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傢伙到底是何居心?他拿身份證給她看,證實他的配偶欄空白,究竟有何用意?他那溫柔的眼神彷彿一直在向她傳遞,他絕對不會傷害她的訊息;他長睫毛下的眼睛底層似乎有火,令她無端戰慄的火,她不敢去看個明白,也不敢去問個清楚。
為什麼會跟他到陽明山來,她到現在還莫名其妙,帶孩子們來玩只是個正當的借口。為什麼在他面前,她總是軟弱得無法說「不」?
不!不!不!不!不!不管戀愛是一件多麼甜蜜美妙的事,她都不想嘗試。貪享一時之歡,可能帶來終生的痛苦。如果若芷的前車之鑒還不能令她保持清醒,那麼她下地獄也活該。
做好了最堅強的心防,她才走出廁所。
孩子們已回到陳凱的身邊在吃東西喝飲料。看他們和樂融融的樣子,會讓人誤以為他是他們的父親。小孩子的感覺是最直接的,她相信三個孩子都真心喜歡他。他沒有缺點?一定有的!一個條件這麼好的男人,為什麼年近三十了,還沒有被某個女人釣走?
他會不會是同性戀?
若芸不禁失笑。她的想法太荒謬了。他如果是gay,想和她結婚,以蒙騙世人的話,她一定會答應。
她微笑著走近他們。
「你的笑容有點奇怪,什麼事那麼好笑?」他問。
「沒有。」她笑得更詭異。如果她詛咒他是gay,不知道會不會成真。「你們玩夠了沒有?」
「沒有。」三個孩子幾乎齊聲說。
「這裡好好唷!」夢竹說。「有好多地方可以跑來跑去。」
若芸愛憐的摸摸他的頭,他的頭髮已經有點汗濕。常常被關在四壁之間的活潑男孩,以後她應該多找機會帶他們出來玩。
「叔叔以後常常載你們出來郊遊好不好?」
三個孩子興高采烈的叫好,若芸卻愣住,不自覺的搖頭。他不語,微笑著對她點點頭。
他……他想利用孩子親近她?如果他真的有此居心的話,那他很聰明,知道她不忍心掃孩子們的興。她應該早點跟他攤牌,明白的告訴他,不管他用什麼策略都是白搭,完全無效。
「叔叔,我們來玩老鷹捉小雞。」夢蘭提議。
「好呀!」
「我要先當老鷹。」夢竹搶著說。
「每個人輪流當。」夢梅很有老大的架勢。
「你會不會玩呀?」夢竹毫不客氣的指正。「被老鷹抓到的小雞當下次的老鷹。」
「好,我們來玩。」陳凱摩拳擦掌的站起來。「我二十年沒玩了。我當母雞。」
「媽咪,走,我們一起去玩。」夢梅說著拉若芸的手,走向一處較寬敞的草地。
陳凱站定,攤開雙手與肩平,做出母雞要保護小雞的姿勢。「我說開始才能開始唷。小雞們,來抓好。」
夢梅拉著若芸走向陳凱。
「我已經忘了怎麼玩。」若芸一點都不想靠近他。
「你抓著叔叔,我再抓著你,夢蘭再抓著我。」夢梅指揮道。她拉若芸的一隻手去按在陳凱的腰上。「要抓好唷,跟著母雞跑,不要被夢竹抓到。」
夢竹已迫不及待的齜牙咧嘴,彎起十指在空中亂抓,做兇猛的老鷹狀。
「好了沒?」陳凱轉頭往後看,理所當然似的抓起若芸的另一隻手也搭到他腰上。
「好了。」夢梅和夢蘭齊聲叫道。
若芸故作輕鬆的告訴自己,只是在玩遊戲嘛!這又沒什麼。既然帶孩子們出來玩,就讓他們玩得盡興,玩得開心。
「開始!」
陳凱的話聲剛落,夢竹就衝過來,引得夢梅與夢蘭尖叫。陳凱把夢竹格開,夢竹跑開幾步,轉向夢蘭,但陳凱又成功的阻擋夢竹。夢竹開始刁鑽起來,歪來彎去的亂跑,一再伸出鷹爪企圖抓夢蘭。但是母雞很稱職,把小雞們保護得相當好。
