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絞一陣強過一陣,頭痛欲裂。她沒有哭,只是淚水斑斑點點垂直落下,不間斷。
幽暗的街道,緩慢沉重的腳步聲,她停下腳步,佇立在無人的道路中央,茫然的雙瞳四下張望,陌生的都市、陌生的馬路,她在全然陌生的空間裡,失去方向。
她走多久時間?不記得了,但雙腿的不適隱約提醒著,她離開那個男人,已然遙遠。
她累了,很想睡,以為趴上舒適柔軟的大床上就會沉沉入睡,誰知道,那樣高級的床鋪竟讓人輾轉難眠。
她在床上翻滾,閉上眼,就看見他的恨。
他恨她出現、恨她介入他的家庭,她聽見他的鄙夷輕蔑,他甚至說她和芬蒂是雲泥之別……
他的憤恨教懂了她,那些友誼啊、思念啊、感情啊,全是她一相情願附加上去的。
他從沒有喜歡過她,不必懷疑。沒有愛情、失去非留不可的藉口,她再也不想多待片刻。
於是她帶了隨身物品,離開豪門大宅,離開讓她等過很多年的父親。
可是她依舊茫然,沒有方向或目標,也沒有未來,唯一的念頭是「乖」,乖乖照阿擎的話做,乖乖的不要出現在他面前,乖乖的離開他夠久、夠遠。
所以,她不思考,隨意找一條路,繼續前行。
她心知肚明,不管朝哪個方向都一樣,她與他,永無交集,她明白那段小小的甜蜜插曲,只存取在她的記憶裡,並沒有在他心底留下印記。
是她過度天真了,以為愛情不僅存在於童話故事裡,不是公主王子的專有權利,它也會在真實人生裡面,編織幸福劇情,現在——天真結束,她看清楚事實。
理智曾經告訴她,沒有把握的愛情,給不得。怎麼他決定要走,她便迫不及待送上滿手心的倒地鈴?
說來說去,都是那場天搖地動惹的禍啊。地震顛覆了她的心,讓她一趟迢迢長路,走到他面前自取其辱,還以為他會對她展開雙臂,誰知,他對她……避之唯恐不及。
終究是她的錯呵,怨不得人。
小今呆呆地想他、想他……大腦是不隨意肌吧,才會主宰她的思念。
他會遺忘她吧?
會,而且忘得一乾二淨,她對他而言,是出早該散場的戲。
他會幸福嗎?
當然,而且是長久永恆,芬蒂小姐和他,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會偶爾想起她?
不會,人有趨吉避凶的本事,她對他而言,是兇惡、是場不願回顧的惡夢。
她想著阿擎,想他和芬蒂小姐之間的親暱,想他們即將走入的婚姻,想她和阿擎的夏天,走入寒冷冰凍的北極。
她和他,只有開頭沒有結局。
有一種小說,雋永、讓人回味無窮,一翻開書,便想要一看再看,不管是作者或讀者都朝待故事無限制延續,那是阿擎和芬蒂的小說。而有另一種小說,才起了頭,卻連作者都沒有意願、力氣替它安排下一個章節,只好把它關在電腦裡面,任它腐朽。
她和阿擎就是這種。
她腐朽了,腐朽的她想要走得遠遠。
幾個穿著亮面漆皮夾克的黑人迎面走來,他們笑笑鬧鬧、步履不穩地從她身邊經過,但她想阿擎想得太勤,居然忘記應該害怕,忘記紐約的夜晚,犯罪率高得駭人。
「Hi!」
與她擦身而過的黑人驀地回頭圍在小今身邊。她聽不懂英文,也沒有精神在他們的句子裡尋找聽得懂的單字。
無助的她仰起臉,看著五個比她高上一個頭的黑人。
要搶劫她嗎?她口袋裡面只有一本台灣農會的存款簿,搶了它,對他們沒有半點好處。
問她害不害怕?當然,她是小猴子不是無敵鐵金剛。
嘰哩咕嚕,他們滔滔不絕的說話,臉上帶著邪氣的笑容把她逼出滿身的雞皮疙瘩。
她一面看著週遭、一面後退,腎上腺素大量分泌,心臟狂跳。
黑人伸出手,撫摸她的臉,她直覺拍掉,惹得其他人哄堂大笑。
她就要被強暴了?
