁?」
一個穿著鄂圖曼傳統服飾的賣櫻桃汁小販熱情地招攬生意,臉上開朗的表情跟背上的大銀壺一樣的閃亮。伸手不打笑臉人是她的基本原則,更何況滿肚子火氣的她正需要清涼飲料消火退氣,於是立刻掏錢買了一杯。
哼!她就不信,他真能丟下她不管。
果不出其然,過沒多久就看見一個人滿頭大汗地跑回來,沈芳伊有種扳回一城的快感,故意喝得更慢,氣定神閒地等著。
重重的火車頭直衝到她面前,猛烈的火舌從他口中噴出。「沈芳伊,你隨便脫隊,不怕搞丟嗎?」
剛才在大馬路邊攔了輛計程車,一回頭沒看見人,他嚇得連心臟都快停了,慌張地衝回來找人,沒想到這小妮子竟然給他在這邊悠哉到不行地喝著飲料,他氣得想咬人了。
看他火氣愈來愈旺,下一波攻擊差不多要來了,旅途才剛開始,還是不要一次徹底惹毛他的好,她想來做實驗,放軟語調和態度,求饒似地柔聲說:「人家渴了嘛!你渴不渴?我請你。」
平明差點翻倒,完全明白她是故意裝死的。女人真是不講理,想耍賴就要賴,
搞得他一肚子火,想裝沒事就裝沒事,而如果他再追究就顯得太小家子氣,害得他的氣發也不是、不發也不是。
算了,好男不跟女鬥,還是快點找到人,把這個「茶包」丟出去,他就天下太平了。
「不用,我自己買。」他爽快付了錢,接過櫻桃汁一飲而盡,噴著氣說:「現在可以走了吧?」
「當然可以。」實驗證明這傢伙果然是吃軟不吃硬,早說嘛,省得她跟他爭得臉紅脖子粗!沈芳伊邪惡地轉轉眼珠子,不懷好意地算計著。
「你在笑什麼?笑得好可怕。」她明明笑得天真無邪,他卻倍感威脅。
「你說錯了吧,應該說好可愛吧。」整人似地,她嬌生生地走到他身前,斜仰著頭,用那種甜得發膩的笑容,柔得出水的嬌態正正地對著他發功。
他覺得臉發熱、口發乾、腦袋發白,在她開心的大笑聲中,他逃難似地轉身,喳喳呼呼地大喊,「找人要緊、找人要緊。」
所幸伊斯坦堡有一種專為觀光客解決問題的觀光警察,有了專業協助,他們成功地過濾掉沒有明信片所提的風景的旅館,目標範圍就只剩下少數幾家了。
他們一家一家跑,最後終於找到了徐之辰初到伊斯坦堡所投宿的旅館。
旅館櫃檯服務人員一臉遺憾地把照片還給來找人的東方客人,「不好意思,徐先生沒有告訴我們他搬去哪裡。」
「這不是跟我的結果差不多。」沈芳伊給他笑回去。
平明也覺得很洩氣,是他自信滿滿地要她聽他的,這下丟臉丟大了。要是這條線斷了,就真的要去有頂大市集逛六干家店,天吶!乾脆殺了他還比較痛快。
熱情好客的土耳其人怎麼可能讓客人進了門而沒茶喝呢,只見服務人員快速奉上熱呼呼的蘋果茶,趁著客人喝茶的空檔順便拉拉生意。
「賢伉儷要不要住房?暑假的伊斯坦堡一房難求,算你們幸運,我們還剩一間超豪華的鄂圖曼套房,有空調、電話、漂亮的浴室,還有海景陽台,氣氛一點都不輸給蘇丹的後宮,簡直就是特地為兩位保留的。」
被誤會是一對的平明和沈芳伊臉上一陣燥熱,互看一眼,隨即尷尬地錯開視線。
「不用了,我們只是來找人。」
「那要不要買地毯,還是土產?不管你們要什麼,我們都有熟識的店家,可以給你們特別的折扣,很划得來喔。」服務人員鍥而不捨地推銷。
兩人同時回過視線,喜出望外地大叫——
「骨董店的德利哈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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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坦堡除了名勝古跡之外,還有一個觀光客非去朝聖不可的地方——有頂大市集。
一個接著一個的拱頂,綿延不斷,一間接著一間的店舖,目不暇接,橫跨二十多條街的廣大區域,堆滿了來自全國的各式商品。
「好了沒?你到底是來逛街的,還是來找人的?」平明終於失去耐性,忍不住大聲催促。
在找骨董店的一路上,她禁不起誘惑地買了起來,看到好玩的就鑽進店裡看,他不跟著也不行,進到店裡東挑西選一番之後,總算選定了,他以為她要付錢了,沒想到那才是惡夢的開始。
她開始和店家討價還價,中途總會有好幾次以為價格講妥了,或者以為談判破裂了,結果他們總是有本事繼續纏鬥數百回合,他在旁邊不禁看得目瞪口呆。幾十萬土耳其里拉聽起來很多,但是換算成新台幣也不過幾十元,幹麼為了幾十元大費唇舌、浪費時間?!他完全不能理解。