「來呀!來呀!」夢梅得意的向失敗了七八次的夢竹挑釁。「來抓我呀!」
「可惡!」夢竹再一次衝刺,仍然遇到母雞的阻撓。他退開一步,突然飛快的自陳凱的腋下鑽入,伸手抓到來不及反應的若芸。「抓到媽咪了!」他高興地叫道。
好久沒當小孩了,若芸也玩得不亦樂乎。她沒有異議的當老鷹,挺投入的去抓小雞。可是她發現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撲向陳凱,他為了保護小雞,免不了和她有肢體接觸。他的玩興很高,笑盈盈的逗她。「抓不到,抓不到。」
她已經跑得一身汗了,再顧忌太多,避免碰到他的話,她恐怕跑到休克也抓不到半隻小雞。她豁出去了,不去管他的性別,賣力的抓小雞,又一次被他格開。下一次她跑得更快了,結果無巧不巧的,胸部撞上他的手,是她自己撞人家的,吃了暗虧也只好悶在心裡,面紅耳赤的假裝沒那回事。跑了一個大彎,眼見就要抓到夢蘭了,他又稱職的來擋她,她煞不住,整個人衝向他,額頭撞到他下巴,她發出一聲慘叫。
「有沒有怎麼樣?」他急聲問。
「沒有。」她輕撫自己的額頭。和他站得這麼近,令她呼吸困難,感到有點昏眩。
「親一下就好了。」夢竹說。「我每次撞到,媽媽都親我一下我撞到的地方,就比較不痛了。」
「真的嗎?」陳凱猝不及防的親了她的額頭一下。
她如遭電擊的退三步,惹得三個小孩輕聲笑。
「好一點了沒有?」陳凱問。「沒有的話再親一下。」他以戲謔的目光瞅她。
「好了,好了。」她忙不迭的回答,恨不得捶他幾下。要不是不想做孩子們的壞榜樣,她還想踢他一腳。
「親一下真的很靈!」陳凱笑道。「換我來當老鷹。」
「我當母雞。」夢梅自告奮勇。
一場老鷹抓小雞的大戰又開始了。很顯然的,他手長腳長,有好幾次機會可以越過夢梅抓到夢蘭,但他頗有表演細胞,恰到好處的每次都差一點點,逗得夢蘭頻頻尖叫。(謝謝支持*鳳*鳴*軒*)
他的目標既然是夢蘭,若芸就放鬆了,但是一放鬆她就上當了。
她只慢了一步,他的長手就抓住她,微笑著說:「我抓到你了。」瞧他那副眉開眼笑的樣子,好像他抓到的不只是她的手。「我抓到你了。」他又說一遍。這次他的語調比較重,彷彿在提醒她他語帶雙關。
他收斂了笑容的堅定神情,令她錯愕,令她芳心戰慄。
「又換媽咪當老鷹。」夢蘭說。
「我想媽咪累了。」陳凱放開若芸。「我們東西收一收放回車上,然後真的要去爬山了。你們不知道陽明山有多大,等下保證你們走得腳酸。」
「我知道陽明山有個很漂亮的花鐘,課本上有圖片。」夢梅說。
「媽媽說有噴水池。」夢蘭說。
「爸爸說後山有瀑布,我要去看。」夢竹說。
「好,叔叔帶你們去看。」
「叔叔好棒唷!」
「我們要是早一點認識叔叔就更棒了。」
若芸的眉頭愈皺愈深,這個人情債她該怎麼還!錯了!錯了!她不該一時心軟,答應讓他帶他們來玩。嘗到甜頭的孩子們豈有嘗一次就願戒絕之理?人家說不要錢的最貴,她現在開始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看著三個孩子天真愉快的笑容,她在心裡叫苦。她到底必須為他們的享樂付出什麼代價?