一個沒有美國綠卡的台灣女人陳屍在暗巷裡面,這樣的新聞能引起多大的注意?也許,連午間新聞都上不了。
小今發抖,兩條腿幾乎站不住。
一個黑人不知道說了什麼,五個人又笑得東倒西歪。
不是不怕死嗎?地震後,她幾次希望和媽媽外公外婆一起死去啊,她根本不在乎生命了不是?為什麼要害怕?
所以……她終究怕死?她終究想要活下來,即使生存讓她好疲憊?
「Letmego!」她說了英文,在求助無門時。
一個黑人動手在她胸前摸了一把,她像觸電般放聲尖叫,猛往後退,但才退兩步,背就撞到身後的黑人,他圈住兩手箍住她的腰,一個向上用力,把她的兩腳抱離地面。
「放開我,你這個壞人,放開我!」
她的反抗引發更大的笑聲,身後的男人低下頭,用力在她脖子上面吸吮,響亮的親吻聲加上一串她聽不懂的外國語言,其他人開始玩鬧嬉笑。
小今用盡力氣要扳開圈在腰腹間的大黑手,但小螞蟻的力氣哪影響得了大巨人?
站在她面前、紮著許多小辮子的黑人倏地低頭,把額頭貼在她額間,左右搓揉,濃濁的酒氣沖天,她別開頭,知道自己碰到五個醉鬼。
卷髮黑人捏捏她的臉,緊接著,一個布帛撕裂聲響起,小今的前襟被撕開,冰冷的夜風吹過她裸露的胸前。
狼狽的她更加刺激了五個男人,他們大笑大叫,跳舞轉圈,甚至開始唱起Hip—Hop。
「你們這些骯髒邪惡的大壞蛋,放開我!」小今拳打腳踢,拚命踹打身後的男人,終於她踹到身後男人的重點部位,男人把她摔到地上,兩手痛苦的護住胯下。
小今被摔得七葷八素,甩甩頭,看見他們全圍在受傷男人身邊,指著他大笑,並沒有注意到她,於是,她悄悄抓起包包,拚了命往前跑。
她聽見男人的呼叫聲,她告訴自己,一定逃得掉。
然後,她聽見背後一陣紛亂雜沓的腳步聲,知道稍微一個停頓,就會害自己被抓,所以她必須頭也不回的跑。
是的,他們喝醉了,就算有體力也沒有耐力,只要再跑快一點,用她小猴子的天賦異稟,他們就追不上。
對,跑快一點、再跑快一點,她很能跑的,雖然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雖然頭痛越來越劇烈,但是她一定可以跑贏他們……
跑、再跑,很喘,她喘到幾乎不能呼吸,很累,累到兩條腿快要報廢,但她不能輸啊!
她奮力向前衝,不跑小巷,專挑大馬路跑,慢慢地,身後的腳步聲變小。他們放棄了嗎?
她不敢轉身看,只能鼓吹自己一跑再跑,用速度讓自己安心。
你有什麼條件要我?芬蒂是哈佛畢業的高材生,你呢?她有上億的身價,你呢?她漂亮聰明、登得了抬面,你呢?
是啊,她什麼都不會,不精通五國語言,不能簽下千萬元合約,她只會編蟋蟀,就以為自己很了不起。
阿擎傷人的話語,刺激了她的運動神經,她一面奔跑,一面喃喃自語。
「我願意離開這裡……我不破壞任何人的婚姻……我願意放手,我不是巫婆、我不反悔……訂機票,如你所願,我盡快離開……」
她一句一句說著對阿擎的承諾。
快跑,跑得更遠更遠,遠到不會破壞任何人。她用盡全力拚命跑步,她要跑過德州、跑過拉斯維加斯、跑過太平洋,跑到沒有人見過她的地方,跑吧、再跑再跑……
直到燈枯油盡,直到意志力再也無法替她支撐身體,黑暗在眼前等著,撲地、踉蹌,她摔進無止境的深淵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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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小今眼睛睜開,彈跳起來。
她驚惶的環視周邊,白色的床、白色的牆、點滴藥水味……她看見穿著白色制服的醫療人員在她身邊穿梭。
她安全了,是嗎?