更可怕的是一攤接過一攤,簡直就是凌遲酷刑,他再也受不了了。
「出來玩本來就要買點紀念品的嘛。」她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這邊的琥珀便宜得不像話,是稱斤論兩賣的,充滿民俗風味的絲巾也是超美、超划算的,還有精細小巧的駱駝牙雕拿來送人也是別具風味,當然也不能錯過那炫爛奪目的金銀首飾,她買得是不亦樂乎。
「多少錢快給,不要再殺價了。」「殺價可是逛街最大的樂趣耶!而且旅遊指南上也說,這邊殺價從二分之一開始,不殺的是傻瓜。」
「你知道現在我想殺什麼嗎?」他耐性盡失地磨著牙,一副想要咬人的凶狠模樣。
「你很討厭耶,難道你都不陪你女朋友逛街的嗎?」她被催得有點不高興。
「不好意思,我沒有女朋友。」
「你沒有女朋友?」沈芳伊微微一愣之後,隨即恍然大悟,「喔,這也難怪,你這麼凶,有誰受得了?」
平明被譏得臉紅,逞強地辯解,「要你管,我只是嫌麻煩不想交罷了,要是我想交的話,還怕沒有嗎?」
她像聽到天大笑話似地開懷大笑,爽快付了錢,他一手接過東西一手拉著她出去,繼續尋找德利哈瑪的骨董店。
繞了幾圈,沈芳伊伸手拉住往前直走的他,「且,我們迷路了。——沒有……」他的口氣變得有些軟弱,事實上他也不確定方向對不對,望向兩端深不見底的街道,還有看起來都差不多的商店,這哪裡是大市集,根本是迷宮。
「這條項鏈我看過了。」她指指旁邊首飾店的櫥窗。
「你記錯了吧。」
「你不要小看女孩子逛街識物的功力,我說看過就是看過。既然找了半天都找不到,再找個人問問看吧!」
平明臉上一陣窘困,「剛剛你不就問過了,結果還不是一樣。逛街,殺價那麼有耐心,才多轉幾圈就不相信我了,真是的。」
「好嘛,相信你嘛。」她發噱地看著頑固的他,想起以前聽過的笑話。聽說要是男人開車迷路,通常是打死不認,寧願繞來繞去也不肯問人,眼前就有一個活生生、血淋淋的真實案例,唉!真搞不懂男人到底在堅持些什麼?
一股烤肉的香氣飄過來,害得她的肚子咕嚕嚕地叫起來。逛街逛得有點累了,正是補充體力的好時機!她站起來東張西望,終於找到了在前方幾十公尺處的沙威瑪小攤。
「你慢慢研究,我去前面買吃的東西,你要不要?」
「要,而且要雙份,我餓死了。」確定攤子在視線範圍之內,他才放心讓她一個人前去。
他不認輸地繼續研究旅館服務人員手繪的簡單地圖。明明就在這一帶,為什麼繞來繞去就是找不到?真是有鬼!該不會是要喊什麼芝麻開門之類的咒語,才能找到吧?!他懊惱地抓著逛街逛到發暈的頭。
頓時,對面商店的櫥窗內,一隻精巧的古典羅盤抓住了他的視線。對了,要是有羅盤的話,就不會繞到分不清東西南北了!他於是高興地定進對面的店家。
沈芳伊拎著一大包當地人叫做「卡八」的烤肉料理,悠悠哉哉往回走,晃過小巷子口的書報攤,一幅地圖吸引了她的目光,定睛一看,是大市集詳解地圖。
「我就說嘛,一定有很多人在這裡面迷路。」她興奮大叫,開始想像他看到這地圖時的驚訝與不甘的表情,便二話不說就買了。平明才懶得殺價,覺得價錢可以就買了,出了店家,他興奮地往沙威瑪攤位走去,等著看她佩服他的科學精神。
書報攤的小販好心地到巷子後面找出全新的地圖給沈芳伊,她得意揚揚地拿著大市集地圖回到原地,可是卻沒看見平明,她呆了一下。
「喂——你別嚇我呀!快出來——」
她緊張地轉了好幾圈,只見觀光客如潮水般流來流去,拉生意的小販們招手呼喚,眼前的景就像變化萬千的萬花筒,根本就來不及看清楚就又變了,她克制不住猛然竄起的慌亂。
他真的不見了!
平明在賣卡八的攤子邊來來回回找了好幾回,就是沒看見她,於是開口問老闆,偏偏賣卡八的小販一口濃得化不開的土耳其英文,聽得他眉頭的結愈打愈深,旁邊的人湊過來幫忙,一時之間英語、日語、德語,外加手語全都出籠了。
過多的指示讓他愈聽愈迷糊,額上的青筋也愈眺愈快,在血管爆裂之前,他喊停,匆匆道謝,決定回頭找人。
他一雙銳利的鷹眼不停地四處搜尋。如果她乖乖在原地等就算了,要是讓他發現她窩在哪家商店玩殺價遊戲的話,他一定要殺了她。
沒有!回到原處還是不見她的蹤影。
「有沒有搞錯?不過才短短幾十公尺也會搞丟?!」他不敢相信地大叫,十根手指抽筋似地在空中抓個不停。他跟她有仇嗎?一天給他搞兩次失蹤,是想要整死他嗎?等一下找到她,他非掐死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