唉!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既然出來玩了,何必愁眉苦臉,憂心忡忡,掃孩子們的興。她努力扮出笑臉,決定暫時把煩惱拋開。杞人憂天無濟於事,翻牌的時候再使出狠心、冷酷、無情的絕招就行了。
她把自己的神經線絞松,不再那麼敏感之後,和孩子們與他玩得很快樂。
陽明山雖然太人工化了,但景致仍十分宜人。陳凱帶了相機來,三個很少照相的孩子興高采烈的擺pose,留下終生的紀念。
相對於三個天真的小模特兒,若芸在鏡頭前顯得侷促不安。似乎自從夢梅出世以來,她除了忙課業和工作之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幫若芷照顧孩子,鮮少和同學或朋友出遊,因此也很少拍照。想到照片洗出來後,陳凱也許會盯著她的照片品頭論足,她就僵硬得不知手腳要往哪裡擺。
「媽咪,再來照相。」夢蘭叫道。
「你們照就好了。我不喜歡照相。」
「來啦!來啦!」夢梅也呼喚她。「我們照給媽媽看。」
「我剛才已經照好幾張了。換叔叔跟你們照。陳醫師,你跟他們一起照吧!」若芸走向陳凱。
「你不覺得現在叫我陳醫師很奇怪嗎?」他微笑著說。「叫我陳凱就好。」他的目光像在安撫一隻緊張得毛髮豎立的小貓那般溫柔。
「呃……」她有點羞、有點怯,垂下眼去看著相機,輕輕點個頭,輕得若有似無。
「我可以叫你若芸嗎?」
他的聲音軟綿得令人有非分之想,令人錯以為他們已相當親密了,令她起雞皮疙瘩,希望他沒發現她的皮膚和她的心跳都因而起了變化。
「你好像叫過了。」她仍然對著相機說。雖然他沒直接叫過,但是早上在若芸家時,他跟彭可風講話的時候提到她曾直稱若芸。
「是嗎?若芸。」
她不看他也感受得到他含著喜悅與得意的笑意。「我幫你們照,按這裡就好,是嗎?」她指向相機上一個狀若快門的圓點。
「對。這是一台很聰明的傻瓜相機。今天的天氣有點陰,但是它會自動補光,拍出來的效果應該會不錯。」
他把相機交給她的時候,手不經意的跟他的手摩擦了一下。幸好她夠鎮定,沒把相機摔到地下。相較於前山公園他出人意表的輕啄一下她撞痛的額頭,這個小摩擦根本沒什麼。
她為他和孩子們拍好照之後,垂下手等陳凱來接相機。看到她左近有一對頭髮已銀白的老夫妻微笑著在看他們,老先生走兩步過來對她說:「我來幫你們拍一張全家福吧!」
「我們不是……」若芸尷尬的想解釋。
已經走過來的陳凱打斷若芸的話,對老先生說:「謝謝你,麻煩你了。」他不由分說的就把若芸手上的相機拿走,交給老先生。
「對嘛!媽咪也一起來照。」夢梅大聲叫道。
若芸張開嘴巴,可是腦中一片混亂。要向一個外人解釋清楚,好像得花好多唇舌。
陳凱拉著她的手往孩子們站著的一片花海前走去,她的第一個直覺是想甩開他的手,可是她的眼睛看到的是三個孩子期盼的愉快笑臉,如果她此時甩開陳凱的手,他們的笑臉會變成什麼?猶豫之間已走到孩子們面前,她還得轉個身來對鏡頭假笑。
「來,看這裡。」老先生說。「笑一個。」
這時老太太走到老先生背後,舉高雙手伸出食指,使老先生看起來像頭上長了兩隻角,她頑皮的動作和那副「哈哈!他不知道被我捉弄了」的戲謔表情,惹得若芸他們大笑。老先生便趁這個時機按下快門。
若芸笑完了才發現陳凱的手搭在她肩上,她立即繃緊了臉瞪他一眼,眼睛再轉到他仍落在她肩上的手。
夢梅一手拉著夢蘭,一手拉著夢竹退開,一邊嚷道:「換他們兩個照了,我們不要當電燈泡。」
人小鬼大的夢梅!若芸正要避嫌的逃開,陳凱卻抓緊她的肩膀。
「應觀眾的要求,我們來照一張吧!」他輕聲懇求,他的目光也無比溫柔的哄她、拐她、誘惑她。「Comeon,大方一點。」
她的嘴角仍警戒的拉得死緊。「手放開!」她努力提升怒氣來壓抑自己的羞澀。
「手放開我們就可以合照。OK!一言為定。」他的手放開她的肩膀,然後對鏡頭微笑。
「要照嘍!」老先生說。
若芸看著鏡頭,勉強鬆開嘴角。此時夢竹學剛才老太太的動作,也讓夢梅頭上長角。若芸不禁微笑,同時聽到相機的喀嗦聲。
「死夢竹!」夢梅發現夢竹在她背後搞鬼,追著夢竹跑。
若芸急忙離開陳凱,再次後悔跟他來這一趟陽明山之旅。幸好接下來的幾個鐘頭裡,他沒有再造次,平安無事的帶著他們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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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們終於回到車上,天色也開始黑了。三個活力充沛、蹦跳了一整天的孩子,幾乎一上車就七倒八歪的攤擠在後座呼呼大睡。