分不清時空定在哪個點,不確定她站在哪一度空間,她迷失了自己,迷失了心情。對,她被掏空了,沒有心、沒有知覺,沒有情緒,只剩下一副軀體,獨自在茫茫人海中浮沉。
沉了嗎?是,她的心墜入無邊深海,看不見天,看不見繁華與悲涼。
身穿白袍的醫護人員走近小今,好看的藍色眼珠裡透著親切笑意。
這時候,有家教的女孩應該回應一個溫柔微笑,再加上一句你好,可惜她太混亂,亂得分不清眼前出現的人是事實或虛相。
他對她說一大串英文,小今無助搖頭。「對不起,我聽不懂。」
對方聳肩,又試著用幾句蹩腳的日語對她說話。
「還是抱歉,我不是日本人。」
金髮男子攤攤手,不曉得該怎麼跟她溝通,突地他一彈指,從口袋裡面拿出手
機交給小今。
手機……她又想哭了。是手機啊……
她要打給鈞頏表哥,他會放下一切、遠渡重洋帶她回家,再也不必流浪、不必孤軍奮戰,親人會耐心地,一點一滴為她療傷。
是啊,好想家,她好想念地球彼端那個熱帶小島,想念滿院子的果樹和茉莉花香,想念愛捉弄她的表哥們。
她雙手顫抖著接過電話,迫不及待地撥出背過千百次的手機號碼,然後,在聽見那聲熟悉的「喂」時,累積在胸口、早已氾濫成災的淚水霍地傾洩而下。
小今用力搗住嘴巴,死命咬緊下唇。
「賀鈞頏,哪位?」
她說不出話,因為她把所有力量拿來對抗傾巢而出的哀慟。
「喂,你是哪位?」鈞頏的口氣有一絲不耐。
她應該說句話,不然表哥鐵定會把她當成那些無聊的愛慕者了。
小今沒猜錯,她果然聽見鈞頏在歎氣。
「再不說話,我要掛了。」他下最後通牒。
不要掛!顧不得哽咽在喉問,她輕喊一聲,「哥……」
然後,傷心,潰不成軍。
「小今?你在哪裡?!」鈞頏聽出她的聲音,急急問。
她壓抑放聲大哭的慾望,哽咽。
「說話啊,你不是和你爸爸見面?情況很糟嗎?」
能用糟形容這趟美國行嗎?不知道,她把自己弄得太狼狽了。
「蔣焎呢?他不在你身邊?」
蔣焎?她的守護天使……不知道啊,她頭暈眼花,串串刷下的淚水模糊視線。
金髮男子見她哭成那樣,連忙搶過電話,嘰哩咕嚕和電話那頭的鈞頏說著小今聽不懂的外星話。
她越哭頭越痛,搖頭、點頭,亂七八糟晃動著腦袋瓜,可是怎麼會搖啊搖,都搖不去蔣擎傷人的話?
不要了,她要耍賴、她要胡鬧,她要、她要……要離開這裡,回到讓她安全的家鄉。
過了一會兒,金髮男子把手機交給她,她接過來,聽見鈞頏表哥的聲音。
「小今別怕,你乖乖在醫院睡一覺,睡久一點,十六個鐘頭以後再睜開眼睛,我就會出現在你身邊。哥帶你回家好不好?你安心睡,我會安排……」
接在「回家」之後,大表哥說什麼,小今都聽不見了。
回家,她的思念穿梭了表哥口中的十六個鐘頭,越過藍藍的海洋,回到家鄉。
她幾乎聞到夏季空氣裡那股濃得散不開的茉莉花香,感受到暖暖的、濕濕的熱氣貼在皮膚上。
芒果豐收的季節啊,金黃色的太陽啊,還有清晨盛開的清蓮、池塘裡冒出頭吐氣的魚群……
家,在向她招手。
會啊,她會乖乖的、乖乖睡上十六個鐘頭,醒來……一切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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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擎焦頭爛額的開著車子找過無數條街道。
他報警請求協尋,他公器私用,調出幾十個員工在街頭散發尋人傳單,他像無頭蒼蠅般到處亂繞。
蔣焎到機場去攔截小今,姊姊和姊夫在住家附近一家一戶拜訪,看看有沒有人看見半夜私逃的小女生,全家動員起來,都想要盡快找到言語不通的賀惜今。
恨恨地,他猛力捶喇叭,尖銳的聲音嚇到了路人,他也不管,只介意那個笨小今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哭泣。
他怎會忘記她有多聽話?她答應離開,就會迫不及待整理行囊,她答應永遠不再讓他看見,就算只有躲到老鼠洞才能避開他,她都會努力把自己塞進泥洞裡。
她一直努力當好女孩啊!
「她要我們別為難你,她說不喜歡美國,想回台灣重建家園,她說一大堆自己辦不到的話,就是不讓我們認為問題出在你身上。」蔣焎語重心長的告訴他。
所以到了最後她還在維護他?
他是個害她父母親不能團圓的罪魁禍首啊,她應該恨他,不應該聽他的話。
「小今不恨我、不恨喬宣,還要我別說抱歉。我為她做過什麼?沒有啊,我什麼都還沒做,她就說我為她做得已經夠多。
「她說她外公外婆喜歡你,說你們是好朋友。你強拉她出門,她隱瞞委屈、笑著對我們說,再見到老朋友讓她很快樂。阿擎,你來說說,這樣的小女生,到底會
對我、對你產生什麼威脅?」姊姊搗住臉,汩汩淚水從她指縫間流出。
問得好,能產生什麼威脅?不能啊,小今威脅不了別人,她無害、善良溫順,她是人人好的乖女生。
他明知道掠奪不是她的性格,明知道她寧願吃虧不愛佔便宜,卻還是讓主觀蒙蔽,相信她是會帶來大破壞的瘟神。
該死,他是個徹底該死的男人!
「知道嗎?大地震那天,她佝僂著背,徒手挖開石頭,一塊磚、一片瓦,根本累到說不出話了,還是堅持著要挖出她媽媽。整整十二個小時,誰都看得出那種埋法,根本不可能出現生還者,我告訴她事實,她不反駁我的話,卻打死不停手,渴了抬頭喝雨水,餓了咬咬嘴唇吞口水,她的手被鐵釘刺穿,仍然不肯停止動作,我氣得抓住她,問她到底要挖什麼?她說,她要挖出答案。
「她是個貨真價實的笨蛋,凡事都非要找到答案不可,白癡,就算刨土刨心,刨出答案又如何?」蔣焎說得怒氣沖沖。
可是他懂。
小今一直在尋找答案,她不懂愛情為什麼可以讓人義無反顧,她不知道媽媽的等待是堅持還是愚昧,她有很多的選擇題與是非題,很想找到解題人。
「我知道她在生病,知道吞退燒藥對她半點幫助都沒有,也知道她的身體已經壞到一個程度,再不休息,早晚會倒下去,但她尋找答案的意志這麼堅定,我不能不把她帶到姊夫面前。」說這話時,蔣焎的表情既心疼又無可奈何。
他打垮她的意志了嗎?或者,她找到答案,已然心滿意足?
她還在發燒嗎?她一定不會記得去換藥,她以為自己真的是猴子,用舌頭舔一舔,傷口就會自動痊癒。
手機響,蔣擎猛地煞車,連忙接起。
「喂,我是鈞頏,阿擎,我需要你幫我。」
他失落的歎氣。他自己都迫切需要人幫助了,哪還有餘力來幫助誰?儘管鈞頏是他最好的朋友兼死黨。
他沒回話,鈞頏自顧自的往下說:「我有一個表妹在紐約,我不曉得她發生什麼事,可是她人在XX醫院,你可不可以先過去幫我看一看?我會搭最近一班的飛機到美國。她叫做賀惜今,今年二十三歲……」
什麼?有沒有聽錯?!