「累了嗎?」陳凱輕聲問。
「還好。」事實上,一坐下來她就感到累了。平常她雖然常走路,但難得像今天走了好幾個鐘頭的路。她閉上眼睛想休息一下,當她因車子的晃動而睜開眼睛,沒想到已經到了燈火通明、車水馬龍的中山北路。
「對不起,把你吵醒了,前面的車子突然決定不闖黃燈,緊急煞車,我差點撞上去。」陳凱說。
「沒關係。」睡了一覺她精神好多了。
她的手機響起,她拿出手機來通話。
「喂,喔,我們到中山北路了……呃……我問他看看。」她轉頭對陳凱說:「若芷說她已煮好晚飯了,請你送我們回家後留下來吃飯,慰勞一下你今天的辛勞。」
「你希望我去嗎?」他淺笑著輕聲問。
她沒想到他會有此一問,一時之間錯愕得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的眼神既不凜冽,也不肅殺,卻過於溫柔。不知怎的,竟給她一種脅迫感。她聳聳肩,假裝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若芷的廚藝不錯,你如果不嫌棄只是家常菜的話……」
「我最喜歡家常菜。我每天一到吃飯時間就煩惱,診所附近能吃的東西都吃膩了。」
若芸重新對著手機說:「他說好……嗯,OK,Byebye。」
她握著手機,舔了舔唇,思索了一下,再艱困的設法完整表達她的意思。「我先聲明……只是吃一頓飯而已,沒有別的。」
他側頭,以近乎促狹的目光瞥她一眼。「沒有別的什麼?」
「你應該懂我的意思。」她無意識的撫弄手機吊飾。
「你不說清楚,我怎麼會懂?」
她十分懷疑他在裝蒜。「萬一若芷說了不該說的話,你別介意。她一直想把我推銷出去,可是我已經打定主意,一輩子都不結婚。如果她問,你就說你已經有女朋友了,省得她白費心思。」
「可是我沒有女朋友,我不想說謊。」
她不滿地抬頭看他,他也在開車的空檔中轉頭來對她微笑。她癟嘴,輕瞪他一眼。「那你就說我不是你喜歡的類型就好了,可以省掉大家很多麻煩。」
「可是那也是謊言。」
相對於他的眉開眼笑,她眉頭深皺,愈來愈感到不妙。「陳醫師,我很感謝你為我和我的家人所做的一切。我想……我們還是單純的維持著醫生和病人的關係比較好。」
「我們現在這樣,不也很好嗎?」他以一貫的淺笑柔語說,好似他們在談的是再尋常不過的輕鬆話題。
她不想明問他所謂的「現在這樣」是什麼意思。他的眼神、態度、話語、肢體動作已處處蘊藏著她不可能會錯意的暗示。
「不好。我覺得有壓力。」
「我保證我會盡量不給你壓力。」
「我們只做普通的朋友。」
「OK!不過,如果你想跟我做進一步的朋友。」他頑皮的對她眨眨眼。「我竭誠歡迎。」
「不會。」她無法抑制的面紅耳熟。「永遠也不會。」
「話別說得那麼滿,永遠是個很不可靠的名詞。也許你有一天會在不知不覺間愛上一個男人,到時候說不定是你把他拖進結婚禮堂。」
「不可能。」她以連搖好幾個頭來穩定自己失去規律的心跳。
「戀愛是人生最寶貴的一種經驗,你何不釋放你的心,給你自己一點自由,順其自然,去嘗試、去享受人生的每一種經驗。」
「我們可以換個話題嗎?」
「如果這個話題令你不安的話,可以。我想,也無需我贅言,你是個成熟理智的大人,道理你都懂。鑰匙在你手裡,端視你何時肯打開自己的心鎖。」
晚上那頓飯,誠如若芸所預料的,若芷在有意無意間想給她做媒。陳凱贊說牛肉好吃,若芷就說若芸煎牛排的技術一級棒,因為若芸以前在牛排店打工過。雖然她負責外場招呼客人、收拾桌子,但也跟師傅學過幾個絕竅。若芷感謝若芸常扮黑臉,代若芷教訓小孩,其實若芸的心腸再軟不過了,處罰小孩頂多是打兩下屁股或罰跪五分鐘。還有,若芸每個月定期定額以信用卡賬戶捐款給聯合勸募中心,雖然數目不大,但是見微知著,可見她是多麼有愛心的好女孩。
「姐,夠了!」若芸忍不住插嘴。「陳醫師今天已經累了一整天,不要再說些有的沒有的,對他疲勞轟炸。」
「不會呀!我聽得津津有味。」陳凱說。「不過,我已經答應若芸,不給她任何壓力。所以,如果她覺得我對她瞭解得太多,會造成她的壓力的話,那麼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他一徑微笑著說。
「你一定會是個體貼的好丈夫,不知道哪個幸運的小姐能嫁給你。」若芷說。
「其實我也有很多壞習慣,老是改不過來,不知道將來那位幸運的小姐能不能忍受。」陳凱講話的時候眼睛盯著若芸。
若芸假裝沒什麼感覺,盡可能神態自若的去幫夢菊剝蝦殼。
那天晚上她很快就睡著,可是睡得不熟,做了好多個夢,每一個夢裡都有陳凱溫文和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