「鈞頏,把話再說一次,你說你的表妹叫什麼名字?」這次,蔣擎的口氣比好友更急切。
「她叫做賀惜今,她的英文很破,我不知道為什麼她會被送進醫院,那裡沒有人懂中文,她一個人在醫院嚇得大哭……」鈞頏焦躁不已。
偏偏就有這麼巧的事,鈞頏的表妹居然是小今!這是巧合還是特意安排?
原來牽繫他和小今之間的,不只有一條線,他費盡心力切斷兩人的連結,哪知道他們身上還纏纏繞繞著許多情絲,難道他們注定要牽扯?
「她的身體不好嗎?醫生怎麼說?」他也跟著焦慮起來。
「應該還可以吧,我有跟她對話,她的精神還不錯,不過詳細情況我不太清楚,總之,我剛剛在醫院裡面替她留了資料和你的手機號碼,你先幫我跑一趟好嗎?」
精神不錯嗎?深吸一口氣,蔣擎恢復慣常的沉穩冷靜。「沒問題,我會在半個小時內到。」
「謝謝你,一切拜託。」
鈞頏找到救兵,大大鬆口氣,可是等他知道事情經過之後,還會想對他說謝謝嗎?蔣擎沒有這麼樂觀。
掛掉手機,雙臂抓住方向盤,一個用力扭轉,他調轉方向。轉到……有她的方向。
蔣擎有掩不去的快意,只有一個晚上,事情便出現重大變化。
他喜歡和小今之間的注定,喜歡和她牽扯,喜歡那些纏纏繞繞,解也解不開的緣份。太好了,他們之間不會就此斷線。
手機又響,他接起來。
「阿擎,小今不在機場,我查過登機名單,沒有小今。」蔣焎語帶焦慮。
「我知道,她不在機場。」一絲不自覺的快樂從蔣擎嘴角流露出來。
「你知道?哦,你找到她了!」蔣焎從他的話裡聽出端倪。
「對。」
「她在哪裡?」
「在醫院。」
呼……太好了,找到小今,他就不會被她那群高大的表哥們圍毆。
揉揉一夜沒闔上的眼睛,蔣焎的嘴巴卻控制不住地嘮嘮叨叨說不停。「我就知
道她的身體撐不下去,她還好嗎?情況嚴重嗎?是不是又發燒了,那個傢伙,一定是突然暈倒,被路人送到醫院……」
「我馬上要到醫院搞清狀況,但是……」蔣擎突地欲言又止。
「但是什麼屁?有話快說行不行!」睡眠不足的人,脾氣大得很。
「我必須先弄清楚另一個狀況。」
「問啊。」
「你和小今是男女朋友嗎?」
這種時候問這種問題?看來,小今的狀況還不錯。緩下口氣,蔣焎回復痞子笑臉。「這對你來講很重要?」
「對。」
「讓我從頭到尾來分析一下。你不是為了姊姊,專門飛到台灣對付小今和她媽媽?而且不管是不是你出的力,賀巧眉已經如你所願,再不會出現破壞姊姊和姊夫的婚姻,既然如此,小今當不成你的絆腳石了,你那麼關心她的交友狀況做什麼?」
聞言,蔣擎拉長臉,可以想像手機那頭的人笑得多誇張。
「這不是我要問的問題。」
可是蔣焎不理,自顧自的往下說:「你馬上要和芬蒂結婚,我和小今的關係應該與你無關吧,放心,如果我帶她去參加你的婚禮,我保證一定要求她保持風度,不會搗亂。」
「你想回答或不想回答?」
他把他的火氣挑起來了。蔣擎一個字、一個字,緩慢而嚴肅地說得清清楚楚。
「想啊,不過你必須給我足夠的理由,讓我有回答意願才行。說,為什麼那麼關心我和小今之間?」
「我……」差一點點,他就要說出他愛她。
他愛小今嗎?不知道,他不知道什麼是愛情,他會保護女人、會負責任,但沒有愛過。
他只知道自己想她,每分每秒,只要他的腦袋空白時間超過三秒,只要他的公事不夠忙,小今的笑臉就會自動在他的腦海裡面翻騰。
他想念她的嬌憨,想她像猴子一樣爬上爬下,半點都沒有女生的模樣,他想她是不是還繼續扮演著好寶寶,安慰母親的寂寞,想她是不是還趴在地上,拼著幾千
片的拼圖。
他想她是多麼矛盾的女生,既好動又熱愛安靜,既憨傻可愛又敏銳多情,這麼矛盾的她,讓他……不知所措。
他愛她嗎?思念是不是愛情的一部份?可他愛她的話,又怎捨得傷害她?他不懂自己。
「喂喂喂,你睡著了嗎?」蔣焎在電話那頭鬼叫。
「你愛過女人嗎?」
「當然,我的初戀發生在國小四年級,國二我就體驗過熱戀的激情,你不會是在室男吧?」他突如其來一問。
蔣擎沉默。
賓果!蔣焎哈哈大笑。這傢伙要榮登世界紀錄了,挑戰的項目是——全世界最晚熟的男人。
然後驕傲的蔣擎就掛掉電話,不問了,因為那傢伙很欠扁。
不多久,手機又響,看一眼號碼,是那個他很想消滅的「弟弟」。
勉強接起電話,他的聲音冰冷,帶了北極圈的雪,零下四十度C。
「喂,你不是想要答案嗎?我還沒告訴你。」蔣焎在電話那頭耍痞子。
「想說的話就快講。」他表現出滿不在乎。
「我接到姊夫的電話就跑去找賀巧眉,接著碰到地震,我幫小今把親人挖出來,幫她處理喪事,幫她安排和姊夫見面,當中,她問過我二十七次『你是誰』,我告訴她二十七次我的名字,直到現在,我還沒有把握她是不是記得我叫什麼名字。」
夠明白了吧?
剛才他掛電話的動作,已經讓他充份確定蔣擎這個人缺少幽默感。
「可是昨天晚餐桌上,她承認——」蔣擎還是不確定。
「她在恍神,我很清楚她這號表情。每次她靈魂飛掉的時候,就猛對人微笑、點頭,根本沒把誰的話聽進去,只是用態度應付配合著,表現出自己很OK,叫大家不必擔心。」
所以,她根本沒聽見芬蒂的問題?
「我知道了,謝謝。」
「先不要掛電話,我想回答你另一個問題。」
於是蔣擎又捺下性子傾聽,雖然他不認為花心鬼的答案可以幫到自己。
「你問我愛過女人嗎?我想,我愛每一個女人,儘管那種愛在二哥的說法裡叫做變態。但重點不在於我變不變態,而是二哥有一套對戀愛的解釋,也許可以提供你做參考。
「他說:『戀愛是,你明知道這個女生不能愛,還是忍不住想把她收在身邊,你無法克制對她的思念,無法忘記她曾經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離開了,你感覺失落,相守了,才覺得靈魂聚合。』我不知道二哥幹麼把愛情弄得這麼複雜,但是我想,他的經驗可以幫到你。」
所以,他無法抑扼的思念源自於愛情,說不出口的失落感,是因為不能相守相愛?
蔣擎把這番話放在腦袋裡面,整整消化十分鐘,蔣焎也很有風度的閉嘴,在電話那頭等上十分鐘,半句廢話也不多說。
沒錯,就是這樣,他豁然開朗了,這就是愛!
明知道小今不能愛,還是忍不住想把她收在自己身邊,所以他停留在台灣整整五十四天,因為他不想離開、他克制不了思念噬人。
回到美國,他寂寞,只因為看不見她的笑臉,他失落,因為聽不到她的銀鈴笑聲,他無法心安、無法找回慣常的沉穩。
原因只有一個——他愛她,在自己尚未察覺之前。
「我懂了,謝謝你。」蔣擎如釋重負。
「如果你真的弄清楚自己的想法,我希望你把芬蒂小姐那部份處理好,讓小今再次面對她母親的情形,對她相當不公平。」
「我知道。」他有能力處理的。
「祝福你,希望在你這樣對她之後,她不會一腳把你踹到太平洋。」
蔣焎掛掉電話,而蔣擎,微笑飄往嘴角。
他會找到小今,會向她認錯,會盡一切能力彌補,他發誓,要用經營事業的野心經營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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